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七十五章 越己

  我任由他握著我的手,一起仰頭看著天上——那裏,有越己給我們放的風箏。

  真要回去,還是有些躊躇。八年沒北上了,真要去?那個地方,我能承受得住嗎?壓不住對越己的想念,我還是要去,如今一切都無所謂了,越己在我心裏壓倒了一切。

  遙遙望著明州城,我卻坐著不動。明州,這個平素想都不願想的地方,我居然會回來?

  我輕輕地下了車,腳一沾地,立刻戰栗起來,過往,似雲煙般聚集在眼前,眼睛模糊,無語凝噎。

  我慢慢地在街上走著。明州,這個我心中傷痛最深的地方,卻是很陌生。我茫然的看著,不知楊家在哪裏,正要尋人問問,一陣鑼鼓聲傳來,人聲喧鬧,恍惚聽說是有人中了春試。八年過去了,對於荸薺,除了朋友間的感情,再沒有其他。荸薺,今年你考了嗎?為了你的夢想?

  我想離開這喧鬧,卻聽旁邊一個人說:“今年這頭名的歲數可不小,三十四了,還未婚娶。”

  另一個人說:“嗯,不第不娶的人多的是。不過聽說他原來不是咱明州人,是哪裏,湖州?”

  湖州?我後背僵硬了。

  “對,聽說是湖州,不知怎麽的到了明州,還有咱明州的身份文牒,也算咱明州的了。”

  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一所小房子,破破的,早已經擠滿了人,就是不開門,一看,原來門是鎖上的。

  “在蒙學呢,未下課。”旁邊的一位老太太笑嗬嗬地說,“著人去叫了,就來。”

  是誰?沒有那麽巧吧。他怎麽也不該在明州,他……正尋思著,聽到有人喊:“來了來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悄悄抬起頭——

  遠處那個人還是很瘦,皮膚有些黑,蒼老了許多,麵色沒有以前的清透。我的心卻輕輕一震,默默地盯著他。

  荸薺,真的是你。

  他沒有往這邊看,從我旁邊輕輕地走過去了,臉上有些許笑意。

  輕輕地走過去了。

  我看著他,輕輕地走過去了。

  人和人,際遇就是這樣,百般地努力,最後卻隻是擦肩而過。我也輕輕地笑了——荸薺,再見。

  我轉身要走,人群裏卻傳來一聲驚呼。扭頭看見空中飄著碎紙,聽他一如既往低沉而溫和的聲音說:“沒用了,撕了吧,該走的人都走了,我隻是想告訴那個人,我考得上,這是我對她的交代。”

  我遠遠地看著他,他依然沒有看見我。淚,慢慢地流下來。荸薺,你我近在眼前,卻如同天人之隔。我知道了,你的交代我收到了。我們各自執著一場,你的交代我知道了,而我,又如何給自己交代?

  我輕輕地笑了,抬起腳步,荸薺,我收到了,再見吧。

  人的一生,誰看得清楚,如今,一切都過去了。

  一切,也該過去了,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在明州城裏遊蕩了一天,還是沒有找楊家。我不敢見越己,怕見了他後便無法再離開。所有的恩怨都結束了,愛誰、恨誰都結束了。越己,是我現在唯一惦念的人,但我不敢去見他。

  我還是決定回到泉州,也許那兒才是我應該待著的地方,那兒的生活才是我真正的生活。既然無力改變什麽,算了,走吧。一路看著窗外,木然地往回走。

  對麵來了輛車,兩車錯過,各自往前走,我恍惚聽到後麵有人在叫著什麽,一個奴仆打扮的人氣喘籲籲地跑上來,對我行了個禮,“我家主人請問,可是司杏姑娘?”

  司杏?我一顫,誰?!

  我冷冷地說:“不是,你認錯人了。”放下窗簾吩咐車夫趕路,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司杏——”

  我顫抖起來,扭過頭去,指甲掐著手背。

  聽了十年的聲音,隔了九年,還是宛如當日在琅聲苑,溫和的叫我:司杏。

  我的眼睛模糊起來,為什麽要遇到他?

  君聞書慢慢地走過來,一貫青色的打扮,九年不見,他原本稚嫩的臉已經棱角分明,青色的下巴說明他確實已經變成一個男人了。

  我輕輕地走下車,還是一如既往地低著頭。

  風,輕輕的吹著,他看著我,我看著地,兩個人,像是隔了幾世,他慢慢地開口:“你,好麽?”

  淚湧了出來,我點點頭。

  “現在在哪兒?”我搖搖頭,無法麵對的過去,我不想再有什麽交集。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常常後悔,當初應該早放了你。”

  我的委屈,我的怨恨,我的傷心,如今全沒有了,時間衝淡了一切,我隻是聽著。

  “可我那時候真的很難,若是沒了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支撐下來。”

  我沒有動,不知該說什麽。也許我該譴責他的自私,也許我該安慰他說不要緊,但我沒有動,都過去了。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現如今,你過成這樣,都說了吧……我對不起你……我姓君,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姓君,就要承擔君家的事。我從小就從爹娘的吵架中知道,我爹害死了我二姐的外公,設計奪了他家的家產,我恨我的家。楊騁風娶了我二姐,收了眠芍,他知道了這件事,便拿它要挾我爹和他往外販銅錢。雖然這買賣很多人在做,但按照律例,這是要抄家的大罪。我明白他的心思,他想讓君家蹚這趟渾水,然後吞了君家。”

  這些我都知道,眠芍說了。

  “起先我並不想管,本來就是別人的東西,真讓楊騁風吞了也算還給人家了。你也知道,我就是想讀書,喜歡讀書,有時也有小小的幻想,我們兩個人,哪怕就是守著一間小房子,如你說的,在窗紙上寫字塗畫也是樂趣。”

  我渺茫地回想著,仿佛在遙遠的年代裏,我曾經在君府生活過,那時我在裏間整理書,他在外間看書,室內一片安靜,時而風送來混著草和花的香味兒。很久遠的事情了。

  “人多半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我喃喃地說。

  “是,我生是君家的兒,能怎麽辦?想歸想,尤其是後來……”君聞書的聲音有些幹澀,“我發現他盯上了你,我忍不住……”

  “少爺就因為這個害了楊家?”

  他有些吃驚,“楊騁風和你說了?”

  沒人和我說,我是最後一個傻子。

  他歎了口氣,“你有今日,也是由我造成的。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說,我也曾想放你出府,可因為有了他,我覺得無論放或不放,你都不能過你想要的日子,與其讓他弄走,還不如……我也舍不得你。”

  我動了動嘴角,人無奈的時候,也隻能笑笑。

  “我爹的死也和這個有關,他知道自己不死也活不了多久,楊騁風不會放過他的。是我把我爹逼到那一步的,我爹和君家,還是君家要緊,雖然君家本就是髒的。是我請林先生找了朝廷的官,也就是我現在的丈人,他曾是林先生的同鄉。”君聞書的聲音低沉下去,“一切都是交易,我不屑楊騁風,可自己又能好多少?結果還是……是命。我努力了,可是我……也許我太貪心了,原本就不應該留著你,害你現在……可是司杏,你能明白我麽?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過日子。我……可我姓君啊!”

  我無語,兜兜轉轉中,我們似乎被命運所玩弄,由不得自己做選擇。我像一隻小蒼蠅或小蚊子,夾在他們中間。我的命運,自己做得了主嗎?

  “少爺覺得,這樣做值的?”

  “值?”他有些茫然,“不值。”他搖搖頭,“不值。我想要的一切都沒有了,值?”他有些淒涼地笑了笑,“不值。”

  生命中有多少誤會,有多少不該認識卻認識了的人,又有多少本該守住卻守不住的人,主動與被動的糾葛中,能夠堅持的是什麽?君聞書是個不幸的人,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麽他說蕭靖江有福氣,為什麽他說自己富貴命薄。

  我像往常那樣輕輕地說:“少爺別想了,會好的,一切會好的。”

  “司杏,我對不起你。”

  我搖搖頭,淚如雨下,有沒有人問過我,這麽多年是怎麽過日子的?老天能不能告訴我,這麽多年,我為的是什麽?

  “爹爹。”一聲稚嫩的童音,緊接著跑來一個小孩兒,看樣子也就七歲左右。我心裏一顫,十九年前,我第一次見君聞書……人有情,時光無情。,無論走過什麽,都是走了。

  “爹爹,還不走?在外公家沒吃飽,餓了。”他跑到君聞書身邊磨蹭著,憨態中帶著頑皮。越己也該是這個樣子吧,會不會也磨蹭在楊騁風身邊?我盯著那個小孩兒,心裏百感交集。

  轉眼間,我們各自有孩子了,時光就這樣,悄悄地改變了我們的一切,替我們做了決定——接受不接受,都要接受!

  君聞書沉默了一會兒,“遠懷,這是……姑姑。”他轉過臉去。

  “遠懷見過姑姑。”小孩兒恭恭敬敬地對我行了個禮。

  我忍著淚摸了摸他,便再也忍不住了,繞到車後哇地哭了出來。所有的哭,所有的笑,所有的抽絲剝繭蝕盡心力,所有說不清的恩怨,隨著這聲“姑姑”過去吧,都過去吧。司杏,你活過來吧,活過來吧,都過去了,你活過來吧……。

  君聞書輕輕地拍拍我,“司杏,你保重,別太難為自己了。很早以前,他給我寫過信,說給兒子取名叫越己,我明白他有悔意。那個人……也來找過你,我和他說你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我痛哭失聲,如今能做的也隻是哭了,“楊騁風也來找過你,他來的時候我就原諒了他,我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來的。我和他說一切都過去了,兩家的恩怨該過去了,我們都得往前看,哪怕就是為了讓下一輩人別像我們一樣……司杏,還記得我說的麽,人不能隨著自己的性子,總得犧牲點兒什麽,讓讓吧,別太難為自己了,哪怕就是為了孩子。其實,我想得到的也都失去了,但我們也得向日子低頭。”

  越己,人這一輩子,最難越過的,就是自己。

  我們各自上車走了,無數次的糾纏,最後依舊朝著自己的方向,各自去了。

  最想奔功名的荸薺,撕了自己的紅榜;最想讀書的君聞書,卻不得不借助為官的勢力做了商人;最想……我呢?

  命運讓我們無話可說。

  一切都過去了。在湖州暖暖的冬陽中和荸薺牽手的司杏,在琅聲苑裏和君聞書慪氣又互相扶助的司杏,在明州的楊府跳入冰冷湖水中的司杏,都過去了……

  喜怒哀樂皆是空,執著一場,也是空。

  如果命運是麵鏡子,我想站在鏡子跟前,指著所有的往事大笑,然後大哭。我費盡心力是為了什麽?他們費盡心力又是為了什麽?我們如此費盡心力為了什麽?我穿越了兩世,無論是前世的碩士,還是今世的司杏,我不停地追逐著,是為了什麽?堅持得住的是什麽?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花兒在哪裏?杏兒在哪裏?誰能解懷遠在天涯的芳草?誰能不執著於自己心裏的牆?誰能從開始就知道執著於此就是對的?誰又能知道哪樣的努力是值得的?

  一切都結束了。我回到泉州,也許,現在隻有泉州是我應該待著的地方了。

  離店還有老遠就看見囡仔在外麵,我叫了她一聲,她咧嘴笑了,蹣跚著往這邊跑。我抱起她,從懷中掏出新買的撥浪鼓,塞到她手裏一邊搖著一邊往店裏走。囡仔高興地笑了,栽桐出來接過她,“杏姐姐,你回來了。”

  我嗯了一聲,把囡仔交給他就往店裏走,隻聽栽桐在後麵叫了聲“杏姐姐……”我愣在門口——

  一個綠衣人從櫃台後麵慢慢地站了起來,眼睛盯著我,像隔了一千年,“你回來了?”

  八年不見,他老了,瘦了,得意洋洋的樣子沒有了。

  “你,是不是,該回家了?”

  回——家?

  他慢慢地走到我麵前,聲音嘶啞,“別倔了,回家吧,越己在等你。”

  越己……我的心縮了起來。

  “八年了,你對自己真狠,我怎麽都沒想到,你居然到了這裏。湖州、揚州,連同你在金人腳下的老家登州我都找過了,若不是哈吉和我說起你,我真是想不到你會到這裏來,你至於對自己那麽狠嗎?”

  哈吉?

  “我有錯,你罰我,怎麽罰我都認。可我問問你,越己有什麽錯,你讓他一歲就沒有了娘?”

  我心裏砰的一聲,越己,你還記得媽媽嗎?

  “司越?誰都知道我丟了一個叫司杏的娘子,你卻在這兒做司越,我問你,你真的想過越己嗎?八年了,你想沒想過我一個人抱著才十個月大,隻會哭的越己時的慌張?你想沒想過盡管娘親不在,但他會說的第一句話還是‘娘娘’時,我心裏的酸痛?你想沒想過每年端午節,看著越己眼巴巴地盯著別的小孩兒手上娘親給做的五彩線時,我心裏的愧疚?你想過越己嗎?年年的七月初六,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裏等著,哪怕你就回去看一眼,給我一個信兒……就因為我,你放棄了越己。你恨我,可越己有什麽錯?”

  我的淚成串成串地掉下來,到了現在,所有的愛恨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我不能不在乎越己,他是我的兒子,我對不起他。

  “你硬撐著,就是不想讓我得逞,不想讓我好過。可是司杏,你不原諒我,也困住了你自己。八年了,你幸福嗎?你再恨我,家裏再不好,看著越己,你畢竟真心笑過,可這八年當中,你有過幸福的時候嗎?”

  幸福?我早已經忘了幸福是什麽。八年了,一切恩怨愛恨都淡了的時候,我幸福嗎?

  他慢慢地扳過我的肩,“司杏,回家吧,給我一個家吧,隻剩下我和越己,不是個家呀。八年了,該付出的代價都付出了,你讓咱家像個家吧,你讓越己有個娘吧。”

  我抬起頭,看著他閃著淚光的眼睛。君聞書說我自私,總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我堅持著自己的原則,那別人是不是也很無辜?就像越己。楊騁風說得對,畫地為牢的時候,你困住了別人,也困住了自己。

  人這一輩子,最難越過的是自己。欽寬……越己……回——家?

  ……

  “娘,娘,你看我的風箏飛得多高。”越己穿著對襟的小夾衣,他長得越來越像楊騁風了,小手牽著線跑來跑去的。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這個活動的小身影,“越己,當心腳下,別摔著。”

  “不要緊,娘,我跑得可穩了,不信你問爹。”小家夥放著風箏,響竹發出嗚嗚的聲音,“我最愛放風箏了,尤其喜歡這個大老虎的,爹說他以前和你放過的。”我轉過身去,楊騁風正站在我身後,是的,那年他和我放過風箏,那個時候……都過去了。

  “爹還告訴我,放風箏時許願最管用,他那年許了願要娶你,真把你娶回來了。嘻嘻,娘,我和爹每年都放風箏,希望你早點兒回來。娘,你是不是聽見了我們許的願?”

  越己,娘對不起你。你就是娘放出去的風箏,不論在哪兒,不論多遠,都牽著娘的心。

  越己牽著線跑遠了,楊騁風慢慢地和我並肩站在一起,他拉著我的手,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他卻握著不動,“司杏,一切都過去吧,對與不對,都得往前看,人要放過自己。”我沉默了,卻沒有再動。

  無論追尋的是什麽,追求了,堅持了,失敗了,妥協了,然後再爬起來。在無數次的碰撞中,人總得向前看。生活是什麽?這,就是生活。

  湛藍的天空中,風箏飛翔著,再自由,也有線牽著。是的,對與不對,都得往前看。我任由他握著我的手,一起仰頭看著天上——那裏,有越己給我們放的風箏。

  想起了純真的年代/你給我最初的傷害/還有那讓我憂愁的男孩/別問我愛會不會老/這些事有誰會知道/你還像昨天那樣地微笑/夕陽下我向你眺望/你帶著流水的悲傷/我記得你向我揮手的模樣/別問我愛會不會變/這些事有誰能預言/請給我個回答/就像你當初看我的雙眼/變幻的世界有多美/昨天的愛情像流水/你的心你的心是否停留在那一回/相愛的日子有多美/純真的年代像流水/想要追想要追我們第一次流下的眼淚

  番外 孟婆的訴說

  我是孟婆。

  我的職業,想來大家也都知道。是,我便是奈何橋上專管發湯水的那個人。無論他們願不願意,我都要灌一瓢湯下去,讓他們把過去全部忘掉,重新做人。

  這不是殘忍,而是機會。我希望,每一世對他們來說都是平等的,嶄新的,去迎接這世上的太陽,感受這天下的風霜。

  這是老天給他們的恩賜。

  十六年前,那天我不在,回來後兩個手下告訴我,一個凡人,一個小女子,從大西洋墜機而來了。結果他們忘了加藥粉,已經投生走了。我大驚,大西洋的那個地方是地球上的死角,是我們也不得不小心應付的地方,她居然從那個地方來的,居然來時我不在,莫非是注定的?

  我悄悄地翻看她前世的記錄,跳入眼中的是她一位至親朋友對她說的話:麵對生活,你擅長堅持,而我善於適應,但我們都屬於敏感而感性的人,卻要生存在這個爾虞我詐、鉤心鬥角的商場,真是莫大的諷刺。

  刹那間,我也不知該說什麽。

  人類社會發展了幾千年,但人性一直沒有變。所謂現代和古代,除了光怪陸離的程度不同,人性基本上沒變。我是掌管奈何橋的,我知道千萬年來那些靈魂總是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隻不過是輪回而已。

  我心裏悲哀起來,為了他們,也為了這人世。他們走在不同的時空,說著不同發音的話語,做著不同性質的事情。和平或戰亂,光鮮或樸素,複雜或簡單,都不是他們的。真正說來,他們隻是一次性的,然後換一件衣服,再一次登場。何人能看穿?或者說,看穿又怎樣?

  這個小丫頭,帶著兩世的記憶,她會活得好嗎?我無能為力。人都說天命不可違,這個丫頭也有自己的生命軌跡,就由她去經營吧。

  人對生活的態度有兩種:一種是適應生活,一種是爭取生活。適應生活的人以目的為先,爭取生活的人以方式為先。這兩種人並無高低之分,隻是個人的選擇不同而已。生活這東西,誰也看不懂誰的,局外人不明白局內人的樂趣,局內人也隻是蒙著眼睛追而已。各人追各人的,無價值亦無秩序可言。佛祖說,這便是執著。

  我眼看著這四個人在我眼皮底下執著。

  不出我的所料,她果然還是和前世一樣,執拗地過著自己的生活。這丫頭性子恬淡,不想為官、不想求富,隻想要自己的生活。我明白她,走了兩世,累了,她不想再求什麽繁華——再繁華有上一世繁華嗎?她不想再求什麽聲名——再大的聲名也終究要往奈何橋下跳吧。她隻想安安靜靜地頂著小天地,擁著小溫暖,看著小景色,守著清水微風,過點兒小日子。我對她很愧疚,若不是我的手下失職,她也不會失去重新開始的機會,不會揣著上一世已經有些累了的心接著走下去。可我也很擔心,老天不會因為你已經有了一世的記憶而忽略該給你的際遇,該有的還是會有,該來的還是會來。你的看起來最簡單平凡的小夢想,能不能實現還要看老天的意思呢。

  果然,一下子跑出三個少年來。

  方廣寺裏的那株杏花樹年年開著。春天時燦爛若錦,風一起,半透明的花瓣在陽光中打著旋兒忽忽悠悠地飄落在地上。我知道那棵杏樹的來曆,是那丫頭走時懇請方丈植下的。丫頭沒說,但她的心事我知道,她是想為布衣少年祈福。畢竟,這一世他是給予她最多溫暖的一個人。布衣少年經常來,有時碰見方丈,雙手合十,對著樹誦一聲佛號,真是寶相莊嚴,我不由自主地也跟著他停住腳步,表情肅穆起來。來來往往的紅塵中,隻有這一聲佛號響徹雲端。

  布衣少年在樹下呆呆地站著,或摩挲著樹皮,或仰頭看看樹上的杏花,似乎在想著什麽。每年端午,他都會在樹枝上縛上五彩絲線,一邊說:“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你和我都平平安安的。”年年如此,縛了五年。

  今年,他卻沒這麽做。端午那天,他依舊一個人來了,在樹下站了半天,居然流了淚。我化成一隻蜜蜂躲在花蕊中,聽他喃喃自語:“杏子,考不上了,你走吧,好好的,出來也沒有更好的活路,我也不忍心看你受苦。”然後趴在樹上,不管來往的和尚看著他,淚水就順著樹幹流下來,慢慢地滲了進去。

  我可憐他。世上多少癡男怨女,癡什麽?執著什麽?三個人當中,他是最為丫頭著想的一個,可是……唉!

  我也曾去探過青衣少年,他慢慢地摩挲著他的小烏龜,“我知道她不喜歡我的這個家,又悶又死氣,我也不願意待在這兒。我知道那個囂張跋扈的楊騁風叫我君木頭,若不是她來了,我會一直木訥吧!她很聰明,能陪我看書、說掌故,還能幫我解開套子。隻是她自己不知道,我得瞞著她。我喜歡看她笑,喜歡看她低頭的一刹那。其實我也知道她不喜歡當側室,太委屈她了,可我自己也活在委屈當中啊!當初她怎麽就進來了?若不是進來了,對她倒是好的,對我……不知道。如果她不來,我會怎麽樣,會像現在這樣嗎?不知道,不能想象。”

  他低下頭,頓了頓,“不管怎麽說,來了就是來了,要走,真的很難了。唉,看著她病了,我心裏也不忍,可是生活哪有那麽隨性的。她走,往哪兒走?走得了嗎?”他不言語了,停了一會兒才說,“十幾歲的年紀,誰愛裝活死人?看著她,我覺得自己也活了,如果把她送走,我怎麽辦?她和他不行了,我再努力,應該能夠得到吧……”

  至於那個綠衣人,丫頭一看見他就皺眉,可偏偏他真的像風一樣,到哪兒都纏著她,纏得有時候我都忍不住抿嘴偷笑。我悄悄去看過他,正趕上他在發脾氣——

  “哼,死丫頭,又煩我!”綠衣少年皺著眉頭,彈弄著那頂鑲了玉石的綠色帽子,“我就不信我贏不了她!越煩我,越要把她從君木頭那兒弄過來,憑什麽對他們好就不能對我好?什麽叫‘我府裏嬌妻美妾的’?嬌的那個和姓君的一樣,像木魚,要敲一下才會應一聲;美的那個倒是真美,床上也過得去,隻是嘛,隻是嘛……嘿嘿……”綠衣人繼續彈弄著帽子,臉有點兒紅了,“隻是不是她。唉,瞧瞧她對聽荷真是好。我也是個人,雖然我爹爹是當朝三品,可見著她那樣的人兒也忍不住起了貪念,誰不想有個一輩子都靠得牢的人?更何況你看她的眼睛,真的好像……”他的眼睛有點兒發直,“好像看得懂你的心,明明精靈卻又裝模作樣,一看見她,就禁不住想要撓撓她。我有什麽錯?誰讓我遇上了她!嘿嘿,就是她,就得是她!”

  綠衣少年高興了,扔下帽子,坐下來又在盤算著什麽。我搖搖頭,這家夥肚裏的算盤打得既響又快,可那丫頭性子淡,又很倔,似他這麽著的,會攪得幾個人都不開心吧。

  丫頭來了,我眼見她哭得不成樣子,我勸不得她。活了兩世,也有五十年了,一世又一世的波折,她的心既滄桑又幼稚。滄桑的是世情,幼稚的是感情。對於愛情,她未及觸到愛時先有了世情。因為滄桑,未等給自己和別人機會,便已經做出了選擇。累積了兩世的塵土,她真是累啊!

  對於這四個人,我要笑,苦笑。他或她,她或他,他或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想追逐的生活,有自己認為幸福的生活。丫頭是不管不顧,一心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布衣少年是用自己來成全丫頭;青衣少年想當然地為丫頭安排了生活;而綠衣少年,卻是不依不饒地非要為丫頭選擇生活。

  他們都以為自己最正確、最有理、最無餘地可回轉。人的頭腦為封閉的皮骨所包囊,無法完全溝通,我也沒有辦法,這是他們該有的劫數,就讓他們自己慢慢去解開吧!

  我繼續回到奈何橋,不能再出現這樣的錯誤了。有空我去請月老吃餐飯,也探一探他到底想把她配給誰?

  後記

  當看到讀者們留言說司杏要幸福,心裏很感動,就像是有人在不斷的對我說:南適,你要幸福。

  通常我們祝福一個人,總是說心想事成、萬事如意、恭喜發財,隻有在最動情時才會說祝你幸福。在我的故事裏,能不斷的聽讀者這樣說,自己也很感動。

  寫這樣一個故事,離我最開始的初衷差的很遠。原本就是想寫個輕鬆的灰姑娘遇上王子的故事,因為沒有大綱,完全隨性,寫著寫著,就成這樣子了。自己回頭看時都有點唏噓不已,因為那些人物早已不是我腦中的幻像,而是真正的人,他們在他們的生活中行走,有他們的喜、怒、哀、樂,苦、辣、酸、甜,而我和大家一樣,不過都是冷眼旁觀者而已。

  要幸福。幸福其實與外在沒有多大的關係,而是內在。幸福是什麽?隻是自己的感覺。在這個文裏,你可能能說出誰最淒慘,但你很難說誰最幸福,像文中的司杏說的,幸福,定義各有不同,他有他的幸福,我有我的標準。

  但我們還是努力的追求幸福,我們自己的幸福。終其一生,我們追求的目標無非就是這兩個字。因此,在遇見挫折時我們會有勇氣,在遇見不遂心時我們會有包容,因為,我們想要幸福,於是,才有不斷的努力、不斷的調整,不斷的希望又不斷的失望,複又不斷的希望,希望,自己能幸福。

  文中的是是非非自是他們的世界,那或者是我們身邊的世界,或者是一個完全古代的世界,也或者是一個穿越過去的世界,來來往往,無論哪個世界哪種生活大約都可以概括成一句話:追求幸福,以及因此衍生的其他。

  我也祝大家幸福。真心的。

  謝謝。

  ?

  天南地北時,記得,我曾經等過你。

  天南地北時,記得,我曾經等過你。無論春夏秋冬,無論子醜午未,我等過你,也想過你。

  愛情或者如一時之花,會蘊育,會含苞,會花拆,終至盛開。有時花房會長大,變成果實,那是愛情的延續。也有時,愛情就是愛情,花開了無痕,花過人自知。

  但是,還是希望你記得,我曾經等過你,真摯的等過你。

  我為你哭過,為你笑過,為你彷徨過,為你煎熬過。如果愛情包括上麵的一切,我想,我都做過,真心的做過。

  唯獨,沒有你。

  沒有你,我不怨。天不歸我怨,我也怨不了你。那麽,我不怨,不怨。

  我記得,那時的花開,也記得,那時的自己。人世碌碌,或者一切皆如塵土,但你,那段我等你的時光,閃亮,在我心裏。無論天南地北,哪怕幽冥永隔,仍然在我心裏。

  我愛你。

  可從此以後,真的相隔了。你是你,你仍然是你。我是我,我也一直是我。命運我們不能主宰,但我希望我們能各自主宰我們自己。

  再見吧。對你,我仍然不想去說我自己,而隻希望,你仍然是你,記得你自己,看清你自己,然後,像以前你在我麵前的那樣,對著生活笑,對著太陽笑。

  我守護不了你,我也要聽由天命的安排,我守護不了你。我不怨你,也不怨我自己。隻是,天南地北時,記得,我曾經等過你。或者幫不了你,至少,可以讓你有些勇氣。這個世界,真的有人在乎你。這個世界,真的有人喜歡你。這個世界,真的有人愛你。

  唯此,足矣。

  天南地北時,記得,我曾經等過你。

  記得,我曾經等過你。

  ……

  我愛你。

  行人更在春山外

  正述故事梗概

  君如海謀殺君聞弦生母李小姐之父、眠芍之父時為李的管家,一並被君如海害死。

  君聞弦生母李小姐被君如海所欺而下嫁君如海,為其二夫人,生君聞弦,眠芍陪侍,眠芍母因夫亡亦亡。

  眠芍發現君如海之惡事,誓要報仇,二夫人以妻女之義務不能兩全而自殺,眠芍自此控製君聞弦。

  君如海和君夫人對君聞弦有愧,君夫人惡眠芍而遠離君聞弦,並與君如海夫妻勃隙,君家親情亦因此冷淡。

  君聞書十二歲入琅聲苑,後十一歲的司杏因被尋事被君聞書帶至琅聲苑庇護。司杏十三歲,楊騁風與君聞弦定婚。十四歲,君聞彩出嫁、君聞弦出嫁、司杏逃(後被楊騁風要挾回君府)。

  眠芍欲通過楊騁風為自己報仇,將君家的惡事告訴楊。楊認為君如海不敢與君聞弦對峙,君聞書又是一幅弱書生氣,意欲吞並君家。

  人與人之間總是有牆,有抽象的,也有具象的,司杏和蕭是具象的,司杏和君聞書是抽象的,司杏和楊也是抽象的。

  文中的女人哪個最可憐?我說不是司杏,而是眠芍,心比天高,不服命運,又要強,終於害人害己,輾轉紅塵,不知他日登岸反觀,會不會對自己來路唏噓不已。活著太要強並不一定是好事,能饒人處且饒人,活著有時就是死皮賴臉。

  文中最可悲的男人是哪個?我說是君聞書。親手逼死了自己的父親,親手毀了夢想,親手斷了愛情,最愛、最溫暖的女人終於離去,他仍然要活著,為了君家。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最近從不同的渠道看到大家對結局的反應,有的是看書的,有的是聽來的。有人認為很鬱悶,很壓抑。也有人認為讓人感想很多。不是我坐在這裏賣書,但目前來看,凡是看過全文的,似乎還沒有特別的PIA這結局,因為這個結局就像生活一樣,沒有對錯。生活更多的是內容,而不是結果,我這樣說,不知表沒表達出我的意思?——這也算是我為道聽途說結局的同學對結局表示不開心的一個辯解吧。

  實話說,南適不覺得鬱悶和壓抑。為什麽?生活給予我們的永遠都很多,雖然給予我們的選擇有時是有限的,但能在有限的選擇中做出堅定的選擇,這本身就是一種勇氣。這一點,小君比司杏做的好,無論是開始,還是最後,小君都比司杏更堅強。

  生活的套子總需要有人來解,解鈴總是係鈴人,有時,解鈴係鈴的都是我們自己。

  所以,花褪絕不是悲劇。

  下麵是我的後記,從側麵也反應出我的一點小看法:

  當看到讀者們留言說司杏要幸福,心裏很感動,就像是有人在不斷的對我說:南適,你要幸福。

  通常我們祝福一個人,總是說心想事成、萬事如意、恭喜發財,隻有在最動情時才會說祝你幸福。在我的故事裏,能不斷的聽讀者這樣說,自己也很感動。

  寫這樣一個故事,離我最開始的初衷差的很遠。原本就是想寫個輕鬆的灰姑娘遇上王子的故事,因為沒有大綱,完全隨性,寫著寫著,就成這樣子了。自己回頭看時都有點唏噓不已,因為那些人物早已不是我腦中的幻像,而是真正的人,他們在他們的生活中行走,有他們的喜、怒、哀、樂,苦、辣、酸、甜,而我和大家一樣,不過都是冷眼旁觀者而已。

  要幸福。幸福其實與外在沒有多大的關係,而是內在。幸福是什麽?隻是自己的感覺。在這個文裏,你可能能說出誰最淒慘,但你很難說誰最幸福,像文中的司杏說的,幸福,定義各有不同,他有他的幸福,我有我的標準。

  但我們還是努力的追求幸福,我們自己的幸福。終其一生,我們追求的目標無非就是這兩個字。因此,在遇見挫折時我們會有勇氣,在遇見不遂心時我們會有包容,因為,我們想要幸福,於是,才有不斷的努力、不斷的調整,不斷的希望又不斷的失望,複又不斷的希望,希望,自己能幸福。

  文中的是是非非自是他們的世界,那或者是我們身邊的世界,或者是一個完全古代的世界,也或者是一個穿越過去的世界,來來往往,無論哪個世界哪種生活大約都可以概括成一句話:追求幸福,以及因此衍生的其他。

  我也祝大家幸福。真心的。

  謝謝。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