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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失蹤(1)

  1

  審訊室裏的燈光很暗。

  嫌疑犯坐在桌前,齊耳的短發往前垂著,遮住了憔悴的麵容。嫌疑犯穿著藍白相間的病服,像是從醫院的病房裏直接押送過來的。負責審訊的是刑偵大隊的林隊長,這個案子似乎有些棘手。

  “姓名?”

  “我叫艾米……”嫌疑犯的聲音很虛弱,“警官,可以把燈再調暗一點嗎?”

  “已經是最暗了。”林隊長皺著眉頭。

  嫌疑犯抬頭看向審訊室的牆角,那裏有一台監視器在拍攝審訊室的畫麵。這樣做的目的一方麵是杜絕審訊時警察使用暴力或者不正當誘供,另一方麵也可以防止嫌疑犯無故推翻供詞。

  “可以……”

  “不可以。”林隊長打斷了她的請求。

  關閉監視器是很嚴重的違紀。他不知道嫌疑犯在害怕什麽?總覺得眼前的人應該是個難對付的角色。

  “認識這個人嗎?”林隊長將一張照片遞到嫌疑犯的眼前。照片上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西裝,表情溫和,很紳士的感覺。

  “……嗯,他叫李為,是我請的私家偵探。”嫌疑犯湊向前看了看。

  “你找私家偵探做什麽?”

  “我妹妹艾麗失蹤了。”嫌疑犯麻木地做著回答,雙眼無神。

  “這個私家偵探幫你查到了什麽?”林隊長順著話往下問。

  “謀殺……”

  “什麽?”

  “這是一場謀殺。”嫌疑犯有些驚恐地縮了縮身子。

  “說說看。”

  “那恐怕要從頭說起。”

  “我們有很多時間。”林隊長倚靠著椅背,點燃了一根煙,做出隻是閑聊的表情。他想讓嫌疑犯放鬆下來。

  2

  我叫艾米,我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叫艾麗。

  父母因為我們的出生感到無比幸福,原本就恩愛的他們更加如膠似漆了。父親工作很努力,事業蒸蒸日上,十年前他在澳洲擁有了一家自己的公司。父親並沒有因為工作忙而忽略我們倆,他和母親經常帶我們出去玩,每一次重要時刻他們都會陪在身邊。

  我跟艾麗在快樂的環境中長大,父母的關愛總會帶來無盡的溫暖。我們姐妹倆的感情一直很好。樣貌的相同會帶來很微妙的感覺,這種感覺恐怕隻有雙胞胎才能體會得到。我們感謝上天的眷顧,把彼此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們還取了同一個英文名叫Emily,意思是我們是一體的,永遠不分開。

  雖然樣貌幾乎沒有差別,但我和艾米的性格卻完全不一樣。她很外向,活潑好動,什麽事情都喜歡自己掌控。而我則比較安靜,不喜歡主動去改變,屬於得過且過的類型。艾麗曾經對我開玩笑說,你是二十歲的身體裏住著一個六十歲的靈魂。我不否認自己的胸無大誌,也不想去改變什麽。

  兩年前我結婚了。我的丈夫叫迪安,他長得很帥,對我也很好。

  我們是在一家酒吧認識的。其實我並不喜歡泡吧,那一次也是艾麗拖著我去。因為她的朋友臨時爽約了,而她又很想去那家酒吧喝酒。隻是沒想到剛在酒吧沒呆多久,艾麗就接到一個朋友的電話。那個朋友忘記帶錢包,在加油站給車子加滿油後卻沒錢付賬。艾麗讓我一個人在酒吧先呆著,她雪中送炭完就回來。

  我不喜歡酒吧嘈雜的環境,獨自坐在那裏發呆。

  迪安就是這個時候坐在我身邊的,他說自己是這家酒吧的常客,問可不可以請我喝杯酒?

  他的眉眼很幹淨,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我知道他是在找我搭訕,但我並不反感他的接近。

  “我叫迪安。”他朝我伸出了手。

  “Emily。”我有些靦腆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迪安是個很健談的人,我因為一個人無聊所以總是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他聊得更起勁了。我得知他做外貿生意,經常去國外出差,所以問了很多其他國家的風土人情。他很會描繪一件事情,那些有趣的風土人情從他的口中講出來就像是你真的身臨其境一般。

  那天晚上艾麗沒有回到酒吧,她跟著朋友開車兜風去了。迪安將我送到小區門口,我禮貌性地邀請他上樓喝茶,他拒絕了。我們互相留了電話號碼,然後說再見。

  我對迪安的第一印象很好,他並不是一個去酒吧尋找一夜情的男人。

  後來迪安給我打電話,約我吃飯看電影,我們順理成章的成了男女朋友。就這樣交往了一年,我們沒有同居,也很少發生爭執。有一天迪安捧著玫瑰拿著鑽戒向我求婚,我沒有一絲猶豫就答應了他。

  我們在教堂舉行了婚禮,當迪安給我戴上戒指說會愛我一輩子寵我一輩子的時候,我控製不住自己,感動得流淚了。

  我一直覺得我這一輩子都會平靜地度過,然後幸福地死去。

  直到,那次突如其來的車禍讓一切都改變了。

  半年前我陪父母去夏威夷度假,他們在海灘上玩得非常開心,讓我這個年輕人都很羨慕他們這麽幾十年如一日的感情。迪安並沒有跟我們一起來,他做外貿生意,經常要出差,時間上很難協調到一起。因為主要是陪伴父母,所以我並沒有強求他在身邊。

  那天傍晚在回旅館的路上,因為雨天路滑,我在驚慌中錯踩了油門。

  車禍很嚴重,父母因為搶救無效去世了。而我再也站不起來,隻能終日坐在輪椅上。迪安不停地安慰我,讓我不要想太多。可我還是很害怕,經常從噩夢中驚醒,我反複地夢到出車禍的那一幕。有時候獨自一人的時候我會想,如果當時不那麽慌張恐怕就不會出車禍了。父母不會去世,我也不用守著輪椅度日。這件事情對我影響很大,有時候我需要靠藥物才能入眠。

  迪安的工作很忙,經常在國外。艾麗看我很抑鬱,留下來照顧我。她是學醫的,本來已經計劃好去悉尼醫科大學進修,為了我她放棄了這次機會。我知道她是很看重這次機會的,隻是無論我怎麽勸她她都不聽,下定決心要留下來照顧我。她是個喜歡自己做決定的人,跟我不一樣。

  我想如果變故僅僅隻是這樣,它最多算是我漫長人生中的小插曲罷了,傷痛和陰影總有一天會消散。而現實是,很多事情就像是多股諾骨牌,一塊倒下了,其他的就再也不受控製。

  3

  金融危機爆發後,迪安的生意做得並不順,很多項目都虧了。我看到他回到家心事重重的樣子很擔心,但卻無法替他分擔。尤其是出車禍之後,我每天坐在輪椅上,還需要他百忙之中來照顧。他強裝鎮定的安慰和勉強的笑容讓我非常心痛。

  “你怎麽喝那麽多酒?”這一天晚上我在臥室裏聽到開門聲,滾著輪椅來到客廳。迪安斜靠在沙發上,白色的襯衫掉了一粒扣子,胸口敞開在外麵。我聞到了他吐出來的滿嘴酒氣,胸口湧上一陣惡心。

  “你有什麽心事可以跟我說,喝那麽多酒隻會傷了自己的身體。”我握住他的手,看著他泛紅的臉龐。

  “不用你管。”迪安打了一個酒嗝。

  我看到他的脖子上印有一個紅色的唇印,大概是哪個酒吧的女人主動吻了他。我捏了捏他的手,企圖讓他清醒一些。

  “你走開。”迪安甩來手,推了我一把。輪椅往後滑去,撞到了電視櫃才停下來。我的胳膊肘被撞痛了,鼻子一酸有些想哭。三年來他從來沒有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更別說對我動手了。我努力壓製自己的委屈,我知道他在外麵工作很累,壓力也大,而且是因為他喝醉了才這樣對我的。

  我滾著輪椅到洗手間擰了一塊熱毛巾敷在他額頭上,他很快就睡著了,在柔和的燈光下像個無助的孩子。

  第二天迪安醒來後看到我紅腫的眼睛,知道自己喝醉酒多半是對我發脾氣了,不斷地向我道歉。我笑著說沒事,迪安對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喝那麽多酒了。

  “你父母留給你的遺產你打算怎麽處理?”這是迪安第一次問我關於遺產的事情。

  “澳洲的公司有職業經理人在打理,每年都會有固定的收益,我沒有想過要改變這個事情。”我如實回答。

  “我的意思是,你父母的遺囑裏隻給你5%的股份,而給了艾麗95%,你不覺得這樣不公平嗎?”迪安小心翼翼地問我。

  “艾麗是我妹妹,我從來沒有想過誰多誰少有什麽區別。”

  “隻要你自己高興就行。”迪安沒有再說什麽,拿起西裝上班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這之後我總感覺迪安和我的距離疏遠了。他和我一起吃飯的時候再也不口若懸河,對待我的態度不能說不好,卻是那種相敬如賓的感覺。在家睡覺的夜晚,他把我抱到床上蓋好被子,然後自己就一個人背對著我看手機。以前每次出差回來,我們都會像熱戀中的男女一樣纏綿,而現在幾天沒見麵他都不願意陪我多說說話。

  我覺得自己成了他的累贅,他已經厭惡我了。這種想法讓我更加憂鬱。加之我的腿腳不便,每天活動的範圍有限,心情變得越來越糟糕。

  艾麗下午來到家裏,她坐在地板上幫我的腿做按摩。

  “都已經廢了,還伺候它做什麽。”我苦笑著歎氣。

  “如果不按摩,腿部的肌肉可能會萎縮。”艾麗繼續用力揉捏著,“相反,經常按摩的話還會有康複的可能。”

  “你別騙我,我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

  “姐,你總是這樣,什麽都無所謂,過一天算一天,活得一點都不積極。”艾麗責備我。

  “正常人的時候我都是那樣,何況現在是個殘疾人。”我把手搭在腿上,一點感覺都沒有。

  “姐,說什麽呢?”

  “好啦好啦,我不說氣餒的話了。”我勉強笑了笑,“真是太麻煩你了。”

  “我們是姐妹,什麽時候需要那麽客氣了。”艾麗站起身捏了捏我的臉,她總是活得那麽年輕。“最近怎麽沒有看到姐夫?”

  “他出差去了。”我回答道。

  “現在不是生意不好嗎?”

  “所以才要更勤快才行。”我活動了一下脖子,想起那天迪安問我的事,隨口問道,“爸爸留給你的遺產現在怎麽樣?”

  “遺囑還在律師那裏,最近應該就會辦妥。澳洲的公司有爸爸生前的得力助手在打理,我們前幾天才通過電話,一切正常。”艾麗給我倒了一杯咖啡遞到我手裏,“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麽。”我笑了笑。

  艾麗離開後我突然想給迪安打個電話,撥完號碼後係統提示手機暫時無法接通。我從抽屜裏找出迪安的合夥人的名片,撥了個電話過去。迪安曾經告訴我,如果找不到他,可以打那個人的電話。

  “迪安的電話打不通,是新西蘭的信號不好嗎?”我問他。

  “新西蘭?”

  “他說去新西蘭出差了。”

  “最近市場不景氣,哪有出什麽差啊,我不知道。”那邊掛了電話。

  我的心裏突然涼涼的。如果之前隻是我敏感於迪安對我的冷漠的話,那現在他就是在故意欺騙我。迪安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他去哪裏了呢。我很快生出了不好的想法,他在外麵還有別的女人。

  那個曾經發誓要愛我一輩子的男人現在變心了。淡然如我也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4

  我在網上找到了一個私家偵探的電話。

  他聽完我的敘述後冷靜地說道:“我們接到過很多這種業務,都是妻子調查丈夫是不是有外遇,在這方麵我們很有經驗。我叫李為,很高興為你服務。”

  “愛情就這麽不可靠嗎?”我喃喃道。

  他大概沒有遇到顧客對他說這樣的話,停頓了片刻,笑道:“不可靠的並不是愛情,而是人。人變了,愛情就沒了。我們看到很多老人邁過金婚,白頭偕老,證明愛情還是存在的。隻不過可能剛好你遇到的那個人並沒有真誠對待愛情。”

  他的話讓我想起了父母,在我的記憶裏,父母沒有吵過架。如果他們活著,一定也會白頭偕老吧。想到這我的心髒一陣抽痛,車禍的陰影再次襲來。

  “你還在嗎?”他問道。

  “嗯。”我緩了緩神。

  “如果需要我們幫忙的話,請把你丈夫的詳細資料Email給我們。”

  “好的。”我掛斷了電話。

  電腦裏有很多迪安的照片,那都是出去遊玩的時候我給他拍的。在翻看這些照片的時候我想了很多往事,那些快樂的時光可能真的一去不複返了。我挑了一張迪安最帥的照片,將他的辦公地點、常去的地方以及手機號碼全部發送了過去。然後我又用網銀給那個自稱李為的私家偵探轉去了定金。

  做完這些我感到身心疲憊,似乎是我親自在我和迪安之間掘了一條橫溝。

  我沒想到迪安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來了,他拖著行李箱,裝成是從國外出差回來一樣。我冷淡地問了一句:“新西蘭的天氣好嗎?”

  “還不錯。”迪安低頭整理行李箱,從裏麵拿出一個牛仔帽遞給我,“這是我給你從新西蘭帶來的禮物,我一眼就相中了,應該會很適合你。”

  我將牛仔帽拿在手裏,身子止不住地發抖。

  迪安把行李箱塞到雜物間,然後脫掉上衣準備去衝澡。我麵對謊言克製不住自己,氣憤地將牛仔帽扔到沙發上,滾動輪椅往臥室走。

  “你怎麽啦?”迪安問道。

  “在家裏戴什麽帽子,我用不著了。”我冷冷道。

  “你這是說什麽話呢,難道你一輩子都不出門了嗎?”迪安朝我走過來,“你到底怎麽啦?”

  我忍不住哭泣起來。

  “怎麽啦?”迪安蹲在我的麵前,追問道。

  我用力地推他,輪椅往後滑,迪安一把拉住了。

  “不要騙我了,你根本就沒有去新西蘭。”我撥開迪安的手,哭喊道。

  “你在胡說什麽啊,我剛從新西蘭回來。”迪安的臉色變了變,站起身來。

  “你就繼續演戲吧,我都知道,我什麽都知道。”我越說越生氣。

  “Emily,你到底怎麽了,誰跟你說我沒去新西蘭?”

  “你朋友。”我為了徹底戳穿迪安的謊言,將那通電話的事說給了他聽。他沒有反駁,而是從西裝口袋裏掏出機票來遞到我手裏。機票上寫著迪安的名字,確實是新西蘭往返國內的機票票根。“那他為什麽說你沒去新西蘭?”我有點被搞糊塗了。

  “我們一個月前就吵翻了,早已經不是合夥人。”迪安歎氣道。

  “為什麽?”我驚訝道。

  “資金周轉不靈,我們發生了分歧。他想放棄,而我覺得應該再拚一把。”迪安摸著我的臉,搖了搖頭,“這次是我一個人去的新西蘭,他根本就不知道。”

  “生意談成了嗎?”

  “沒有。”迪安頹靡地站起來,“你不要想太多了,我先去洗澡。”

  這個事實無疑推翻了我腦海裏很多猜測,真的是我太多心了。他的事業陷入困境,整天憂心忡忡,哪還有什麽心情去找其他的女人。我回到臥室,將門關上,然後給偵探李為打了個電話。

  “請不要調查我的丈夫了。”

  “艾小姐,遇到什麽麻煩了嗎?”電話那邊是很冷靜的聲音。

  “我相信他沒有外遇。”

  “哦。”意味深長的回應。

  “所以請停止調查。”我低聲說。

  “確定嗎?”

  “嗯。”

  “那請提供一個賬號,我把定金退還給你。”

  “不用了。”我聽到推門聲連忙掛斷了電話。

  迪安披著浴袍,頭發濕漉漉地沾在腦袋上。

  “給誰打電話呢?”

  “艾麗。”我不得不撒謊。

  迪安在我身邊坐下來,看著我的眼睛。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這麽溫柔的眼神看著我了。我拉起他的手,帶著潮濕清涼的觸感。

  “這些天我太忙了,對不起,本來我應該多陪陪你的。”迪安一臉歉意。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不能為你分憂還要懷疑你,是我不對。”

  迪安輕輕地抱著我,濕漉的頭發蹭過我的臉。我憋在眼眶裏的淚水順勢流了下來,他用手幫我擦幹,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我們還能回到以前嗎?”我問迪安。

  “能,什麽都沒有改變。”他堅定道。

  5

  周末的下午陽光明媚,艾麗推著我到小區裏曬太陽。陣陣花香撲鼻而來,心情也跟著開朗了不少。我看到很多鄰居領著自己的小孩在兒童遊樂區玩耍,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暇。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可能生孩子,於是抬頭問艾麗。她學醫的,應該比我清楚。

  “你跟姐夫的感情好嗎?”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我。

  “挺好的。”我回答道。

  “我覺得……”艾麗停頓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該不該說這句話。

  “什麽?”

  “我覺得你根本就不愛姐夫。”艾麗低聲道。

  “你在說什麽啊?”我很吃驚她會說這樣的話。

  “當年因為姐夫主動追你,人又不錯,所以你就嫁給了他。你其實並不愛他,你隻是覺得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並不算太差。”艾麗說到這已經沒有了顧慮,“你一直就是一個對生活、對自己都沒有要求的人。”

  “我愛你姐夫。”為了阻止艾麗繼續說下去,我肯定道。

  “你們多久沒有那個了?”

  “什麽?”我詫異道。

  “你知道的。”艾麗冷冷道。

  我突然無言以對,自從車禍以來迪安連碰都很少碰我。

  “如果他是個正常男人,我想他一定已經出軌了。”艾麗提醒我。

  雖然我們沒有再繼續聊這個話題,但她的話還是讓我重新擔憂起來。回到家之後艾麗做了晚餐。我打電話給迪安,他說自己要加班,不回來吃飯了。我有些不開心,但卻並沒有表露出來,我不想讓艾麗覺得我不幸福。

  艾麗走後我一個人坐在書桌前發呆,低頭的時候看到地上有一粒扣子。我想起迪安有件襯衫掉了扣子,撿起來一看果然就是那一粒。我從衣櫃裏將衣服拿出來,細心地把扣子縫上去。這件襯衫是他去年過生日時我送給他的,他很喜歡,經常穿在身上。

  我把衣服疊好,滾著輪椅去了雜物間。我想把它放進迪安的行李箱,這樣他出差的時候就能穿了。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行李箱打開,差點從輪椅上摔下去。

  放衣服的時候我突然被行李箱裏的一件什麽東西硌著了,我掀開來看,頓時嚇了一大跳。行李箱裏有一把匕首,比一般的小刀要長,看上去寒光凜凜。迪安在行李箱裏藏一把匕首幹什麽?我想不出來理由,卻感到很害怕。

  迪安回到家時已經過了零點,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大的酒氣。

  “你怎麽還沒睡?”他看到我坐在臥室發呆,問我。

  “睡不著。”

  “你不是有藥的嗎?”

  “我不想睡。”我搖了搖頭,不悅道,“你今天不是說加班嗎?怎麽又喝酒去了?”

  “是加班陪客戶。”迪安摸了摸我的頭道,“又胡思亂想什麽呢?”

  “你的行李箱裏有一把匕首。”

  “什麽?”迪安微蹙著眉頭,“你說行李箱裏的匕首啊?那是新西蘭的那個老板送給我的。因為談不成生意他不好意思,所以送了那把匕首給我,是工藝品。”

  我找不到他話裏的破綻,卻並不能安下心來。

  “你翻我行李箱幹嗎?”迪安反問道。

  “我幫你把那件襯衣的扣子縫好了,所以就放進去了。”我解釋道,“就是你生日時我送給你的那件,你最喜歡的。”

  “辛苦你了。”迪安坐到床沿上,沒有再說話,卻也不躺床上去睡覺。

  “你怎麽啦?”我看到他麵色凝重,心裏湧出不好的預感。

  “經商環境再這麽惡劣的話,我可能維持不下去了。”迪安深深地吐了口氣。

  “還是資金鏈的問題嗎?”

  “嗯。”迪安點點頭,看向我,“如果破產的話我可能因此負上一筆數額不小的債務。”

  “我能幫忙嗎?”我脫口而出。

  迪安停頓了很久,這才緩緩道:“如果能從你爸的公司拿到一筆錢,或許可以度過難關。隻是你爸把95%的遺產都留給了艾麗,拿錢的可能性估計不大。”

  再一次談到遺產的問題,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真是不明白,同樣是女兒,還是雙胞胎,為什麽不公平對待?”迪安看我不說話,焦急起來,“還是說,你爸爸並不喜歡你。”

  “不是這樣的。”我否認道。

  “遺囑是你爸爸早就立好的,你在他心中也太無足輕重了吧。”迪安越說越來勁,“再說你現在整天要坐在輪椅上,就憑這一點,老爺子也應該多給你一些股份吧。如果車禍後他還清醒過的話,我想他一定會修改遺囑的。”

  “夠了!夠了!”我激動得想去推他,整個人從椅子上摔下去。迪安連忙扶住我,看我難受得眼睛都紅了,他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對不起。”過了一會,迪安向我道歉,“我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才會聊起這件事,否則我怎麽也不會打你的遺產的主意。”

  “我知道。”他的這句話我相信,因為以前他從來不過問我的家庭。我想他一定是真的遇到麻煩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6

  考慮了很久,我還是決定打電話把艾麗請到家裏來。我們倆坐在床上,艾麗盤著腿給我做按摩。陽光透過窗戶鋪進來,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我們倆無憂無慮的生活,所有的心事都和對方分享。

  “艾麗,爸爸為什麽隻給我留了5%的遺產?”我假裝不經意地問。

  “可能是因為你結婚了,有依靠了。”艾麗的語氣顯然是在開玩笑。

  “你知道嗎?你姐夫的生意陷入了困境,急需一筆資金。你能不能從爸爸的公司借些錢出來?”我有些底氣不足。

  “遺產的繼承手續還沒有辦好,因為是跨國繼承,所以需要些時間。不過,即使我繼承了爸爸的公司,恐怕也沒辦法拿出現金來。姐夫應該知道,很多公司的資金都是循環流動的,沒有那麽容易套現。”艾麗搖了搖頭。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我歎氣道。

  “除非把公司賣給別人。”

  “他是你姐夫,你想辦法幫幫他吧。”

  “姐,男人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就行了。”艾麗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可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是姐夫讓你問我的嗎?他是不是覺得爸爸的遺囑不公平?”

  我沒有說話,默認了這個事實。

  “你知道爸爸為什麽會立這樣的遺囑嗎?”艾麗表情嚴肅地看著我,“爸爸用了一生的心血才有了那家公司。姐夫是個生意人,一旦他資金緊張或者想要更大的發展,一定會打爸爸公司的主意。如果爸爸把大部分股份都留給你,你與世無爭,公司就落到了姐夫的手裏。他很可能會把公司賣掉的。爸爸就是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才會把95%的股份留給我,他相信我能幫他看好這家公司。而留給你的5%是想讓你能平安地度過這一生,衣食無憂。”

  我從來沒有猜測過父親的想法,聽艾麗這樣一說,確實很有道理。

  “隻是,你姐夫……”我擔心迪安會熬不過去。

  “姐,你確定姐夫的生意遇到困境了嗎?”

  “你說什麽?”我不明白艾麗的意思。

  “所有的事情都是姐夫對你說的,你完全相信他的話嗎?”艾麗問我。

  “出車禍前我去過他們公司,確實有些麻煩。”我如實回答。

  “現在已經過去快一年,說不定早就是另一番天地了。”艾麗看著我一臉疑惑的表情,繼續道,“你每天坐在家裏,所有信息都是來自姐夫的嘴。他在外麵見過什麽人、做過什麽事你清楚嗎?還記得我上次問過你的問題嗎?你別把那不當成一回事。說不定姐夫在外麵還有其他的女人,他現在關心遺產的事情隻是為了得到那些錢。有一天他會把你的錢騙光,然後再拋棄你。”

  “不會的,他不會這樣做。”我驚恐地搖頭。我突然分不清楚迪安對我說的哪句話是真實的,哪句話是虛假的。

  “姐,你不能太天真。”艾麗從床上爬下來穿上拖鞋,“我一會還有個醫學研討會要去學習,先走了。”

  “嗯。”我木然地看著天花板,心情複雜極了。我突然意識到我失去的不僅僅是行動的能力,還有得到真實訊息的能力,我在一步步與這個世界遠去。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己正在一點點死去,從腳趾到小腿,從小腿到大腿,從大腿到腰,從腰到胸腔,從胸腔到頭顱。我好像是吊在一個沸騰的水鍋上,繩子不停地放長,我沒入廢水中的部分越來越多,一點點被煮熟了,逐漸失去知覺。

  醒來時天剛蒙蒙亮,迪安昨天晚上並沒有回來睡覺,我的心空蕩蕩的。

  打開衣櫃門,我取出迪安前天脫下來的西裝。我把西裝平攤在床上,西裝上依然彌漫著洋酒的味道。我像個偵探一樣一點點檢查上麵的蛛絲馬跡,我聞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水味。如果我直接問迪安,他一定會說是去陪女客戶喝酒了。甚至還可能開玩笑說,那女客戶是個老女人,濃妝豔抹故意裝嫩,身上濃烈的香水味真是跟妓女一樣。

  所有的一切我都隻能聽迪安告訴我。我突然又想起了那個叫李為的偵探,也許他能夠幫我。

  繼續檢查西裝我又有了新的發現,在西裝的背麵我找到了一根長頭發。從小到大我一直都留著齊耳短發,這根頭發顯然不是我的。如果我問迪安,他或許會這樣辯解:艾麗不是經常來家裏嗎,她是長頭發吧,說不定是她的頭發飄上來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替迪安找理由,總感覺他總能夠說服我。我再也不想去問他,所有的答案都毫無意義。

  如果真如艾麗所說,迪安遲早要拋棄我,那他行李箱裏的那把匕首是不是也是為我準備的?我急忙趕到雜物間打開行李箱,把衣服翻開卻沒有看到那把匕首。

  一定是迪安把它藏起來了。我滾著輪椅在家裏翻箱倒櫃,都還是沒有找到那把匕首。

  晚上的時候迪安回家了。他整個人醉醺醺的,倒頭就睡,連質問的機會都不給我。我想把他搖醒,卻被他用力推開。他答應我不再喝那麽多酒,隻過了這麽些天他就食言了。

  我想在婚禮上他對我說的那句愛我一輩子的話恐怕也早就忘光了吧。

  我越想心裏越冷,覺得人生從此灰暗了下去。長這麽大我第一次有這種輕生的念頭。我不能就這麽死去,我在心裏對自己說。

  迪安還在熟睡,我不能留他在這個世上和別的女人你儂我儂歡歌笑語。我將輪椅滾到廚房裏,拿著菜刀重新回到了床前。

  我看著迪安的臉,舉起菜刀,心裏突然湧出無限的悲傷。我想隻要這一刀下去,什麽事情都解脫了。

  冷風從窗戶的隙縫裏鑽進來,我整個人都在發抖。

  隻是到最後我還是下不了手,我想我仍是愛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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