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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張清兆直接回了家。

  他住在安居小區,買的是二手房。

  本來,他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前些年,他做大醬掙了一點錢,在別人的攛掇下,才到城裏買了這輛夏利車,開始跑出租。

  進了家門之後,張清兆的心還跳個不停。

  他老婆王涓睡了,房子裏一片漆黑。

  她正懷著孕,離預產期還有半個月。

  過去,王涓一直待在農村老家,三年前張清兆才把她接到城裏來。

  張清兆走進臥室,靠在門板上平靜了一會兒,然後打開燈,把手伸進了口袋……

  他要看看那張百元人民幣是不是變成了紙灰。

  沒有,它還在,硬挺挺的。

  張清兆把它掏出來,在燈光下仔細地看,沒有一點毛病。

  他鬆了一口氣,又把它裝進了口袋。

  王涓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說:“回來了?”

  “回來了。”

  她的眼睛睜大了一些,盯住張清兆,問道:“你怎麽了?”

  張清兆反問道:“我怎麽了?”

  “你的臉色太難看了!”

  張清兆走到鏡子前看了看,果然,他臉色灰白,雙眼猩紅。

  他轉過身來,小聲說:“沒事兒,可能是缺覺。睡吧。”

  他一邊說一邊關了燈,脫了衣服,在王涓身邊躺下來。

  王涓卻精神了,她說:“剛才,我做了一個嚇人的夢……”

  張清兆打了個冷戰,問:“什麽夢?”

  “我夢見你回來了,穿著一件灰色的雨衣,還戴著雨帽,靠著門板低頭站著,我怎麽叫你你都不抬頭……”

  張清兆陡然一驚。

  靜了一會兒,王涓說:“你怎麽不說話?”

  張清兆實在忍不住了,他轉過身,在幽暗的夜色中望著王涓,說:“我,我今天也遇到了一件怪事……”

  接著,他就把剛才的事講了一遍。

  王涓的聲音都變了:“今天怎麽這麽邪氣?”

  “我也不知道。”

  張清兆話音未落,電話突然響了。

  他和王涓緊張地對視了一下,都沒有動。

  電話響了兩聲就斷了。

  王涓突然問:“你以前是不是……撞過人?”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明天,咱們得找個陰陽先生驅驅邪。”

  “沒用。”

  “試試唄!你天天在外麵開車,萬一出點事……”

  電話又響了。

  這次,張清兆抖了一下。

  為了方便用車,附近的鄰居都有張清兆家的電話,因此,張清兆不能確定是不是來生意了。

  他爬起來,一下就把話筒抓在手裏:“喂?”

  裏麵隻有電流的“噝噝”聲,沒有人說話。

  張清兆聽了一會兒,怔怔地把電話放下了。

  王涓小聲問:“誰?”

  張清兆說:“沒有人說話。”

  “鬧鬼了!”王涓一邊說一邊費力地坐起來,靠在床頭上,“你快想想辦法啊!”

  “我想把這一百塊錢……扔掉。”

  王涓想了想,說:“那可不行,你跑了一天還沒拉到一百塊錢呢,扔掉的話,連油錢都搭進去了。”

  “那你說怎麽辦?”

  “挺過今夜,明天你到銀行去換一張。”

  “……好吧。”

  又等了一會兒,電話沒有再響,兩個人重新躺好,輕輕摟在一起,要睡了。

  外麵的風越刮越大,吹得窗戶“啪啪”山響,好像什麽東西急切地要進來,又好像什麽東西急切地想出去。

  “假如……”王涓剛想說什麽,張清兆就掐了她一下,製止了她。

  “你怎麽不讓我說話?”王涓小聲說。

  “別提這件事了。黑燈瞎火的,說什麽招什麽。”

  王涓就不說了。

  過了好長時間,張清兆突然轉過頭,問:“你剛才想說什麽?”

  “我想說,假如電話再響……”

  她還沒說完,電話果然又響了起來。

  兩個人同時抖了一下。

  王涓一下就住了口。

  黑暗中,隻有那電話在響:“鈴……鈴……鈴……鈴……鈴……鈴……”

  張清兆猛地爬起來,伸手抓起了電話:“喂!”

  等了一下,裏麵才緩緩傳出一個很輕很輕的聲音,似乎沒有震動聲帶,隻是靠氣流發出來的:“火……葬……場……停……屍……房……”

  張清兆一下就扔了電話。

  夜裏不知道什麽時候下雨了。

  早晨,張清兆睜開眼,聽到外麵淅淅瀝瀝響成了一片。

  這個夏天陰雨不斷,鬆花江水不斷上漲,防洪成了全市的頭等大事。

  張清兆爬起來,找到一件雨衣披在了身上。

  “你去哪兒?”王涓問。

  “火葬場!”

  王涓愣了愣,輕聲說:“你小心點啊……”

  張清兆開門就走了出去。他沒有吃早飯。

  他不知道昨夜打電話的人是誰,他必須趕到火葬場整個明白。

  火葬場在城南,八裏路。

  張清兆遠遠就看見了陰沉的天空中豎著一個高高的大煙筒,不過沒有冒煙——這一帶對死亡有另一種說法:爬大煙筒了。

  火葬場大門口,有兩輛等活兒的黑車停在雨中,都是麵包。

  張清兆把車停下來,披上雨衣,走進火葬場的大門。

  那兩輛麵包車的玻璃上淌著雨水,隱約有兩雙眼睛在裏麵盯著他,充滿敵意。

  張清兆第一次到火葬場來。

  大院裏沒什麽人,很整潔,有大片大片的草坪,還種著美人蕉,那高大的花在雨水中鮮紅鮮紅的,有點像血。

  張清兆走在水泥甬道上,不停地四下張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來找誰的。

  雨衣的帽子太大了,他隻能看到前方,卻看不到兩側,更看不到後麵。

  這雨衣讓他想起了昨夜那一幕,心又“撲騰撲騰”地亂跳起來。

  突然,他聽見雨中響起“哢哢哢哢”的聲音,好像有人朝他走過來。這個人一定穿著皮鞋,而且皮鞋上還釘著鐵掌。

  他左右轉了轉身子,到處都是雨,沒看見人。

  他朝後轉過身來,終於看見了這個人。

  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雨衣,帽子大大的,扣在腦袋上。他的臉很白,眼睛盯著張清兆。

  張清兆不知道他是不是昨晚那個乘客,就那樣愣愣地站著,看著他。

  他一點點走近了,那雙深深的眼睛一直盯著張清兆。

  張清兆試探地叫了一聲:“師傅……”

  他停在了張清兆的麵前,一言不發,等著張清兆的下文。

  張清兆提了一口氣,說:“師傅,我想找一下你們這兒管屍體的人。”

  對方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你要幹什麽?”

  “我想……問他一些事。”

  “你跟我來吧。”

  “你是……”

  “我是。”

  他說完,就繼續朝前走了。

  張清兆半信半疑地跟在他後麵,不住地打量他的背影。

  他的心越來越緊張,因為他怎麽看這個人的背影怎麽像昨夜那個乘客。

  前麵是一趟青磚平房。一排高高的窗子,安著鐵欄杆。那些窗子都很小,黑洞洞的,更像透氣孔。不過,現在這些窗子都關著。

  平房的正麵,除了窗子沒有門。

  看屍人帶著張清兆來到平房的側麵,這裏有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

  看屍人掏出一大串鑰匙,摸出一枚,插進去,扭動了幾下,“哐哐啷啷”地把鐵門拉開,走了進去。

  張清兆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去。

  進去之後是一個很小的外間,隻放著一張破舊的木桌和兩把破舊的椅子,顯得冷冷清清。桌子上放著一個髒兮兮的練習本,已經卷邊,估計是登記用的。

  除此,什麽都沒有了。

  正對著鐵門還有一扇鐵門,走進去應該就是停屍房了。

  張清兆第一次走進這種地方,脊梁骨一陣陣發冷。

  那個人在椅子上坐下來,沒有脫掉雨衣,也沒有摘掉帽子,說:“你問什麽?”

  張清兆不安地看了看他,說:“我是開出租的。昨晚,我拉了一個乘客,他下車就不見了……”

  “你找我幹什麽?”

  “昨晚,我接到一個電話,不知道是誰打的,他在電話裏隻說了一句——火葬場停屍房……”

  對方有些不耐煩了,說:“這跟我沒有關係!”

  “我想……”

  突然,看屍人想起了什麽,他盯住張清兆的眼睛,問:“那個乘客花了多少錢?”

  “二十一塊。”

  看屍人似乎吃了一驚:“他給你的是一百塊,你給他找了七十九塊,是嗎?”

  “你怎麽知道?”

  看屍人呆呆地想了想,然後說:“你跟我來!”

  他站起來,掏出鑰匙打開停屍房裏間那扇鐵門,走進去。

  張清兆站在那裏沒有動,他突然有點不敢進了。

  看屍人走著走著,感覺到他沒有跟上來,就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說:“你進來呀!”

  張清兆低低地說:“師傅,我有點怕……”

  看屍人突然笑了,說:“你要是不想看就算了。”

  張清兆顯然不甘心放棄,他左右打量著看屍人的兩隻眼睛,問道:“你到底讓我看什麽?”

  看屍人說:“你進來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張清兆咬咬牙,慢慢走了進去。當他的腳跨進停屍房裏間的鐵門時,打了個寒噤,“這裏麵怎麽這麽冷?”

  “放冷氣了。咱們這個火葬場沒有屍體冷藏櫃,有隔日大殮的屍體,就放在這兒。”

  張清兆看到,這個停屍房中間,有一條長長的過道,兩邊是停放屍體的簡易隔檔,大約有三十個。隔檔裏是冰冷的鐵架子床。

  這個房子太空曠了,太寂靜了,隻有看屍人的皮鞋聲:“哢,哢,哢,哢……”

  外麵是陰天,窗子又小,裏麵的光線很暗淡。

  張清兆好像走進了某種不流動的時間裏。

  他朝兩旁看去,多數的隔檔都是空的,他隻看到兩三個屍床上蒙著白布,露出死屍的腳丫子。

  他發現,那些腳丫子都顯得比正常人的腳大許多。

  他把頭轉過來,看了看前麵看屍人的腳。

  他的腳好像也比正常人的腳大許多。同時,張清兆還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個人好像越走越慢了。

  張清兆感到更冷了,他也慢了下來。

  他忽然有了一種預感——這個穿雨衣的人接下來就會走進一個隔檔,慢慢躺在一張高高的屍床上,用蒙屍布蓋上自己……

  張清兆停住了。

  他猛地轉頭看了看。

  那扇鐵門,那惟一的出口,已經離他很遠了,而且不知道什麽時候關上了。

  看屍人回過頭來,說:“你怎麽不走了?”

  在這個陰森的停屍房裏,張清兆感到這個看屍人的聲音更嘶啞了。他直直地盯著他的雙眼,突然說:“你為什麽不脫掉雨衣?”

  看屍人說:“你不是也沒脫嗎?”

  張清兆這才意識到自己也穿著雨衣。

  在對方的注視下,他又朝前邁步了。

  看屍人也轉過身,繼續走。

  他果然走進了一個隔檔。

  那裏麵躺著一具死屍,臉蒙著,隻露出兩隻棕色的尖頭皮鞋,長長的。那無疑是一雙新鞋,鞋底幹幹淨淨,沒有一點塵土。

  看屍人轉過身,朝張清兆招了招手。

  張清兆遠遠地站著,雙腿好像灌了鉛。

  看屍人說:“你到跟前來。”

  他吃力地朝前移了兩步。

  看屍人不再勉強他,慢慢掀開了那具死屍腰間的白布。

  一隻蒼白的手露了出來。

  它的血不流了,神經不通了,像一截僵直的木頭。

  張清兆看著這隻手,頭皮一下就炸了——它緊緊捏著幾張鈔票。

  張清兆仔細查看這幾張錢,驚怵到了極點——這些錢正是他昨夜找給那個乘客的錢,其中還有那張十元的偽鈔!

  他的眼睛離開了死屍的手,慢慢朝上移,最後死死盯住了死屍臉上的白布……

  千真萬確,就是這具死屍,昨夜坐了他的車!

  他始終戴著寬大的雨衣帽子,沒有說一句話。

  張清兆一直沒有看到他的臉。

  現在,這張臉蒙在白布下麵,張清兆仍然看不見。

  他緊張地對看屍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快離開,然後,踉踉蹌蹌地退出隔檔,跑到了外間。

  看屍人跟著他走出來,返身把鐵門關好,鎖上。

  外麵響起了雷聲,天更黑了,雨更大了。

  張清兆驚惶地問:“這具屍體是什麽時候送進來的?”

  “昨天下午。”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他手裏這些錢的?”

  “今天早上。我數過了,是七十九塊。我還抽了幾下,竟然抽不出來,就像夾在老虎鉗裏一樣。我一直很納悶,因為昨天晚上我離開時還檢查了一遍屍體,並沒有發現這些錢。”

  “這個停屍房還有人能進來嗎?”

  “隻有我一個人有鑰匙。”

  張清兆不說話了,他盯上了看屍人的雨衣。

  看屍人低頭看了看,不解地問:“怎麽了?”

  剛才,張清兆清楚地看到了那具死屍的袖子,他身上穿的不是雨衣,而是一件深藍色嗶嘰上衣。

  張清兆低聲問:“昨天夜裏,你的雨衣放在哪兒了?”

  看屍人指了指牆上的一個掛鉤,說:“我就掛在這兒了。”

  接著,他又補充說:“昨天早晨天很陰,我來上班時帶了雨衣。晚上,我看雨沒下來,回家時就沒有穿。”

  這件灰色的雨衣昨夜一直掛在這個陰森的停屍房裏。

  就是說,昨夜那具死屍穿的就是這件雨衣!

  要不然,剛才張清兆怎麽一見到這個看屍人就心裏發冷呢。

  “我能進去看看……他的臉嗎?”張清兆突然說。

  “為什麽?”

  “到現在為止,我還一直沒見到他的臉,我想看看他到底什麽樣子……”

  看屍人搖了搖頭:“他的臉已經沒了。”

  “沒了?”

  “他死於車禍,腦袋撞碎了一半。今天,美容師要用石膏給他做一張假臉,要不然,他昨天下午就燒了。”

  “他是什麽時候死的?”

  “前天晚上,六月五號。”

  “是什麽車撞的?”

  “好像是出租車。”

  “司機呢?”

  “跑了。”

  “他在哪裏出的車禍?”

  “王家十字。”

  張清兆像被電擊了一樣猛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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