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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序

  臣觀昔之論杜者備矣,其最稱知杜者莫如元稹、韓愈。稹之言曰:“上薄《風》、《騷》,下該沈、宋,鋪陳終始,排比聲韻,詞氣豪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愈之言曰:屈指詩人,工部全美,筆追清風,心奪造化,“天光晴射洞庭秋,寒玉萬頃清光流”。二子之論詩,可謂當矣。然此猶未為深知杜者。論他人詩,可較諸詞句之工拙,獨至杜詩,不當以詞句求之。蓋其為詩也,有詩之實焉,有詩之本焉。孟子之論詩曰:“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詩有關於世運,非作詩之實乎。孔子之論詩曰:“溫柔敦厚,詩之教也。”又曰:“可以興、觀、群、怨,邇事父而遠事君。”詩有關於性情倫紀,非作詩之本乎?故宋人之論詩者,稱杜為詩史,謂得其詩可以論世知人也,明人之論詩者,推杜為詩聖,謂其立言忠厚,可以垂教萬世也。使舍是二者而談杜,如稹、愈所雲,究亦無異於詞人矣。甫當開元全盛時,南遊吳、越,北抵齊、趙,浩然有跨八荒、淩九霄之誌。既而遭逢天寶,奔走流離,自華州謝官以後,度隴客秦,結草廬於成都瀼西,扁舟出峽,泛荊渚,過洞庭,涉湘潭。凡登臨遊曆,酬知遣懷之作,有一念不係屬朝廷,有一時不端痌斯世斯民著乎?讀其詩者,一一以此求之,則知悲歡愉戚,縱筆所至,無在非至情激發,可興可觀,可群可怨,豈必輾轉附會,而後謂之每飯不忘君哉!若其比物托類,尤非泛然。如宮桃秦樹,則淒愴於金粟堆前也,風花鬆柏,則感傷於邙山路上也。他如杜鵑之憐南內,螢火之刺中宮,野莧之諷小人,苦竹之美君子,即一鳥獸草木之徽,動皆切於忠孝大義,非他人之爭工字句者所可同日語矣。是故注杜者必反覆沉潛,求其歸宿所在,又從而句櫛字比之,庶幾得作者苦心於千百年之上,恍然如身曆其世,麵接其人,而慨乎有餘悲,悄乎有餘思也。臣於是集,矻矻窮年,先挈領提綱,以疏其脈絡,複廣搜博征,以討其典故。汰舊注之楦釀叢脞,辯新說之穿鑿支離。夫亦據孔孟之論詩者以解杜,而非敢憑臆見為揣測也。第思顓蒙固陋,繼漏良多,幸逢聖世作人、文教誕興之日,從此益擴貝聞,以補斯編之闕略,是又臣區區之願爾。

  時康熙三十二年癸酉歲長至日,翰林院編修臣仇兆鼇謹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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