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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了一個方案。”她望著樊田夫,肯定地說。

  樊田夫微笑著,鼓勵道:“說說看。”

  幾天來,林夕夢一直在為樊田夫物色一隻領帶夾。她為此走了許多商店,始終沒有如意的。下午在白浪島為曹孝禮購買禮品時,她終於在商店裏發現一個領帶夾專櫃,喜出望外,幾經精挑細選,相中一枚。她如獲至寶般地把它捧在手心。回來路上,她久久地凝視著樊田夫的側麵,想象這個男人帶上這隻美觀精致的領帶夾後將是何等動人。回到公司,天黑下來,當她把這件禮物送給樊田夫的時候,她似乎感到自己從未這樣深情過。樊田夫把它戴上時,他的神情是林夕夢終生難忘的。幸福從他周身彌漫開來。她知道,他正在用整個身心感受這份情、這份愛。而她呢?她唯一的感覺是幸福。是的,她愛這個男人,全身心地愛。也許,今生今世她再也不會離開這個男人,或許,今生今世她再也不會感受到如此真切、美妙而又深刻的愛戀了。此時此刻,她終於擁有一個世界。他們相視著,微笑著,那份溫柔的愛彌漫整間屋子。人生在世,哪怕享用過一刻這種時光,死有何懼?亡有何惜?驀然,一個念頭從她腦海閃過:用這隻領帶夾去解決今晚的難題。

  今晚要去曹孝禮家,而下午專程去白浪島購買的禮品,樊田夫翻來覆去感到不如意,明天就要去曹孝禮辦公室送圖紙談判,今晚已經不可能另選買到更好的禮品,時機卻不能失去。一旦失去這個時機,就意味著這個工程宣布失敗。失敗!不!她林夕夢絕不讓樊田夫失敗!她要樊田夫成功!

  林夕夢從樊田夫手裏,將裝有領帶夾的紫色小盒拿過來,他的手便合在她手上,兩隻手心將這注滿愛的禮物握在一起。

  她抽回手,開始打開小盒,又反複仔細地看。此刻,她的表情顯得相當平靜,而心卻是另一番滋味。

  在樊田夫目光的鼓勵下,她終於說:“用這件禮物,去解決今晚的難題。”

  林夕夢已無法知道樊田夫此時的感受。許久,聽到樊田夫分明地回道:

  “很好!”

  他們從曹孝禮家出來的時候,街上早已華燈盞盞。他們一路無語。回到公司,林夕夢的淚水終於湧了出來。上天!上天!她在心裏痛苦地呼喚著上天。唯有上天知她!為了樊田夫的事業,她竟然會如此忍痛割愛,從心愛的人手裏取回他心愛的禮物,然後,由她再親手交給她所藐視的人手裏。

  當她和樊田夫並排坐在一起同曹孝禮交談時,曹孝禮那眉飛色舞口若懸河的陶醉姿態令她忍無可忍,她麵帶微笑地偽裝成一個無知的女人,表示傾聽、敬佩,使老狐狸顯示出所謂知識的淵博和見識的遠大,使老狐狸更加得意忘形,甚至當老狐狸一口一個口頭禪“日您媽”時,她也不得不同樣微笑地望著他。

  她知道,為了樊田夫,她幾乎是在出賣自己。她不知道樊田夫感受如何。這個樊田夫,為了事業,不得不讓他所愛的女人在他麵前出賣她自己!她的心在流淚,而她仍在麵帶微笑,當老狐狸那眉飛色舞的姿態到達極點時,她從桌下朝樊田夫狠狠地踩了一腳:樊田夫!樊田夫!你麵帶微笑,我麵帶微笑,我們都麵對同一個握有我們未來事業成功權力的人微笑,你的感想如何?你是否還有感受?你是否還有知覺?

  此刻,林夕夢坐在圈椅裏。樊田夫來回走動,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在她麵前不停地晃動。後來,他坐到另一張圈椅上,隔著茶幾,大半個身子傾斜到她這邊,緊緊地攥起她那隻冰涼的手。

  兩個人默默無言。

  林夕夢淚流滿麵,說:“我唯一的感受是感慨萬千。”

  樊田夫閉緊雙唇,緊緊地盯著她。許久,他說:“我是感慨千萬!”

  林夕夢已無話可說。

  樊田夫把她拉到自己懷裏。

  林夕夢淚如湧泉。

  “夕夢,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樣?”他吻著她的淚水,哽咽地問。

  “為了你的生命。你說過,事業就是你的生命。”

  “回來的路上,我就是這樣想的。”

  “你能接受我用這種方式愛你嗎?”

  “我相信世界上,隻有我理解你之所以這樣做。你怎能知道,當老狐狸盯著你眉飛色舞得意忘形的時候,我幾次走神了,心中的滋味……”

  她含著熱淚去吻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回到家,吃過晚飯,坐在椅子上給牛牛檢查作業,卓其蹲在地上專心致誌地用抹布一點一點地擦地,跟往常一樣,不時地摘下眼睛,用鏡片斜度仔細察看擦過的地方。擦到牛牛腳下時,罵起來:“日您媽你就不能把那雙驢蹄子擦幹淨再進來?日您媽我整天掐破耳朵囑咐你就不聽,活像些豬,日您媽你倒隨你娘隨得紮實……”

  林夕夢知道卓其連她也罵進去了,裝作不知,說:“下午陳暑秋到紅星去過。”

  “你沒問問陳暑秋,我的工作他給安排了沒有?”

  “沒問。”林夕夢一邊檢查牛牛的作業,一邊頭也沒抬地回答。

  “他是怎麽回事?用我的時候找我,不用我的時候打著我的名義找我老婆。”卓其繼續擦地,笑著調侃。

  林夕夢檢查完牛牛作業,讓牛牛去改正幾處錯的地方,她便把身子靠在椅背,說:“陳暑秋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顧不過來自身的時候,他那建築公司查封這麽長時間,到現在還沒有結果。那些人巴不得查出哪怕指頭大點事來,也就好把他順手捏死。你現在把自己靠在陳暑秋身上,這未免太可笑了。一個人快四十歲,還沒有獨立地站立起來,還要依靠在別人身上,這怎麽能行?如果這樣,一旦這個人倒了,你也就倒了。你以前這方麵的教訓還少?”

  卓其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學校怎麽能跟企業比?”

  “道理還不一樣?我到現在還弄不清楚,你究竟要怎樣?做官?做學問?賺錢?似乎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一個男人到了這種年齡還這樣,真是不可思議。就連老單那樣的人,都能寫出一部美食大全,那也無非是剪集而成。而你,當年讀了那麽多書,做了幾尺高的筆記,人人都認為你知識淵博,前途無量,而你又有什麽呢?”

  卓其不服氣地回道:“你知道什麽!老單那類書有市場,我這門學科沒有市場。”

  “據說,愛因斯坦和卓別林第一次見麵時有段對話。愛因斯坦對卓別林佩服至極,說卓別林對人類貢獻太大,因為他的藝術一萬個人看就有一萬個人能看懂;而卓別林對愛因斯坦同樣崇拜至極,說他對人類的貢獻更卓越,更偉大,因為他的相對論一萬個人看,隻有一個人能看懂。”

  “唉,”卓其歎口氣,說,“唉,寫出書來需要自己去賣,真愁人。”

  “我簡直想象不出,你竟然會這樣想,書沒有寫,就開始愁賣不出去。”

  卓其不語。

  過了一會兒,林夕夢和潤地說:“我承認你知識多,但在我看來,那些知識隻是些肉,人需要鋼筋混凝土骨架,沒有這骨架,這些肉永遠也站立不起來。而你一直缺少這骨架,所以,你總是站立不起來,總是把自己寄靠在哪一個人身上。想想你這十幾年的奮鬥史吧,哪一次失敗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最初你把自己依靠在……”

  “行了!”卓其打斷了她,諷刺地反駁道,“你能獨立地站立起來?你現在不也是在紅星那裏幹嗎?你不是也依靠在樊田夫那裏嗎?你為什麽不幹自己的?你為什麽不自己成立公司?”

  “你錯了。你認為我在紅星那裏幹就意味著我沒有站立起來嗎?你認為隻有自己幹,隻有自己成立公司,才算站立嗎?”

  “我現在不也是在給共產黨幹嗎?”

  “我是說你現在必須看清周圍形勢,找到一個突破口,尋找到自己的出路,而不應該還是這樣子,東一投,西一撞,今天要從政,明天要經商,後天又要做學問,一晃幾年又就過去了。男人到了四十多歲,如果還沒有一點成績的話,那是很可怕的。一個人,別人說他很有才,可惜懷才不遇,是最可悲的;如果他才力不到,平平淡淡,倒也無所謂了……”

  “行了行了,別日您媽瞎叨叨了。”卓其惱怒起來。

  林夕夢望著那張鐵青的臉,輕歎了一口氣,說:“你認為我也是在像別的婆婆媽媽那樣嘮叨嗎?如果你真這樣認為,我這十幾年的口舌真是白費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嘮叨。”

  第二天早晨,卓其仍然一臉鐵青顏色,拒絕吃早飯,板著一張臉冷冷地說:“中午你回來給孩子做飯。”又說:“我要離家出走。”她知道,卓其能做的不是離家出走,而是生她幾天氣。這麽些年,她早已習慣。每一個女人都望夫成龍,然而,再也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樣渴望丈夫事業有成的了。她一心渴望自己成為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十幾年來,她為此在卓其身上不知熬盡多少心血。他要做學問,她就承包家務一切,端湯端菜,就像侍候產婦那樣細致入微;他要從政,她就上躥下跳,東奔西走,為他托關係,找門路;他要經商,她就為他出謀劃策,尋找適合他去的地方。然而,卓其每每令她失望得一塌糊塗。自從她把他引薦給陳暑秋,他便又認定陳暑秋是靠山,反複說服她在陳暑秋麵前為他美言,要去陳暑秋那裏工作。在林夕夢看來,卓其實在已是扶不起來的阿鬥。然而,既然連她都下海了,他心裏一定不平衡,便跟陳暑秋說了這個意思。陳暑秋倒對卓其的學識頗為賞識,隻因為局勢尚未穩定,說先等等,而卓其卻沉不住氣了,隔十天半月就問陳暑秋把工作給安排了沒有。

  林夕夢並不理會卓其的話,站在穿衣鏡前開始化妝。

  令她驚喜的是,自從她剪斷長發,她竟然成為周圍最漂亮的女性。每天,她精心地化妝打扮自己,變換各種不同款式不同色彩的服飾,以樊田夫助手身份出現在各種不同場合,至於自己過去的一切,就像留在理發店的長發一樣,再也不屬於她。

  並且,她的思想也發生很大變化。譬如,以前她是那樣的看不起商人,認為商人除了一身銅臭,一無所有;而現在,當她跌進商海,自己也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商人時,再回頭看看那些學校的同事,感到他們除了一身酸氣,還有什麽呢?

  她越來越感到,一個人如果閑得無事可做,想找個地方去走走,世上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唯有小城鎮裏的中學教師辦公室不可去。一旦你去了,隻要你前腳邁出門檻,這裏的婆婆媽媽就在後麵念開經了。如果你健談,她們說你在聖人麵前念什麽《三字經》;如果你拙嘴笨舌,她們說就你這個熊樣兒能教育出個好種來,難怪你兒子這麽個熊樣兒;如果你有錢,她們說你隻顧眼前,有本事把孩子領家去;如果你寒酸齷齪,她們連正眼都不想多看,恨不得立即清除汙染;如果你有事相求相商,她們說你沒有事眼中哪有老師;如果你無事而來,她們說你沒事淨來瞎浪擺;如果你兒子爭氣,一貫第一,這算你老祖宗有德;如果你兒子不爭氣,那你算倒了八輩子黴,真是活該。

  也許你認為在社會上人人平等,即使不平等也會掩飾一下,而唯有在這裏沒有這項條例。她們是玉皇大帝,你是烏龜孫子。當烏龜孫子這還僥幸,更有甚者,她們把你這個烏龜孫子弄得上不去,下不來,走不好,坐更糟。哭,說你沒臉兒;笑,說你不知羞恥。並且,這些婆婆媽媽有一個最大的特長:笑話人。你醜,你矮,你胖,你瘦,你黑,你髒,這一切都可能成為她們取笑你的把柄。這種笑話人有時比村婦還要甚幾倍,有時到了令人歎為觀止的地步。那“統考標準”老太太曾在辦公室裏歎曰:“小閻太不像話,教這麽些年學,還不知道什麽是當代作家,什麽是現代作家。”另一同事反問:“那你說呢?”“統考標準”立刻露出譏笑神態:“連你竟然也不知道?按統考標準來劃分,死了的是現代作家,活著的是當代作家。”林夕夢對此類事早已見怪不怪。

  現在,她終於懂得一個道理,一個人如果不跳出自己所固有的圈子,永遠也不知道這個圈子的狹小;一個人如果不從事另外一種職業,永遠也看不清自己所從事的職業究竟是怎麽回事。這個世界太奇妙,任何一種職業都有著精彩與高深之處,人有權欣賞自己幹過的職業,卻永遠也無權去指責自己沒有從事過的職業。她現在實在是太喜歡這份工作了,每天幾乎是奔向公司的,在她眼中那裏就是光明與希望。

  剛一到公司,樊田夫就問她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去巡視工地。她一口答應下來,說自從來到這裏,還從未進過工地呢,很想去。

  兩個人正要往外走,工程部人聲揚揚,倆人停下來。湯圓寶正與工人在那裏臉紅脖子粗地爭執著。

  那兩個外地工人林夕夢早就認識,其中一位是工長,姓雷,講起話來結結巴巴,越急越結,越結越急,大家開玩笑時都叫他老結,他一點兒也不生氣。這個爭執從昨天下午就開始了。老結認定工商局唐局長家的裝飾工費給一千五百塊錢太少,他們拿不下來,要求增加二百塊錢,而湯圓寶就是不給。一大清早又接上,並等著請示樊田夫。

  老結一見到樊田夫,立刻說:“樊……樊……樊經理,你……說,就……就……就唐局長家那工程量,給……給一千五百塊……塊……錢,也實在說……說……說不過去。”

  樊田夫不說話。

  老結轉向湯圓寶:“湯……湯……湯主任,哪怕再……再加二百塊,也說……說得過去,俺實……實……實在感到幹……幹……幹不著數。”

  “不行就是不行!”湯圓寶火了,咬著牙根,那架勢根本是在討論從他身上割下二斤肉。

  老結又把臉轉向樊田夫:“樊……樊……樊經理,你說……行……行不行?”

  樊田夫板著臉,口氣堅決地回答:“能幹就幹,不能幹有的是人去幹。”

  又僵持了一會兒。樊田夫緩和口氣,說:“既然你們在公司幹,就應該服從大局。每次你們來,一聽到你們沒有活兒幹,公司非常著急,千方百計搭配點活兒給你們幹,這一點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你們不要隻想著自己那點利益,應該從公司大局去想想。”

  老結說不出話來。

  樊田夫說的是實情,隻是有一點他不能說白,唐局長家裝修本身就是公司出錢。在這種情況下,工人工錢不可能高。再說,大家都明白,既然這工程在眼前,無非月把天工期,他們要不幹,很快就有人來幹,而他們要另找地方幹,眼下立馬找到活幾乎不可能。

  “幹不幹?”樊田夫最後要敲定。

  林夕夢和大家一起看著老結和另外那個工人。

  “幹。”他倆幾乎同時喊出。

  林夕夢心裏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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