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鳥急飛,夜幕低垂。夜色籠罩了崇川,籠罩了顧家大宅。當顧爾聽了雪兒哭哭啼啼的一番話後,氣憤極了。燈光下,他怒發衝冠,緊握拳頭,踱著雜亂的腳步,很煩躁地瞟著門外。碧兒好大膽子,竟敢借太太的名,整月兒,逼走月兒。他握緊拳頭對雪兒說:“你叫大少奶奶過來!”
雪兒膽怯地說:“少爺,千萬不要說我告訴你的。”
雪兒走後,大堂裏冷蕭蕭的。
過了一會兒,傳來腳步聲。
雪兒走進大堂,說:“二少爺,大少奶奶來了。”
說過這句話,她退出去。
碧兒跨進大堂門檻,抖抖顫顫地問:“二少爺找我來,有什麽事?”
顧爾怒目而視:“你要為你幹的缺德事付出代價!”
碧兒:“二少爺,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顧爾:“不知道!你還是人嗎?說,為什麽逼走月兒?”
碧兒:“二少爺,什麽意思?”
顧爾:“你別裝蒜!你這個好吃懶做的女人,唯利是圖,唯恐顧家不亂,你竟敢欺辱我的女人!趁我不在府上,挑撥離間欺上壓下,侮辱二少奶奶,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做得太絕了。你還是個女人嗎?你趕走了懷著顧家血肉的二少奶奶!是不是?誰給你的權力?簡直無法無天!我是顧家的當家人,你算什麽?”
碧兒:“二少爺,我沒有……沒有……”
顧爾一把揪住碧兒,一字一頓說道:“如果,月兒有個三長兩短,我決不饒你!”
碧兒推卸責任,說:“太太說月兒是不祥女人。”
顧爾一把卡住碧兒的脖子,嚴厲責問:“你,胡說八道!說,誰剝月兒褲子的?不說,我卡死你!”
碧兒:“二少爺……二少奶奶懷的孩子不是二少爺的……是阿江的孩子。”
顧爾怒火萬丈,一巴掌打在碧兒的粉臉上,他從腰間拔出刀,厲聲道:“快說,誰剝月兒褲子的?不說,我破你相,讓你變成醜八怪!快說,誰?”
碧兒供出三個女傭:“張媽、李媽,還有吳媽。”
顧爾喝道:“豈有此理!反了,反了,我吃苦受累當這個家,養了這些白眼狼,下人剝主子的褲子。狗仗人勢的奴才!你把她們叫來!”
碧兒沒有見顧爾這麽大的脾氣,嚇得大氣不敢出,抖嗬嗬地爬起來,去叫剝月兒褲子的老媽子。不一會兒,三個女傭來了,跪在二少爺麵前,顫抖抖地求饒:
“大少奶奶叫我們幹的。”
“狗膽包天!來人!”
“二少爺有什麽吩咐?”家丁問。
“這些白眼狼,犯上作亂,各打五十板。她們敢剝二少奶奶的衣服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教訓她們,顧家太沒大沒小了。打!”顧爾自從當家以來,第一次發威打人。“大少奶奶,你說,怎麽處罰你?”
“讓二少奶奶剝我的衣服就扯平了。”碧兒怕挨打,寧願裸一次身體,她求饒道:“二少爺,饒了我吧!”
“不要臉的女人!”顧爾一把將碧兒推出老遠,“簡直和西南營的婊子差不多!”
“你說我和婊子差不多,月兒才是婊子呢!她和阿江鬼混懷上孩子,你不怪她,倒怪起我!”碧兒的嘴似刀子,“顧家有幾個好東西,一個個吃碗裏,瞟鍋裏的。你管不住阿蘭,管不住月兒,還算什麽男人!”
顧爾揮手兩個巴掌:“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碧兒倒在地上撒潑,又哭又喊:“你有本事和保家爭高低才是當家人,隻會欺負女人的男人有什麽出息?你打,你有本事敢剝我褲子。你們顧家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顧爾不和撒潑的碧兒囉嗦。他轉身出了顧府,去尋月兒。他怕月兒遭此大辱輕生自殺。月兒在崇川舉目無親,她會去哪兒呢?以往她當茶娘認識不少人,可茶樓典當出去,茶客也與她沒有任何關係。他想,顧家眾多人中,月兒最崇拜老爺,會不會被碧兒欺侮了,到老爺墳上哭訴苦情?可是,月兒知道埋在地下棺材裏的人不是老爺,而是馮管家。他又想,雖然入土的人不是老爺,但死者是老爺的化身,況且馮管家也是疼愛月兒的長輩。於是,他騎馬下鄉,一路揚鞭催馬,趕到顧家祖墳。遠遠地看見月兒和阿江雙雙跪在墳前,他怔住了。他想起碧兒說月兒和阿江私通,月兒懷的孩子是阿江的話。他痛心欲絕,調轉馬頭,灑一路傷心淚……
顧爾回府後,一反常態,沉默不語。
坤侯哭啼啼問:“爹,娘呢?我娘呢?”
顧爾:“她不是你娘!”
坤侯:“我要娘,我要娘……我要娘……”
顧爾緊緊地抱著坤侯,淚水湧出眼眶,似乎怕誰奪走他的兒子,哽咽說:“顧家還是家嗎?兒子,爹真沒有用啊!你娘,她被趕走了。”
雲兒:“二少爺,太太叫你去一趟。”
顧爾走進玉鳳房裏:“娘,這個家我不當了。我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護,還當什麽家?太窩囊了!”
玉鳳:“你有氣朝我發吧!”
顧爾:“娘,你不該侮辱月兒,叫人剝她的衣服!你更不該趕走月兒,讓別人鑽了空子!爹走了,你作為一家之長,怎麽可以不分黑白,亂來?”
玉鳳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子,哭哭鬧鬧地說:“天啊,老爺啊,兒子教訓起娘來啊!……我的日子怎麽過啊!老爺啊,你為什麽不帶我走啊……老爺啊,你的兒子不認娘啊……我走,我走,你們不要攔我啊……”
玉鳳一氣離開顧府。
樹倒猢猻散。那些傭人也陸續走了。馮管家做了替死鬼後,顧爾沒有續聘管家,他認為沒有必要再請管家來管理顧家大宅子。於是,顧家大宅昔日的繁榮景象一去不複返。顧環和碧兒在顧家站不住腳,打點行李,離開崇川,去杭州繼承彩兒的遺產(也是顧家的),經營顧大成買給彩兒的茶樓了。
麵臨家道中落狀況,顧爾以酒消愁,不求奮鬥,失魂落魄,自暴自棄,不經理生意……
玉鳳暫住丫環雲兒娘家,隻是想消消氣,散散心,調理情緒,等顧爾來接他們祖孫二人回府。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動靜,想回府,嘴上說不出,自己回府呢,又很沒麵子。開始,雲兒娘家把玉鳳當著座上賓,後來卻不把玉鳳當貴賓了,吃的飯菜一天不如一天,衣服也沒人替她洗了,再後來話語中充滿諷刺:“還以為自己是太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們鄉下人供不起閑人。”玉鳳一生養尊處優,受人尊重,現在竟被鄉下人唾棄,委屈得不得了。她對坤侯說:“咱們回家吧!”“奶奶,你不是說,等我爹來接的嗎?”玉鳳攙著坤侯到村口,等呀等,也沒有等到來接他們的人。於是便對坤侯說:“你爹忙生意,明天我們自己回去。”
聽說玉鳳祖孫要走,雲兒娘板了許多天的臉上有了笑容,說:“雲兒有了婆家,就不跟太太回府了。”
玉鳳說:“這些日子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雲兒娘:“鄉下粗茶淡飯,委屈太太和小少爺了。”
玉鳳抹下手腕上的鐲子說:“顧家的丫環出嫁,我該替她置嫁妝的……這鐲子送給雲兒留個紀念。這鐲子是老天寶的貨什,日久見人心哪!”
雲兒娘聽出話外音,臉一紅,收下。
玉鳳返回崇川,當她走進顧府時,心涼透了。這是顧府嗎?是她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嗎?站在門堂裏,往裏看,蕭條冷落的庭院裏,隻見老鼠竄來竄去,枯葉堆在影牆下,似乎孤魂野鬼般。無人管理,雜草叢生的狀況,象征著一個家族的破落。她喊了半天,一個躬身駝背的老傭從門房裏探出身子,道:“太太回來了。”
玉鳳:“老翟頭,二少爺呢?”
老傭:“喝酒去了。”
玉鳳:“二少爺天天喝酒?不做生意嗎?”
老傭:“太太,叫老奴怎麽說,二少爺從早喝到晚,天天醉醺醺的,還做什麽生意!唉嗨,顧家被保家害慘了啊,老爺死了,各奔東西,都走了。顧家沒有指望了!”
玉鳳:“府裏還有什麽人?”
老傭:“馮管家見顧家出事,溜走了。他不走,顧家不會敗呀!全走了,隻剩我和二少爺。二少爺沒錢喝酒,就賣府裏的東西,昨天又把那座鍾賣了。什麽都賣,隻剩這空房子。”
坤侯:“奶奶,我找爹去。”
玉鳳:“你陪小少爺去找二少爺回來。”
老傭陪坤侯找二少爺。
玉鳳在空蕩蕩的大宅院裏轉悠。她感到很悲傷,很茫然,很困惑……大少爺嫖娼虧下一萬五千大洋。二少爺又醉生夢死,心態輸了,意誌丟了,精神沒了。玉鳳啊,你教子失敗而無顏麵對死去的丈夫及顧家的列祖列宗,於是她決定以死明諫才能喚醒二少爺的理智。顧家大宅院陰森森的,在生與死的選擇中,玉鳳選擇了死。她曾經死過,在老爺被判了死刑的那次,她昏死過去,一步步走向死亡,然而那是一場噩夢……這次,她真的要以死喚醒沉淪中的顧爾,讓顧爾振奮精神,重振顧家大業。人想死,就能找到一千條一萬條死的理由。於是,她打開箱子,翻出一條綢帶,站在凳上,將綢帶拴上房梁,然後打了扣,頭伸進扣裏。她在踢腳下凳子時,似乎聽到有人喊:“奶奶,奶奶……”坤侯回來了。坤侯在找她呢!她不能動搖,如果一動搖就死不了,於是,她雙腳蹬倒凳子,人懸掛梁下了。
“娘,娘啊,你為什麽要死啊!”早上,顧爾眼睛跳個不停,預感到會出事,老傭和坤侯找到他時,他就往回趕,回府,直奔太太房間而來,剛走到門前,聽到房裏的響聲,便撞門衝進去。他放下太太,哭喊著:“娘啊,兒子沒去接你,不孝啊!娘啊,兒子沒臉見你啊!娘,我爹沒有死啊,官府砍的人頭不是我爹的人頭,是馮管家的人頭啊!娘啊,你死了,我怎麽對爹交代啊!”
玉鳳緩過氣來:“老爺沒死,還活著,你爹真的沒死?”
“真的沒死!”
“老爺在哪兒?”
“具體在哪,還不知道。”
顧爾不再隱瞞,便將馮管家代替老爺砍頭,馮管家用月兒賣娘家房產“萬春茶樓”的錢,買老爺人頭的前後經過說了一遍。
玉鳳跪地便拜:“大聖菩薩保佑,列祖列宗保佑啊!”
顧爾:“娘,我爹沒死,但他爹一輩子不能再現崇川。”
玉鳳含淚喃喃說:“能活下來就好,能活下來就好。”
顧爾:“娘,可惜馮伯死了……”
玉鳳頓足捶胸,窮追猛打,趁顧爾有認識時,將他從泥澤中拉出來:“兒啊,你知道你爹沒死,他還活在世上,那你為什麽如此自暴自棄,將你爹的家業敗成這樣?你怎麽對得起你爹,還有為你爹死的老馮和顧家的列祖列宗?你又怎麽對得起你兒子坤侯?……你呀,你……”
顧爾:“娘,是因為……我心情不好……娘,我傷心、悲觀,不是別的原因,而是因為你和大少奶奶……至今,月兒下落不明啊……”顧爾說不下去,他無法怪罪玉鳳逼走月兒,造成他自暴自棄人不人鬼不鬼的這般模樣。
玉鳳:“兒啊,你不理事務,整天泡在酒中,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還像顧家的少爺嗎?”
顧爾:“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玉鳳:“娘耳朵根軟,聽信別人,可你是當家的少爺啊,怎麽能破罐子破摔呢?”
顧爾正想要往深層次說時,老傭叫他們母子吃晚飯。
顧爾:“娘,飯後,我告訴你原因,好嗎?”
坤侯撲進玉鳳懷裏:“奶奶,我餓了。”
顧家祖孫三人入座。數月來,好不容易相聚吃一頓飯。老傭端在桌上的菜肴清湯寡水、不見油星。一盤豆腐、一盤青菜和一碗醬油衝的湯。玉鳳端起飯碗,兩眼的淚水已奪眶而出,落在碗裏了。由此可見,顧家窮得不如平常人家。顧爾也感慨多多,難以下咽。往日,顧家何等歡樂,滿桌的人,圍坐在一起,吃的是上等廚師烹飪製作的佳肴。那才是享盡天倫之樂,而今顧家落魄得隻剩祖孫三人。
吃過無滋無味的晚飯後,玉鳳哄睡了坤侯。
顧家母子來到後花園。
這時,一輪彎月掛在天邊,月色昏黃而憔悴,幾顆眨眼的星兒時隱時現,躲躲閃閃宛如待在閨中的少女,羞羞答答怕見人。雖然月色朦朧,但建築的輪廓仍然可見,憑這麽大的家業、房產,顧家是駱駝再瘦比馬壯啊!
玉鳳深歎一聲:“兒啦,祖宗的家業要守住啊!”
顧爾:“娘,我欽佩顧家祖宗,崇拜我爹,他們憑聰明才智和勤勞創業的精神紮根崇川,為我們這些後人建造大宅子,打下基礎,可到我手上竟敗下陣了。慚愧,慚愧啊!”
玉鳳:“娘也很糟糕,以後我們共同努力吧!”
玉鳳以死明諫喚醒了顧爾。母子冰釋後,顧爾意識到肩上的重任,發誓道:“我要贖回‘天水茶樓’。我不會讓爹失望的。娘,雖然我運氣不好,當家理事後連連碰到倒黴事,為了救爹典當了茶樓,還賣了月兒娘家揚州的茶樓,但顧家大宅的房產是我資本,我以老宅子抵押,騰籠換鳥,重振顧家雄風。”
玉鳳:“可是,誰家當鋪讓你抵押呢?”
顧爾:“慢慢來吧,大聖菩薩會保佑我的!”
玉鳳:“明天,我們祖孫三代上狼山燒香,求大聖菩薩保佑顧家。兒啦,人的命是注定的,但能盡力而為,也不遺憾了。”
顧爾:“娘,老天也不公平啊,保家幹盡壞事,怎麽不遭報應呢?我爹一生積德行善,落得逃亡在外……”
玉鳳:“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是時辰未到啊!先說善報吧,馮管家年輕時殺死強奸他娘的色狼,逃亡途中老爺將他收留下來,他對老爺的救命之恩銘記於胸,並用自己的命換了老爺的命;再說惡吧,保家一次又一次陷害老爺,總有一天會遭報應的。也許,我看不到這一天,但你會看到保家遭報應的這一天的!”
顧爾:“娘,你在雲兒娘家過得還好嗎?”
玉鳳:“不提啦,鄉下人勢利得很哪!”
說著,雙眼流淚,顧爾知道娘受了委屈。
顧爾:“娘,你的兒子無能,沒有當好家,我對不起你和爹,對不起顧家所有的人。娘,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彎頭自然直。娘,你放心吧,我身上流的是爹的血,今後不再借酒消愁,而像我爹一樣做大做強顧家事業。娘,我要找月兒回來,她能當我的內助,我和月兒攜起手,開創未來……”
玉鳳:“找月兒,我去找,是我把月兒逼走的。這些日子,我反思自己,作為顧家太太,沒有把好顧家這條經曆著暴風雨的船舵,使這條船迷失方向而沉沒了。唉,我對不起二少奶奶。”
顧爾:“去睡吧,明天我們上狼山去燒香,求大聖菩薩保佑顧家。”
玉鳳:“二少爺,你也去休息吧。”
天剛麻麻亮。玉鳳就起來了。
玉鳳在雲兒家許多日子。雖然鄉下空氣好,田園詩般的風景,但在玉鳳心裏還是崇川好,她讓坤侯多睡會兒,於是到花園裏走走。清晨很寂靜,如洗的天空很高很遠很藍,如一頂博大無比的藍帳篷罩著崇川的山山水水。風很柔,熠熠生輝的濠河灘上泛著晶瑩的露珠,在微風中顫動著。珍珠般的珠子閃著,圓潤的光澤四濺,又相互碰撞或摟抱著發出低喘般愉快的呻吟。陽光充足雨水適量的濠河灘,草木異常豐茂。低淺的薄霧如白紗般在濠河上飄逸,陽光漸強的時候,輕薄流動的白紗變成了白中泛紅的、紅中有藍的氣體嫋嫋升起來。
顧家祖孫三人沿著濠河走出崇川城,朝狼山方向走去。這時,他們看見遠處的狼山周體赭紅,霧氣蒸騰,那隱隱的山形更顯得美妙而神奇,太陽高了時,那霧氣在山頂上化成一朵朵彩雲,宛如山頂上揚滿了鮮豔的花朵……
顧爾回房後,久久不能入睡,顧家一連串出現的狀況如同日曆在他腦海裏一頁一頁翻過去……此時,夜深了,崇川城靜悄悄地躺在濠河的懷抱中。黑沉沉的夜色中,遠遠近近的山巒、房舍隱沒了,隻有時來時去的河風彈動蘆葦,在空氣中低吟淺唱。濠河的流水聲比白天更響,它以高昂的鼓樂,鏗鏘地向黑暗宣告自己的存在。河道裏停泊的下江船上傳來狗吠聲,時起時落,夜很凝重,是力量的屯集,是再現明日的光驅啊!
坤侯:“奶奶——奶奶——”
玉鳳:“乖乖,乖乖,奶奶在這兒!”
顧爾也找來了:“吃過早飯就出發。”
玉鳳:“坤侯上狼山拜見大聖菩薩囉!”
太陽升高了。天上的浮雲自開,陽光赫赫、雲霞放出異彩時,祖孫三人到了狼山腳下。買了香,準備上山。顧爾背上的坤侯,雙手抱緊顧爾的脖子說:“爹,山上有土匪,我怕?”
顧爾:“莫怕,莫怕,狼山已經太平了。原來山上的那些土匪早就被官府清剿了。”
坤侯:“爹,你快告訴我,山匪是些什麽人?為什麽官府要清剿山匪?”
顧爾:“清剿嘛,就是將罪大惡極的山匪殺頭,罪輕的山匪關進大牢,沒罪的釋放回家,上次綁架你的陸狗侯不是被槍殺了嗎!”
坤侯:“爹,爺爺是山匪嗎?他為什麽被殺頭的?”
顧爾:“你爺爺是好人。他是被冤枉的……坤侯,你還小,許多事還不懂……關於爺爺的事,等你長大告訴你,爹告訴你,好嗎?”
坤侯:“爹,我知道了。”
顧爾轉身問身後的玉鳳:“娘,要不要休息?走大老遠的路,累了吧?”
玉鳳:“不累,不累,上山。燒香拜菩薩不能嫌累的。以往上山,我們總是坐轎子或馬車的,那不誠心,今天我們步行走來會感動大聖菩薩的。”
顧爾觸景生情:“娘,我和月兒結婚那天,到狼山來救坤侯,月兒很勇敢,從那天起,坤侯就叫月兒娘了。”
提及月兒,玉鳳頓感慚愧:“月兒是吉人自有天相,大聖菩薩會保佑她平安的。少爺啊,是你的人,遲早還會回到你身邊來,趕也趕不走,不是你的人,留也留不住。月兒再回顧家,娘會好好待她,人總有過失,娘是個女人,過失不少。再見月兒時,娘向她賠禮道歉。”
顧爾:“娘,哪有長輩陪晚輩禮的?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月兒能回到我身邊來,我不會計較過去的任何人,包括剝月兒褲子的大少奶奶。”
玉鳳為剝月兒褲子驗身之舉深感慚愧時,坤侯問:“爹,這山上有狼嗎?”
“莫怕,山上沒有狼。”
“那為什麽叫狼山呢?”坤侯打破沙鍋問到底。
顧爾耐心地講:“關於狼山的得名,有一個有趣的傳說。古時候,這座山上草萊未開,野獸出沒,有白狼修煉成精盤踞山頭,危害生靈。大聖菩薩為弘傳佛法來到此山,便向白狼精商借‘一衲之地’修行;白狼精聽說隻要‘一衲之地’,小事一樁,便爽快答應了。哪知這和尚使起法力,念起咒語,祭起袈裟,祥雲滿天,金光萬道,說時遲,那時快,大聖菩薩的一襲袈裟竟將整座山全部罩住。白狼精曉得鬥不過和尚,情願遠遁他鄉,不過臨行前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說,‘在此這麽多年,希望能保留一個名字。’和尚覺得這無傷大雅,就把座山起名叫狼山。”
顧爾蹲下。坤侯雙腳落地,往山上衝去。
玉鳳喊道:“坤侯,當心!”
顧家祖孫登到山頂,進了山門,來到廣教寺。他們見佛便拜,一個一個挨個地燒香,最後來到大聖殿,此殿供奉的僧伽,就是老百姓所稱的大聖菩薩。大聖菩薩莊嚴法相,身披龍袍,頭戴毗盧帽,端坐在佛台上。兩位弟子侍立在大聖菩薩兩旁,右邊的叫度慧岸,左邊的叫木叉。大聖菩薩受人崇拜和敬仰是因為他在江淮大地廣行善事,廣結善緣。江淮地區大疫流行,他廣采草藥,以楊柳枝灑水,救活百姓無數,淮河經常泛濫,他與百姓一起興修水利,化解了幾次大水災,至今淮河兩岸民間還流傳著“泗州大聖降水母”的故事。
祖孫三人在大聖菩薩金身前燒了香,來到後山,讓坤侯觀景。
許傑和顧韻同聲喊:“娘,你們也來燒香。”
玉鳳驚訝地問:“你們在上海,怎麽回來了?”
顧韻失去往日大小姐的風韻,背著嬰兒似逃荒的女人,一副落魄的樣子。她歎氣說:“二哥,許傑太幼稚,輕信別人,上當受騙,你要教他做生意。”
許傑:“二哥,學無止境啊,社會太複雜,現實太殘酷,我要向你和二嫂學習。”
顧爾仰天長歎,自嘲道:“向我學習?我也是失敗的人。”
許傑和顧韻夫婦本想到上海闖一片天地,幹一番事業,然而事與願違,碰壁而歸,失敗返回崇川,他們祈求大聖菩薩保佑,竟在山上邂逅顧家祖孫。落魄危難的一家人在廟裏團圓,不免觸景生情,抱成一團,哭天哭地哭人哭命運捉弄人。
顧韻:“娘,顧家的不幸不能怪在月兒身上啊!二哥,你把二嫂找回來吧!”
顧爾:“我也想月兒,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兒。”
顧韻:“去找吧,二哥,月兒能幫助你!”
顧爾:“我到哪裏找月兒?”
顧韻:“顧家離不開月兒。我想了許多許多,終於想出一個道理:天時地利人和才會成功。”
顧韻經過磨難,再也沒有大小姐的嬌氣、傲氣了。
許傑催促顧爾,說:“說二嫂是不吉祥的女人完全是胡言。二嫂是顧家的人才,請她回來,顧家才有希望啊!”
玉鳳被女兒女婿一席話說得無地自容:“找到月兒,我用八人大轎抬她回府。同樣是女人,我和月兒相比,差得太遠了。從我嫁給你們爹以後,從來沒有為家裏操過心,而月兒雖然是少奶奶,但她努力敬業,把茶樓經營得紅紅火火,真不簡單。”
顧爾:“娘,咱們下山,回府後再從長計議。”
許傑和顧韻說:“我們從頭做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