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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幸呈湖南親友

  軒轅體製律,虞舜罷彈琴。尚錯雄鳴管,猶傷半死心[一]。聖賢名古邈,羈旅病年侵[二]。舟泊常依震,湖平早見參[三]。如聞馬融笛,若倚仲宣襟[四]。

  故國悲寒望,群雲慘歲陰[五]。水鄉霾白屋,楓岸疊青岑[六])。鬱鬱冬炎瘴,濛濛雨滯淫[七]。鼓迎非祭鬼,彈落似鴞禽[八]。興盡才無悶,愁來遽不禁[九]生涯相舊沒,時物正蕭森[一〇]。

  疑惑樽中弩,淹留冠上簪[一一]。牽裾驚魏帝,投閣為劉歆[一二]。狂走終奚適?

  微才謝所欽[一三]。吾安藜不糝,汝貴玉為琛[一四]。烏幾重重縛,鶉衣寸寸針[一五]。哀傷:同庾信,述作異陳琳[一六]十暑岷山葛,三霜楚戶砧[一七]。

  叨陪錦帳座,久放白頭吟[一八]。反樸時難遇忘機陸易沉[一九]。應過數粒食,得近四知金[二〇]。

  春草封歸恨,源花費獨尋[二一]。轉蓬憂悄悄,行藥病涔涔[二二]。瘞天追潘嶽,持危覓鄧林[二三]。蹉跎翻學步,感激在知音[二四]。卻假蘇張舌,高誇周宋潭[二五]。納流迷浩汗,峻址得嶔崟[二六]。城府開清旭,鬆筠起碧潯(二七]。披顏爭倩倩,逸足競駸駸[二八]。朗鑒存愚直,皇天實照臨[二九]!

  公孫仍恃險,侯景朱生擒[三〇]。書信中原闊,幹戈北鬥深[三一]。畏人千裏井,問俗九州箴[三二]。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三三]。葛洪屍定解,許靖力難任[三四]。家事丹砂訣,無成涕作霖[三五]!

  這篇五言排律是詩人杜甫的絕筆,是七七〇年冬他由長沙往嶽陽經洞庭湖時所作。這首詩也可以說是他自寫的一通“訃聞”和托孤的遺囑,所以浦注說:“仇本以是詩為絕筆,玩其氣味,酷類將死之言,宜若有見。”但杜甫至死也來曾忘懷仍在苦難中的人民。伏枕,即臥病,題雲“伏枕書懷”,亦可見是力疾寫成的。杜甫有不少以述懷、遣懷、詠懷、寫懷等為題的詩,但加上“伏枕”二字的,隻有這一首。據《遣悶奉呈嚴公》詩“老妻憂坐痹,幼女問頭風”,知早在成都時杜甫便得了這種病。又據《催宗文樹雞柵》詩“愈風傳烏雞”,則知在夔州時,此病仍常發,且訖未根除。這首詩大體可分四段,這四段,可以依照詩的標題來劃分。首段風疾舟中,次段書懷,後兩段奉呈親友(當然,書懷也即在其中)。前人評杜詩“無一字無來曆”,對排律來說,這話並不錯。

  [一]這四句得連看,因第三句申明第一句,第四句申明第二句。這一個開頭,相當離奇,但正是說的風疾。風疾和軒轅(即黃帝)製律、虞舜彈琴有什麽相幹呢?這是因為相傳黃帝製律以調八方之風,舜彈五弦之琴以歌南風(歌詞有“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然而現在我卻大發其頭風,這豈不是由於他們的律管有錯,琴心有傷嗎?既然如此,那就大可不必製、不必彈了。這種無聊的想法,無理的埋怨,正說明風疾給杜甫的宿苦。雄鳴管,《漢書:律曆誌》:“黃帝使伶倫製十二筒(竹管)以聽鳳之鳴,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半死心,枚乘《七發》:“龍門之桐,高百尺而無枝,其根半死半生。於是使琴摯斫斬以為琴,野繭之絲以為弦。”這裏“半死心”兼有自比之意。

  [二]二句撇上起下。聖賢,指軒轅、虞舜。邈,音莫,遠也。杜甫也覺得無端埋怨古代聖賢,未免荒唐可笑,所以立即言歸正傳,指出病源乃在自己的“羈振”生活——杜甫俞此就說過:“征途乃侵星,得使諸病人。”

  [三]震,東方。參,西方七宿之一,曉星也。湖,洞庭湖。湖平無所障蔽,故早見。

  [四]按杜《水宿遣興》詩:“耳聾須畫字。”又《元日示宗武》詩:“汝啼吾手戰。”則此二句當是寫風疾發作時的耳鳴和手戰。馬融善吹笛,有《長笛賦》。仲宣,玉粲字,其《登樓賦》雲:

  “憑軒檻以遙望兮,向北風而開襟。”

  [五]觀此二句,知詩作於冬季。眺望幹冬寒之時,故曰寒望。歲陰,歲晚,秋冬為陰也。此下八句,寫舟中所見“時物”。

  [六]白屋,茅屋。水氣如霧,故曰霾。青岑,猶青山,“秋盡江南草未調”,故山色尚青。

  [七]湖南地氣暖,故冬日猶炎瘴鬱鬱。濛濛,微雨貌。滯淫,細雨連綿。

  [八]二句寫所見土俗。非祭鬼,指淫祀之鬼。《論語》:“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賈誼《鵬烏賦》:“鵬似鴞,不祥鳥也。”

  [九]二句是說才略一高興開懷,又複愁來而不勝淒絕。興盡束上,“愁來”挑起下段。

  [一〇]汩沒,沉淪。是說生活既相壓迫,眼前景物又助人傷感。以上為第一段,寫風疾及舟中所見。

  [一一]此下接上“愁來”,追敘人湖南以前往事。疑惑句,言世路險惡,不免疑畏多端。《風俗通》:“應彬請杜宣飲酒,壁上懸赤弩,照於杯中,影如蛇,宣惡之,及飲得疾。後彬知之,延宣於舊處設酒,指謂宣曰:此乃弩影耳。宣病遂廖。”淹留句,言長期流落,未得歸朝。冠上簪,謂朝簪。杜甫這時還是一個掛名的“工部員外郎”。

  [一二]二句指出“羈旅”、“淹留”的來由。七五七年杜甫為左拾遺時,因諫房琯罷相事,觸怒肅宗,雖說“赫怒幸無傷”,但在七五八年還是因此貶官華州,第二年他自己又索性棄官不作,羈旅淹留便是從此開始的。這件事在他生活史上確是一個轉換點,所以常提到。《三國誌,魏誌》卷二十五《辛毗傳》:帝(文帝)欲徙冀州士家十萬戶實河南,毗曰:陛下欲徒士家,其計安出?

  帝曰:‘卿謂我徙之非邪?毗曰:誠以為非也!’帝曰:‘吾不與卿共議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廁之謀議之官,安得不與臣議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慮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人內,毗隨而引其裾。帝奮衣不還。良久乃出,曰:佐治(毗字)!卿持我何太急邪!“卿持我何太急”就是說,你拖我拖得好凶啊!杜甫是怎樣觸怒肅宗的,史無明文,但據《壯遊》詩,杜甫自言:

  “斯時伏青蒲,廷諍守禦床”!看樣,也很不客氣,故以“牽裾”事為比。投閣事,見《醉時歌》。

  揚雄投閣欲自殺,本為劉歆之子劉歆所牽連,為了趁韻,故借用父名。

  [一三]狂走,指棄官客秦州以後。謝,愧也。所欽,所欽敬的人,這裏是反話,指朝貴。

  [一四]《莊子:讓王篇》:“孔子窮子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糝。”糝,音傘,米粒。

  藜不糝,以藜為羹而無米粒,言己之窮。這句就是“安貧亦士常”意,汝,亦指明貴。琛,寶玉。《晉書》卷九十四《宋纖傳》:“纖少有遠操,酒泉太寺馬發造焉,纖不見。岌銘詩於石壁曰,其人如玉,維國之琛。”這句也是反話。浦注:“吾自為吾;汝自為汝,苦樂各不相謀也。所欽字,汝字,泛指朝貴言。解者俱指湖南親友,便與後複,且嫌麵謾,無是體也。”杜浦說甚是。這些親友,並不是杜甫的“忘形到爾汝”的至交,所以詩題也很客氣的用“奉呈”二字,稱他們為“汝”,確是不近情理的。《秋興八首》雲:“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這個“汝”主要是指這班同學少年。

  [一五]因朝貴們不肯援手,所以弄得很窮。烏幾,即鳥皮幾(以烏羔皮蒙幾上),是杜甫心愛的一張棹子,從成都時候起便一直伴隨著他。因為日久損壞,所以用繩子層層縛起。鶉,音純,鳥名,形似小雞,其尾短禿,故以形容衣服的破爛。寸寸針,補而又補。杜甫在成都時嚐有詩雲:“過懶從衣結,頻遊任履穿。”可知是實情。

  [一六]二句寫羈旅、淹留中的心情。庾信流落北朝,嚐作《哀江南賦》。同庾信,同其憂國傷。陳琳,建安七子之一,《三國誌:魏誌:陳琳傳》注引《典略》雲:“琳作諸書及草檄成,呈太祖《曹操》,太祖先苦頭風,是日疾發,臥,讀琳所作,翕然曰,此愈我疾。”杜甫自謙不能,故日異陳琳。

  [一七]二句總結羈旅淹留的年數和地區,在蜀十年,在楚三年。葛,葛衣,暑天所服。岷山,點明是在蜀。杜甫自乾元二年(七五九)入蜀,至大曆三年(七六八)始出峽,故曰“十暑”。趙次公雲:“大曆二年有閏六月,又可以當一暑矣,蓋言九暑可也,著十字,以見其閏焉。”砧,搗衣石。

  《史記:項羽本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自大曆三年出峽至今年凡三年,故曰“三霜”。

  [一八]二句是說十三年中,雖所至謬承地方宮接待,得陪侍錦帳,但到底合不來,還是寫自己的詩。“放”,即“放歌破愁絕”、“白日放歌須縱酒”之“放”。漢樂府民歌有《白頭吟》,這裏惜用,也含有年老意。

  [一九]二句寫十三年中作客苦況,感慨很深。《老子》:“還淳返樸。”這句是說世俗澆薄,自己不得不“苦搖求食尾”,“強將語笑供主人。”忘機,是一切貴賤榮辱都不去計較。不願與世周旋,自然就更容易沉淪下去。《莊子:則陽篇》:“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沉著也。”

  注:“人中隱者,譬無水而沉山。”

  [二〇]二句言己雖甚窮,卻從沒有接受暗昧的財物。過,讀平聲鍋。數粒食,極言窮。張華《鷦鷯賦》:“巢林不過一枝,每食不過數粒。”《後僅書,楊震傳》:“王密懷金十斤遺震,曰:暮夜無知者。震曰:天知、她知、子知、我知,何謂無知!”杜甫遲還太子張舍人所送錦褥,事正相近(可參看原詩)。以上為第二段,追述得罪貶官以及長期漂泊的經曆,是《書懷》主要部分。對並非故交的親友們作一簡要的自我介紹,在向他們求援的當兒,是很必要的。

  [二一]這兩句才過渡到湖南。壯甫大曆三年春出峽至江陵,欲歸不果,所以說“春草封歸恨”。

  封,是封隔或封斷,杜甫不得北歸,實由人事,非關春草,說“春草封”,是一種恃的象徽性的寫法。

  同時,春草也確能挑撥離情別緒,杜甫就指出過:“江草日日喚愁生。”所以歸咎春草,也不是完全沒來由。不能北歸,隻好南下,於是便到了湖南,“源花”即“桃花源”,陶潛有《桃花源記》,相傳即在湖南。杜甫到湖南想找個安身的處所,也是實情,但卻找不到,所以說“費獨尋”。

  [二二]此二句和下二句都是敘入湖南後的生活近況的。“轉蓬句”,自傷流落,如蓬草之隨風飄轉。杜甫大曆三年冬末至嶽陽,四年春,由嶽陽往長沙,夏,又往衡州,不久,複回長沙,五年四月,避臧玠之亂,又再由長沙往衡州,因欲往郴州,遂至耒陽,嗣因計劃改變,又由耒陽折回衡州,現在則是在由長沙往嶽陽的途中。故以“轉蓬”自比。曹植《籲嗟篇》:“籲嗟此轉蓬,居上何獨然!長辭本根逝,夙夜無休閑……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杜甫正有同感。“行藥句”,自傷病重。

  行藥,吃藥後散步緩行以宜導藥氣。鮑照有《行藥至城東橋》詩,又《北史:邢巒傳》:“孝文因行藥,至司空府南,見巒宅。”按元稹詩:“行藥步牆陰。”陸龜蒙詩:“偶因行藥到村前。”知唐時還是這樣。但這種藥不是普通藥,而是一種“五石散”的丹藥,所以南北朝人也有稱“行藥”為“行散”的。此詩“行藥”,隻是吃藥。如張籍詩“救病自行藥”之行藥。涔涔,煩悶的意思,是說吃藥不生效。漢宣帝許皇後臨產,霍光的妻子使女醫投毒藥以飲皇後,有頃,後曰:“我頭岑岑也,藥中得無釘毒!”(見《漢書:外戚傳》)

  [二三]瘞夭句,痛兒女夭亡。鄧林句,傷老病須杖而後行。瘞,音意,埋葬。潘嶽,西晉詩人,在往長安途中,一子生數月天亡,故《西征賦》雲:“天赤子於新安,坎路側而瘞之。”杜甫在湖南也有小女夭亡,因潘嶽在前,故曰“追”。《論語:季氏篇》,“危而不持,顛而不扶。”此持危二字所本。這裏是指身體屠弱,行步欹危。覓鄧林,即覓杖,但兼含仰仗湖南親友之意。《山海經》:

  “誇父與日逐,道渴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二四]此二句才說到湖南的親友。蹉跎二字總承上來。十暑岷山,三霜楚戶,一直是碰壁。明知“自古聖賢多薄命,奸雄惡少皆封侯。”(《錦樹行》)但還要效法古人的“愚直”,傷時感事,直言不諱,所以說“翻學步”。《莊子:秋水篇》:“壽陵餘子學行於邯鄲,未得國能,又失其故步,直匍匐而歸耳。知音,指湖南親友。《古詩十九首》。”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二五]假,有借重意。蘇張,蘇秦和張儀,戰國時縱橫家,有口才,這裏以比湖南親友。鐔,音尋,劍鼻,也叫做劍珥或劍環,即劍柄下形如覆盂的東西。《莊子·說劍篇》,“天子之劍,以燕谿古城為鋒,齊岱為銬,晉衛為脊,周宋為潭,韓魏為鋏。”這兩句是流水對,意思是說,你們的吹噓,實在使我慚愧,使我感激。郭受《贈杜甫》詩說:“新詩海內流傳遍。”韋迢贈詩也說:“大名詩獨步。”杜甫在入湖南以前,還從未得過這樣高的推崇和榮譽。

  [二六]二句稱美湖南親友。楊注:“納流峻址,言諸公育包容而會小以成大也。二句即‘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高,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意。”浩汗,水大貌。嶔崟,山高貌。

  [二七]二句寫湖南幕府所在地,既美其人,因美其地。清旭,朝暉。筠,竹。潯,水邊。鬆竹皆具有歲寒不凋的品質,故不曰生而日“起”。

  [二八]撥顏,開顏。倩倩,笑貌,《詩經:碩人篇》,“巧笑倩兮。”這句是說親友們對自己的歡迎,一見麵有說有笑。逸足,良馬。駸駸,奔馳。這句是說親友們都是有才能的“上駟”。

  [二九]朗鑒,清鑒,指親友。存,體諒和包涵。杜甫在湖南曾寫過“虛名但蒙寒喧問,泛愛不救溝壑辱”一類的詩句(見《暮秋枉裴道州手劄》),這話確太老實,是要得罪人的,所以希望他們能原諒。“皇天實照臨”,是向親友發誓。見得如果你們能原諒我的愚直,當我死後,照拂家小,則此恩此德,皇天在上,實照臨之。這是極沉痛,也是極憤慨的話。以上為第三段,敘入湖南以後情事,主要是對湖南親友的高誼,表示感謝。

  [三〇]二句寫時事。公孫,公孫述,東漢初,嚐割據四川。四川是所謂“西蜀地形天下險”的,所以說“恃險”。這裏指當時的藩鎮。侯景,梁的叛將,嚐陷合城。這裏指當時作亂的軍閥,如湖南的藏玠便是。

  [三一]中原,指洛陽。闊,闊絕。是說許久得不到家書。北鬥,指長安。深,深入。所謂“犬戎直來坐禦床”、“犬戎也複臨鹹京”。

  [三二]二句言作客很可怕,常有生命之虞。千裏井,趙次公雲:“考千裏井有兩事:諺雲:‘千裏井,不瀉剉(飼馬的草料)。’以其有汲飲之日也。唐有《蘇氏演義》小說者,載《金陵記》雲,‘日南(郡名)計吏,止子傳合間,及將就路,以馬殘草,瀉於井中而去,謂無再過之期。不久,複由此,飲於此井,遂為昔時判節刺喉而死。’故後人戒之日:‘千裏井,不瀉到!’或又雲,‘千裏井,不堪唾。’亦是古語。故陳徐陵作《玉台新詠》,載劉勳妻王氏雜詩雲:‘千裏不唾井,況乃昔所奉。’為客於外,所逢者,皆千裏之井也。然謂之‘畏人’,則到節刺喉,於義為近。”《禮記:

  曲禮上》:“入竟(境)而問禁,入國而向俗。”因怕觸犯忌諱,故須問俗。箴,是一種寓壩誡的文體。《漢書:揚雄傳讚》:“雄以為箴莫善於虞箴,作州箴。”揚雄有《十二州箴》,見《古文苑》。

  古代分中國為九州,問俗而至於九州,見得作客還不是在一個地頭。

  [三三]依舊,至今,是通計七五五年至七七〇年說的。兵亂如此,看來真是“為客無時了”了。

  [三四]二句回到風疾。屍定解,是說必死於道路。又老、又窮、又作容、又有病、吃藥又無效、世上又這樣亂、傷心的事又這樣多,豈非必死無疑?《晉中興書》,“葛洪上羅浮山(在廣東增城縣東)煉丹,亡時,顏色如平生,體亦軟弱,舉屍人棺,其輕如空衣,時鹹以為屍解得仙。”屍解是道家術語,《後漢書:方技傳(王和平恃)》注:“屍解音,言將登仙,假托為屍以解化也。”不想直說死,故用葛洪屍解自比。《三國誌:蜀誌:許靖傳》:“董卓秉政,靖懼誅,奔豫州刺史孔油,伷卒,依揚州刺史陳襪,褘死,依會稽太守王朗。孫策東渡江,靖走交州避難,身坐岸邊,先載附從,疏親悉發,乃從後去。當時見者,莫不歎息。每有患急,常先人後己,與九族中外,同其饑寒。後人蜀,先主以靖為太傅。年逾七十,卒。”杜甫挈家逃難,有似許靖,故以自比。但不免死於道路,半途撇下家小,所以又說“力難任”。

  [三五]浦注:“結聯語妙,思之失笑。家事隻靠丹砍,則將登仙乎?況又無成也,作霖,乃活人之本,而以涕為之,則是飲泣待斃耳。言外若曰:親友亦念之否?”按此解極精到,並深得“作”字意。以上為未段,言兵戈尚亂,而一命垂危,不得不以八口相累,希望親友們原諒、哀憐。為呈詩主意所在。我們不難推想:這首可以“動天地、泣鬼神”而又“精妙絕倫”的詩,是生了效的。否則,他死後的一家生活,殆難想象。論到杜甫的作品,我們認為杜甫往往用五言排律來寫投贈詩,為的是可以“因難見巧”,顯示個人的學力和藝術修養。這話雖不錯,但還不全麵。我們知道,唐代是以詩取士的,如果就所用詩體來說,其實是以“五言排律”取士,因為參加進土考試的照例是寫一首五言排津。可知“五言排律”乃是當時官方批準的一種正規詩體。因此,用這一詩體來贈人(特別是一般權貴或親友),還含有表示鄭重其事和尊重對方的意味。而這,也就是杜甫在伏枕呻吟的情況下還不能不采用這一詩體的客觀的社會的原因。然而,這並沒有把杜甫難倒,他恰如其分地說出了他所要說的話。“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這是他最後的一篇示範了,按李白因附永王璘,坐係潯陽獄,中丞宋若思為之推覆清雪,釋其囚,並使參謀軍事,故白所作《中丞宋公以吳兵三千赴河南,軍次潯陽。脫餘之囚,參謀幕府,因贈之》一詩,即用五言排律體。意亦在表示鄭重,李白本不喜作律詩,排律尤少,僅三首,其贈詩采用此一詩體,顯然也是為了適應當時社會的習氣。——此詩首段,郭老說是杜甫“大曆三年冬初來長沙時的回憶”,似可商榷。一,杜甫來長沙,不是大曆三年冬,而是四年春,如是回憶,所寫景物應是春景,不應有“歲陰”之文。二,詩言“時物正蕭森”,時物乃指當時所見之物,與回憶口吻不合。三,詩言“舟泊常依震”,此舟當即詩題“風疾舟中”之舟,不可能是回憶中之虛舟。四,如果一開頭就是一大段回憶,杜甫照例要用“憶昔”、“憶昨”、“往者”一類字樣向讀者作交代,現在這段詩中卻連一點回憶的痕跡都沒有。因此,我仍然認為這首詩寫於大曆五年冬,是杜甫的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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