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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事情全弄清楚了,這許多年來,津口縣境內確曾蟄伏過一股強大的洪門會匪勢力,八月十二日的暴亂,名為鏟除貪官,討取賑銀,實則是會匪起事,那阮大成、杜天醒便是會匪首領。

  阮大成和杜天醒卻抵死不供。可他們供與不供,已無甚實質意義了,清浦香堂會簿在大香主阮大成的住處抄到了,會簿上列名的各村寨香主俱被拿獲,一一招了供。柏欽若柏大人完全可以憑這會簿,憑堆在案前的一大疊供單,定下阮大成、杜天醒並一幹匪首的死罪。

  九月初的某一日,柏大人帶著勝利者的自豪,漫不經心地翻閱著堆在案頭的匪賊供單,平生第一次毫無顧忌地把玩起一個秘密世界的殘骸。現在,這個已被粉碎的秘密世界無可奈何地癱在他的案頭了,他對付他們就像屠夫對付圈在籠裏的豬狗一樣容易。

  且聽一下這些豬狗臨死前的哀號吧,這對戰勝者是一件極快意的事……

  一、趙老二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二十日

  問據趙老二供:小的趙老二,時年三十一歲,家居清浦鎮丁字街,素常以幫傭曬鹽為生,小的八月十二日參與作亂,是受了人家欺哄的,小的並未傷害任何官兵、義民。那日,小的見得柏大人殺了陳榮君,便隨著眾人退出了津口,此話是實。

  詰問:你說受人欺哄,欺哄你的是何人?你及早退出了津口,何以又被官府拿了,拿你的是何人?因何將你拿的?

  趙老二供:欺哄小的是陸華田,外號陸牛皮,此人在作亂期間被義民殺了。八月十一日晚上,陸牛皮送我一塊白布,囑我第二天聽到鑼聲便參與作亂,說是結下金蘭的弟兄全參加。拿我的不是官府,是清浦陸府的義民,他們知曉我素常和陸牛皮有來往,便把我拿了送官。

  詰問:和你結下金蘭的弟兄有多少?那阮大成也與你會過盟嗎?俱從實招來。

  趙老二供:和小的結拜金蘭的共計三撥二十四人。不是小的自己要拜,是陸牛皮唆使小的拜的。小的未曾和阮大成拜過,陸牛皮是拜過的,這我知道。拜盟時,陸牛皮還教小的三指按胸,原說是桃園三結義的意思,後來又說洪門三點之意,小的至今也未弄清爽。陸牛皮還教小的四句口訣:“有忠有義公侯位,無情無義劍下亡,當天立誓圖大業,一點忠心興我幫。”我揣摩這興許是要我等輔佐咱大清天朝吧?

  詰問:你可知洪門是何所在?

  趙老二供:小的不知。

  詰問:你可知洪門香主是誰?

  趙老二供:想來是那阮大成了。阮大成身邊還有許多人,小的俱不熟識。小的加入洪門是上當受騙哇!小的冤枉啊!小的若是知道洪門圖謀不軌,打死也不敢入的。

  詰問:你拜下的那一幫嘍羅也不知洪門內情嗎?

  趙老二供:那幫弟兄想必不知曉內情,小的都不知曉,他們又如何會知曉呢?不過,小的願把他們的居家住處,姓甚名誰全供出來,任由官府訊問。小的隻求官府恕罪。

  二、費獨眼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二十日

  小的姓費,年三十八,以曬鹽為生,道光元年識得鎮東門外賣海鮮的高老三,便與他並孫狗尿一幹人等拜了盟。拜盟之日,小的並不知曉自己已置身洪門。後來,高老三不明不白地被一場大火燒死,香主阮大成按著高老三的會簿找到了我門上,教了我不少暗號切口,我才知曉自己是姓了洪。

  詰問:這麽說,你開初是受騙,後來倒是自願從賊的了。

  費獨眼供:小的並未真心從賊。小的姓洪並非本願。在洪門之中的幾年,小的一未敲詐勒索,二未傷害百姓,三未邀請任何人入會,此話是實。

  潔問:八月十二,你可曾參與起亂?你何以被捉?

  費獨眼供:八月十二,小的並不知曉是洪門起事的日子,小的隨眾人湧進縣城,隻是為了販銀。小的被捉,是因為小的素常脾氣暴躁,得罪了鄉鄰,是鄉鄰害我,誣我殺了義民。皇天在上,八月十二,我未傷害過任何官兵、義民是實。

  潔問:倒是官府冤枉你了?

  費獨眼供:大人明鑒,小的受騙上當入得洪門,確是罪孽深重,可殺人的事卻是沒有的。

  潔問:清浦有多少洪門會匪?有幾個香堂?據實供來,尤其是關乎匪首阮大成的,點滴不得遺漏!

  費獨眼供:據小的所知,清浦隻有一個香堂,香主為阮大成,門中匪賊總有數百人吧?具體數目小的不知。清浦香堂會簿上不載匪賊姓名的。那阮大成雖說是清浦香堂香主,卻也能支使津口縣境內各處香堂的,因為各處香堂都源自清浦,各香堂主事人的姓名,阮大成俱知,還請各位大人嚴訊阮賊,必能問出結果。

  三、賀元聚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二十三日

  小的賀元聚,字清風,年二十八歲。

  道光二年,小的被惡賴之徒高老三敲詐,情急之下懇請阮大成出麵相幫。不料,那阮匪心懷奸計,欺哄我拜盟入會。阮匪雲:拜了盟,天下弟兄便是一家,他就能仗義出首,代我與高老三理論,小的不識阮匪奸計,便與他拜了盟。他教我誓詩四句,要我熟誦於心。小的一聽那誓詩,知曉其中有詐。小的忠君守孝,豈願與我大清天朝為敵?小的寧可被高老三敲詐,也不願從賊,阮匪情急之下,拔出利劍,架在我的肩上,聲言:不從便殺。小的無奈,隻得應允,小的自此失節,對不起官府,對不起朝廷聖上,小的知罪。

  潔問:你身為秀才,從賊數年,均出於無奈不成?你既忠君守孝,何故不早些向官府報知匪情?

  賀元聚供:小的早想向官府察報,有一回還寫下了指舉供單,可小的想來想去,終未敢將指舉供單呈上。小的一怕官府加罪,二怕阮匪賊黨報複。小的對不起朝廷聖上。

  潔問:清浦會匪八月十二起事時,你可曾參與密謀?

  賀元聚供:小的不曾參與密謀。小的隻聽說在其中謀劃的是杜天醒和齊明達,還有龍威鏢局的朱仁甫一幹人等。

  詰問:八月十二,你殺人作亂了嗎?

  賀元聚供:八月十二,小的大門未出,此事有街坊鄰人作證。小的置身洪門,已知其罪,如何會參與謀反作亂呢?小的巴不得阮匪一夥被咱天朝的官府拿了,地麵自此平安。

  詰問:那你如何被拿的?

  賀元聚供:是參與作亂的章秀才供出了我,官兵才到家裏拘我的。

  四、李德喜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二十六日

  李德喜供:年四十五歲,臨江府津口縣大李村人。父李樹清,母林氏,妻劉氏,有子李玉臣,年二十二歲。

  我道光三年在阮家集杜天醒家中吃酒識得阮大成,酒醉,於人事不省之中,糊裏糊塗與阮、杜會了盟,阮贈銀兩百兩與我,要我在大李村設立洪門香堂,口封我為香堂之主,囑我廣結天下豪傑,日後以圖大業。我實不知這大業便是反咱聖上,反咱天朝。若是知曉,就是殺了我的頭,我也不會相從的。當時我不知洪門內情,便拉著本村、張集、劉堡子幾處弟兄建起了香堂。一兩年中,和百餘口人會了盟。道光四年秋,我又讓兒子李玉巨到上河口另立香堂,此事不怪我子玉臣,實是我這為人父者的大罪。

  詰問:你說你入會之時是醉了酒,難道兩年中,酒都沒醒過?你如此賣力地建香堂,拉匪網,不是鐵心謀反又是什麽?

  李德喜供:小的在阮家集會盟之初醉酒是實。然其後建香堂,收羅人入會,絕非鐵心謀反。大人有所不知,小的建這香堂也有實惠的,入會的弟兄要納月規,小的貪那月規銀兩,才賣力地收羅眾人入會的。此話是實。

  詰問:既然隻圖銀子,並不反清,何以八月十二參與作亂?何以竟被官兵當場拿了?

  李德喜供:小的還是為了銀子,小的聽說陳老父母匿了六萬賑銀,小的隻是為了把那筆賑銀取回來。

  詰問:既是隻為賑銀,何以又隨著阮匪退到海邊,這還不算鐵心嗎?

  李德喜供:小的因參與了攻城,怕官府不容,不得不走這一步。另外,那匪首阮大成也脅迫著小的,他敗在了官府手下,瘋狗一般凶惡,不隨他走的,他便殺。那杜天醒也威嚇小的,說是小的做了香主,逃回家被官府抓住也是一死。

  詰問:齊明達你可認識?

  李德喜供:認識的。他是大盟主,也是匪首,此番起亂,俱是他與阮、杜策劃的,概與小的無關。

  詰問:你極不老實,你如何知曉齊明達是大盟主的?你如何知曉他與阮、杜策劃起亂的:你未參與,如何知道得這麽清楚?

  李德喜供:大人饒我!甭打我了,我招!我招!小的該死!小的該死!起亂之初,小的也曾參與謀劃。小的參與謀劃時,齊、阮、杜已將大局定了。此話是實。

  詰問:參與謀劃的都有何人?

  李德喜供:除齊、阮、杜外,還有津口各香堂香主一十八人。

  詰問:這十八人姓甚名誰?家居何處?

  李德喜供:這十八人是蓮花橋的彭樹仁、三叉灣的程青、下河口的……

  五、彭樹仁的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二十七日

  小的彭樹仁,本縣蓮花橋人氏,父母兄弟俱故,妻沈氏現住津口城裏,小的時年二十九歲,無子。

  小的於道光四年正月在清浦與匪首阮大成相識。其時,小的帶班子在南寺坡唱戲,清浦潑賴陸牛皮等人前來滋擾,往戲台上扔炮仗,摔穢物。阮大成將那幫潑賴攔住了,斥退了,才使得小的們將戲文唱完。小的不知這其中有詐,以為阮大成是個仗義的好漢,當晚,便與他一同吃了酒。吃酒時,他誘我道:須得會盟,廣結天下英雄,方可免此騷亂。小的信了他的謊言,與他會了盟。他又要小的到蓮花橋去與別人會盟。小的又信了他的謊言,在蓮花橋與好些人會了盟。

  詰問:會盟不就是設香堂嗎?你可在蓮花橋設了香堂,做了香主?

  彭樹仁供:小的一直不知這便是設香堂,直到今年二月,阮匪當麵告訴我,封我為蓮花橋香主,我才知曉自己上了大當。

  詰問:既知上了大當,何以不懸崖勒馬,偏又要參與謀反,攻打津口?

  彭樹仁供:攻打津口,小的是出於無奈。八月十二日洪門起事,小的並不知曉,那日中午,小的正在家中吃飯,阮匪率著千餘號人從蓮花橋路過,說是要去打津口,奪賑銀。

  詰問:你便去了嗎?

  彭樹仁供:小的起先並不願去,阮匪並一幹匪首就以刀劍相逼,小的見他們人多勢眾,不得不從。那時,阮匪自稱大元帥,杜天醒封軍師,齊明達說是做了大盟主。阮匪還封小的為北路大將軍。可我雖說去了津口,卻並未參加打仗,城沒破,我先自溜回了家。

  詰問:你說的都是實話嗎?

  彭樹仁供:句句是實!

  詰問:狡猾之極,起亂之前,你真不知曉內情嗎?你沒參與謀劃嗎?大李村的李德喜已供了,你還有何話說?(展示李德喜供單)

  彭樹仁供:小的知罪!知罪!小的參與了謀劃,小的罪該萬死!可小的謀劃之時,阮匪早已做好了圈套,小的是上當受騙呀!

  詰問:你這北路大將軍統領多少匪賊?

  彭樹仁供:不曾領有一兵一卒。

  詰問:又要抵賴不成?

  彭樹仁供:小的不敢。小的大將軍名號是阮匪口封的,算不得數的,實則統領匪賊的是阮匪自己,此話是實。

  詰問:謀劃舉事時,阮匪都講了些什麽?說沒說過要反到京師?

  彭樹仁供:未曾聽聞此言,他隻說要殺了貪官,奪回賑銀,別的小的一概不知,若是知曉,小的早就說了,小的受此酷刑,死去活來,還有什麽話不肯說呢?

  六、楊老四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二十八日

  問據楊老四供:小的楊老四,年三十有四,父母已故,家居津口縣清浦鎮南寺坡,兄楊夢圖開商號一處,喚做“春盛”,小的在“春盛”號中幫兄掌管錢貨。

  道光二年會匪巨凶阮大成由南地漂赴清浦,搭乘“春盛”海船,小的與他相識了。其時,小的並不知曉阮匪身份,隻道他仗義疏財,是個靠山。小的曾親眼見著他與海賊三和尚賭肉賭命。後來,他便脅迫小的跪拜天地,入得洪門,小的知曉洪門乃匪門,不願相從,阮匪便劉小的恐嚇威嚇,聲言要取小的頭顱做尿壺使,又說要號令海賊三和尚搶我“春盛”號。小的無奈,隻得被迫從匪。小的雖說從了匪,壞事卻是從來不做的。八月十二,阮匪率眾起事時,小的不曾參與,此話是實。

  詰問:入了匪門,不做壞事,難道做的俱是好事不成?別人已經供了你,你自己不要自找苦吃了,還是一一據實供來吧!

  楊老四供:我供!我供!我全供!阮匪大成早年在南地便參與過會匪,專反咱大清天朝。到得我地之後,四處拉人拜盟,誰不從他,他便使出無賴手段,騷擾得你終日惶恐。我清浦商家百姓,對他恨個賊死,巴不得官家早把他拿了呢!

  詰問:既是如此,你何以又為阮匪四處收羅匪賊呢?

  楊老四供:小的方才說了,不從他,他便要殺人的。

  詰問:那你就把南寺坡上的許多奸商都拉入門中了?你那兄長楊老三也是會了盟的吧?

  楊老四供:我兄楊老三未曾會盟,他對我拜盟之事並不知曉,那趙大爺、鍾二爺也未曾會盟,此話是實。

  詰問:你身在洪門三載有餘,其兄不曾知曉,唬鬼不成?你那趙大爺、鍾二爺們不曾會盟,何以要為會匪申辦團練,圖謀不軌?

  楊老四供:我說,我全說!隻求各位大人別再押杠、擰耳了,小的耳朵已被撕掉半片了。那鍾二爺、趙大爺和我家兄都懾於阮匪淫威會了盟的,是小的置案熏香,一手操辦的。

  詰問:八月十二起亂內幕,他們這幫奸商可曾知曉?

  楊老四供:委實不知。

  詰問:你自己可曾知曉?

  楊老四供:小的略知一點。

  詰問:你不曾給他們說嗎?

  楊老四供:小的不敢,怕泄露天機。這是阮匪交待的。小的恨透阮匪了!

  七、鍾亦亮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二十八日

  小的鍾亦亮,年五十七歲,祖籍廣東梅縣,移居清浦已逾三代,現在清浦南寺坡開商號一處,喚做“致隆”。小的有二子,長子洪聲,次子洪奎,均安守本分,不入歧途。八月十二會匪作亂,小的全家並號中夥計,無一人參與,此話是實。

  詰問:如此說來,倒是官府冤屈你了?

  鍾亦亮道:小的不敢這般說,可混亂之中官府拿錯人的事,或許會有。

  詰問:你這為富不仁的奸商,端的狡猾,官府如何會拿錯人呢?你可曾出銀幫辦過清浦團練?你可曾與那賊人楊老四會盟謀反。

  鍾亦亮供:幫辦團練的事是有的,那是為了抵禦海賊,並無謀反之意,嗣後,阮賊大成借團練謀反,小的實是不知。小的知曉洪門乃匪門,如何敢去會盟?

  詰問:你家長子鍾洪聲也未會盟嗎?

  鍾亦亮供:沒有。

  詰問:一派謊言!(出示楊老四並鍾洪聲供單)這是什麽?與我看看清楚!楊老四已供了你,你那長子也自供入了洪門,你還有何話說?

  鍾亦亮供:冤枉!這是冤枉的!小的從未入過洪門,那楊老四的話是不足信的!洪聲,我……我家洪聲也不會入甚洪門的!我們是商家,是商家呀!我們入那洪門千甚呢?老爺明鑒!

  詰問:看來真是冤枉嘍?看來得給你這奸商洗洗冤縷?

  鍾亦亮供:我供!我供!隻求老爺取下拶具,小的……小的受不了了,我子洪聲既已自具供單,想必是入了匪門的。我、我……我……我也確是在那楊匪的主使下入了匪門。

  詰問:和你同入匪門的還有何人?你們在何時何地設案會盟的?俱從實供來!

  鍾亦亮供:老……老爺知曉內情,老爺您說在何處,便在何處;您說有何人,便是有何人的!老爺英明!

  詰問:又要放賴不成,官府若是知曉,還要你供嗎,你自己想一下,你平日都和何人來往?

  鍾亦亮供:我想起來了,會盟地點是在楊三爺“春盛”號後廂房,時間嗎,是道光四年六月十二,天怪熱的。參……參與會盟的,有“春盛”楊三爺,“南寶”趙大爺,還有……

  八、趙子雲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二十八日

  小的趙子雲,年五十五歲,原籍福建泉州,雍正年間祖上因經商移居清浦,迄今已近百年。小的盡忠守孝,從不敢違官府朝廷律例法令。請辦團練,為洪門會匪所用,實屬上當受騙。

  詰問:你可曾置身匪門?

  趙子雲供:沒有。

  詰問:要討打不成?

  趙子雲供:我說!我全說!隻求各位住手。小的一時糊塗,確……確是入了匪門的。

  詰問:時間?地點?何人一同會盟?何人設案熏香?

  趙子雲供:時間嗎,是……是在道光三年十一月!對!是十一月,天蠻涼的。地點是在鏢局街阮賊家裏,一同會盟的有“致隆”號鍾二爺、“春盛”號楊三爺,還有那軍師杜天醒,設案熏香的就是那阮賊大成……

  詰問:又要胡說不成?會盟日期是道光三年十一月嗎?是在阮賊家中嗎?再與我想想?

  趙子雲供:軍爺,我糊塗!我糊塗!會盟日期是四年十一月,不……不!是三年十二月……哎喲!別夾我!別夾我!軍爺說是何時便是何時!小的糊塗!小的實在是糊塗呀!對!軍爺說得對!是道光四年六月十二。

  九、楊夢圖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二十九日

  小民楊夢圖,年四十有八,籍貫台灣,雍正十年祖上遷居清浦。小民現在清浦南寺坡開店號一處,名曰“春盛”。

  詰問:你兄弟楊老四置身洪門,你可知曉?

  楊夢圖供:不知。

  詰問:你自己可曾與匪人會盟?

  楊夢圖供:不曾。

  詰問:你家胞弟楊老四和那南寺坡的鍾亦亮、趙子雲都供了你,你還有何話說?(出示三人供單)

  楊夢圖供:這是屈打成招。

  詰問:看來你倒有些骨氣的,想必不會屈打成招的吧?

  楊夢圖供:你們便是夾死我,拶死我,我也不認這個罪名的……

  訊問者附注:此賊反骨甚硬,我等擰耳、掌嘴、跪鏈、拶指、夾棍各樣刑具盡法處治,也未得其供。

  十、趙元豐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三十日

  小的趙元豐,臨江府津口縣蓮花橋人氏,年四十五歲,道光二年受洋人李約翰、傑克遜欺哄,吃了洋教。今年八月十二,受人脅迫,參與作亂,八月十六被官府拘拿。小的在反亂之日並未傷人是實。

  詰問:參與作亂,並非趕集聽戲,如何會不傷人呢?想必你是不老實的。

  趙元豐供:皆因信奉洋教,洋教不許殺人傷人的,故爾,小的不敢殺人。小的趕往津口,隻為討取賑銀。

  詰問:如此說來,那李約翰、傑克遜倒是好人嘍?你可知曉信奉邪教是何罪名?那李約翰、傑克遜素常都向你們宣講些什麽?

  趙元豐供:李約翰、傑克遜想必不是好人,聽說那傑克遜販洋藥哩!小的先前並不知吃洋藥信洋教官府要問罪的,後來知曉了,傑克遜卻不許我退教。他們講上帝,講一個叫耶穌的老毛子,還說普天之下皆兄弟姐妹,普天之下的眾人皆是上帝的綿羊。

  詰問:我天朝聖上也是洋人上帝的綿羊嗎?

  趙元豐供:老李、老傑都說是的,說是信他們的教,便能進入天國,不信的,日後必下地獄。

  詰問:我天朝聖上不信邪教也要下地獄嗎?

  趙元豐供:小的該死!小的知罪!

  詰問:這兩個洋毛子,可曾唆使你們謀反天朝?

  趙元豐供:這是沒有的。

  詰問:還要替他們遮掩不成?

  趙元豐供: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李毛子傑毛子對咱天朝都是恨個賊死的!他們罵咱聖上哩!他們說咱萬歲爺是魔鬼撒但。

  詰問:八月十二,他們沒讓你們教民參與作亂嗎?

  趙元豐供:這是沒有的。

  十一、李龜兒供單 道光五年八月三十日

  小的李龜兒,年三十九歲,臨江府津口縣清浦鎮人氏。小的道光四年八月信了邪教,李毛子給小的取了洋名李傑克。八月十二犯上作亂,小的是被人脅裹去的。

  詰問:你信了邪教,又取了洋名,簡直成了洋人之狗!你難道連祖宗都不要了嗎?洋人給了你什麽好處?

  李龜兒供:小的知罪。小的並未取洋人什麽好處。小的信奉洋教,隻因為洋教中說的道理蠻是那麽回事,小的聽了入耳。

  詰問:李約翰、傑克遜都唆使你幹了些什麽壞事?

  李龜兒供:李約翰、傑克遜皆是忠義善良之輩,從未唆使我幹過什麽壞事,再說,洋教裏說得明白,信教的人是不能幹壞事的,隻能幹好事,此話是實。

  詰問:那你八月十二為何參與謀反?

  李龜兒供:這並非李約翰、傑克遜唆使,是小的被人脅裹去的。小的以為,普天之下皆上帝羔羊,總不能讓一些為官的羔羊撐死,讓為民的羔羊餓死!

  詰問:你是這樣想的?

  李龜兒供:是的。

  詰問:這便是洋人唆使謀反的確證!且與我招出邪教教民的名單來。

  ……

  訊問者附注:拶具、杖責之後,該賊供出邪教教民名單,共計一百二十一人,其中,二十八人參與作亂。

  十二、李約翰、傑克遜供單 道光五年九月一日

  李約翰,年五十三歲,英吉利國倫敦人氏。

  詹姆斯·傑克遜,年三十九歲,英吉利國撲次毛次人氏。

  我們二人乃大英帝國臣民,一八一八年(天朝嘉慶二十三年)由台灣經福建抵至清浦,開辦天福商號,經辦商事,迄今已八年有餘。八年中,我們遵從貴國法律條令,安分守己,從未參與任何謀反之事,今日清國官吏強行將我們拘拿,實屬非法。

  詰問:你們遵從我大清天朝法規律例了嗎?你們除經商之外,可曾違禁傳播邪教?可曾煽惑百姓謀反?

  李約翰供:信教本是我們英吉利國臣民權益,傳教卻是沒有的。

  傑克遜供:煽惑謀反,更屬誣陷!八月十二清浦起亂時,我們天福商號也險遭匪劫。

  詰問:既未傳過邪教,這一堆邪書、邪教十字架又作何解釋?(出示趙元豐、李龜兒供單)這一百二十一人的名單又作何解釋?

  李約翰供:教我們確是未傳的。和清浦百姓相處的時間長了,一些人請我們講些教義的事是有的,他們信不信,我們也不知道,這一百二十一人,也許是聽過我們講教的。

  詰問:這還不是傳教嗎?

  傑克遜供:你們也可以認為這是傳教,可我們沒有四處傳講是實。他們找到我們門上,硬要信教,我們也無辦法。

  詰問:狡辯之詞!你們可曾唆使教民反亂?可曾講過普天下的人都是上帝的綿羊?

  傑克遜供:我們遵從貴國法令,從不參與,也從未唆使任何人作亂是實。

  李約翰供:人類乃上帝的羔羊,並非我們講的,是教門之語。

  詰問:難道我天朝聖上也是你們邪教上帝的羔羊不成?這不是淩辱我天朝聖上嗎?

  李約翰供:這不是淩辱。

  詰問:你們那邪教教義,致使許多教民參與了八月十二的犯上作亂,你們又做何解釋?

  李約翰供:各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並非所有教民都參與作亂的。

  傑克遜供:我再次聲明:八月十二,我天福商號也被人騷擾,因而,我們不會支持匪亂的……

  看過最後一張供單,天已朦朧黑了,柏欽若覺著自己麵前的一個世界轟轟然塌落下來。他眼前一片昏暗,恍惚驟然間滾過了一片帶血的人頭,這些人頭都滾到了他身上,將他擠壓得看不見亮光,透不過氣來。

  臉上的傲色,心中的自豪,一下子消失得幹幹淨淨,他猛然意識到,自己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依據他案上這堆供單,必將有上百號人身首異處。

  這太殘酷了。

  他抖顫著手,點亮了案頭的燈燭,兩隻因睡眠不足而紅腫的眼睛,直盯著跳動的火苗發呆。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難道隻能用這百餘號人的性命了結這場動亂嗎?難道在八月十二日的動亂中死的人還不夠多嗎?難道他隻能帶著屠刀來做這津口的縣父母嗎?如此,他日後在津口何以主政為人?

  事情很清楚,攪起這場動亂的是洪門巨凶阮大成、杜天醒、齊明達,一般人俱是受騙上當,受了脅迫而裹入亂潮的。阮大成、杜天醒其罪當誅,而其他人則是不該問罪處斬的。可他又知道,朝廷對會匪作亂至為關注,誅殺會匪凶犯曆來是不留餘地的。

  他救不了他們的命。救不了。

  轉而想到了南寺坡上的幾個商人,又翻到他們的供單上查看了一回,看出了些破綻,認定他們是受了冤屈的。他們幾人的供單上供詞不一,且有套供之嫌,他將幾張供單取了出來,決意親自再審。

  其實,他對紳商富人素常沒有好感,按他的心願,他是極樂意將他們一一治罪的。十年布衣寒窗的清苦,種下了他對富人的刻骨銘心的仇恨,他早在寒窗苦讀之時,就曾暗暗發誓:遲早有一天,他要對那個富有的世界進行正義的報複。今日,報複的機會終於到了。

  然而,報複歸報複,他不願自己殺人,更不願無辜殺人。他揣摩鍾二爺、趙大爺、楊三爺不會置身洪門,他們一定是屈打成招。他可以救下他們的性命,卻一定要抄沒他們的家產,讓他們嚐嚐過窮日子是個什麽滋味!憑他們出首幫辦團練一條,就完全可以查封他們的家門了。

  傑克遜和李約翰,也是不能輕易放過的,這兩個洋毛子潛入清浦,違禁傳教,如不按律處治,大清天朝的尊嚴何在?而那幫誤入歧途的教民,卻不好與他們過分為難的,他能寬恕他們,則一定寬恕他們。他日後還要做他們的父母官哩!

  想到治下的百姓,他就一陣陣痛苦難當。這麽多人被處治斬刑。要牽動多少戶族的心弦啊,這被處斬的人中,會不會有冤屈的?會不會有被誣的?如有一人被冤、被誣而殺,他都會於心不安的!他是布衣百姓之子,他為官主政,得為民做主啊!

  他不禁想起了老父臨終前的話語:“兒啊,你有今日,實屬不易,你穿上朝廷官服,可得學著咱開封府的包拯包大人,做個為民做主的清官、好官!你定要盡忠於朝廷聖上,盡職於黎民百姓啊!”

  是的,他既要盡忠於朝廷聖上,又得盡職於黎民百姓。從盡忠朝廷來講,他寧被世人罵做屠夫,也得殺盡會匪亂賊;從盡職黎民來說,他寧可被削官為民,也不能冤屈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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