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一章

  20世紀初葉,正值中國封建王朝進入垂死掙紮的末期,統治更為殘酷,社會愈加黑暗,列強入侵,弱肉強食,內憂外患,國事日非。一批富有愛國民主思想的仁人誌士,為了尋求富國強民的道路,開始了多方麵的奮鬥與求索。清末狀元、愛國實業家、教育家張謇(人稱四先生)在家鄉崇川興辦實業、發展教育,勵精圖治,使偏於江海之濱的崇川成為舉世矚目的民族輕紡工業發祥地。光緒二十九年(1903),張謇創建“大達內河輪船公司”,投資購買並製造了一批供淺水內河行駛的“機器快”船,開辟多條航線,行駛於蘇北各大城鎮之間,客貨兩便,行駛快速。揚州與崇川是蘇北的兩座名城,其間有古運河相通,航運理應首當其衝。然而,當大達輪船公司首次試航,“機器快”船抵達揚州碼頭時,卻遭到揚州有關當局的無理扣押。崇川方麵立即派人前往揚州交涉,通過多次說理協商以及南京、鎮江有關人士出麵調解,“機器快”船方獲通行,返航崇川。後經了解,原來是揚州鹽運使程某因循守舊,認為“機器快”船用機器驅動,不合“祖訓”,又是洋人發明的“怪物”,將會破壞揚州風水;更謂機器船鳴笛之聲驚吵擾民,有礙地方治安,以種種奇談怪論力阻其事。四先生一方麵委派公司蔣經理專程去揚州與有關當局交涉通融,另一方麵撥出專款用於疏浚海安河段航道。後來,在德高望重的韓國鈞先生斡旋、支持下,幾經周折,終於使崇川和揚州的水道順利通航。

  “機器快”船不像過去的木船,乘客全裝在船艙裏。它是從國外進口的,不但外表美觀,艙內分幾個等級。上艙下艙,前艙後艙,乘客可以自由選擇,一、二等艙票價貴些,三、四等艙票價便宜些,四、五等艙叫統艙,票價更便宜。統艙又叫普通艙。普通艙人多且雜,靠機器近,噪聲大,不過“機器快”船的速度快,比木船要快許多倍。“機器快”船大大推動了蘇北近代航運事業發展的進程。

  海納百川的崇川容納天下人。從揚州開往崇川的“機器快”船上乘客滿座。許多乘客都是到崇川去尋生活找活路的。這些人中,有做手藝的瓦匠、木匠,彈棉花的,開老虎灶的,做糖果、捏糖人的,有補鍋、修鎖的;有做生意搞投機倒把的;還有算命、測字看風水的先生……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那位身材高挑、背微彎,頭戴瓜皮小帽,梳著油鬆大辮,身穿長袍,腳穿圓口布鞋,背著藥箱子的男人,是位江湖郎中。一位年輕俊美,乳房豐滿,身上有酸酸的奶味,但愁眉苦臉的女人,是到崇川去當奶娘的。她叫蓮花。是個苦命的女人。孩子沒出生前,丈夫死了。孩子出生後,又被人抱走了。另一位叫九妹的女子,全身上下散發著誘人酒香,她是釀酒造曲的釀娘……月兒是到崇川顧家“天水茶樓”去當茶娘的。嗬,這條船的女乘客中納下奶、酒、茶三娘,為我寫小說和創作電視劇提供可貴的素材。

  “機器快”船上的眾多乘客中,最美麗、最顯眼的是貌似天仙的茶娘月兒姑娘。揚州出美女。這話不假,月兒是天生的美人坯子。柳眉、杏眼、高鼻梁,那張瓜子臉很古典,她的發髻上插一朵鮮花,繡花錦緞的旗袍緊裹著身體,腳蹬繡花鞋,細細的腰,挺挺的胸,翹翹的臀,忽閃一雙羞澀的大眼睛。她懷抱長嘴茶壺,亮人眼球。年輕乘客阿江認識月兒。阿江的娘也在揚州開茶樓,因為同行曾經有過來往,聯手舉辦過茶藝大賽,所以月兒也認識阿江。

  月兒:“阿江哥,你去崇川?”

  阿江:“月兒,你也去崇川?”

  月兒:“請問少爺,到崇川有何貴幹?”

  阿江:“我……任重而道遠,崇川乃是教育之鄉,來此執教乃是三生有幸啊!”

  月兒:“我說呢,你不像當官去的。”

  阿江:“真有意思。你說我不像當官去的,那我問你,當官的要到哪應該是啥模樣?”

  月兒笑說:“當官的要到哪裏去,總是前呼後擁、鳴鑼開道……怎麽會像你坐在普通船艙裏呢?”

  阿江便問:“月兒,你見過迎官的陣勢嗎?”

  月兒點頭:“見過,不過那是許多年前的事。”

  阿江很感興趣:“說來聽聽,好嗎?”

  月兒便講她小時候跟爹參加迎官的儀式:民國初,州衙貼出公示,說是民國政府新封的大將軍,要攜帶家眷回鄉探親。於是州衙下令所有鄉紳富戶,包括各行各業有名望的一幹人,都要舉家在四月初一到城外十裏亭處迎接。四月初一,大吉之日,宜出行,宜嫁娶。一大早,孫掌櫃帶著孫家茶樓一行人丁,隨著浩浩蕩蕩的城中迎接大軍,到揚州城外十裏亭。等了兩個多時辰,已是半晌午,那個大將軍還沒有來到,有些人開始不耐煩起來。四月的天氣,雖然不是很熱,卻也曬得人心裏發慌。於是,很多人開始抱怨起來。直到縣衙有人出麵製止,諸人才噤聲不語,但是幾乎每個人都無精打采,懶洋洋的。正在無趣的時候,不知道哪個嚷了一句:“來啦!”緊接著,就看到有一群人從官道上來。儀仗隊便開始敲鑼打鼓起來,還有人燃放起爆竹,劈裏啪啦的,一時之間,好不熱鬧。沒過多久,就見到一眾騎馬的人,簇擁著兩乘涼轎前來。前麵的一乘,轎身通體棗紅色,轎幃用皂,轎窗兩邊,各自有八人抬起。後麵的一乘,則是綠色轎身,轎子周圍,綴了些碧玉鑲花,無端給人錦繡榮華的感覺,轎蓋上還有瓔珞綴起,轎窗兩邊,有四人抬起。轎子後麵,是幾十個騎馬的人,個個全副武裝,別是一番肅然之氣。轎子的前麵,則有人鳴鑼開道。月兒細細數了數,鳴鑼聲為十三響。在西宋,朝廷大臣出行,都是用鳴鑼開道,但是鳴鑼聲音不同。知縣出行鳴鑼七響,意思是“軍民人等齊閃開”;知府出行鳴鑼九響,意為“官吏軍民人等齊閃開”;一品大員和欽差大臣出行時則鳴鑼十一響,意思是“大小官吏軍民人等齊閃開”。這位將軍的鳴鑼,居然響了十三響,可見其地位之顯赫,是為封疆大吏一流。當下,揚州地界上的鄉紳和有功名之人,齊齊跪下,高呼:“恭迎大將軍榮歸還鄉!”聲勢之浩大,一時無二。隻聽得那棗紅色的轎子中,有個渾厚的男音說道:“袁某此次和內子回鄉探親,多蒙各位鄉親前來迎接,袁某不勝感激!”聽了那將軍的話,月兒的心頭忽然震了一震,隻覺著這聲音似曾相識,一時卻又覺得模糊起來。州府大人說道:“揚州市民,能夠前來迎接大將軍省親,實在是榮幸。啟稟大將軍,將軍的敕造府邸,已經在半月前修好,請將軍隨同下官前去入住便是。”“大人實在是客氣啦!”那將軍邊說著,邊掀開轎簾走了出來。隔著些許人,又離得有些遠,他的麵容,實在是看不真切。隻覺得這位將軍,身材挺拔魁梧,說話爽朗大氣,年紀很輕,三十歲左右,實在是出乎意料。大將軍說:“我既是揚州人,又得蒙鄉民鄰裏前來迎接,我也自當隨諸位一起,和內子徒步入城才是。”州衙正誠惶誠恐間,那將軍夫人,卻從綠色的鑲花轎中走了出來。那位將軍夫人,身姿窈窕,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頭上倭墮髻斜插碧玉龍鳳釵,大朵牡丹翠綠煙紗碧霞羅,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綠葉裙,身披金絲薄煙翠綠紗。香嬌玉嫩秀靨豔比花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一顰一笑動人心魂,宛若神仙中人。……諸人見了,無不驚歎一句:好美!

  阿江:“月兒,想不到你很會講故事。”

  月兒:“哪裏,哪裏。”

  阿江:“月兒,你去崇川有何貴幹?”

  月兒:“我去崇川‘天水茶樓’當茶娘。”

  阿江:“月兒,我會成為‘天水茶樓’的常客的。”

  說起茶,阿江頓時來精神打開話閘,他又說:“茶助文思,‘窮春秋,演河圖,不如載茗一車’。”

  他們從同一個地方出來,雖彼此認識,但並不太熟悉,然而卻在旅途中邂逅,成了知音,很快聊起話題。

  月兒:“阿江哥,這麽長的旅途我們怎麽打發時間呢?”

  阿江:“說話聊天吧。”

  月兒是茶娘,於是她避開政論話題,說:“少爺,開茶樓、茶館的業內人忌諱政治,茶就是茶,不分東西南北,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敵我,不分……咱們勿談國事,我們就隨便聊吧。”

  阿江憂國憂民,搖頭歎息著問:“那說什麽呢?”

  月兒建議:“說茶。講茶故事。”

  阿江點頭:“也好。”

  月兒笑道:“那我就洗耳恭聽茶故事。”

  阿江清了清嗓子,講一個芙蓉茶的故事:

  “明朝永樂年間,湖廣益陽知縣王守仁至安化考察民情,一日,黃昏時,來到芙蓉山下。想尋農家住宿,見迎麵來了一個和尚。王知縣迎上施禮並求借宿。長老道:‘我乃芙蓉寺中長老,寺院就在山腰上,請隨我來。’一路上,長老身挎的竹簍裏裝的翠嫩茶不時散發出陣陣清香。到了芙蓉寺,長老領著知縣進禪房,親自泡茶敬客,王知縣接茶一看恰似鬆樹針葉,待沸水衝泡後,隻見熱氣繞碗邊轉了一圈,然後自碗中心升起,約莫二尺來高時,又在空中轉一圓圈,變成一朵白色的芙蓉花,少頃,白芙蓉又慢慢上升化成一團雲霧,最後散成一縷熱氣飄蕩開來。頓時,幽雅清香充滿禪房。知縣看得目瞪口呆,連聲稱讚:‘真是山中珍品,世上稀奇之物。’長老端起瓷杯道:‘客官請用茶。’王知縣雙手捧碗細細品嚐,覺得這茶香純濃高,味醇鮮爽,鬆針在湯中豎立,欣欣向榮,便笑道:‘請問長老,這茶叫什麽名稱?’長老長歎:‘此乃芙蓉山特產,叫芙蓉茶’。”

  月兒:“講完了嗎?”

  阿江:“講完了。”

  月兒:“你少講了一段。”

  阿江:“不愧是茶娘。還真不能偷工減料啊!”

  月兒:“那就快講吧。”

  阿江補講道:“……芙蓉山上住著一位麵如芙蓉的美貌姑娘,和年邁的母親種茶為生。她種的茶特別香,遠近的人都喜歡喝她的茶。可是,她的茶隻給窮人喝,不給財主喝。有年春天,芙蓉姑娘正在采茶,山下財主王員外帶了一幫狗腿子上山,逼她做茶。脾氣倔強的芙蓉姑娘堅決拒絕,氣得王員外猴臉鐵青,命狗腿子毒打她一頓,把她扔到茶樹林中。村裏一個名叫智明的小夥子上山來幫芙蓉姑娘采茶,發現她血淋淋地躺在茶樹林中,因傷重隻說了一句話:‘智哥,就將我埋在這塊茶園裏。’她便離開了人世。智明按照遺囑,在茶園裏安葬了她,不久,芙蓉姑娘的老母因氣病交加也去世了。第二年春天,芙蓉姑娘墳上長出一株茶葉苗,下端出現一眼泉水。有天晚上芙蓉姑娘托夢智明,要他穀雨那天,采她墳頭的那棵茶葉苗,喝了會長命百歲。智明依夢中指點采回茶葉一泡,熱氣升騰後,變成一朵芙蓉花,端杯喝茶,隻覺味醇鮮濃……長老含淚續說:‘我就是那個智明,發誓終身不娶,落發為僧,在芙蓉姑娘墳墓邊修了這個寺廟’。”

  月兒又說:“還沒有講完呢!”

  阿江笑說:“已經講完了呀。”

  月兒:“沒有。不許偷工減料,從實講來……”

  阿江佩服月兒對茶文化的知曉,便說:“從實講,從實講還不行嗎?”

  月兒撲哧一笑:“阿江哥請講。”

  阿江便講:“王知縣在芙蓉寺住一夜,第二天就要回縣衙。臨行前,長老贈給一包芙蓉青茶和一葫蘆泉水。並再三囑咐道:‘芙蓉茶隻有用芙蓉泉水衝泡,才會出現芙蓉奇跡。’王知縣回縣衙的第二天,正好湘陰知縣求訪。王知縣立即命書童取芙蓉茶水招待同窗。隻見沸水衝泡茶碗內,芙蓉奇跡便出現了。湘陰知縣連稱:‘仙茶,仙茶!’王知縣又將其來曆告訴了他。臨行時,王知縣把芙蓉茶送一半給同窗好友。卻說這湘陰知縣是個官迷心竅之人,得了芙蓉茶後,如獲至寶,連夜趕往京城,向皇上邀功請賞去了。皇上聞奏即宣獻茶人上殿,問明底細後,命馬上泡茶試驗。湘陰知縣急忙衝泡,誰知開水入杯後,茶葉上下沉浮,並不見芙蓉奇觀。皇上龍顏大怒:‘小小知縣,竟敢戲弄寡人,罪該萬死!’湘陰知縣嚇得渾身發抖,戰戰兢兢說道:‘此茶乃好友益陽知縣王守仁所獻,我不過是跑腿而已,乞望萬歲寬容。’皇帝聽了,傳旨命王守仁火速進京。王知縣接到聖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日夜兼程趕來京都。金鑾殿上,皇上怒發衝冠,禁軍上前要綁王知縣。王知縣挺立殿上說:‘死要死得清白,不知小人犯了何罪?’這時,皇帝從龍案上拋下一包茶葉說道:‘欺君之罪,不可不斬。’王知縣這才恍然大悟,忍住怒火奏道:‘芙蓉仙茶乃清高之物,隻有那聖潔的芙蓉泉水才能出現奇觀。若陛下恩準小人去芙蓉山取來泉水,定會出現奇觀。’皇帝聽了,準他一個月假期去取泉水,如果不成,滅他九族。王知縣日夜兼程趕往安化芙蓉寺,將經過情況告訴長老,長老將盛著芙蓉泉水的一個葫蘆交給知縣,他拜謝長老後趕來京城。知縣一手提葫蘆,從容上了金鑾殿試茶,他親自取葫蘆中泉水燒開,將芙蓉茶放入白玉杯內一衝,芙蓉奇觀出現了,百官們翹首踮腳觀望,齊聲祝福皇上洪福齊天。皇帝高興地說:‘念你獻茶有功,升為江南巡撫。’王知縣回到驛館,感慨萬千,芙蓉茶品質清高,我何不效仿,遂辭官為僧,拜智明和尚為師。一直活到一百歲時才圓寂。”

  太陽從地平線升起來了。東方亮堂堂的。這時,運河兩岸的景色漸漸清晰,人在岸上走,船在水裏行,清晰如畫的景色收進月兒的眼簾。

  月兒:“你講我聽,是否覺得不公平?”

  阿江:“是啊,我班門弄斧,敢在茶娘麵前講茶呢,該你講啊!”

  月兒:“那好吧,我也講一個才公平,是嗎?”

  阿江:“快講,快講,我洗耳恭聽。”

  月兒指著艙外,故意賣關子:“你看,那些飛鳥在為我們送行呢!”

  阿江催促:“快講,快講吧。”

  月兒便開始講述:“安徽省休寧縣有座鬆羅山,山上產茶頗為有名,叫鬆羅茶。鬆羅茶不僅香高味濃,而且能夠治病,至今京津濟南一帶的老中醫開方用鬆羅茶的仍然很多。鬆羅茶主治高血壓、頑瘡,還可化食通便。至於鬆羅茶的來曆,傳說是明太祖洪武年間,鬆羅山的讓福寺門口擺兩口大水缸,引起了一位香客的注意,水缸因年代久遠,裏麵長滿綠萍,香客來到廟堂對老方丈說,那兩口水缸是個寶,要出三百兩黃金購買,商定三日後來取。香客一走,老和尚怕水缸被偷,立即派人把水缸的綠萍水倒出,洗淨搬到廟內。三日後香客來了見水缸被洗淨,便說寶氣已淨,沒有用了。老和尚極為懊悔,但為時已晚。香客走出廟門又轉了回來,說寶氣還在廟前,那倒綠水的地方便是,若種上茶樹,定能長出神奇的茶葉來,這種茶三盞能解千杯醉。老和尚照此指點種上茶樹,不久,果然發出的茶芽清香撲鼻,便起名‘鬆羅茶’。二百年後,到了明神宗時,休寧一帶流行傷寒痢疾,人們紛紛來讓福寺燒香拜佛,祈求菩薩保佑。方丈便給來者每人一包鬆羅茶,並麵授‘普濟方’:病輕者沸水衝泡頻飲,兩三日即愈;病重者,用此茶與生薑、食鹽、粳米炒至焦黃煮服,或研碎吞服,兩三日也愈。果然,服後療效顯著,製止了瘟疫流行。從此鬆羅茶成了靈丹妙藥,名聲大噪,蜚聲天下。”

  講故事最能消磨時間。旅途中,月兒沒有講孫家前輩如何受鬆羅茶啟發,舉一反三研製出“天水茶”配方的。祖傳的“天水藥茶”配方是不公開的……

  “機器快”船的航行快結束時,船上的管理人員大聲喊:“各位旅客,快到崇川了,請做好下船準備。”

  這時,“機器快”船劈波斬浪、威武雄健地駛進濠河。高亢的汽笛聲震得河岸上的桃樹枝頭,悠悠晃晃、抖抖顫顫,盛開的桃花兒紛紛落下。當崇川城漸漸地展現在月兒眼前時,船減速慢行了,但河道裏被推開的水浪仍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推湧向岸邊,撞在河坎的石駁上,濺起老高老高的水花。當“機器快”船的機器熄火後,那吵人的機器響聲消失了。船開始靠碼頭,河水慢慢恢複平靜,逐漸舒緩,但船上的乘客騷動起來。

  一個女子問一個漢子:“爹,這就是崇川嗎?”

  那漢子點著頭:“是的,是的,崇川到了。”

  那女子:“爹,到了崇川,就有的吃有的穿了嗎?”

  那漢子:“崇川是福地啊,叫你姐夫、姐姐替你找個好婆家,我也不走了。”

  月兒的左座有四五個到崇川找活路的後生議論著:

  “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崇川這地方遍地是黃金,隻要人勤快,不愁掙不到錢,我們村裏雙胞兄弟兩個進了大生廠做工人,月月領到工資,還有沈家姑嫂三個,也進廠做了紡織娘……”

  “天雄,我們有力氣,不怕苦,什麽活都能幹哪!”

  “天雄,你哥和他的老板說好了,我們當碼頭工?”

  那個叫天雄的後生指著濠河沿岸的船和繁忙的碼頭,說:“崇川的生活多呢,隻要舍得花力氣,錢有的掙。”

  月兒的前座有個人問一個老者:“五老爹,馬上到碼頭了,有人來接你嗎?”

  老者說:“有,有,我女婿在崇川城裏開店做老板,他要雇黃包車來接我的。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的女兒嫁給了個好男人,可享福哇……”

  月兒的後座一對私奔的男女在對話。

  女的說:“表哥,我們到崇川能活下去嗎?我跟你逃出來,娘會急死的,要不是爹死活不肯讓我嫁給你,我怎麽會背井離鄉逃到崇川來?”

  男的說:“表妹,剛才你沒聽人說,崇川是福地嗎?”

  男的說:“狼山的大聖菩薩會保佑我們……明天我陪你上狼山燒香,求菩薩保佑我們。”

  當這對私奔的有情人說話時,船身輕晃一下靠上碼頭。

  船上的管理人員又喊道:“讓老人孩子和懷孕的女人先下船。下船時,各位要注意安全,不要忘記隨身帶的物品,歡迎再乘‘機器快’船哇!”

  乘客紛紛擠到艙口等下船……

  阿江:“我送你去顧府,好嗎?”

  月兒:“顧府的馮管家來接我。”

  阿江:“那我先走一步,再見!”

  阿江和月兒告別後,擠向艙口。月兒卻懷抱長嘴水壺坐在艙裏一動不動,似乎不急於下船。她從船艙的小窗口朝外看,崇川的景色全收入她的眼簾。崇川像江南女子,風姿綽綽,很有韻味。濠河像少女頸上的項鏈,環繞著崇川這座水城,陌生的崇川使她感到好奇。她被濠河擁抱著的崇川城陶醉了。等船上的乘客全都下船了後,才抱著長嘴壺下船、上岸。她是怕長嘴壺被人擠壞,才遲遲離船上岸。

  岸上有人喊她:“月兒姑娘——月兒姑娘——”

  月兒朝顧府的馮管家招手,喊:“馮伯。”

  顧家的大管家老馮也看見了月兒,朝月兒招手:“月兒姑娘,老爺派我來接你,嘿,真巧哇,我剛到碼頭,船就下客了。如果遲來一步,馮伯就失職了。”

  月兒說:“馮伯,‘機器快’船真快呢,沒有覺得就到了崇川。”

  馮管家:“月兒,這一路坐船很累很無聊吧?本來我和老爺說,要去揚州接你的,可茶樓開業在即,忙得脫不了身。坐船很寂寞,是吧?”

  月兒說:“不寂寞,不寂寞。在船上遇到老鄉,此人叫阿江,到崇川來教學的。一路上,我們講茶的故事,一點不寂寞。馮伯,茶樓是今天開業嗎?”

  馮管家:“老爺派大少爺和二少爺接金匾去了。”

  月兒說:“幸虧乘‘機器快’船,不然就趕不上了。馮伯,這條‘機器快’船是從國外進口的……”

  馮管家幽默風趣地說:“月兒乘‘機器快’船到崇川當顧家茶娘,顧家的‘天水茶樓’肯定會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滾滾來。老爺和太太天天念叨著你呢。”

  月兒說:“馮伯太抬舉月兒。月兒年輕無知、初來乍到,什麽都不曉得……馮伯是顧家的大管家,往後呀,我是顧家的成員,屬於馮伯管,馮伯就把我當你女兒,該說就說,該罵就罵。”

  馮管家:“豈敢,豈敢!我不過是個奴仆,以後還靠月兒姑娘多多關照。上轎吧,咱邊走邊說。”

  說著,馮管家把月兒的行李放進轎內,喝聲:“起轎!”

  月兒躬身進轎落座。茶壺的長嘴伸出轎窗,好玩有趣得很。更有趣的是崇川的橋多。轎子一會兒往上,一會兒往下。水泊崇川,曲曲折折,橋梁風姿綽約很有風情。

  月兒說:“崇川的橋真多喲。”

  馮管家:“濠河沿河線上的橋有二十多座。在崇川的造橋史上,明代著名醫生陳實功捐資修建了好幾座橋,最有名的是長橋。與陳實功相比,四先生造橋的規模大得多了,他在濠南一帶先後建了啟秀橋,公園一、二、三、四座橋。四先生主持建築的十多座橋中,有一座是外國友人設計的。”

  月兒問:“這位外國友人是哪個國家的?”

  馮管家:“荷蘭。民國五年(1916),荷蘭水利工程師特來克應四先生之邀請,到崇川主持水利工作。民國八年(1919),特來克在水利工程工地不幸染上霍亂,吐瀉不止,溘然長逝。”

  月兒說:“馮伯不愧是大戶人家的管家,肚子裏貨多得很,學問深得很,什麽都懂。月兒才疏學淺啊!”

  馮管家:“你這麽說,老奴要鑽地縫了。月兒,你家祖傳的‘天水茶’配方帶來了嗎?那是無形資產哪!雖然一個‘茶’字,可其中學問可多呢?”

  月兒說:“馮伯,我爹的‘天水茶’配方並沒有那麽神奇,隻不過……全記在我腦子裏呢。”

  馮管家:“全記在腦子裏,這很安全。”

  月兒問:“顧家的茶樓誰取的店名?”

  馮管家:“依你父親的意思取名為‘天水茶樓’,老爺請張狀元題的店名,是金字。”

  月兒問:“張狀元就是張四先生嗎?”

  馮管家:“正是清末狀元張四先生。月兒,四先生和我家老爺是好朋友,他們是民族的驕傲,崇川的驕傲,都是出類拔萃的優秀男人啊……”

  月兒說:“聽家父說,四先生是了不起的人。他棄官回鄉,從事實業救國、教育救國,在崇川搞有為事業,許多事業是全國第一,對甭?”

  馮管家:“月兒,我們崇川被譽為全國‘模範縣’,四先生當數首功。”

  月兒說:“四先生不是縣老爺,為啥當數首功?”

  馮管家:“因為四先生棄官回鄉,從事實業救國、教育救國,很快搞了八個全國第一,所以崇川被譽為全國‘模範縣’。月兒,四先生是不是當數首功啊!”

  馮管家常陪當家老爺顧大成到揚州、杭州和江南一帶做生意,常在孫萬春的“萬春茶樓”喝茶,他是看著月兒長大的長輩;彼此熟悉,一見如故,隨便聊著,不知不覺出了西城門。這條街長長的,石板的路麵,街兩側都是青磚瓦房,街麵有許多店,過了端平橋,往西,還有一段街,約一裏地,然後就入鄉了。雖然入鄉,但這地方仍然熱鬧,因為這裏有座接官亭,舊時,凡京城到崇川來視察的官員,或到這裏來任職的官員,縣老爺必在此候迎。所以想有出息走仕途的學生愛到這裏來玩,圖個順遂。

  不知不覺中,上了西街。崇川有句俗話,窮東門,富西門,叫花子南門。西街上有好些大戶人家,顧家和保家出類拔萃,都是富貴人家。顧家住在西城門口的西街街頭。保家住在西街尾。兩戶人家龍尾之勢,遙相呼應。

  馮管家喝聲:“停轎!”

  轎子便停在顧府褚紅色的大門口。大門兩旁各蹲一尊石獅。月兒在馮管家的引領下,上高高的台階,進門堂,過深道,恍惚走進另一個世界,高牆深院、富麗堂皇的顧家大院充滿春天的芬芳。朝南的正房是七檀硬山,穿三堂、過敞廳,明間抬梁式,雕飾華麗,次間、梢間穿鬥式,那梁粗粗的,閃著油光,那柱礎覆盆式,是抬梁和穿牆結合的硬建築,前後附有卷棚式的長廊。

  馮管家:“月兒,往後顧府就是你的家!”

  月兒問:“馮伯,老爺和太太住在哪裏?”

  馮管家:“他們住在上房。走吧,我帶你去見老爺和太太,還有顧家其他人。”

  月兒說:“馮伯,我沒有爹娘,你和老爺就是我的爹娘。我初來乍到,舉目無親、人生地不熟……往後,懇望馮伯多多關照、常常教誨啊。”

  馮管家:“月兒,放心吧,有什麽要求對我說,我會滿足你的。往後啊,顧府就是你的家。我和老爺看你長大的,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月兒說:“馮伯,我,如有不到之處,請多多包涵。”

  馮管家:“月兒,你是主我是仆,有什麽盡管吩咐。”

  月兒說:“馮伯,什麽主什麽仆的!我看顧老爺和你簡直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弟,你們長相相似,性格也相似,人品也相似。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怎麽會有一個模子印出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馮管家:“月兒,長相歸長相,主仆有別的。”

  月兒疑惑地問:“顧家這麽大家業,老爺的事業這麽成功,為啥還開茶樓賺茶水小利?”

  馮管家:“顧家不在乎蠅頭小利,老爺是愛茶的人。他開茶樓受你爹的影響。你爹答應過老爺,讓你到崇川來當茶娘,發展崇川的茶事業。”

  月兒說:“照馮伯這麽說,我肩負重任,不可輕視。不過,我會努力、盡職做好茶娘的,放心吧!”

  馮管家:“崇川那麽多茶樓茶館,要吸引住茶客,留得住茶客,我想,顧家的‘天水茶樓’隻有靠月兒姑娘的茶藝,孫家的祖傳茶方。”

  月兒說:“馮伯,我不會讓老爺和你失望的。”

  說著,馮管家領著月兒來到顧家的正堂。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