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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忘卻的懷念——記黃陵縣水利局原局長、高級工程師米國斌

高波

正如上帝對你們每個人的了解都是不相同的,所以你們對於上帝和大地的見解,也應當是不相同的。

——紀伯倫

他走了,匆匆地走了,沒來得及向遠在故鄉的老母親作最後的告別,也沒來得及看一眼自己正在為之傾心奮鬥的東王河電站工地!

“我想母親,我想見她老人家一麵……電站,我是不能親自建成了!……”這是他在彌留之際,於冥冥之中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他一生沒有給兒女留下什麽財富,隻身而來又隻身而去,然而,他留給黃陵人民的卻是永遠也無法忘卻的懷念!

他的名字叫米國斌,一位把畢生精力都毫無保留地獻給了黃陵水利事業的家喻戶曉的人物。

藍圖的誕生

時間須得追溯到40年前那個潮濕的秋天。

剛滿18歲的米國斌,懷揣陝西省三原水利學校的分配介紹信,遠離一個坐落在八百裏秦川腹地叫米家堡的美麗村落,隻身來到當時還十分貧窮和落後的黃陵縣。當時的他正屬於那種躊躇滿誌對未來充滿幻想和渴望的年齡。他熱愛大自然,傾慕徜徉在青山綠水間的浪漫,幻想朝日初露,晚霞映天,月色溶溶,紅葉點點,蜂擁蝶鬧,鳥語蟬鳴的到處都蘊涵了美好情愫的工作環境。而現實卻與他的想象形成了悲哀的比較。

那是他真正修正自己人生坐標的一天。

他被派往雙龍鄉南店坪工地施工。正是秋收季節,一路風光確實宜人。剛到工地,恰逢沮河暴漲,他站在一麵高坡上,看見比尋常加寬了幾十倍的沮河像一頭恣意妄為的猛獸,帶著沉悶的轟隆隆的聲響橫碾過來,所到之處水霧彌漫,大片的莊稼沒有了,成熟的瓜果沒有了,屬於沿岸豐收的秋天沒有了。頃刻之間,一切都發生在頃刻之間。他第一次看到沮河暴漲,便被那巨大的、真正的毀滅驚呆了。大水高峰一過,霧氣淡了些,他更清楚地看到了漂浮在水中的雞鴨豬羊的屍體、木門扇和家具,這殘酷的現實使他恐怖、迷茫,更使他困惑!

那場大水過後,數百畝平整而肥沃的土地變成了栗色泥漿,人們站在沒膝深的泥水裏,摸索著零星的玉米棒子,男人們眼裏噙滿淚水,女人們大放悲聲,而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大爺和大娘們,則長跪在半山坡的一座破廟裏,麵對佛像,一張張燒紙,一炷炷焚香,他們虔誠地祈求神的保佑,希望冥冥之中能有一尊大神從天而降,降服洪水,賜福民間。然而神在哪裏?佛又在何方?人們將無數的香裱化成一個個真切而善良的願望,卻亙古就沒能感動過天神。沮河依然如故,兩三年泛濫一次,人們在這種周而複始的惡性循環中,年複一年地承受著沮河帶給他們的災難。

那天,他在河邊站了很久。這是一個永恒的時刻,沮河不該忘記。他站在渾沙濁水的邊沿,看著正在急速退卻的洪水。肆虐和狂暴之後的沮河,終於精疲力竭下來,重歸於往日的寧靜。極目遠眺,在河道的一個大拐彎處,居然有兩個村莊卻炊煙嫋嫋,呈現著一派祥和安穩的氣象,在這場百年罕見的大洪水裏,這兩個村子有一個天賜的好位置便幸免於難,他望著保留完整的村落,訥訥自語:水火無情,但河流是可以治理的,可以通過人類強大的征服力,使它馴服地按照人的意願行走,使所有村莊不再受災。想到此,他把右手提至胸前,肺腑之言脫口而出:“治理沮河,從這裏開始!”

在南店坪的日子裏,米國斌那顆年輕的胸膛始終有一種激情在流瀉,有一股熱血在鼓噪。他每天跋山涉水四五十裏,去沮河源頭考察沮水發源,到上遊的村莊向老年人詢問沮河水患及汛期規律,回到工棚顧不上休息又同老技術員們一起,反複討論治河方略。他那顆富於智慧的大腦在高速地運轉著,方案一個一個閃出,又一個接一個被否定。他不氣餒、不妥協,因為他不相信失敗。在那些濕熱的夜晚,他的燈一直要亮到雞啼時分,當地群眾都說:“縣裏來的米技術員,工作起來不要命。”老技術員則常將讚許的目光投向他,紛紛說:“小米有股子闖勁,一定能在水利上幹出名堂!”不錯,米國斌通過自己的考察和勘測,通過夜以繼日的研究和論證,終於向人們繪出了治理沮河的可行性方案,這就是他終生都為之奮鬥的“低壩短渠,階梯開發,上淤下漫,發展灌溉;利用地形,裁彎取直,製造落差,建立水力發電站。”

那陣兒,激動之情不必贅述,他更多想到的是,這個方案一旦實現,沮河將不再是洪水猛獸,它的沿岸必定是地肥水美,稻穀飄香,人民安居樂業。而要將這個方案付諸現實,無疑需要自己責無旁貸的努力,需要心血與生命的投入。他告誡自己:人類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舉動,本身就是一樁千古偉業,為它奮鬥、為它獻身是很值得的事情!

在饑餓的日子裏

1961年的深秋。

高原,山寒水瘦,殘陽如血。蕭瑟的秋風從山坳裏卷過來,旋起片片落葉,碎碎密密地在碧藍的天際飛揚。地處沮河中遊的康崖底水電站工地上,夯聲如雷,勞動號子此起彼伏,悠揚悅耳。人們爭相上陣,將一塊塊石料、一車車泥漿運到壩底。但他們的行動卻顯得疲憊和遲緩,每邁一步,都是那樣的艱難。他們餓呀!他們整天吃著紅薯蔓磨的粉蒸窩頭,喝著蘿卜葉熬成的澀湯,吃到肚裏,腹脹如鼓,幹上一小晌活,尿幾泡尿,胃袋便立馬幹癟下來,剩下的隻能是手顫腿軟,稍有動作便虛汗淋漓,大口喘氣。他們隨時都可能倒下去,卻一個個頑強地支撐著,他們硬要把人老八輩留下的亙古長存的願望變成現實。

這是怎樣一個年份啊!普天大旱,顆粒無收,周圍村莊時有餓斃者的消息傳來。在上帝強加給人類大饑餓的日子裏,康崖底水電站工程正在艱難地進行著。這是人們向沮河挑戰的第一仗!

21歲的米國斌,經過一年的實地勘測和論證,計劃在沮河中遊位置的康崖底攔河築壩,建立小型水電站,以解決當地的農業用電和汛期分洪旱季灌溉問題。這個可行性方案很快被縣委、縣政府研究通過,決定立即上馬,並讓米國斌全盤負責技術指導工作。這項工程在縣級領導和當地群眾的支持下,很快開工。

開工那天晚上,雲淡星稀,工地上到處燃燒著篝火,衝天烈焰將山河映照得一片通明。從各村抽調來的精壯勞力,三五成群,圍坐在一起,帶著對光明世界的憧憬,互相傾訴著信念和決心。米國斌從一堆堆人旁經過,被這番情景深深地感動著,也在心裏暗下決心:一定要全力投入,堅決打贏治理沮河的第一仗!

“天意難違!”是人們熟記於心的一句話。工地嚴重缺糧,每個人都經受著饑餓的威脅。盡管縣上領導多方籌糧,盡量滿足工地,而需要糧食的地方太多了,無論如何也難以周全。工程在一天天進行著,糧食的供應量在一天天減少著,人們餓著肚子,幹著超體能的活,麵色蒼白,困乏無力,卻沒有一個逃離工地者。這情形被米國斌看在眼裏,急在心上,他多次建議工程指揮部暫時停工,指揮部也視其實際宣布停工,但群眾不答應,哪怕餓死也不後退一步!當地的陳老漢看到這種情形後,規勸人們說:“天意啊!這是天意!大家回去吧,等啥時候吃飽肚子再來幹活吧!”民工們不信天意,一定要以滿腔熱血甚至生命違背天意!米國斌深為人們那空前高漲的勞動熱情和獻身精神所歎服,心說:“如此硬氣的人民,什麽樣的奇跡創造不出來?”

工程並未中斷。陳老漢動員周圍村莊,把紅薯蔓和蘿卜葉集中起來,紅薯蔓磨成粉蒸窩頭,蘿卜葉熬湯,以此來補充糧食的匱乏。

米國斌身上擔子更重。因為這是自己治河的第一項工程,能否保質保量地拿下來,直接關係著沮河的後續工程,關係著他未來的事業。他不敢懈怠,不敢心存一絲一縷的僥幸。白天,他閃現在現場各處,及時處理一個個技術問題;晚上則長伏於燈下,攤開圖紙,一遍遍複核各種數據。餓呀!每天深夜,他感到胃袋空癟得像要粘在一起。在一個天光初露的夜晚,正在複核圖紙的他,被突襲而來的饑餓折磨得頭暈目眩,心跳口顫,連筆都拿不起來,無奈之際,他將幾頁紙揉成團,放在碗裏,用水泡饃一樣吃了下去。饑餓暫時得到緩解,又立即投入工作,直至黎明的第一束朝霞映紅窗紙,各項技術數據都準確無誤的時候。而此時的他,軟弱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康崖底水電站施工的日子裏,米國斌幾乎全天守候在工地,一會兒爬堤壩,一會兒鑽涵洞,瘦長而困乏的身影,時時閃現在工地各處。陳老漢是個熱心腸,見他一天天消瘦和虛弱,心疼地勸導說:“小米,你還年輕,可千萬別弄壞了身體。工程重要,可沒你的身體重要啊!活兒大家幹,你每天檢查幾次就行了,沒必要從早到晚守在工地。”米國斌對陳老漢的關懷置之一笑,十分詼諧地說:“我是外弱內強,身體結實著呢!”

1962年秋,這個曆時一年誕生於饑餓年代的產兒一次性試機成功。人們聽著發電機那悅耳的聲音,望著一隻隻雪亮的燈泡,禁不住奔走相告,齊聲歡呼,歡呼人類戰勝饑餓開天辟地的偉大壯舉。米國斌悄悄離開人群,獨自在宿舍品嚐著成功的喜悅。

康崖底水電站,是當時延安地區所轄13個縣的第一座小型水電站。它的建成投用,結束了昏暗漫長的麻油燈時代,開了小水電站的先河。

涵洞之夜

1967年初冬,黃陵縣這個邊遠而閉塞的小城,遭到了“紅色政治風暴”的猛烈襲擊。

米國斌看到自己以往十分敬重的縣委書記被戴上紙糊的高帽遊街示眾時,他的心痙攣般地悸顫著,一種可怕的預感攪得他寢不安席、食不甘味。

厄運終於降臨。

在一個冰冷的日子裏,造反派圍住了米國斌,逼他參加對老幹部的“文攻武衛”,米國斌以沉默相對抗,在心靈已被扭曲了的狂熱者麵前,他無法表述那些對黨的事業任勞任怨一絲不苟的老幹部們的工作業績,更不能發表一詞一句昧良心的言論,他隻能保持沉默。在那種特殊的形勢下,沉默便是戰鬥!

在當時近乎囚犯的氛圍裏,米國斌感到人格和精神遭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天清晨,他突然神秘地失蹤了。造反派到處派人打聽,也沒能弄清他的去向,他到哪裏去了?是被政治高壓嚇破膽了?不,他並沒有在這場大風暴中迷失自己,他沒有盲從,更沒有屈服,而是悄悄地躲進了一條剛掘進了二三米深的涵洞裏。

這是一處剛剛開工不久便不得不在運動中擱淺的涵洞,因為地理位置的僻背,很少有人涉足。米國斌便將此選作棲身之所,在這裏繼續著張寨水電站的設計複核工作。

張寨水電站是米國斌建設的第二座水電站,位於沮河中下遊,縣城的西北角。它的建成投用,可直接解決縣城的工業、農業用電,意義深遠。

正值隆冬,北國的朔風以其獨有的狂暴和凶猛,刀子似的戳人肌膚。這個敞口洞無遮無攔,恰好在一個風口上,平均氣溫在攝氏零下十幾度,像一個大冰櫃,人在裏麵,必定充當著一隻凍魚。米國斌在這並不能供人居住的野山冰洞裏住了下來。他在洞掌支了扇木門,既是床鋪又是工作台案,在洞中央壘了個簡易火爐,即可取暖又能做飯。為了遮風擋雪,他用玉米稈捂住洞口。白天,他把玉米稈挪開一個大縫子,讓亮光與寒風一同注入,晚上則又捂嚴洞口,借一盞麻油燈那微弱的光線,查閱資料,描繪圖紙。他投入工作的時候,由於精力極度集中,似乎覺不出多冷,直到手指慢慢凍僵發麻不聽使喚。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明白自身命運的殘酷!他並不懦弱,他的骨骼中生長著正氣,血管裏流淌著力量。但他是一個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感覺,這種感覺並不是用幾個概念就可以陳述清楚,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莫名的悲涼,一縷由孤獨牽引而出的哀愁!外麵那瘋狂的追逐和角鬥還在繼續嗎?近在咫尺卻難以相見的妻子兒子們過得可好嗎?我一人悄然遁世,在這裏饑寒交迫地搞設計複核,是不是很傻?……米國斌心潮起伏,不覺間愴然淚下。

妻子隔三差五地冒著被人發覺的危險,在夜幕的掩護下,給他送來簡單的食品和衣物,夫妻見麵四目含淚。他蓬首垢麵,精神憔悴,酷似一個囚犯。有一次,妻子心痛地勸他說:“這裏條件太差,天這麽冷,吃飯喝水都成問題,日子久了熬出病咋辦?我們還是回老家去吧,在老家也能搞設計啊!”米國斌沉重地搖著頭說:“我何嚐不想回家啊!可你想過沒有,假如他們攆到老家去,豈不要禍及家人?”妻子無言以對。她隻能懷著滿腔的離情別緒走出涵洞,消失在蒼白而虛弱的月光裏。

堅持,堅持……時交大寒,年關旋至。在這處冬天的寒洞裏,米國斌硬是靠著非凡的意誌和毅力,苦苦支撐了一個月,圓滿地完成了張寨水電站的全部資料複核。

他從這處涵洞走出來的時候,運動基本結束。人們看見失蹤一個多月的米國斌如同一個野人,都問他到哪裏去了?他概不回答。一年後,張寨水電站工程正式上馬,米國斌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整套完整無缺的設計方案,人們才恍然大悟,都為他的犧牲精神和敬業精神感到由衷地敬佩。

本色

米國斌作為一個農民的兒子,為官十幾年,始終秉承了父輩那種質樸純厚、節儉清廉、勤於勞作、疏於功利的優秀品質。在人們的眼中,他無論是言談舉止或是生活、工作的方方麵麵,都極像一個農民。拿他自己的話說:“咱是鄉下放進城裏來的一隻風箏,飄來飄去幾十年,線繩還係在老家的房梁上!”這種清新而樸素的語言,使人很難將他與局長、高級工程師的頭銜等同起來。

身為局長,大權在握的米國斌,時時恪守黨的紀律,處處以黨的原則約束自己。凡熟識他的人,都眾口一詞地說:“老米是個好公仆,是黨的好幹部!”

走進米國斌的家,其儉樸簡易程度,讓人不敢相信這就是局長的家。

幾年以前,他們一家五六口人擠住在魚池邊的一孔老式窯洞裏。這窯洞始建於70年代初,因年深月久,四壁發黑,十分陳舊。幾件必備的家具全是60年代才會有的笨重式樣,這類家具,就連普通百姓也早已淘汰。他家的電器化,除了照明的電燈,就是一台14吋的黑白電視機,而周圍絕大部分人家早就是彩電、冰箱、組合音響等一應俱全了。

黃陵曾幾度興起建房熱,無論是領導還是百姓,都在縣城周圍建起了寬敞明亮的私房,有人一院不夠還修兩院三院,而米國斌一院也沒修,是他不夠資格嗎?不,以他現有的住房條件,申請建房合情合理。是他批不來手續嗎?也不,以他局長的身份,批一院兩院並不難。但他為什麽不修呢?米國斌也曾為人口多住房擁擠而傷透腦筋,也曾想到過修建住宅,可錢從何而來?總不能一口氣把房子吹起來吧!他和老伴兩人的工資合起來六七百元,維持一家人最起碼的生活都緊張,哪來修建住房的錢。沒錢,是他一直未修建的主要原因。

1994年,米國斌為解決水利係統職工的住房問題,嚴格按照政策規定,采取大家集資、單位補貼的辦法,建起了水利局住宅樓,至此,他才和大家一起歡天喜地地搬進新居。

小汽車作為當代最佳的代步工具,無疑在為人們提供工作上的方便和高效。米國斌身為水利局長,掌管著上百萬元的水利專款,如果稍微動動腦子,買輛伏爾加、桑塔納什麽的純屬小事一樁,但他並沒有那樣做,他明白,自己掌管的是全縣的水利命脈,錢再多也是老百姓的,是公家的,自己無權擅自挪用。

米國斌坐著80年代初買的一輛“北京212”吉普車。他乘坐它翻山越嶺跋河入川10餘年,車在出了該出的力之後,已經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風采,風吹雨淋,烈日暴曬,漆皮都剝落了。一副鏽蝕斑斑的麵孔,看上去讓人頭痛!它毛病百出,油路不壞電路壞,常把人擱在半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受洋罪!司機劉瑞有多次對米國斌說:“米局長,瞧咱這車,已經破得不能再破了,人家××局新接了輛伏爾加,××局新接了輛桑塔納……咱也換一輛吧,又不是沒錢。”米國斌詼諧地說:“老劉呀,咱這車破是破點,但有一股強勁,隻要不壞,你加油,它就毫不猶豫,一往直前。咱們坐了它10來年了,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怎麽能說換就換呢?”

1986年7月,米國斌乘這輛車赴鹹陽開會,車行至馬山坡的一個大拐彎處,被一輛客車迎頭撞上,吉普車被反彈出兩米多遠。米國斌擠出車外,望著撞擊得不成樣子的車心裏隱隱作痛,他舍不得與自己風雨兼程了十多個春秋的老夥伴啊!

回到單位後劉瑞有對他說:“米局長,這次咱該換車了吧。”

米國斌耐心地對他說:“買輛頂差的車也得七八萬元,如果把這七八萬元用在貧困地區的水電路工程上,那作用該有多大呀!這輛車經過大修還可以用嘛!咱為什麽非要耍那排場?”

這輛車花了7000多元大修後一直跑到米國斌從水利局長的位子上退下來。

米國斌出差有個老傳統:除參加會議外,無論到哪裏,無論辦什麽事,都堅持老百姓的食宿標準,一張床位10來元錢。吃飯更簡單,一人一碗麵條,不夠再加一個餅。他這個傳統一直保持到生命終結。劉瑞有說他們經過一個星期忙碌後真的支撐不住了,尤其是米局長,人都瘦了一圈,他實在看不下去,說道:“咱為工作沒命地跑,也該吃頓差不多的飯了吧?”可米局長說:“行啊,自己掏腰包!”他說:“如今的領導出差,哪個不住豪華飯店,哪個不是一頓飯三五百?你何苦要這樣呢?”米局長麵呈慍色地說:“別人是別人,占國家的便宜,我於心不安!”劉師傅隻得隨著局長繼續住普通的房子,吃一碗麵條和一個餅。

已退休在家的原黃陵縣建行行長李宏錄回憶道:“米局長確實讓人尊敬。那時,我去東王河電站考察貸款事項,見到米局長的第一麵竟是米局長蹲在房門口,黑瘦著臉,疲倦地啃著幹饃。我非常感動,不能想象手握近千萬元工程的人竟會這樣節儉地生活!實話說,我本來是為了核減貸款額去的,看到這種情形,我沒法說出口,隻是緊緊地握著米局長的手說,明天讓人來辦貸款吧,建行全力支持你!你想,這樣勤儉,又這樣能吃苦的人,還能幹不成事業?不把款貸給他又貸給誰?還有誰能這樣讓我們放心呢?”

依米國斌為黃陵水利事業所作的貢獻,即使坐一輛高級點的轎車,擺幾桌豐盛的酒宴,安排幾個親屬子女,人們也不會昧了良心作任何挑剔。然而他沒有,他所做的這些在一般人看來,純粹是不可思議,甚至難以置信。但恰恰因此,他才由一個農民的兒子成長為在黃陵這一方天地建樹了不朽功業的好幹部;恰恰因為如此,他才把自己的人生升華到了遠離流俗清澈透明的極致。

疲憊的身影

1993年9月,剛從局長崗位上退下來的55歲的米國斌,本欲回關中老家米家堡,在年屆九旬的老母親身旁盡孝。但組織上經過深思熟慮,決定由他再度出馬,挑起籌建東王河水電站的重擔。

東王河位於黃陵縣田莊鎮東,據縣城30多公裏。是一個位置僻背,經濟落後的窮山村,剛剛落腳此處的籌建處食宿條件十分有限。

已經入冬,川道地區最常見的穿山風十分強勁,迎麵而來,像抓起一團團沙粒往人臉上甩,鼻尖澀痛眼睛酸麻,徒步走上二三裏,便成了一個土人。他們住的是臨時租借的民房,夜夜凍得無法入睡,夥食也很簡單,蔬菜副食難以保證,一月半月見不到一星肉。

最初的工作是確定壩位。該電站是引洛河水集中落差發電的中型工程,準確地選擇壩址是整個工程的關鍵,為了選出最佳方案,米國斌帶領一班技術人員,沿蘆家河兩岸的山脊每天徒步二三十裏。他扛著三四十斤重的經緯儀、水準儀,帶頭趟冰河、爬高山,曉行夜歸,僅半個月時間,米國斌便被寒風吹皴了臉,人也消瘦了許多。跟隨他的年輕人都吃不消了,紛紛要求休息幾天。累!確實累!說不累是謊話!米國斌的累早就深深刻在臉上,表現在沉重而遲滯的動作上。但作為技術總負責人的他,深諳此工程的意義,更明白士氣隻可鼓而不可泄的道理。他不能叫苦,更不能說累!因此,他笑了笑說:“我也想躺下來休息幾天,但在前期準備工作沒有最後完成之前,即使休息也是心神不定呀。大家都堅持一下,忙完這一陣,給大家放假。”大家也都不錯,跟著米國斌日複一日地跋山涉水,扛杆測繪。

然而,他畢竟是50多歲的人了。人們發現米國斌爬坡時總顯得那麽力不從心,每邁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氣,他喘著粗氣大汗淋漓,勾著頭,將高大的身軀彎成蝦狀,更像一頭筋疲力盡的牛。同誌們勸他休息一陣兒再走,他也不吭聲,一股勁兒往上爬。他臉色灰黃,說話間,塵封的臉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疲憊的笑,使額頭臉頰的皺紋更加深刻可鑒。回到住地,他胡亂地擦把臉,倒頭便睡,那粗重的呻吟,連隔壁的人都聽得到。大家明白:那是疲乏過度的證明,是不知不覺間對痛苦的釋放。

同誌們真誠地勸他回家休息,他總是說:“等忙完這一陣兒再說吧!”他已經把個人的安危置之腦後,隻一門心思地狠抓工程進度和質量,盡早了卻一樁夙願。直至兩個月後,他去省計委聯係工作時,才被老伴和二兒子強行送到醫院,其結果可想而知——黑痣癌,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淋巴係統。

他對自己的預感深信不疑,隻是不能確定罷了。親人們背著他肝腸寸斷,在沒人處哭幹了眼淚。他和親人僅隔著一層薄薄的紙,都沒有勇氣把它捅破。但他又不願讓親人們過分沉重,對他們說:“都放寬心吧,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我這樣硬朗的身體,鬼見了都怕三分!”

米國斌回到黃陵後,不顧家人的竭力勸阻,立即去遠在幾十公裏外的東王河水電站工地,處理甲乙雙方的承建爭端,直到把各項工作都安排妥當後,才不得不住進了醫院。

晚了,一切都晚了,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肝、腎等器官。

躺在病榻上的米國斌,在強忍著病魔摧殘和放療、化療折磨的同時,疲憊而虛弱的心無時無刻不牽掛著正在施工中的東王河水電站工程。

有一天,他向主治大夫提出了一個強烈的要求:準許他在病房開一次技術論證會。醫護人員被他那超凡的責任心所感化,答應了他的要求。

1997年5月2日,黃陵縣東王河水電站籌建處的工程技術人員及省設計院的工程師、專家,準時來到米國斌的病榻前,對東王河水電站的主要圖紙作最後的論證。

1997年5月14日淩晨5時30分,米國斌的病情突然惡化。他心力衰竭,呼吸困難,眼睛半睜半閉,眉宇微微聳動,像思索著什麽,又像有什麽話要說。片刻之後,一個微弱的聲音從他那艱難翕動著的蒼白而幹裂的唇間傳了出來:“我想母親,我想見她老人家一麵……電站,我是不能親自建成了!”

一盞閃爍著事業魅力的生命之燈戛然熄滅了!

訣別人生

米國斌最終未能完成東王河水電站的籌建工作,未能在他那輝煌的水利生涯的最後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似是遺憾,但眾所周知,他18歲來黃陵,58歲逝世,其間整整40年崢嶸歲月。40年來,他始終以滿腔的熱血和生命,圍繞著他的治理沮河的大方案運作,在他奮鬥過程中所發生的那些鮮為人知卻又催人淚下的事跡,已經完全徹底地印證了一個共產黨員和人民公仆的本色!

40年來,由米國斌親自設計並組織施工的水利設施遍布沮河兩岸。16座堤壩有效地調節著沮河水的流量,發揮著汛期分洪、旱季灌溉的雙重功效;10條總長50000餘米的灌渠連接著上萬畝良田,確保著農業的豐收;3座水電站裝機容量600千瓦,晝夜向大電網輸送著能量;沿岸3000多畝沙、石田均得到了改良,平均畝產達到400斤以上;養魚水麵已發展到1500多畝。

最後將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過的一段話轉贈給米國斌同誌,願他在天之靈有知:數百年之後,人們依然對我們的名字感到親切;當他們已忘卻與我們同代生活的幾乎所有人的時候,他們還會懷著感激的心銘記著我們的名字。

寫於1997年8月

作者簡介:

高波,原名高乾寧,1961年出生,陝西省黃陵縣人。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發表各類作品一百餘萬字。主要作品:中篇小說《玉色鳥》,長篇小說《血色風暴》《金色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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