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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東市冤獄

  吳楚七國叛亂的消息傳到未央宮中,景帝形色倉皇,趕緊召集群臣商議。有一人當即出班獻策,請景帝禦駕親征。景帝很詫異,問道:“寡人親征,都中由何人居守?”這人侃侃而談:“臣當留守都中。陛下但出兵滎陽,堵住叛兵。徐潼一帶,也不妨放棄,令叛兵得地生驕,自減銳氣。方可以逸待勞,一鼓平亂。”這人是誰?就是削藩的首倡者晁錯。

  晁錯首倡削藩,確實有他的見識。但是,他處事操之過急,過急則生變。變亂已生,他不是挺身而出,而是請景帝親征,自己留守都中,把景帝作為賭注,更為失策。景帝聽後,半晌無語,顯然已是動疑,已經給他埋下禍根。

  景帝對晁錯所奏,置之不理。而用周亞夫為將,督兵討逆。又想著前次被太後除去門籍的竇嬰,一向為人忠誠,可付大任。就派使臣持節,召竇嬰入朝,自己進謁太後,陳述意見。待竇嬰進見,即命他為將,領兵救齊。竇嬰卻拜辭不就,景帝知道他尚計前嫌,免不了加以勸慰。竇嬰卻又再三固辭,景帝便作色道:“天下方危,君誼關國戚,難道可袖手旁觀麽?”竇嬰見景帝情辭懇切,太後也帶三分愧色,就不再堅持。景帝就命他為大將軍,賜金千斤。經他保薦,景帝又命欒布、酈寄為將,分統兵馬,救齊擊趙,都歸竇嬰節製。《史記》卷一百七《魏其武安侯列傳》。

  竇嬰拜命而出,在長安暫設軍轅,將所領千金陳諸廊下。又招集將士分委軍務,所需軍費,就廊下自取。不到數日千金已盡,無一入私。因此部下感激,都樂於為他所用。竇嬰部署已定,正要發兵滎陽,前任吳相袁盎乘夜來訪。兩人談及時事,袁盎說到七國叛亂,顯由吳王唆使,而吳王圖謀不軌,全由晁錯激成,隻要景帝聽他的話,自有平亂妙計。竇嬰前次為削藩事與晁錯爭論,已生嫌隙,現在聽了袁盎所言,正好針芥相投,就讓袁盎住在軍營,自己代為奏達。袁盎心中暗喜,道:“晁錯,晁錯,看你今日還能逞威麽!”

  也是事出有因。從來刑名家做事,往往不惜將事做絕,不給別人留後路,自己也就沒有了後路。司馬遷就感歎商鞅為“天資刻薄人”,以致“作法自斃”,吳起也“以刻暴少恩亡其軀”,就是典型案例。晁錯“為人峭直刻深”,他與袁盎同為朝臣,卻素來不睦,幾乎不同坐,更未嚐同堂語。晁錯任禦史大夫創議削吳時,袁盎已辭去吳相,回長安複命。晁錯揭發袁盎私受吳王財物,應該坐罪。結果將袁盎免官,赦為庶人。吳、楚亂起,晁錯又讓丞史重提前案,說袁盎與吳有預謀,企圖將他處死。還是丞史覺得有些過分,認為袁盎與吳不應有謀,況且吳已起兵,窮治袁盎毫無益處,晁錯才稍從緩議。袁盎從他人處得知此情,不由恨得咬牙切齒。這次,就想靠著竇嬰的勢力,以報前仇。偏偏竇嬰與晁錯有隙,兩人一拍即合。

  景帝聽說袁盎有平亂妙計,趕緊召見。袁盎拜謁已畢,隻見晁錯也站在旁邊,正是冤家路窄,便格外留心。隻聽得景帝問道:“吳、楚造反,君意如何處置?”袁盎隨口答道:“陛下盡管放心,不必介懷。”景帝聽他說得如此輕鬆,不解地問道:“吳王倚山鑄錢,煮海為鹽,誘惑天下豪傑,白頭起事,蓄謀已久,怎得說是不必憂慮呢?”袁盎回應道:“吳王隻有銅鹽,並無豪傑。他這次不過是聚集無賴子弟,亡命奸人,一哄而起罷了,所以說不必憂慮。”晁錯正與景帝商議調餉事宜,急切間不能趨避,隻好呆立一旁,才聽得袁盎數語,就覺得生厭,便從旁插話道:“袁盎所言甚是,陛下隻準備兵食便了。”景帝偏要追根究底,詳問計策。袁盎答道:“臣有一計,定能平亂,但事關重大,不便使人與聞。”景帝便命左右退去,唯晁錯不肯趨避,仍然站立一旁。於是,袁盎又向景帝麵請道:“臣今所言,除陛下外,無論何人,都不得與聞。”景帝就使晁錯回避,袁盎見四下無人,才低聲說道:“臣聞吳、楚連謀,彼此書信往還,無非說高帝子孫,各有分土,偏出了個賊臣晁錯,擅削諸侯,欲危劉氏。這次連兵西來,並非造反,而是請誅晁錯,以清君側,求複故土。陛下誠能將晁錯處斬,赦免吳、楚各國,歸還故地,他們必然罷兵謝罪,還要遣什麽兵將,調什麽軍餉呢?”

  景帝早就懷疑晁錯提議讓他親征、自己留守之議的用心,現在聽了袁盎之言,更覺得晁錯可恨。作為人臣,惹出麻煩,不是為君分憂,而是讓君親冒矢石,自己卻留在都中,究竟想幹什麽?於是,他對袁盎說道:“如果可以罷兵,我又何惜一人?”袁盎暗暗高興,卻不動聲色地說道:“愚見如此,唯陛下熟思後行。”景帝麵授袁盎為太常,使他秘密治裝,赴吳議和,袁盎受命而去。

  對袁盎與景帝的密謀,晁錯當然不可能知道。等到袁盎退出,他到景帝前繼續陳述軍事,見景帝形容依舊,倒也看不出有什麽變化,又不便問及袁盎所言內容,說完本意,隻好悵然退歸。約莫過了一旬,也不見有什麽動靜,他還以為袁盎並沒有說什麽壞話,或者說了壞話,景帝並沒有采納,心下也便慢慢落到實處。誰知景帝已經密囑丞相陶青和廷尉張歐,劾奏他的罪行,說他議論乖謬,大逆不道,應該腰斬,家屬棄市。景帝又親加手批,準如所奏,不過一時未曾發落,隻是授予中尉密詔,叫他秘密施行。

  中尉領了密旨,乘車直入禦史府中,傳旨晁錯立即入朝。晁錯驚問究有何事,中尉詭稱不知,隻催他趕快上車。他隻好連忙穿好朝衣冠帶,隨中尉同車出門。車夫按中尉所囑,一手挽車,一手揚鞭,風馳電掣,向前趕去。他從車窗向外看去,發現車路所經,並非入宮要道,盡是都市大街,正要開口詢問,車已停住,車旁已有兵役等著,中尉一躍下車,大呼:“晁禦史下車聽詔!”晁錯見停車處,乃是東市,向來是殺人之地,叫我此處聽旨,莫非要殺我不成?他一麵想,一麵下車,兩腳剛剛落地,兩旁兵役便反剪住他的雙手,牽至法場,令他長跪聽旨。中尉從袖中取出詔書,剛宣讀到“應該腰斬”,晁錯的人頭,已經滾落到了地上,身上的朝服,也未曾脫去。中尉回朝複命,景帝命將晁錯之罪宣告中外,並逮捕晁錯全家,一體坐罪。幾天後,潁川郡報稱晁錯的老父已於半月前服毒自盡,其母妻子侄,悉數拿解入京。景帝聞報,詔稱已死勿問,其餘一律處斬。

  可憐晁錯,號稱“智囊”,卻身誅族夷,後世多為呼冤。應該說,他善謀人而不善謀己。首倡削藩,使漢王朝君尊廟固,自己卻死於非命,從這一點來講,晁錯確實冤乎枉哉!但是,他處事不會審時度勢,而操之過急。他輔佐景帝削奪諸侯,對手位高權重,關鍵是要始終取得景帝的信任,卻出言不慎,惹得景帝動疑,已經大為被動;在政治權力鬥爭中,又樹敵過多,卻不設防,隻想著置對方於死地,而沒有想到對方也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置他於死地。這裏的教訓,值得後人記取。

  景帝處死了晁錯,便把退吳楚之兵的希望,寄托在袁盎的三寸之舌上。他又遣吳王劉濞的從子劉通,與袁盎同行。那袁盎受命整裝,也知道赴吳議和,未必有效,但朝廷已經處死晁錯,為他報了宿仇,不得不冒險一行。既至吳軍,袁盎先遣劉通入報吳王。吳王得知晁錯已誅,自然高興,卻不肯罷兵,索性將劉通留住軍中,另派一名都尉,率兵五百,圍住袁盎營舍,斷絕往來。袁盎屢次求見,都被拒絕。吳王使人招降,當使他為將。袁盎始終不為所動,寧死不降。

  夜深人靜之時,袁盎昏昏欲睡,突有一人搖著他的身子,叫道:“快起!快走!”袁盎猛地被驚醒,從燈光下打量來人,似曾相識,隻是一下叫不出名字。那人又催促道:“吳王要在明早殺你,你此時不走,還待何時?”袁盎驚異道:“君究係何人,乃來救我?”來人道:“我曾為君從史,與君侍兒私通,幸蒙寬宥,感恩不忘,特來救君。”袁盎仔細打量,果然不錯,便稱謝道:“難得你不忘舊情,肯來相救!但帳外士兵甚多,叫我如何出走?”那人答道:“我為軍中司馬,奉命帶兵圍君,已將士兵灌醉,君可速行!”袁盎知道他家有雙親,唯恐連累了他,那人卻表示自有與親偕亡的辦法。於是,袁盎向他下拜,那人答禮後,就引著袁盎走到帳後,用刀割開帳篷,跨過帳外的醉卒,尋路疾走。帳篷外,春雨泥濘,那人遞過雙屐,給袁盎穿上,又送了數百步,指明去路,才轉身回去。

  袁盎趁著夜色疾走不休,想起從前任吳相時,從史與侍兒私通,幸虧自己度量大,不但不追究,還將侍兒送給從史,因此得他搭救,這說明凡事不可做絕,得饒人處且饒人。由於距敵未遠,他便將身所帶的旄節,解下包好,藏在懷中,免得露出馬腳。春寒路滑,袁盎穿著木屐走路,隻覺得兩腿沉重,但逃命要緊,也顧不得步履艱難,一口氣跑出六七十裏,天色漸明,遠遠望見梁都,才長出一口氣來。心一鬆,他頓覺雙腿麻木,再難邁動一步,索性坐在地上。正好走過來一班梁兵馬隊,便從懷中取出旄節持示。梁軍見是朝使,不敢怠慢,扶他騎在馬上,到梁營中一轉,便匆匆就道,回長安銷差了。

  景帝還以為袁盎等赴吳議和,定能息兵,便遣人到周亞夫軍營,飭令緩進。哪知道一連數日,都不見袁盎回報。周亞夫差遣校尉鄧公,入報軍情。景帝疑問道:“你從軍中前來,可知晁錯已死,吳、楚願意罷兵麽?”鄧公道:“吳王蓄謀造反,已有好幾十年。托名請誅晁錯,不過是借端發兵,哪裏隻是為了一個晁錯呢?陛下竟然將晁錯誅死,臣恐天下士人,從此將鉗口結舌,不敢再言國事了!”景帝聽罷愕然,急問其中緣故。鄧公道:“晁錯力主削藩,是恐怕諸侯強大難製,故借削藩以強本弱末,為萬世計。今計劃正在推行,反受大戮,內使忠臣短氣,外為列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景帝不禁歎息道:“君言甚是,我亦悔之無及了!”

  已而袁盎逃還,果言吳王不肯罷兵。景帝不免埋怨袁盎,但袁盎有言在先,要景帝熟思後行,誅死晁錯,實由景帝做主,所以他無從推諉。再說袁盎在吳營,拚死不降,忠誠可嘉。景帝遂不複加罪,讓他照常供職。又授鄧公為城陽中尉,使他回報周亞夫,相機進兵。

  周亞夫督兵圍剿,七國之亂相繼平定。當弓高侯韓頹當率兵包圍了膠西王都時,膠西王見大勢已去,肉袒匍匐,叩頭請罪。頹當手執金鼓,問他為何事發兵。膠西王膝行而前,道:“近因晁錯用事,變更高皇帝命令,侵削諸侯,我等以為不義,恐他敗亂天下,七國發兵,即為請誅晁錯。今聞晁錯已經受誅,所以罷兵回國,自願請罪!”韓頹當正色道:“你等若單為晁錯一人,何不上表奏聞天子?況你未曾奉詔,擅擊齊國。齊國本守義奉法,與晁錯毫不相關,你又何故進攻?由此看來,你等造反,哪裏是為了晁錯?”

  看來,對七國之亂爆發的原因,及與晁錯的關係,當時君臣上下已經有了共識。大亂平定後,景帝就命造反諸王,自行裁決。

  景帝一生最大的政治功業,除了傳承文帝的清靜無為,造成文景之治,就是平定吳楚七國之亂,徹底解決了諸侯王對中央集權的威脅。此舉出謀於晁錯,得力於周亞夫。盡管兩人都以悲劇收場,但他們的功績,曆史已有定評。

  晁錯地下有知,也當含笑瞑目了!

  §§第五章 衛、霍榮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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