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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寺

  三白沒想到寺前的那條路竟然是條土路。崎嶇不平,還很有些塵土,若不是剛剛下過陣細雨,可想而知會是怎樣的風塵撲麵,令人尷尬不禁。三白一邊走一邊向四處張望著,覺得路好象在荒涼起來,好象越走就越不象是在蘇州了。三白心想,這或許都是因為這土路的緣故吧。蘇州是沒有什麽土路的。土路總是給人一往無前的想象,而蘇州多的是曲折的卵石路,石板路,塔和寺則點綴在這些路的兩邊──所以說,走著走著,三白恍然覺得自己並不是走在蘇州了,而前方的那處小寺更象是懸在空中的樓閣,讓三白不由得加快了些腳步。

  一個小沙彌跑過來開門,對著三白合了合掌便又跑開了。三白在大門那裏站了站,不見有人,便沿了寺裏的內牆向裏麵走去。

  寺裏靜極,還頗有幾棵參天的古樹,葉片也大,厚厚的蓋著,讓三白無端地感到,仿佛寺裏的空氣也要更濃些,有著大於寺外的體積與密度。三白站在一棵大樹下麵,伸了伸懶腰,又踢了下腿,一片早枯的葉子落下來,掉在他的頭上。

  三白又往裏麵走。前麵便是間大平房,外麵連著個小天井,種了些不開花的灌木,屋裏高敞卻顯得很幽暗。幾個和尚正在吃飯,見三白進來,都不由得抬了抬頭,卻又都沒有說話,又自顧著埋頭吃了起來。

  三白有些詫異。心想,自己明明記得,剛才從王醫生家出來的時候,正是下午時分,那麽,走了一段路,過橋,迷路,然後向滿麵皺紋的老太問訊以後,不過也就是下午略晚一點的時間,這個時候,午飯時間早已過了,至於晚飯,好象還是顯得太早了些。但是,看著眼前這些埋頭吃飯的和尚,三白又覺得可能是自己記錯了,再不,就是寺裏用飯的時間與外麵有著不同。但好象這樣的解釋又是不很通順的,講不出個道理與究竟來,三白正胡思亂想著,一位三十出頭的和尚搬了條長凳過來,招呼三白坐下,還打了個手勢,說道,碗筷在那兒,你自己拿。

  我吃過飯了,不客氣,我已經吃過飯了。三白覺得有趣,沒想到剛進寺裏就平白無故地受到了吃飯的邀請。這些和尚知道他三白是誰嗎?從哪裏來?到這裏又是為了什麽?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就請他三白吃飯了呢,三白越想越有趣,就在和尚給他拿來的長凳上坐了下來。麵前是一張長條木桌,上麵放著好幾隻飯盒與大鍋,一盆白米飯,湯好象是青菜湯,零零星星地上麵飄了些菜葉,其它的就是鹹菜、炒茄子一類的素食了。也不知道怎麽的,三白忽然地就想起了中午在王醫生家吃的那一餐,也多是些清淡的時素,王醫生講究養生,所以關照好菜裏麵要少放鹽,並且絕無味精的,但是,那菜就是與寺裏麵的看起來有著不同,或許,那是光線的緣故,光線使色澤產生了變化,就象光使雨的質感也發生變化一樣?

  不時有和尚吃完飯,站起身去涮碗,誰也沒有多看三白一眼,就從他身邊閃過去了。沒有人關心三白究竟為什麽到寺裏來,這就使得他在一個短時間裏,有了一種誤入桃源的感覺。

  你們每天都吃這個嗎?三白覺得應該找些話與和尚們攀談攀談,既然他們用那樣的漠然大度表示了信賴,那麽自己至少也應該顯出些和善親隨的姿態來。誰知話一出口,三白立刻覺得,自己好象是講錯了。這是一個不應該問的問題。至少是不應該由一個在俗之人,在這樣的場合詢問的,它很容易讓人產生出一種錯覺,仿佛正是三白在影射著自己對於僧侶清貧生活的鄙夷。天地良心,三白可是一點都沒有這樣的意思嗬。這樣想著,三白忽然有些羞愧起來,眼裏又看到吃飯的四個和尚中,有兩個象沒聽見似的,頭也不抬,另一個正好吃完,拿著碗出去,隻有剛才給三白拿凳子的那個和尚,他抬頭看了三白一眼,臉上閃過一種極為微妙的表情,這表情三白覺得可以用好幾種方式來表述:不吃這個,又吃什麽呢?這是一種;真正表現鄙夷的沉默,這是第二種,或許還有第三種,那就是讓三白心裏明白,這問話實在太多餘、太愚蠢了。

  這茄子和青菜都是我們自己種的。

  那和尚忽然說話了。三白抬眼仔細看著麵前這位說話的和尚,隻見他身穿深色袈裟,眼眶很深,竟頗有達摩相。三白一時衝動,忽然脫口而出:請問,你莫非就是阿明師傅?

  和尚搖搖頭,表示三白搞錯了。

  那麽,這寺裏有哪一位師傅叫阿明呢?三白又問。

  和尚還是搖頭,沒有叫阿明的,和尚出了家,就沒有名字了,隻有法號,沒有名字,出了家,就把前世裏的事情都忘記了,不知道了。

  你就是說,我在這裏是找不到一個叫阿明的人的?即便以前叫阿明的,入了寺,非但不叫阿明了,就連以前叫過阿明也不承認了?

  正是如此。和尚雙手合掌,站起身來,說道。

  可是,可是這不講情理嗬。三白瞪大了眼睛,有些思想不通的意思。

  和尚看了他夠眼,微微一笑,似乎覺得三白悟性不夠,也不想再說什麽,隻是又補充一句:不過天色不早,施主若不嫌棄,可以在寺內吃了飯再走。

  這又是為什麽呢?三白忍不住問道:素昧平生的人如果在廟裏麵乞討食物,難道說也是必得的嗎?

  是的,因為佛的也就是眾生的,你問他討取什麽,他都肯給你。

  和尚說完就走了。把三白一個人扔在飯堂裏。三白感到有些沮喪,看來今天是很難找到那位曾經叫過阿明的人了,他很可能就在這座寺廟裏麵,甚至就在剛才吃飯的四五個人中間,但是三白找不到他。就象分別處在陰陽兩界的人一樣。這種情況如果用蘇州人的大白話來講,那就是:今天碰到鬼了。三白想,真象是碰到鬼了,但是怎麽會這樣呢,三白想不通。三白感到非常壓抑,好象這寺廟有什麽地方欺騙了他一樣。

  三白走出了飯堂,在寺廟裏閑逛起來。飯堂的旁邊就是大雄寶殿,殿西有條河,風很清爽,從河邊吹過來。幾個和尚正走來走去,都穿著長長的袈裟,腿上紮著綁腿,三白心想,穿著這樣的衣裳怎麽不覺得熱呢?但同時在心裏又不得不承認,看著這些走來走去的和尚,確實並不覺得他們熱,非但不覺得他們熱,就連自己也仿佛降了些暑氣,有一種冰塊般的死寂的涼意。而那衣裳,就象舞台上奇特的戲劇服裝一樣,演員已經安於如此的怪誕了,它與他們融為一體,而觀眾,在陶醉之餘,則難免附庸風雅,想到一些書本上的詞語,比如說寂福,比如說平安。但又有誰知道,三白的心裏該是多麽的感慨嗬!在他眼裏,這來來去去的穿著長袈裟的僧眾,竟都象著一個個塵世裏的阿明。都是阿明嗬,三白看著他們,覺得他們好象都在低頭談論著什麽,什麽呢?無非是家中山茶花蓓蕾的大小,棋藝的進展,以及飯菜的鹹淡吧。

  三白邊想邊走,不覺已經出了寺門。三白深深地吸了口氣,就象他剛進寺門時伸伸懶腰踢踢腿一樣。三白覺得自己真有些莫名其妙,進門與出門的瞬間,他都感到了發自內心的輕鬆。這是不正常的,三白心想。但不管怎樣,往寺裏走了一遭,他確實感到了某種壓抑與茫然,要知道,三白並不喜歡這樣,三白覺得有些事情真的是沒有道理的,而且相互矛盾。這寺裏究竟有什麽呢,照三白看來,無非就是兩種東西,其一:乞食必得,其二:忘卻在家時的名字。這又算什麽呢?三白想,人世間的事情總要講究一個道理,一種說法,一點情義,這寺裏麵怎麽能這樣教人呢,要麽是冒著被人打左臉的危險,微笑著伸出右臉,要麽就是幹脆六親不認,死活不管,這不是亂了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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