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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重見

  我原來的世界來人了,這是第二個。我本能地想拒絕,我不願想起他們。可是這麽多年了,我……

  我抬起腳步慢慢地走著。

  事情居然是這樣的。怪不得君聞書要防備我,如何都不和我說君家的事,原來是這樣。我有些想嗤笑我自己,執著一場,原來隻是個泡,從頭至尾,誰都比我清楚,腦袋空空的,心裏有點兒酸,一切都過去了,像眠芍說的,過去的永遠過去了,不會再回來了。我的命運,在我進君家時就注定了。也許,在我來到宋朝時就注定了。不想了,不去想了,都過去了。

  木然地穿過一條街,又路過一家店,一個人迎麵匆匆而來,擦肩而過,突然聽到有人哎了一聲,然後傳來一個試探的聲音:“杏姐姐?”

  我身子一顫,多少年了,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杏姐姐?

  我沒敢轉身,隻呆呆地站在那兒,聽見背後有腳步聲傳來,“杏姐姐,真是你!”然後是驚喜的聲音,“杏姐姐,不認識我了?我是栽桐!”

  眼前站著一個青年,穿著普通的青布衣服,眉眼都在對著我笑,我張著嘴愣在那兒,栽桐?真是他,長高了不少,是個大小夥子了。

  “杏姐姐,你……還好?”栽桐上下打量著我。

  “唔,栽桐,你……”我不知該說什麽,他是琅聲苑的栽桐。

  “杏姐姐,你在這兒,廣州?”

  我茫然地搖搖頭。

  “杏姐姐,你住哪兒?方不方便,我們坐下說。”

  我原來的世界來人了,這是第二個。我本能地想拒絕,我不願想起他們。可是這麽多年了,我……

  我木然地轉過身往前走,栽桐跟在後麵。到了客棧,栽桐像過去一樣給我倒了茶,“杏姐姐,喝茶。”

  我麵帶微笑地拿起茶杯,“你們,都還好?你怎麽來這兒了?”難道君聞書也來了?來了也好,我想問問他。

  栽桐沉默了一會兒,“你走後,少爺大病了一場,起來後就打發了我們,說看著難受,老想起以前的事,當時我們都哭了。”

  君聞書,模糊的青色影子在我眼前晃動。

  “少爺還說,無論誰,在哪裏都要好好過。”

  我點點頭,“你們就都走了?”

  “走了。侍槐和看榆進了布店做學徒,我想出來看看,跟人到了這裏。姐姐……”

  我轉著茶杯隻笑不說話。

  “杏姐姐,”栽桐坐在我對麵,“姐姐不是嫁了……?”

  “你們都知道了?”

  栽桐點了點頭,“少爺接到信兒了,侍槐哥背地裏說給我們聽的,讓我們別在少爺麵前提起。”

  我苦笑了一下,人世蒼涼,說不出什麽來。

  “那你現在是和……”他四處張望了一下。

  “不是。”

  “那是?”

  我笑了,“以前的事了。你走時,少爺還好?”

  “嗯,還好吧,就是準備……迎娶新夫人,看著讓人揪心。”

  我抬起眼簾,栽桐靜靜地說:“就是看著讓人覺得揪心,和你在的時候……不一樣。”

  物是人非事事休,我理解君聞書,想著舊人娶新人,心裏的滋味可想而知,“走了也好,大家都省心。”

  栽桐愣了一下,試探著說:“姐姐,你就沒想著回去?”

  茶的熱氣升騰起來,我眼前朦朧一片,輕輕搖搖頭,回去?從君家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想到要回去。“少爺也有自己的夫人,我回去做什麽?”

  栽桐歎了口氣,“杏姐姐,何苦來。”我笑了笑沒說話。“杏姐姐,你……後悔嗎?”栽桐小心翼翼地問。

  我搖搖頭,“栽桐,沒什麽,人就是這樣,有聚有散,誰和誰又能一輩子在一起?每個人頭頂著天,誰都有自己的擔子要背,少爺有他的,我也有我的。”

  栽桐歪著頭看著我,“杏姐姐,可惜了,你怎麽就離開了少爺。”

  我笑了,眼裏全是淚。我怎麽就離開了君聞書?難道我還曾愛過他嗎?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追求過我的愛情,哪怕自認為那便是愛情;我追尋過想要的生活,哪怕那種生活隻是一個影子而已。然而時至今日,一切一切都過去了。走過的路,永遠無法再回去;發生的事,永遠不能當成沒有發生過,就像曆史,永遠都是過去式,你無法選擇接受或不接受,隻能選擇麵對或不麵對。

  輾轉兩世,上輩子就倔,不肯妥協,撞得遍體鱗傷。這輩子二十幾年來,我像隻被蒙著眼的驢子,不斷地掙,不斷地倔,不斷地向前走,但到頭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難道對待生活,努力地堅持自己的原則,居然不如隨波逐流嗎?如果我不去君家,或許我會死去,或許我還是不能和荸薺在一起,但就不會遇見君聞書,也不會和楊騁風有什麽交集,我的命運也不會是現在這樣。如果我在君聞書對我示好時按照引蘭說的那樣做,我現在恐怕已經是他的小妾了吧。楊騁風不會占了我,我不會有越己,也不會被迫離開越己。如果……

  現在說如果有什麽用?隻有我是存在的,隻有我才是真正可以做選擇的。但是生活中到底應該堅持嗎?自討苦吃與苦盡甘來,誰能告訴我哪裏才是邊界?誰是對的,誰又是錯的?我是對的嗎?荸薺、君聞書、楊騁風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或者說根本無所謂對錯,生活隻是讓我們接受事實,對錯隻是你自己想的。每個人都有心中的對與錯,卻與事實無關。

  第三天我上路時,栽桐選擇和我一起走,“杏姐姐,我反正是一個人,走時少爺也給了些錢,我也想做點兒什麽,姐姐不嫌棄的話,帶我一起吧。”

  我明白君聞書的感受,麵對故人是要有些勇氣的。但現在在我荒涼的世界裏多一個故人,也許是好的。

  雖然,我確實無力再承擔舊事。

  生活轉來轉去,有了栽桐,總算也有了點兒溫暖。栽桐很勤快,絕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做的,我教了他幾個常用的英文單詞,有時也能派上用場。他試圖問過我和楊家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以沉默應對。不是所有事都能向人說的,尤其是傷口,無法麵對,便把它壓在心底吧,雖然不會痊愈,總好過不斷地翻出來曬。他是個機靈人,慢慢地也不再問了,我們都小心翼翼地不談舊事,每天隻是聊聊生意,聊聊生活。我的小房子熱鬧起來,他、我和晴歡都住在那兒。晴歡管做飯,我和栽桐管店裏的事,閑閑淡淡的,日子似乎也過得下去。

  哈吉來了。波斯人哈吉是在泉州的一個官員,我遇見他是我來泉州的第二年。一天在外麵閑逛,路旁圍了一圈人,我進去一看,中間是位阿拉伯人,正在比畫著什麽。我試著走過去說:“Can you speak English?”他像得了救星一樣嘰裏呱啦說了一堆話,我讓他說Keywords,才弄明白他是迷了路。那時他剛到中國,對泉州還不熟。後來他逛到我店裏,我忙著招呼生意,還是他驚喜地叫了一聲,我才認出了他。他有時自己來,有時也帶別人來,從我這裏買些小東西。他曾提過和他合作的事,我搖著頭笑著拒絕了。錢財乃身外之物,我要它何用?夠用就得了。我不想那麽累,最不想引人注目,畢竟我是從楊家逃出來的,不想楊騁風找到我。我對他沒有了愛恨,隻是覺得事情都過去了,不想再提起了。

  哈吉個子高高的,有著阿拉伯血統,高鼻梁深眼窩,也有著大胡子,一襲白袍,在泉州街上很顯眼。他的中文已經說得很不錯了,“啊哈,司越,你這裏新添了個小夥子?”他的眼睛盯著栽桐,我笑著給他們介紹了一下。他點點頭,“朋友,我也有。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我輕輕地笑了,請他坐下,又動手給他沏了杯茶,他端起來習慣性地嗅了一下,“司越,你沏的茶很香,和誰學的?”

  我笑了,哈吉總想知道我的以前,“沒什麽,早和你說了,丫鬟出身,會沏茶也是情理中的事。”

  “唔,中國的茶,真是好東西。”他也像中國的老爺少爺們那樣,一手端著茶盅,往後靠在椅背上。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司越,你很安靜。”我安靜嗎?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安靜,於是又一笑,“怎麽今天有空來磨牙了?”

  哈吉也笑了,“你這張嘴啊,既靜又利,真是難以形容。”

  既靜又利,這詞用得真好,中國人不敢這麽用,越是語言不相通的,用詞越有意思。我笑著說:“不動的時候是靜,動的時候是利,不靜不能立身,不利不能生活,大約是這樣吧。”

  正聊著,栽桐過來小聲問:“杏姐姐,上個月到的那批貨……”我起身指給了他,重新坐下來,哈吉看著我,“司越,他叫你杏姐姐?”我笑了,有些事不用解釋了吧。司杏和司越一樣,隻是一個稱呼而已,哪個稱呼都無法代替我這個人在世上存活。

  “你原來叫什麽,什麽杏?”他端著茶杯,似乎有些不經意地問,白袖子中露出刻花暗灰色的銀鐲子。

  “沒有了,杏兒是小名。”我不動聲色地遮掩過去。

  “那是什麽,司杏?”我心裏一跳,像一個逃犯被人戳穿了身份,勉強笑笑,“也沒有,小名就是小名,不冠姓,我國皆是如此。”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奇怪,總覺得你在藏著什麽。”他忽然轉移了話題,“司越,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一直沒有問過你,怎麽來這兒的?”

  我帶著戲謔的口氣說:“哈吉,你茶杯一端上下嘴唇一碰,就嘰裏呱啦個不停,難不成,這官府竟派了您這外使來探話?我的店小,跳蚤都裝不下幾個,您要是這麽大的盤子,我可接不下來啊。”

  哈吉爽朗地笑了,眼睛盯在栽桐身上,“我也是隨便說說,這泉州街上也隻有你這兒掛的英文招牌,對你好奇。”

  我也喝了口茶,“一個普通的女人,有什麽好奇的?”

  他端著茶杯笑著搖頭,“你的來曆恐怕不簡單呢。”

  “不簡單的女貨郎?”

  他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卻沒有再問下去。

  每天早上,我會在礁石上坐一會兒,看看亙古不變的日出。有時我想,或者太陽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隻是我們不知道罷了,它的表麵上是光燦燦的。其實人也一樣,誰都有自己的傷心事,但你能不往前走嗎?不往前走,難為的是你自己,不是別人。其實一切都沒什麽大不了的,過程而已。強烈的愛,強烈的恨,強烈的感情,都會變成強烈的記憶,然後再慢慢地變淡、減弱,直至最後無動於衷。

  栽桐和晴歡漸生感情,我歡歡喜喜地替他們操辦了婚事。成全人家的好事,哪有不允許的道理?他倆成了親,自己單過了,小房子裏又剩下我一個人。春天來了,還是滿院子的蒲公英,一個人生活,日子越來越恬淡。我每天就是不鹹不淡地想想生意,然後躺在窗下,有時看看書,更多時候是穿越時間和空間,想象著越己的模樣。

  第二年,栽桐和晴歡生了一個女孩兒。栽桐說我是姑姑,算長輩,讓我取名。我推脫不過,見孩子手腳壯實的樣子,取個太女孩兒的名字實在不合適,於是取名叫允薔,晴歡又給她取了個小名叫囡仔。囡仔的存在讓我更加頻繁地想起越己,他生下來也是胖乎乎的,十分可愛,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栽桐曾想讓囡仔當我的幹女兒,我笑著沒答應。今生今世,我隻是一個人的娘。越己該長大了吧?八歲了。不知你爹爹讓不讓你四處亂跑?病了知不知道關心你?會不會好好教你?你要好好做人,千萬別像你爹一樣。還是你爹又娶了幾房新娘子,你已經受了冷落?也許爹爹會告訴你娘死了,也許根本沒有和你提起過娘。我還是寧願楊騁風和越己提起我,讓他恨我,最起碼他知道我,偶爾也會想起我,哪怕是恨……算了,別提了,心裏別留下傷痕,畢竟是媽媽丟下了你。我看著囡仔,越來越揪心,我的兒子……

  現在一切都不那麽重要了,一切都過去了,我最惦念越己,無論我走了多遠,越己都是我的兒子,我都是越己的娘。

  日子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著,轉眼我三十了。三十啊,前世三十歲的時候我穿越到宋朝,這輩子我又三十了,真快!三十歲的女人是什麽?該謝的要謝了,該明白的要明白了。

  終於忍不住了,我想回明州一趟,偷偷去看看越己,哪怕隻是偷偷看一眼也好。我交代栽桐好好看著店,我去去就回。

  八年沒北上。北上,帶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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