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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杜詩凡例計二十則

  一、杜詩會編自唐刺史樊晃首編杜少陵詩集,行於江右。至宋,王介甫為鄞令,得未見者二百餘篇。嗣後王原叔取中秘藏本及舊家流傳者,定為一千四百五篇。黃伯思校本,則有千四百四十七篇。蔡傅卿《草堂詩箋》,取後來增益者,如卞圜、吳若、員安宇、裴煜輩所收,別為逸詩一卷。今依年次補入,不另置卷末,便省覽也。

  二、社詩刊誤坊本多字畫差訛。蔡興宗作《正異》,朱文公謂其未盡,如“風吹滄江樹”,“樹”當是“去”,乃音近而訛。“鼓角滿天東”,“滿”當是“漏”,乃形似而訛。當時欲作考異,未暇及也。近日朱長孺采集宋元諸本,參列各句之下,獨稱詳悉。然猶有遺脫者,如《何氏山林》詩“異花開絕域”,當是“來絕域”,於“開拆”不犯重。《送裴尉》詩“扁舟吾已就”,當是“吾已僦”,於“就此”不相重。如《冬深》詩“花葉隨天意”,當是“惟天意”,於“隨類”不相重。如《送王侍禦》“況複傳宗近”,當是“宗匠”,於“近野”不相重。如《諸葛廟》“巫覡醉蛛絲”,當是“綴蛛絲”,於上句“穿畫壁”方稱。《王彭州》詩“東堂早見招”,當是“東床”,於“河漢”、“夫人”等語相合。如《秋興》詩“白頭今望苦低垂”,與“彩筆昔曾幹氣象”本相工對,刻本誤作“吟望”。《呀鶻行》“強神非複皂雕前”,與“緊腦雄姿迷所向”,字無複出,而刻本誤作“迷複”。又如《遣意》詩“宿雁聚圓沙”,當是“宿鷺”。《草堂即事》詩“宿鷺起圓沙”,當是“宿雁”。鷺雁各有時候,彼此兩誤也。今或依他注改正,或據臆見參定。至於上下錯簡、句語顛倒者,如《古柏行》“君臣已與時際會”二句,當在“雲來”、“月出”之下。如《薑少府設鱠》“偏勸腹腴愧年少”二句,當在“落砧”、“放箸”之下。如《過吳侍禦宅》“仲尼甘旅人”二句,當在“閉口”、“歎息”之下。如《郭代公故宅》“精魄凜如”二句,當在顧步涕落之下。如《夢李白》、《贈蘇渙》、《呈聶耒陽》諸詩,各有顛錯之句,今皆訂正,文義方順。

  三、杜詩編年依年編次,方可見其平生履曆,與夫人情之聚散,世事之興衰。今去杜既遠,而史傳所載未詳,致編年互有同異。幸而散見詩中者,或記時,或記地,或記人,彼此參證,曆然可憑。間有渾淪難辯者,姑從舊編,約略相附。若其前後顛錯者,如《投簡鹹華諸子》本屬長安,而誤入成都。《遣愁》詩、《贈虞司馬》本屬成都,而誤入夔州。如《冬深》、《江漢》、《短歌贈王司直》皆出峽後詩,而誤入成都夔州。如《回棹》、《風疾舟中》本大曆五年秋作,而誤入四年。今皆更定,庶見次第耳。

  四、杜詩分章古詩先有詩而後有題,朱子作《集傳》,每篇各標詩柄,乃酌小序而為之。杜詩先有題而後有詩,即不須再標詩柄矣。唯一題而並列三五首,或多至一二十首者,每首各拈大旨,又有題屬托物寓言,亦須提明本意,仿《集傳》例也。

  五、杜詩分段《詩經》古注,分章分句。朱子《集傳》亦踵其例。杜詩古律長篇,每段分界處,自有天然起伏,其前後句數,必多寡勻稱,詳略相應。分類千家本,則逐句細斷,文氣不貫。編年千家本則全篇渾列,眉目未清。茲集於長篇既分段落,而結尾則總拈各段句數,以見製格之整嚴,仿《詩傳》某章章幾句例也。

  六、內注解意歐公說詩,於本文隻添一二字,而語意豁然。朱子注詩,得其遺意,茲於圈內小注,先提總綱,次釋句義,語不欲繁,意不使略,取醒目也。其有諸家注解,或一條一句,有益詩旨者,必標明某氏,不敢沒人之善,攘為己有耳。

  七、外注引古李善注《文選》,引證典故,原委燦然,所證之書,以最先者為主,而相參者,則附見於後。今圈外所引經史詩賦,各標所自來,而不複載某氏所引,恐冗長繁瑣,致厭觀也,其有一事而引用互異者,則彼此兩見,否則但注已見某卷耳。

  八、社詩根據集中古風近體,篇帙弘富。昔人謂五古、七律入聖,五律、七古入神。蓋其體製之精,上自風騷漢魏,下及六朝四傑,各有淵源脈絡也。茲於每體之後,備載名家議論,以見詩法所白來,而作者苦心亦開卷曉然矣。若五七言絕句,用實而不用虛,能重而不能輕,終與太白、少伯分道而驅。

  九、杜詩褒貶自元微之作序銘,盛稱其所作,謂自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故王介甫選四家詩,獨以杜居第一。秦少遊則推為孔子大成,鄭尚明則推為周公製作,黃魯直則推為詩中之史,羅景綸則推為詩中之經,楊誠齋則推為詩中之聖,王元美則推為詩中之神。諸家無不崇奉師法,宋惟楊大年不服杜,詆為村夫子,亦其所見者淺。至嘉、隆間,突有王慎中、鄭繼之、郭子章諸人嚴駁杜詩,幾令身無完膚,真少陵蟊賊也。楊用修則抑揚參半,亦非深知少陵者。茲集取其羽翼杜詩,凡與杜為敵者,概削不存。

  十、杜詩偽注分類始於陳浩然,元入遂區為七十門,割裂可厭。又廣載偽蘇注,古人本無是事,特因杜句而緣飾首尾,假撰事實,前代楊用修,力辯其謬妄。邵國賢、焦弱侯往往誤引。淩氏《五車韻瑞》援作實事。張這可又據《韻瑞》以證杜詩,忽增某史某傳,輾轉附會矣。吳門新刊《庚開府集》亦誤采《韻瑞》,皆偽注之流弊也。今悉薙芟,不使留目。

  十一、杜詩謬評蔡夢弼注本,刪去偽注,最為潔淨。但參入劉須溪評語,不玩上下文神理,而摘取一字一句,恣意標新,往往涉於纖詭,宋潛溪譏其如醉翁囈語,良不誣也。後來鍾譚論詩,亦踵須溪之流訊,全無精實見解,故集中所采甚稀。

  十二、曆代注杜宋元以來,注家不下數百。如分類千家注所列姓氏尚百有五十人。其載入注中者,亦止十數家耳。其所未采者,尚有洪邁之《隨筆》,葉夢得之《詩話》,羅大經之《玉露》,王應麟之《困學記聞》,劉克莊、樓鑰之文集。元時全注杜詩者,則有俞浙之《舉隅》,七律則有張性之《演義》,五律則有趙汸之《選注》。明初有單複之《讀杜愚得》,嘉靖間有邵寶之《集注》,張綖之《杜通》、《杜古》及《七律本義》。他若天台謝省之《古律選注》、山東顏廷榘之《七律意箋》、關中王維楨之《杜律頗解》、海寧周甸之《會通杜釋》、閩人邵傅之《五律集解》、楚中劉逴之《類選》、華亭唐汝詢之《詩解》,各有所長。其最有發明者,莫如王嗣奭之《杜臆》。而王道俊之《博議》、鄭侯升之《卮言》、楊德周之《類注》,俱有辯論證據,今備采編中。

  十三、近人注杜如錢謙益、朱鶴齡兩家,互有同異。錢於《唐書》年月、釋典道藏參考精詳。朱於經史典故及地裏職官考據分明。其刪汰猥雜,皆有廓清之功。但當解不解者,尚屬闕如。若盧元昌之《杜闡》,征引時事,間有前人所未言。張遠之《會粹》,搜尋故實,能補舊注所未見。若顧宸之《律注》,窮極苦心,而不無意見穿鑿。吳見思之《論文》,依文衍義,而尚少斷製剪裁。他如新安黃生之《杜說》、中州張溍之《杜解》、蜀人李長祚之《評注》、上海朱瀚之《七律解意》、澤州陳家宰之《律箋》、歙縣洪仲之《律注》、吳江周篆之《新注》、四明全大鏞之《匯解》,各有所長。盧世之《胥鈔》、申涵光之《說社》、顧炎武、計東、陶開虞、潘鴻、慈水薑氏,別有論著,亦足見生際盛時,好古攻詩者之眾也。

  十四、杜賦注解少陵諸賦,廓漢人之堆垛,而氣獨清新,開宋世之空靈,而詞加典茂,亦唐賦中所傑出者。其《三大禮賦》,有東萊、長孺二注。《封西嶽》一賦,朱注尚未詳盡。茲於四賦,多所補輯。若《雕》、《狗》兩賦,則出自新注雲。

  十五、杜文注釋古人詩文兼勝者,唐惟韓、柳,宋惟歐公、大蘇耳。且以司馬子長之才,有文無詩,知兼美之不易矣。少陵詩名獨擅,而文筆未見采於宋人,則無韻之文,或非其所長。集中所載墓誌,尚帶六朝餘風,惟《祭房相國文》,清真愷惻,卓然名篇。其代為表狀,皆曉暢時務,而切中機宜。朱氏輯注已明,惟間附評釋而已。

  十六、詩文附錄新舊《唐書》本傳,互有詳略,要皆事跡所關,固當並載。其諸家序文,具述原委,為曆世所珍重。又唐宋以後題詠詩章,及和杜、集杜諸什,皆當附入。而諸家評斷見於別集凡有補詩學者,並采錄末卷,猶恐掛漏蒙譏,尚俟博采以廣聞見焉耳。

  十七、少陵大節賀蘭進明不救唯陽之圍,致一城俱陷。忠如張、許,為賊所害,進明之罪,上通於天矣。後又密譖房琯,甫上疏力救,遂至貶官。其《出金光門》詩雲:“近侍歸京邑,移官豈至尊。無才日衰老,駐馬望千門。”臨去而尚惓惓,與孟子三宿出晝之意,千載同符。此公生平事君交友立朝大節也。

  十八、少陵曠懷太白狂而肆,少陵狂而簡。其在成都,結廬枕江,與田夫野老相狎蕩,便有做睨一切、侮玩不恭之意。初寓長安,得錢沽酒,時招鄭虔,後去夔州,舉四十畝果園贈與知交,毫無顧戀。此與謫仙之千金散盡者,同一磊落襟懷。宜其詩品遇出尋常。

  十九、少陵諡法公負挺出之才,濟時之誌,拾遺半載,郎官遙受,宦途之偃蹇極矣。迨曠世以還,宋真宗讀江上之詩而深加稱賞,蜀獻王至草堂之地而作文致吊,其風流儒雅,能感發後代之帝王。考元順帝至正二年,嚐追諡文貞,此實褒賢盛事,增韻文壇。公所謂“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者,其亦差不寂寞矣。

  二十、少陵逸事杜公精靈,千載不沒。誦《花卿歌》而痊久瘧之人,解《八陣》詩而入眉山之夢。宋時病夫,目不知書者,忽吟子美詩句,見於程叔子之記述。四月十八日遊草堂者,從來不逢陰雨,得於蜀父老之傳聞。又雍熙間,彭城劉景真遊華清宮,夢明皇與子美談詩,尤為奇怪。錄此以見其氣亙江山,神遊天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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