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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馮燕子剛上班,就接到二姑馮大菊的電話,要她今天務必到她家裏來一下。馮燕子問她什麽事這樣急,她說來了就知道了。她想問清楚到底什麽事,電話斷了。

  “是什麽事兒還這樣保密,電話中還不能講?”馮燕子喃喃地說著,心慌意亂地穿好衣服走出練功房。今天大概天氣有些陰吧,她覺得眼睛好象被蒙上一層似霧似紗的什麽東西,天空和太陽都變得暗淡了,仿佛陰影沉甸甸地籠罩了周圍的一切,也沉甸甸地籠罩了她的心。起初,她以為兒子京生出什麽事了。這孩子一直跟他姑姥姥馮大菊,不知是馮大菊對他過於嬌慣還是他生性頑皮,整天“猴”得不行。打架,給老師起外號,曠課,開假病假條,塗改成績冊,抄別人的作業,考試時作弊,等等,沒有他不幹的。氣得老師曾揚言要開除他。為此,馮燕子沒少為他傷腦筋。憑著她一張利嘴,道理講的可以用車拉,可是他這個耳朵聽,那個耳朵出,當時一聲一個“記住了”,可是轉臉兒就忘。“文”的不行,就來“武”的。馮燕子淌著眼淚用竹杆狠狠抽過他。馮燕子的眼淚沒少掉,可他卻一聲不哭。身上被抽得青一道紫一道地暴著血檁子,看了叫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可他不說一聲疼,不喊一聲饒,也不躲不跑,生生的一個孽種。她曾想打電話告訴張德榮,叫他跟自己一起去。萬一有個什麽,大事兒,也好有個商量的人。可是馮大菊在電話中特地強調、就叫她一個人去。那麽言外之意,無疑就把張德榮排斥在外了。

  看來這件事非同小可嗬!於是,馮燕子向舞蹈隊的領導請個假,乘坐郊區公共汽車,急火火地趕到她二姑馮大菊家。

  “二姑,什麽事兒呀?”馮燕子一見馮大菊的麵兒,就急不可待地問。

  “瞧你這一頭大汗。先喝口茶,落落汗。”馮大菊好象怕人偷聽似的在院裏轉了轉,然後極其詭秘地把屋門關的嚴嚴的,屋內的空氣也立刻桎梏住了,休得動彈。這樣愈發顯得緊張而肅寂。

  “有什麽事兒快說吧,都把人家給急死了。”馮燕子本來性格急躁,再加上馮大菊神秘的舉動,愈發使馮燕子揪扯著心。

  “急什麽嘛。”馮火菊白侄女一眼,從一個老式碗櫥上拿起一盒中檔偏上的八達嶺牌香煙,取出一支,點著,吸了一口,“既然把你叫來,還能不告訴你。”

  馮燕子不滿地回敬了馮大菊一眼:“我的二姑,求您快開尊口吧,要是搭在你身上,早急得火躥房頂了。”

  “死丫頭,張口就象刀子似的。”

  “我的好二姑,我不說話了還不行。”

  “我未曾告訴你這件事以前,咱們得先談個條件。”

  “什麽條件,您說吧。”馮燕子說完不由急切地喘了口大氣,似乎屋內的空氣重量增大了,給人以壓迫感。這是個可怕的預兆。

  “條件很簡單,就是該怎麽辦必須聽我的。”

  “行。”馮燕子心想,現在要緊的是盡快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所以馬上就應承下來。

  “燕子,你說話可要算數。”馮大菊擰緊了最後一圈螺帽,並發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聲音。

  “我什麽時候出爾反爾過?”馮燕子以慍怒的口氣把話壓砸死了,同時她也向自己做了不幸的預言。

  於是,馮燕子用拳頭死死抵著因痛苦而抽搐的心和死死壓住越燒越烈的怒火,聽完了馮大菊述說的那件驚詫而難以容忍的事情。

  那是昨天下午,高中畢業後到棉紡廠工作的馮蓮子突然跑來找馮大菊。

  “蓮子,怎麽今天歇班?”馮大菊信口問了句。

  “不,不,我上晚班。”馮蓮子祌色驚慌地答。

  老於世故的馮大菊一見馮蓮子異樣的表情就猜到其中必有非同尋常的事情,困惑的表情在她臉上隨即閃而過。她清清楚楚地看出,她的二侄女蓮子此刻心裏正七上八下,惶恐不安。但是,要使蓮子如實地說出心裏的苦悶又急躁不得,必須要有耐心,要表情溫和,不能給她思想上產生壓力。不然,將會欲速則不達。於是,她笑吟吟地說:“瞧你吞吞吐吐的,沒事會這麽急急忙忙地跑來幹啥?說吧,莫非還信不過你二姑?”

  “我……不……”蓮子依然顯得心裏很矛盾。

  這樣一來就愈發觸動了馮大菊那根最為敏感的神經。蓮子已經是二十歲出頭的大姑娘了。她性情溫柔,心地善良,出落得比前幾年漂亮多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呀。一雙漆黑的眸子嫻諍、深沉,好似一個幽深的湖水。在那漆黑的深處,有兩團閃爍的火花,那是青春的昭示和呼喚。這麽大的個姑娘,有其它事會給她爹馮金鬥商量的,這麽遠跑來找她這個當姑母的,能會有別的事兒嗎?會不會這孩子交上男朋友啦?或者有個年輕小夥子向她求愛?馮大菊想。蓮子的母親不在人世了,找對象結婚可是姑娘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坎”呀。這個“坎”過好了,一輩子都幸福。反之,將終生遺憾和痛苦。那麽,幫助蓮子過好這個“坎”的責任,馮大菊將責無旁貸。

  “這孩子,你倒是說不說呀?”馮太菊說不要急躁,卻顯得急躁了,“你要真沒事兒,我可要出去了,街道辦事處還有事兒等著我要處理。”

  “二姑。”

  “那就說吧。”

  “我……我……”

  “我、我!你什麽時候學得象你姐似的潑潑辣辣的就好了。”

  “二姑,我想問您一件事兒?”

  “我這兩個耳朵早就支楞著哪。”

  “二姑,您說女人怎麽著才能懷孕?”

  “你說什麽?!”馮大菊覺得後背象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豁地站了起來,兩條腿象生了根直挺挺地站著,臉色蠟黃,心裏怦怦直跳,額頭上不禁冒出汗來。她萬萬沒有料到,馮蓮子會開口提出這樣一個令人料想不到的問題。並且她斷定,蓮子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一定是出了事情,不然她是不會這樣匆忙地跑來問這個既簡單又往往被神秘化的問題的。

  “你,你問這個幹什麽?”馮大菊嘴唇顫抖地發問。“我,我隨便問問,不,不幹什麽。”馮蓮子見馮大菊神情大變,知道她會猜想自己一定辦了什麽錯事兒,慌忙解釋地說。

  “你說,你究竟出了什麽事兒了?”馮大菊目光咄咄逼人。“我,我沒出什麽事兒。”馮蓮子心裏叫苦不迭,悔不該跑來向她這個二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可是,不問二姑,又去問誰呢?蓮子心裏一直很矛盾。關於女人懷孕問題,她過去在初中上生理課時,老師講得既籠統,又抽象神秘。再加上她那時年齡小,根本就聽不明白。平時,馮金鬥對女兒管教十分嚴格,加之社會上視“性知識”比鴉片煙還罪惡深重,嚴禁宣傳。所以,二十歲的蓮子,對人類這個最普通而且人人都要涉及的問題都不明白。可憐的妙齡少女啊!

  “蓮子,告訴二姑,你是不是已經在搞對象了?”馮大菊擔心而憂慮地問道。因為作為街道辦事處主任的她在這方麵了解的情況太多了。如今不少青年男女,在這方麵很不嚴肅。未婚先孕的情況屢見不鮮。其中不少姑娘上當受騙,悔很不已,有的姑娘失去貞潔又被男方拋棄,感到沒臉見人,從而走上輕生的道路。青年男女,血淚斑斑嗬。過去馮大菊也曾怨恨那些輕佻的姑娘:活該,誰叫你們不自重自愛呢?她也曾詛咒那些負心的小夥子:流氓,玩了人家最後又不要人家!但是兩者比較,她還是憤恨女方。常言道:母狗不掉尾,公狗也妄然。誰知,今天自己的二侄女蓮子莫非也因墜入情網不能自拔而失身?她好怕呀,怕得整個心象被一把大鐵鉗夾住一樣不能舒張。

  “沒,沒有。”蓮子矢口否認。

  “要不,是有的男人要欺負你?”

  “我又不招惹他們,他們欺負我幹什麽?”蓮子的回答顯然沒有領會馮大菊的所指。

  “這也沒有,那也不是,那你突然提出這個問題幹什麽?”馮大菊有些火了。

  “二姑,我不是說了嗎,我不過是隨便問問。”馮蓮子說完,轉身想走,“我還上夜班哪,我回家了。”

  “回來!”馮大菊厲聲喝住了她。她突然又感覺到剛剛馮蓮子那個急著轉身要走的動作以及“我還上夜班哪,我回家了”的話是那麽熟悉。啊,她想起來了。就在前不久,馮蓮子給京生送江米、大棗、紅小豆、核桃仁、芝麻和青紅絲做的切糕,馮大菊荽留她吃晚飯,就上街買菜去了。她回來推開屋門,見蓮子和張德榮麵對麵坐著,好象在談什麽知心話似的,顯得那麽親近。張德榮一見馮大菊,好象P股蛋子被蠍子螫著似的騰地站起來,神態顯得很不自然。蓮子呢,臉一熱,說了聲要上夜班,轉身要走。當時馮大菊心裏雖然動了一下,但是沒往男女方麵的事兒上想。如今,結合蓮子莫名其妙地尋問再一聯想,感到兩者之間似乎不是沒有必然的聯係了。她又想起聽馮金鬥講過張德榮在蓮子的母親崔秀芝去世時曾經慷慨地給了她一個五百塊錢的存折,再把這件事一聯係,感到更為可怕。不是馮大菊當事後諸葛亮,當時她聽馮金鬥一說,就覺得不正常。五百塊錢,在當時是個多麽大的數目呀。她馮大菊當了街道辦事處的主任,每月工資才三十七元二角五分。張德榮出手就等於拿出她一年多的薪金。要說張德榮有錢,或許不假。但是這也太慷慨了!要是給個百兒八十的還使人好理解,出手就是五個手指頭的數目,卻大得嚇人哪!現在看來,張德榮慷慨解囊,是想“放長線,釣大魚,”是沒安好心哪。怪不得聽說最近與馮燕子老鬧別扭,肯定是張德榮又有外心了。男人一有了外心,家庭沒有一個和美的,好端端的一家鬧得雞飛狗跳,夫妻兩個吵得天翻地覆。罪孽呀!莫非這種不幸要落在她的大侄女馮燕子頭上?而導致這個不幸的又是馮燕子的妹妹馮蓮子。可卑呀!

  馮蓮子聽到二姑馮大菊一聲象鞭子一樣的呼喊,又見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氣憤的目光中還帶有鄙夷,怔怔地站住了,她的臉色也開始發黃,似乎也預感到一種災難。

  頓時,周圍的一切都靜了下來。

  兩雙女性的眼睛久久地對視著,似乎酸甜苦辣什麽滋味兒都有。

  “蓮子,坐下,聽二姑給你講講這個理兒。”馮大菊目光沒動,右手抬起來機械地做了個叫她坐下的手式。

  馮蓮子目光沒動,身子也沒動。

  “蓮子呀,”馮大菊的聲音悲愴、淒楚,“我知道你一直就對燕子有意見,認為姐對你母親顯得冷酷無情,對你父親管得也少,這些都是她的不是。可是,無論如何你們兩個身上的血管裏都流著你父親的血呀。再說,你姐和你姐夫都有兩個孩子了,京生和荔荔又是多麽讓人喜愛的孩子呀。還有,你姐夫都四十歲的人了,你姐也是三十多歲了,說起來他們這個家到這一步也算不容易呀。蓮子呀,無論如何你也應該看在你姐姐的份兒上,看在你那外甥兒京生和外甥兒女荔荔的份兒上,聽二姑一句話,你千萬不能與你姐夫……”

  “嗷”地一聲刺耳的尖叫,馮蓮子象被捅了一刀似地蹦了個高兒,仿佛受到巨大驚嚇地雙手捂著耳朵,嘴角痛苦地抽搐著,象個遭受致命打擊的小山羊一樣瞪著一雙哀怨和憤懣的目光,反抗地呼喊著:“我不聽!二姑你不要胡說八道!我不聽!”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

  馮燕子聽完馮大菊的講述,仿佛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真空之中,似乎忘記了呼吸,一切都凝固住了,她的身體,她的目光,還有她的心。大概是屏息時間過長的原因,她感到天旋地轉,四周朦朦朧朧,嘴唇僵硬地扇動著:“我……我不明白,這……這不是真的吧?”

  “燕子,燕子!”馮大菊見馮燕子神情呆癡,怕她神經錯亂,急忙呼喊著她的名字。

  “咯咯咯……”燕子突然一陣大笑,笑聲裹著眼淚,滿屋子飛行。

  “燕子,你怎麽啦?”馮大菊被大侄女馮燕子的反常神態嚇得渾身直抖。

  “二姑,我看你有點神經錯亂了。你不想想,蓮子是那種人嗎?咯咯咯……”馮燕子戲謔般地對馮大菊說著,又大笑不止。

  然而,老辣的馮大菊一眼就看出馮燕子的笑少說一半是假裝的。心想,不管你是真笑也好,還是假笑也罷,事先講好的條件必須兌現。於是,她鄭重地說:“燕子,你二姑把凡是知道的情況可是丁點兒不漏地全倒給你了。咱可有言在先,這事兒怎麽辦你必須聽我的。我隻提一條要求,就是千萬不能把這事兒告訴你爹。你爹前不久又犯了一次病,看來也活不了多久了。你要告訴他,他非氣死不可。至於你想把這事兒弄個水落石出,去拷問你丈夫,或者是當麵與蓮子談清楚,我一概不過問。燕子,二姑這條要求,你能做到嗎?”

  “咯咯咯……”馮燕子又是一陣大笑,“二姑呀,這件事兒我根本就不相信,還談得上去告訴我爸爸嗎?自然您那個先決條件也就變成一紙空文啦。咯咯咯……”她淋漓盡致地大笑著,旋即飛出了馮大菊的屋。

  馮大菊呆呆地在原地戳著,那困惑的目光顯然無法理解剛剛發生的一切。她覺得馮燕子的笑聲象用鐵器刮玻璃發出的那種聲音,不禁令人渾身發抖。她茫然地看著屋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難以挽回的錯誤。

  馮大菊的錯誤無疑是鑄成了。

  馮燕子原來的本意是想立刻回家的。如果馮大菊講的那種事兒是真的,隻有去審問張德榮才是正理。馮蓮子雖說也不小了,但她畢竟還是個未曾結婚的姑娘呀。張德榮與馮蓮子相比,當然主要責任應該在張德榮身上,而馮蓮子無疑是一個受害者。馮燕子一想起張德榮為了求得馮蓮子的歡心和愛慕,起初是以怎樣的媚態給她五百元的存折,後來又是怎樣百般獻殷勤,以至於到最後兩個人怎樣赤身露體,張德榮象個餓狼似地摟著她的妹妹,象動物那樣狂熱扭動,滿嘴地海誓山盟和“親妹妹”地呼叫,她覺得渾身立刻引起一陣不安地躁動。“流氓!”馮燕子惡狠狠地罵一聲,她覺得自己被重重地打了一記耳光,張德榮這個淫棍不僅以卑劣下流的手段玷辱了她的妹妹,同時也玷辱了她自身。她覺得難堪極了,仿佛自己在大庭廣眾麵前被張德榮剝光了衣服,恣意嘲弄她、戲謔她。“我要報複!”馮燕子哪裏受過這樣的淩辱?她恨不得一步邁進家門,將張德榮這個下流坯打個滿臉開花。然而,當她剛要拐彎乘坐回家的郊區公共汽車時,她卻毅然改變了主意。她根據自己與張德榮相識並實現結婚的夙願的經過深深感到,要大刀闊斧地斬斷張德榮與馮蓮子的聯係,其起決定作用的人物不是張德榮而是馮蓮子。隻要馮蓮子曉以利害,決定與張德榮一刀兩這事兒就算解決了。否則,就是張德榮對天發誓再也不跟馮蓮子來往,隻要馮蓮子一封信和一個電話,他的誓言簡直就象放個屁。男人都是屬耗子的。那有耗子不偷油吃的?

  就這樣,馮燕子忘記了她曾向馮大菊許下的諾言,鬼使神差地來到她父親馮金鬥家。

  “爸。”馮燕子進門就急切地喊了一聲。

  但是,仿佛屋裏闃無一人。回答她的是死一樣的寂靜。

  馮燕子惴惴不安地走進屋,見她爹馮金鬥依然座在那把已經變得相當破舊的老式木椅上,疲憊地閉著眼睛,艱難地喘息著。幾年的病魔纏身,幾乎吸幹了他全身的血液,幹癟的皮膚象曬幹的老羊皮似的沒有一絲水分,兩腮塌陷,眼睛凹陷,看上去頗象個出土不久的木乃伊。

  “爸。”馮燕子走到近前,低喚一聲。

  “嗯——”馮金鬥聽到喊聲,有氣無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定定地看著站在麵前的大女兒,好象辨認一個多年不見的遠方來客似的,良久才沉悶地說了聲:“噢,是燕子來啦。”

  “爸,您近來身體怎麽樣?”馮燕子見父親這副模樣,不由一陣心酸。她急忙用牙齒咬住下嘴唇,才忍住了悲泣。

  馮金鬥不無感傷地說:“我早就想找你娘去,可是她總不來叫我。唉,多活一天,就多遭一天罪,也多拖累蓮子一天。”

  “爸,您別說這喪氣話,我們還盼著您再活幾年哪。”馮燕子說著,忍不住啜泣開了。

  “再活幾年?哼,”馮金鬥陡地睜大眼睛,目光直瞪瞪地嚇人,“我可不願再拖累蓮子了。要是再等個十天半月你娘不來叫我,我也就主動去了。”

  “爸,您不能去呀。您去了,拋下我們誰還管呀!”馮燕子由小聲啜泣變成哭喊了。

  “你們還怕什麽?你已經早成了家,又有兒有女。你又回了文工團,德榮的問題遲早要解決,剩下的就是要好好過日子了。”馮金鬥說著一陣劇烈的咳嗽,雞肋似的瘦胸脯象個徹底老化而失去柔韌性破鼓一樣,聲音沉悶而重濁,仿佛用腳輕輕一踏就會立刻崩裂,好象它再也經受不住任何壓力和打擊了。他氣喘噓噓地接著說,“別的我都不惦記,就是惦記眼一閉,我那苦命的蓮子孤單單的。我叫你二姑趕緊給她說個對象,可這孩子高低不肯。她說,又要上班,又要扶持我,沒那個心思。唉,這些年,多虧了這孩子呀。”

  “爸。”馮燕子越聽越覺得味道兒不對。這那裏是她向父親告蓮子的狀來了,分明是聽她爸爸在給蓮子表功。相比之下,她爸爸越是誇獎蓮子,不是越等於指責她不扶持老人麽?所以,她再也聽不下去了,擦了擦眼淚,不滿地說,“您老是張口蓮子閉口蓮子,好象我就不顧家似的。我要是沒有孩子,又和您住在一起,照樣把您扶持得好好的。”馮金鬥不知是壓根兒就不想聽還是因為剛才說話多而勞累了,又閉上了眼睛。

  “爸。”馮燕子不快地輕輕推了馮金鬥的肩膀一下,臉一沉,“我給您說件蓮子的事兒,您管不管?”

  “啥事兒?馮金鬥猛地掀開眼皮。”

  “我要說了您可不要生氣。”

  “說吧。”

  “那我就說啦?”

  “住嘴!”正在這當兒,馮蓮子恰好邁步進屋,立刻喝住了馮燕子。

  馮燕子一見馮蓮子,冷冷一笑:“你來得正好,當著爸爸的麵兒,我要把你做的那件見不得人的事兒抖落清楚。”

  “不許你當著爸爸的麵兒搬弄是非!”馮蓮子以警告的目光瞪著馮燕子。

  “怎麽,害怕啦?”

  “誰怕啦,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有什麽可怕的!”

  “那你為什麽不敢當著爸爸的麵兒說出來?”

  “你沒見爸爸都病成這個樣子啦?要說,咱們兩個到院外邊兒去說。”

  “要不當著爸爸的麵兒說,我還不來呢。”

  “你!你是想成心氣死爸爸呀?”

  “是我想氣死爸爸,還是你怕我說出你那件下賤事兒來氣死爸爸?”

  “你不要血口噴人!”

  “你喊什麽?你要心裏沒鬼,還怕我當著爸爸的麵兒說?”

  “你——”

  “蓮子,叫她說。”馮金鬥兩個眼球突然鼓了出來,渾黃得象個玻璃球體,卻又沒有玻璃的光澤,不久又印出紅來,象個燃燒殆盡的煤球。

  “說就說。”於是,馮燕子將她從馮大菊那裏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給了馮金鬥聽。

  “砰!”馮金鬥聽完,氣憤難耐地用盡全身氣力,猛地拾起右手,狠狠地一拳砸在身旁的那張老式八仙桌上,震得桌麵上的那個祖傳的細瓷茶碗“光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個粉碎,他直瞪瞪地鼓著兩個可怕的眼球,臉色發青發烏,嘴角痛苦地一抽一抽地,然後將右手驀地一指,胸腔裏發出一聲熊一般的低吼,並帶著一團唾液射向呆若木雞的馮燕子:

  “孽障,你給我滾——!”

  “爸!爸!”馮蓮子一見馮金鬥昏厥過去,急忙拿起急救盒,向他嘴裏塞進一粒硝酸甘油片。然後她轉身要到胡同口的公用電話給附近一個醫院要救護車,臨出門狠狠地瞪了馮燕子一眼,“滾,我恨你!我一輩子都恨你!”

  半個小時後,生命垂危的馮金鬥被救護車拉走了。經過醫院的緊急搶救,馮蓮子得到的回答是:馮金鬥的腦血管破裂,靠藥物最多能維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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