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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貯金屋嬌婢會幺弦 興寶藏財星臨福地

  話說紫鵑往櫳翠庵去,遇見寶玉拉住他說話,怕寶玉有什麽私語說出來,被跟來的老媽子聽見不雅,便灑脫了手徑自走了。紫鵑到了櫳翠庵,先在菩薩麵前磕了頭,然後見了妙玉,把黛玉送的禮物交點明白。妙玉道射,問了些南邊的話。紫鵑又到他從前住的屋子裏看了一會,自己帶了些揚州的土儀送給老佛婆們。想起上年在此何等孤淒,如今主婢皆有依歸。那夜夢見寶玉拜堂並自己與晴雯之事,果應其兆,全仗菩薩護佑,底下還要來完願心。老婆子見了紫鵑,覺得分外親熱殷勤。紫鵑坐了一會,帶了同去的老媽子徑回瀟湘館來。因王夫人在黛玉屋裏,紫鵑便找鶯兒去了。

  一時寶玉回到瀟湘館,問麝月道:“上年林姑娘南邊送來的東西為什麽不給我瞧瞧?”麝月笑道:“當真我們竟忘了這件事,虧得多是送爺們的東西,我們一點子也用不著的,不然還疑心我們瞞昧起來。偏偏前兒又翻騰了一遍,過幾天再找出來給你罷。”寶玉聽說,也就罷了。

  這裏黛玉因向來寧、榮兩府規矩,做姨娘的不但正經酒席上麵沒他們的分,就平常擺酒聚飲也不能上場,反不如有體麵的大丫頭,碰著老太太高興時候,倒許同姑娘們在一堆兒吃喝玩笑。所以黛玉要替寶玉收晴雯、紫鵑兩個人,不叫開了麵明當納妾,丫頭、婆子不許他們叫一聲姨娘,也像先前襲人一樣,月錢等項,情願在自己名下捐給他兩個人,等過兩三年再正名分。因王夫人在此,順便回明,就趁後兒好日子,把他兩個人收在屋裏,伺候寶玉方便些。王夫人因晴雯的話已經提過,紫鵑是黛玉的人,出自黛玉之意,想來他們和氣,所以說這些話就一口許了。

  到了後日,鳳姐聽賈母吩咐,便令十二個清音女孩子在瀟湘館清唱設席。是日,迎春已被孫紹祖打發人來接了家去,喜鸞、四姐因家裏有事都回去了,隻有寶琴、香菱、李紋、李綺、湘雲、岫煙、探春、惜春,來到瀟湘館,都已知晴雯、紫鵑的事,先與他們道喜。接著慶齡、遐齡等十二個女孩子都來了。

  寶玉見他們個個體態輕盈口齒清脆,便歡喜,同他們問長問短,把慶齡的臉兒細瞧一會,宛然是芳官,因此尤愛慶齡。一時擺開場麵,各人伸出筍芽兒的纖指,動起鑼鼓魚板,打出《錦上花》、《大富貴》、《蝴蝶探》這些牌兒名來,比聽戲倒覺清趣雅靜,少停坐起席來,並排兩桌,第一個湘雲豪爽高興,首倡搳拳猜枚,豎旗揚鼓的與合席對壘。黛玉還守新人體統,靜默陪坐。寶琴道:“史大姊姊,你再像先前說的古文、唐詩、骨牌名、曲牌名、時憲書一連串這個,這會子你一口氣能講出三個來,我滿滿的喝三杯酒。”湘雲問:“酒底呢?”寶琴道:“酒底說一花名,又要是鳥名或蟲名,亦可再說一句古詩映合。”湘雲道:“這也難不倒我,講了出來你是要喝的呢,賴酒的就是個哈叭狗兒。”

  便道:“我張我三軍,電閃旌旗日月高。好一個將軍掛印,回去朝天子,宜上表章。

  酒底是‘杜鵑花,聲聲啼血向花枝’。”眾人聽了都道:“有意思”。寶琴催他說第二個,湘雲又道:“揚眉吐氣,華堂今日綺筵開,擺列了錦屏風,與那好姐姐,宜結婚姻。

  酒底是‘蝴蝶花,等閑飛上別枝花’。”眾人都笑道:“好對景兒,越發有趣。”晴雯站在旁邊,雖聽去不懂文義,那“好姐姐”、“結婚姻”的話明是打趣他們,便道:“史大姑娘行令,再要取笑我們,先前的桂花油還沒有給,如今是要定的了。”湘雲道:“桂花油倒端整著,等你們上了頭好來送賀禮。”香菱對晴雯笑道:“那可你自己招出來的,連別人都拉在裏頭了。”黛玉帶笑瞅湘雲一眼道:“偏是他咬舌頭的會謅出這些來。”寶琴對湘雲道:“算你好的,不用再說了,我喝了兩杯罷。”探春道:“二哥哥你瞧,史大妹妹太猖獗,和他搳三拳。”

  寶玉猶未開口,湘雲便卷起衣袖,輕抒玉腕,伸過手去與寶玉搳了三拳,連輸了。晴雯忙過去在湘雲麵前滿滿斟了三杯酒,湘雲哼了一聲道:“承照顧。”便連喝了兩杯,見寶玉麵前有半杯剩酒,一時趁晴雯不留心,便把寶玉的酒杯拿在手內,站起身來向晴雯道:“好姐姐,替我喝了這杯酒,再不敢和你取笑了。”晴雯隻道是湘雲輸的拳酒,接過了酒未咽下喉去,湘雲大笑道:“喝過交杯酒了。”晴雯會意,也忍不住要笑,一口酒都噴在紫鵑臉上身上了。寶玉忙用手帕子與紫鵑擦衣服,湘雲看見又笑道:“這杯酒連紫鵑姑娘也交在裏頭了。”引得闔座哄然。晴雯、紫鵑都紅了臉,避進裏間屋子裏去了。

  探春道:“別盡你的興這樣鬧了,咱們靜靜的喝兩杯,聽他們唱幾套曲子。”黛玉便叫:“慶齡,你們看這瘋子鬧得高興,連曲子也顧不上唱了。”慶齡們聽了,笑著連忙開場,先唱了一套《闖宴》、《爭花》,那唱大淨的年紀不過十三四歲,聲音宏亮,真有響遏行雲之妙。寶琴道:“難為他腔口、道白色色到家,我們如在隔壁聽了,誰說不在這裏唱戲呢?”李紋接口道:“請到他們的曲子,比戲班子裏還認真呢。”說著,聽他《爭花》完了,又接唱了生旦曲子兩套,屋子裏早點上燈了。寶琴道:“這樣長日子,咱們在這裏鬧了一天還不夠?別喝得大醉了,也惹的人來鬥席打架起來。”

  話未完,隻聽得一片喧嚷之聲漸近瀟湘館門前,眾人都吃了一驚。寶玉便命老婆子們出去打聽什麽事情?不多時,林之孝家的來回道:“剛才那邊聽見嚷說園子裏走了火,像在瀟湘館左近,嚇得我們慌了手腳,連忙叫齊了人趕來,進了園門還瞧見衝天的火光,誰知走到這裏靜悄悄的,恁什麽兒也沒有,倒驚動奶奶、姑娘們了。我們再往別處去瞧瞧,好回報太太、璉二奶奶放了心。”說著轉身走了。探春道:“咱們都在這裏,沒聽見什麽,真是瞎見鬼混來造謠言。”惜春道:“那倒不是謠言呢。”黛玉聽惜春話裏藏機,便著急問道:“這可是什麽兆頭?莫非要防防火災?”惜春笑道:“請放寬心,這是姊姊的福分所招,非凶兆也。”探春接口問道:“林姊姊福分所招,該怎麽樣?”惜春道:“過幾天便見,這會子連我也不明白。”

  探春知道惜春不肯泄漏,不便再問。眾人終席後各自散去。

  黛玉獨留惜春,背了寶玉悄向說道:“鶯兒要尋死覓活的事,四妹妹自然也知道的了。我叫他過來,總不肯安心住在這裏。怪可憐,這丫頭他說情願去伺候四姑娘,四妹妹可收留他去了,了他的心願也好。”惜春道:“這又同你的紫鵑住到櫳翠庵去,前後印板文章。其間不同之處,一個是發於自己心願,一個是為他人逼迫。若論鶯兒要跟我,又是不了的事。這會子也不用和我講什麽,叫他暫在這裏住著,等到下半年我收留他就是了。”黛玉聽惜春講的話,雖然不得明白,也不便根問下去。惜春走了,黛玉要到賈母、王夫人處請晚安,帶了晴雯、紫鵑見賈母請安畢,便叫晴雯、紫鵑磕頭。賈母忙問緣由,兩個人羞得說不出話來。鴛鴦已知此事,笑著回明。賈母點點頭道:“該是這樣辦法。”又到王夫人處也磕了頭,然後到瀟湘館。晴雯、紫鵑也要與黛玉行禮,黛下把他們拉祝那時怡紅院的屋子早已收拾停當,晴雯、紫鵑分屋住開。

  黛玉又把自己的小丫頭與他每人派了兩個去伺候,催他們都到怡紅院去。此時寶玉直從心眼裏歡喜出來,不知今夜該到那一個屋裏去住歇才好。紫鵑、晴雯又互相推讓。晴雯拉了寶玉要送到紫鵑屋裏去,紫鵑連忙把門關上。寶玉知道他是不開門定的了,隻得到晴雯屋裏。晴雯再不便推卻,想起從前在此被攆帶病出去,冤苦無伸,今日公然得與寶玉成其好事,真是夢想不到,便同寶玉坐下。寶玉扯了晴雯的手道:“咱們天天見麵,總不能暢暢快快說一會子話,把個人急得什麽樣似的,倒比不見麵還不好過。你在外頭的光景,我聽見紫鵑說起,多一半我知道的了。我單要問你一句話,後來你的病好了,為什麽不帶個信進來給我知道?”晴雯道:“不要說我住在堡裏沒處寄信,就寄進信來便怎麽樣呢?”寶玉道:“你竟不想進來嗎?”晴雯道:“虧我不想進來,這會子還有我,倒得進來了。假如巴巴結結要想進來,你知道了,保不住又鬧出什麽故??來,太太一定要擺布我,就死不了,還有我這個人在嗎?”說著,揭起衫子,露出貼身的舊襖指給寶玉瞧,道:“你看這件襖子,我總天天穿又舍不得穿,脫下了又想穿他,兩三年來,倒弄爛了。”

  寶玉細瞧,襟子上斑斑點點的都是淚痕,便道:“你如今也可把他撩棄了,還留他做什麽呢?”晴雯道:“為什麽?這是我一輩子也不撩的。”寶玉道:“如今你比人家有臉了,先前的委曲也可以消釋了。”晴雯道:“我隻感激林姑娘。”寶玉道:“說起林姑娘的苦楚,比你還加幾倍。我娶的寶姑娘,都哄著我說是林姑娘,我雖然病著,模模糊糊也省得些。後來林姑娘病好了家去,又哄我說林姑娘已經不在了,我還到瀟湘館去哭了一會,燒了些紙錢,這不是活活的咒詛他嗎!可憐再沒一個人告訴我一句真話,連紫鵑也不叫見我一麵,我被他們瞞得來倒像不在世界上活著的一般。到如今還似雲天霧地裏過日子,心裏終究不大明白。林姑娘雖然來了,不肯和我多說話,頭裏的事他並沒提起一個字。”晴雯道:“我是個丫頭,那裏敢比林姑娘?講到受人家算計,幾乎把命也送了。這樣說不出的苦,真同我差不多呢。你不知道,我告訴你罷。”

  於是晴雯就把前前後後的情節,並人家哄他說林姑娘不在了的意思,要他再不起別的念頭,好一心一意同寶姑娘過日子的話,說得來竟似晴雯在跟前親眼看見的一般。寶玉道:“你住在外頭為什麽倒知道這些呢?”晴雯道:“那都是人家告訴我的。裏頭那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寶玉道:“人家告訴的你,自然紫鵑也知道的了,難道不告訴他姑娘,到底林姑娘知道我的心沒有?怕他還怪著我呢。”晴雯道:“這可是沒你的說了,林姑娘怪你還到你家來嗎?如今你們兩個人的心好比新磨出來的鏡子,對照得通明透亮的了,有什麽不知道呢。”這裏正在說話,那紫鵑悄悄的開門出來,走到窗戶底下,早已聽了多時,又聽得晴雯說道:“咱們講的高興不覺的,你聽雞都叫了。我見大奶奶那裏喂了許多雞子,這遠遠的聲音,一定是稻香村裏的。”寶玉道:“你瞧瞧我的表,什麽時候了?”晴雯道:“我懶怠動彈,左不過交寅時候了。”寶玉笑道:“正經今兒晚上別叫你再擔個虛名。”一語未了,隻聽得一陣嘻笑之聲,兩個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聽不清說些什麽話了。

  紫鵑聽到這裏,也就轉身回去睡歇。次日起來,梳洗已畢,便到瀟湘館將上一夜所聽的話一句句都告訴了黛玉,黛玉聽了心頭暗想:這個人為什麽癡到這步地位?連晴雯的見識都不如,這會兒還有什麽要說的話,還有什麽要說的我不知道的話?細細追想起來,他這條心,一天十二個時辰,除開睡覺工夫,十分之中隻有三分在別人身上。其實這三分還是容易使出來的,沒有什麽隱微委曲之處,歸根兒分出去這三分時候,也要並到這七分裏頭來的,難為他怎麽挨過了這幾年。頭裏隻道我這個心是撩在連柏水裏泡透,再沒第二個心比我苦的了,誰知他到如今還是這樣,倘我死後回不過來,倘就去做了和尚,這一腔怨氣也曆劫不能消化的。黛玉呆呆想出了神,紫鵑見了暗吃一驚,將黛玉臉色神氣打量了一會想:姑娘病後,除了幾個月我不在跟前,從沒見他發過心事,瞧他這會兒,活脫是舊時形景,莫非我剛才說錯了什麽話?一句句想去,並沒有,也不犯著為他發悶,滿腹猜疑,倒把一個紫鵑糊塗住了。且出去叫小丫頭搧了茶來,假以送茶為由,留心察看。紫鵑端了茶送到黛玉跟前,站了半晌,叫一聲“姑娘喝茶”。

  黛玉才見是紫鵑,心上一動,也覺得自己的神情已被紫鵑瞧破,微微笑道:“有他們在這裏呢。”紫鵑也是一笑走開。以後寶玉提起前情,黛玉便笑臉聽訴苦衷,故意尋話問答,寶玉才得把受人胡弄,並從前幾次三番要寬慰黛玉說不出的話,都傾肝剖膽逐一分證明白了。

  一日,黛玉向晴雯道:“我聽紫鵑說起,你還有些東西在你舅舅家裏,也該打發一個老婆子出去取了進來。”晴雯沉思半晌道:“想我病了攆出去,半死不活,撩在一個薄皮棺材裏頭,抬到野地裏,不是我舅舅、舅母救了我這條性命,養活了兩三年,在我姑表哥子家裏還住得的嗎?這一點子東西就留在那裏算謝了我舅舅家,也不想去拿回來了。”黛玉道:“不是這樣的,既然你舅舅家待你好,要補補他們的情,我打發人去叫你舅母把你東西帶了進來,也好說說話,瞧瞧你的光景,叫你舅母歡喜歡喜。我這裏有個道理,叫他們過得去就是了。”

  晴雯道:“姑娘的恩典,那麽著敢仔好。”於是黛玉就叫周瑞家的坐了車子出去,引著晴雯的舅母進來,在晴雯屋裏講了半天的話。臨走時給他五百兩銀。書刪繁冗。

  卻說襲人在家先聞寶玉有了下落,又聽鳳姐親往求親回來,接著林姑娘已到,不多幾日寶玉完姻,林姑娘的主意收了晴雯、紫鵑,叫他兩個人同住怡紅院。一報一報似提塘報的傳到他家,別人得意之事,襲人聽了,件件觸心。不料林姑娘竟是一個大方寬厚的好人,從前看不透他的深沉,錯會了東風壓西風,西風壓東風的話,枉費心機,提防過甚,順看一帆風,以致顛顛倒倒,連遭不得意之事,自己又沒主意,錯跨了這一步路,真是後悔無及。一日開看梳頭匣子,撿出兩截斷玉簪,想起勸說寶玉的時候,拿準了要與他過一輩子的,誰知自己反落了一個沒下梢。

  正在傷心,見他嫂子走來道:“這幾時裏頭府裏的喜事,接二連三的出來,姑娘何不借著叩喜的由頭進去走走?剛在家裏給我們臉子瞧也不中用,自己該拿個主意才是”襲人聽了,越發沒好沒氣的發作起來,道:“嫂子叫我拿主意,我的主意早就拿定的了。”花自芳家的道:“姑娘定了什麽主意,別放在自己肚子裏,說出來我們商量好辦。”襲人道:“求嫂子和我哥哥說一聲,要他看同胞情分,好好的買一副棺材備著,這是我的主意。”花自芳家的見襲人氣得臉都黃了,隻得陪笑道:“姑娘的氣也太旺了,叫姑娘往裏頭走走,我沒有使什麽壞心。認真你哥子想靠著妹子拉扯他嗎?也不過為姑娘自己一輩子的事。太太的恩典不用說了,那年年頭上,姑娘回了家,寶二爺找到我們家裏來,留他吃飯,隻是那兩個人的光景也瞧出來了。俗語說的好,人有見麵之情,姑娘你自己去再想想。”襲人半言不語道:“要我自己進去,就死也不進府去的了。”花自芳家的聽出襲人的話頭,一心想進去,自己不肯舍臉,便道:“怨不得,姑娘的臉重,說不得我去跑一趟。”

  當下換了衣服出門,想起從前叫他姑娘出來,原是走周大娘這條門路的。解鈴還得係鈴人,不如再去找他,一路思想徑往周瑞家來。見了周媽便講起襲人之事,托他想個法兒。周瑞家的沉凝了一會道:“上年太太原叫過一回,他自己不肯進去。如今裏頭沒人提起,我們怎樣說話呢?嫂子既然托了我,再沒有不放在心上,隻好碰機會,在旁邊替他幫襯一兩句話也容易。嫂子你回去對你姑娘說,叫他不用性急,且等我的信罷。或是過幾天你自己進去走一趟,探探裏頭的光景怎麽樣也好。”花自芳家的坐了一會,就回家去了。

  卻說寶玉這裏,一日麝月把上年黛玉送與寶玉的東西找了出來,寶玉看見便都捧在手內,走去與黛玉瞧,道:“林妹妹家去還送我這些,可見妹妹始終沒有惱我,心上終有我的。”

  黛玉微笑道:“你也是參悟過來的人,全不想我送你的東西與送別人不同,正是心上沒有你呢。”寶玉也不理會,隻當黛玉故意慪他的話,便拿去仍給麝月收拾好了。走出院子裏,喝道:“你也來做什麽?”黛玉與紫鵑、鶯兒在屋子裏聽見,不知寶玉吆喝的是誰?隻見傻大姐掀簾進來,黛玉看見了,記起蜂腰橋撞見他哭訴被打的故事來,此時另換一番心境,反笑自己當日過分一點。惟紫鵑與鶯兒兩個見了他,各人想起前事,都因他而起,惱得傻大姐如眼中釘一般。紫鵑愣著眼瞅他道:“沒好樣兒,各處地方傻夠了,又傻到這裏來。我去告訴鴛鴦姊姊,仔細揭你的皮。”黛玉因是賈母屋裏的人,便叫住紫鵑,反叫去摣些果子給他。傻大姐嘻嘻的笑道:“我聽見人家說林姑娘屋子裏有女孩子唱戲,我來瞧熱鬧呢。”說著撩起衣服兜了果子出去,到瀟湘館外,一路玩耍,吃完了果子,又到牆根底下刨竹鞭兒,刨出一件東西,認不得是什麽。恰值王善保家的因邢夫人叫他往黛玉處道謝出來,看見傻大姐問道:“你手裏拿的東西是那裏來的?”傻大姐道:“我在這地裏刨出來的。”

  王善保家的便站住了腳,估量是瀟湘館裏人偷出來的東西,埋在土裏的,便起了貪心,哄傻大姐道:“這不是一件好東西,你可記得頭裏你拾的被太太瞧見,滿園子的人都鬧的不安靜,你給我罷。”傻大姐嚇得呆了,忙遞給王善保家的道:“奶奶拿去,別告訴大太太。”王善保家的道:“是了,你快回去,別在這裏玩了。”當下王善保家的、傻大姐各自走開。

  到第二日早上,邢夫人來到王夫人處,鳳姐也在那裏。邢夫人道:“咱們園子裏又鬧出一件希奇事來了。昨兒王善保家的從林姑娘那裏好好回去,睡到半夜裏翻天覆地的鬧起來,像有什麽附在他身上,道:“瀟湘館牆外一帶地裏藏著一千三百萬銀子,看守了多時,等他們起了去,好回去銷差,你敢瞞昧了一個元寶,缺了數叫誰補上,還不快拿出來。一頭說,伸手到炕頭邊摸了一個元寶出來,就撩在地上,鬧到這會兒還昏迷不醒。你們道奇不奇?”說著便向跟來的老婆子手裏接過手帕子解開,給王夫人瞧看,見元寶麵上鏨著“林黛玉收”四個字。

  鳳姐看了笑道:“這也奇了,怪道前兒瞧見那裏有火光呢,原來林妹妹是個財星。既然有這件事,咱們商量去起罷。”王夫人道:“王善保家的見神見鬼的話,那裏就信得準。”鳳姐道:“這元寶是假不來的,太太不必多心,咱們拿了這個元寶告訴林妹妹,大家同去看看就明白了。”於是傳了賴升、林之孝家的,哄動一眾老婆子、丫頭們隨著都往瀟湘館來。邢夫人自回去了。王夫人見了黛玉,說明此事,同往院外牆邊查看。有幾個獻勤高興的老婆子,已帶了鋤頭、鐵鍬,不由吩咐向地裏扒不上一尺來深,就是元寶,瀟湘館前後左右鋪得滿滿的。王夫人、鳳姐驚喜非常,黛玉見了雖覺得奇異,不過是身外之物,不足以炫目動心。王夫人心上盤算了一會道:“且不用上庫,開了綴景閣就近運放在裏頭。”傳齊做粗活的女人,帶了器具隨起隨運,吩咐賴升、林之孝家的輪替小心照看,又叫紫鵑、晴雯們大家留心。林之孝家的笑道:“奴才們自然不敢離開,太太也不用操心,現有榜樣,那一個起了黑心,他們不怕做王善保家的,丟了臉還要受罪。一兩黃金四兩福,有他們的分嗎?”黛玉請王夫人、鳳姐到他屋裏坐了一會,各自散去。

  起的藏銀自往綴景閣堆放,接連運了兩天,已經堆滿。回了王夫人,王夫人道:“這宗銀子原是林姑娘的,去回明林姑娘,請了封條封鎖了綴景閣的門,再開嘉蔭堂運放。以後怎樣存貯運用,到瀟湘館回話,憑林姑娘主張。”黛玉聞知,等起運完後,暫時把嘉蔭堂與綴景閣一同封鎖,所有開掘藏銀,地麵隨掘隨平,不消吩咐。黛玉定了主意,擇定日期,請了李宮裁、王熙鳳,並邀探春同到議事廳敘話。不知所議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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