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四十三

  為了卓其,必須離婚!

  林夕夢再也不恐懼走向手術台的劇痛,再也不擔心是跳向幸福天堂還是萬丈深淵。一切一切的顧慮全部沒有了。整個的身心隻剩下一個信念:為了卓其,立刻離婚。

  她突然想到那個夢境,那個卓其快要死的夢境。她終於知道,卓其不是快要死了,而是快要獲得新生!

  林夕夢越來越清楚自己應該怎麽辦了。

  錢鍾凱教授對林夕夢又一次請假回梧桐而用異樣的目光去看她,她既不說同意也不說不準,而是讓林夕夢晚上去她家一趟。是啊,哪裏有像她林夕夢這樣的學生,才來幾個月,三番五次地往家跑,這是來上學的,還是來幹什麽的,導師能不生氣嗎?

  晚上,林夕夢帶幾袋白浪島特產,還有一幅樊田夫作品,敲響錢鍾凱教授的家門。

  林夕夢坐到錢鍾凱教授近旁。她現在不得不向這位尊重的老師敞開心懷,為的是從老師這裏尋找更強有力的精神支柱。雖然她已知道該怎麽辦,但渴望得到更大的精神上的支持,避免到時候再從手術台上逃下來。她想遍所有認識的人,感到唯一能給她這種支持的是錢鍾凱教授。錢鍾凱教授早年留學法國,丈夫在“文革”中含冤而死,從她三十歲守寡,走南闖北,閉門靜修,人生這門課程她更是讀透了。

  “有什麽話,放心說吧。”

  錢鍾凱教授靠在沙發背上。

  林夕夢便把與卓其從戀愛到結婚,又到目前鬧離婚,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然後,又把自己感情外移,現在正與另一個人熱戀的情況述說了一遍。錢鍾凱教授一邊點頭,一邊聽著。林夕夢說完後,她突然睜開眼睛,說道:“這個人是樊田夫,對吧?”

  林夕夢大吃一驚:“您怎麽知道?”

  她微微笑了,又閉上雙目。

  林夕夢在學校任何人麵前從來沒提過樊田夫的名字,隻是剛才給大家看畫的時候,錢鍾凱教授問這是誰畫的,畫家是個什麽人,她很欣賞這畫。林夕夢就隻那麽簡略介紹而已。

  她不得不老老實實地承認。錢鍾凱教授便問她怎麽打算。她說一是回去與卓其離婚,二是告訴樊田夫她不是為跟他結婚才離婚的,三是辦完這些以後立刻回來上學。

  錢鍾凱教授仍是閉目養神。

  林夕夢緊張地看著她,等待她說話。

  大約過了五分鍾,她開口了:

  “第一步必須先邁出去,離婚。離婚後,告訴樊田夫,你不是為他才離婚的,你是為自己。但也不要太傷他的心。回到北京來發展你自己,你必須自己獨立地站立起來,對任何人不要投入過多的感情。記住,大恩大怨,小恩小怨,無恩無怨。這是第一步,這些都必須這麽去辦。至於第二步,現在還不要作打算。你與樊田夫之間,將來變的是你,而不是樊田夫,樊田夫是不會變的,並且他離婚是離定了。老師這樣說,並不是老師不信任你,也不是老師懷疑你們之間有愛情,而是老師憑著自己多半生的人生經驗。辦理完離婚手續後,馬上回來。”

  林夕夢睜大眼睛看著老師那緊閉的雙目,把這些話一個字不敢疏漏地記在心裏。

  她終於如願以償。心裏感覺不光是輕鬆了不少,還仿佛那憋悶的陰雲正在逐漸散去,陽光一絲一縷地射進了她的心田。

  出租車在校門停下,林夕夢下車後徑直朝公用長途電話亭跑去。幸好,樊田夫沒關機,他一聽到林夕夢的聲音,就質責道:

  “你上哪兒去了?這麽晚才回來?我已經給你打十幾遍電話,沒有人知道你上哪兒去了。”

  “我……我……”她氣喘籲籲,一時答不上話。

  樊田夫的質問越發一聲急一聲,她隻得等慢慢靜一下,才說:“我去導師家了。”

  “那也不用這麽晚才回來!誰知道你去幹什麽事。”

  “我真的在錢鍾凱教授家,剛回來,還沒進校門,就先給你打電話。”

  樊田夫輕歎了一聲,換了柔軟一些的語氣:“夕夢,我不知道你上哪裏,我在這間辦公室守著電話,手機開著,過了五分鍾就給你撥一次……夕夢,我愛你。”

  “田夫,我明天就要回去辦理離婚手續。這次我義無反顧了。”

  “夕夢,”樊田夫因激動而聲音變了,“你早就該這樣決定,我們結婚以後……”

  “田夫,”林夕夢打斷他,知道他又要設想和計劃他們兩個人結婚以後的事情,“田夫,我不是為跟你結婚才離婚的。”

  這一打斷不要緊,電話裏再也沒有聲音,她不斷地“喂,喂”,還是沒有聲音,許久,才聽到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夕夢,難道你把我們的結婚看得這樣輕?”

  “不是看輕的問題。”

  “那麽是什麽?”

  “我是為得到愛的權利才離婚的。”

  “這還不一樣嗎?”

  “這不一樣。田夫,我已下決心自己獨立地站立起來,不依附在任何人身上,因為我是有這個能力的。從前,我隻是認定要做一位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現在,我徹底拋棄了這個觀念。我要與男人並肩站立在社會上。”

  “夕夢,……你變了。”

  “是的,我是變了。”

  放下電話,她輕輕鬆鬆地從電話亭裏走了出來。

  林夕夢抱著很美好的心願回到家。她得到了一個吃驚的消息:楊君曼已經出家為尼了!

  林夕夢不顧一切地要去看她,被卓其阻擋住了。卓其說:“我看那未必不是一條出路。即便要看以後再去看吧,先解決你我的事情吧。”

  林夕夢抑製住內心巨大的震撼,強打精神打開行李包,拿出為卓其、姚慧娟、牛牛三個人分別購買的禮物。卓其是一塊手表,姚慧娟是一條紅色羊絨圍巾,牛牛是一本集郵冊和一個風鈴。另外,給婆母買了一對金耳環。她傾盡身上所有錢幣,回到梧桐,已身無分文。關於財產,林夕夢的態度一直是很明確的,為不使他們三個從家中擺設看出有絲毫變動,她早就講過,離婚後家中彩電、錄像機、冰箱、洗衣機、圖書,包括結婚時父母給陪嫁的家具,她一概不要。但在縣城另外兩套私房她是要一套的。那是她和卓其多年來省吃儉用所建造的。要一套的目的,是為將來牛牛結婚送給牛牛,眼下為向林天明有個交待,不至於讓父母認為她被卓其輕易娶走,又被輕易打發走的感覺。卓其也同意,並開玩笑說把另一套給姚慧娟。但這次回家,卓其變卦,說隻給她一套的一半。林夕夢奇怪地問:“那怎麽住?”

  卓其回答:“用貼錢的辦法。你要的話,貼給我一半的錢;我要的話,貼給你一半的錢。”

  他是明明知道林夕夢沒有錢的。既然這樣,她不想再說什麽,讓他看著辦。她把牛牛打發到鄰居家裏寫作業。看著這個熟悉的家,她淚如泉湧,開始收拾一些日記,還有幾件單衣。卓其在她剛回家時提出能不能不離婚,因為他並不相信她與尤心善會有奸情。她說他願意怎樣想就怎樣想,這一次離婚她是拋開感情色彩,是理性的。她拿起那本綠色筆記,裏麵貼滿讀師範時卓其給她的所有情書。她隨手翻開一頁,看下去:

  請不要忘記,我們一起挖坑,澆水、種植的樹苗……在我的想象裏,它會是成陰的大樹。

  種植吧,不停地種植。在我們的心靈裏,在我們的希望裏,在待開發的知識土壤裏,在不斷追尋的理想裏,在我們神聖的勞動裏,種植啊,種植,用我們自己最珍貴的血汗種植……

  不要怕前進的路坎坷不平,不要怕愛情的小船逆水上溯。愛舟情船,不是在與波浪搏擊嗎?我凝視著那衝擊著船頭的一堆浪花,我凝視著,凝視著,忽然產生一種莫名的愛慕。我發現那堆湧在船頭的浪花,是送給逆流而上者的花冠,是搏擊時的勇氣和力量的象征。

  告訴我,在那漫長而遙遠的遨遊之中,你曾經遇過什麽?在我目所不能及的混濁而黑暗的遠方,你將怎樣忍耐著寂寞,度過漫長而痛苦的崎嶇歲月?

  告訴我,你怎樣展開等待的翅膀,讓彎曲的軌道再一次把你帶到我的身旁,使我們能重讀芳華,像在黑暗裏的遊子,終於又沐浴了溫暖的淚光。

  啊,告訴我,當黑暗的生命再度被強烈的光明照亮時,你,我親愛的,你將怎樣歌唱重逢的歡樂,歌唱瑰麗的明天?

  啊,我親愛的,讓我們盛情地挽住白雲,盛情地挽住霞朵,還傾接下陽光,碧空和藍天是我們翱翔的背景。

  我將永恒地尋找著,為了使自己的心靈也像你那樣透明,為了在自己的血液裏永遠漂動著你純潔的精靈。

  前方,茫茫的黑夜中閃耀著一簇簇橘黃色的燈光,像花的蓓蕾正做著春夢。

  寫完了沙漠的長句,前麵便是綠洲。

  “啊!寫完了沙漠的長句,前麵便是綠洲!”林夕夢淚如泉湧,不忍再翻下去,立即合上本子。正不知如何處理這個本子,卓其說:“你拿著吧。”她這才收進自己包裏。姚慧娟坐在沙發上哭。頭天晚上,林夕夢向姚慧娟做好交接,把家裏家外應該囑咐的事都做詳細囑咐。告訴說在北京有個商人等她結婚,要姚慧娟抓住卓其不要放,盡快結婚,將來家裏有什麽困難,她隨時會幫忙。

  卓其和姚慧娟幫她提著箱。卓其轉回身,去從寫字台抽屜拿出兩百元錢,對林夕夢說家裏沒有現錢,就這兩百,讓她拿著買車票用。林夕夢想了想,拿了一百。卓其看她一眼,歎一口氣,去把那一百放回抽屜。林夕夢上了卓其電話叫來的車,準備先去外麵住一夜,等第二天再去民政局辦理協議離婚手續。

  林夕夢回頭看他們一眼,姚慧娟早哭紅了眼,卓其臉色鐵青,淚痕滿麵。

  車子駛出梧桐師範校園,林夕夢終於放聲嚎哭。再見了,熟悉的校園;再見了,這塊生活十五年的天地;再見了,美麗的操場和白楊;再見了,翠竹下邊斑斑的腳印;再見了,辦公桌上難忘的床鋪;再見了,十八歲生日朗朗的誓言;再見了,畢業前沙漠的長句;……還有,卓其,卓其啊!卓其!是誰把你送到我身旁?又是誰把我送到你的家?我們相愛了多久?我們結合了多久?這其間有多少歡樂?多少痛苦?多少淚水?數不清啊!數不清!難忘你深情的明眸,難忘你勤勞的身影,難忘你忠貞不渝的愛情,難忘你深夜無奈的等候……難忘啊!難忘,你已經永永遠遠銘刻在我的心靈上,抹不掉,挖不去。從今以後我將跌進另一種痛苦,那就是與回憶搏鬥的苦痛。我不知道是否還有個男人能搏鬥過你,能把你從我心靈中驅逐出去。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或許會比你優秀,或許會比你出色,可是,你是我的初戀啊,這刻骨的初戀怎能忘記?我曾為這刻骨的初戀不純潔而感到對不起你,而唯一不純潔的地方,是我曾經與魏珂眼睛相視過,我曾為此而多麽不安和自責過啊。那時,我怎麽會想到今天,我不僅背叛了最初的愛情誓言,還發展到與另外的男人相許身心,深深地傷害你。即使這樣,你還在苦苦地戀戀不舍我,你能容忍我與樊田夫之間的私情,我卻不能容忍與你在一起的平淡。卓其啊,這是誰錯了?是我,是你,還是誰?是愛錯了,還是被愛錯了?曾幾何時,我們相親相愛,難分難離。而現在,我卻怎麽也不能為你死心塌地。我為此而痛恨我自己,痛恨我的一切。所以,我再也不能太自私,再也不能對不起你。如果我對你還有一份憐憫,還有一份舊情,還有一份良知,那麽,我就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司機問她去哪裏,林夕夢一時沒了主意。是啊,她該去哪裏?父母家不敢去,白浪島房子被樊田夫退了;慕老師家?陳暑秋家?……想來想去,她決定暫找一個旅館。

  司機見她這樣,問她在梧桐是否有親戚。親戚多得是,都被卓其打電話罵過,她怎麽能再去連累他們?司機心細,無論如何也不把她往旅館送,他是怕她尋死。她沒有辦法,再一想,便說出林晨爽家住址。

  林晨爽夫婦在家,把林夕夢安頓在一個房間,隻等第二天去辦理手續。卓其從司機那裏知道林夕夢在林晨爽家,便帶著牛牛和慕宏寬來做最後努力,挽留林夕夢。她躺在床上,牛牛邊哭邊央求:“媽,回去吧,媽,回去吧……”

  林夕夢的心被撕碎著,撕碎著。蒼天啊,這手術竟然是如此煎熬!早知如此,倒不如一死了之。她哭嚎著,請求他們趕快離開,不要讓孩子來折磨她。告訴慕宏寬,她對卓其的愛確已消失,卓其有被愛的權利,她也有愛的權利,而這婚姻卻不能各得所需。為讓他們趕快離開,林夕夢又說了一些違心的話。卓其叫著慕宏寬和牛牛走了。她的五髒六腑全部被孩子給掏了出去。她後悔沒有在這之前自殺。當這種想法產生的時候,她又開始痛恨自己:林夕夢啊,你真是自私慣了的女人,如果你死掉了,你的孩子就永遠再也沒有母親了。你這自私自利的女人!你這鐵石心腸的女人!你這該千刀萬剮的女人!為了牛牛有母親,你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隻是活著比死不知要難多少倍。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10綠眼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

  • 絕對權力

    作者:周梅森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李東方臨危受命,出任某省會城市市委書記,被迫麵對著幾屆前任留下的一堆垃圾政績工程和一團亂麻的腐敗局麵。火炭落到自己腳上,李東方知道疼了,於是絕地反擊,頂著各種壓力,收拾殘局,前任們的垃圾政績和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