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郭雲天醒來的時候,已經睡在大屋的床上了。因為醉得厲害,她竟然一點都不記得昨天自己幹的那些事,隻是覺得頭痛得厲害。她起床喝了杯水,便坐在床邊按太陽穴。
孫篤輕輕地進來了。郭雲天瞥見他,並沒有在意。孫篤卻在她身邊晃,似乎在等她說些什麽。
郭雲天心裏暗暗納罕,用眼角瞥著他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麽。
而這邊孫篤見她“一直裝蒜”,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你別告訴我你忘了昨天晚上的事了!”
“昨天晚上?怎麽了?”郭雲天又是驚訝又是迷惑,一臉無辜地盯著他看。
孫篤見狀簡直想扇她一巴掌,好不容易忍住了,臉色鐵青地說:“昨天你喝得爛醉地回來,不由分說地霸占了我哥的床……”
“啊喲!”郭雲天並不傻,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驚得捂住了嘴巴。然而她畢竟腦子依然木著,一時間不及考慮其他,劈頭就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卻不適宜立即提出的問題:“那你哥……在不在床上?我和他有沒有……”
孫篤呆住了,臉色猛地黑得可怕。
郭雲天也嚇得噤住了。
“你這人渣!”孫篤猛地爆發了,“你到現在……竟然隻注意自己有沒有占到我哥的便宜啊!”
郭雲天的臉“唰”一下紅到了耳朵根,訕訕地低下頭去——她的確是這麽想的。
孫篤見她如此更受刺激,幾乎要破口大罵,但最終還是忍了下去。
“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再藏著掖著了,”他盯著郭雲天的眼睛,恨恨地說,“我一直知道你對我哥有企圖……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明白人,就沒有提醒你,沒想到你竟然越做越離譜……好吧,現在我正式敬告你,不管你想幹什麽,都請你等我們順利弄到房子之後再做!我們好不容易熬到現在……”說到這裏他的喉嚨噎住了,用力地梗了梗脖子,轉頭恨恨地去了。
郭雲天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緊緊地抿著嘴,偷眼看著他離去。他一定有還有很多話要說卻選擇了不說,不過他其實也沒必要說。那些道理郭雲天都明白,也知道自己昨天做了多麽出位的事情。她知道自己之後一定要格外謹慎小心,並著力消除她昨天晚上造成的各種“誤解”……
郭雲天小心翼翼地梳洗打扮,一步一顧盼地出了臥室。她今天隻用黑皮筋紮了一個簡單的馬尾,穿了件深藍色的T恤和一條不帶任何飾物的牛仔褲。以往她可是最不喜歡這種素氣的打扮的——覺得看起來像家遭橫事或是取保候審。但現在看來她恐怕得一直是這種打扮了——孫篤媽說不定已經看出個一二了,任何帶點豔色的打扮可能都會讓她產生聯想,也可能讓孫暢心裏緊張疑惑……一想到這裏她就口發幹心發顫:孫暢前幾天不還有離家另住的意思嗎?現在她鬧了這一出,說不定再也不敢待下去了。她得格外小心留意,不讓他抽空溜了。
孫篤媽忽然像從地下冒出來一樣站到了她的麵前。
郭雲天差點躥到房頂上去。
“小郭啊。吃早飯了嗎?”孫篤媽笑吟吟地問,除了嘴之外的部位卻全都繃得緊緊的。
“沒……沒有。”郭雲天驚魂未定,擠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那就吃一點。”孫篤媽變把戲般拿出幾個包子。上麵帶著青青的菜跡,還有嗆人的韭菜味兒,看來是韭菜素包子。
我討厭吃這種……郭雲天在心裏嘀咕,但還是乖乖地拿了一個,放到嘴裏咀嚼起來——但也隻是咀嚼,嚼了許久都咽不下去。
“小郭啊……你覺得……孫暢和孫篤這對兄弟怎麽樣?”孫篤媽吃著包子雙眼微眯,不動聲色地用目光瞄著郭雲天。
“還不錯吧……”郭雲天不知道她到底想問什麽,更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好含混地應了一句。
“還不錯……”孫篤媽低低地重複,目光針一樣地戳到了郭雲天臉上。郭雲天不敢再看她,隻是低著頭嚼著包子。
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各自嚼著包子。郭雲天感到時間蝸牛一樣在她背上爬動,慢得要死,一走神間卻又覺得已經過了許久。
孫篤媽終於不再盯著她看了,站起來走了。郭雲天吃著包子,偷眼看著她走遠,背後“嗖”地一下爬出了一層冷汗,在心裏叫苦不迭:老大,你到底想幹嗎啊……不管你想幹嗎,明白說出來好不好?你這樣我心裏更害怕啊!
這天孫篤又是早早地下班,帶了一大籃子菜回來。一進門就煎魚、炒肉、燒豆腐,一個人忙得熱火朝天。
“心情不好?”孫篤媽又像從地裏冒出來一樣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沒有。”孫篤淡淡地說,頸上卻有根血管微微一抽。
“你不用騙我。”孫篤媽淒然地一笑,“你從小時候開始,一不開心就會大吃大喝……我可是一直都知道的。”
孫篤沒有答話,脖子上的血管卻抽得更厲害。
孫篤媽見他如此,又是心痛又是著急,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苦惱良久,深深地歎了口氣:“我今天早上……找小郭談了談。”
孫篤佯裝不以為然,脖子上卻有三根血管開始抽。
孫篤媽見狀更是心痛,也更是緊張,聲音也有些渾澀:“她……是個精明人兒,我在她旁邊坐了許久愣是沒想到該怎麽問她。”
孫篤脖子上的血管不再抽動,腮邊卻有一根肌肉扯起,可見他在偷偷咬牙。
孫篤媽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更加心痛和為難,但也清楚有些話必須要問。她猶豫再三之後,湊近孫篤輕輕地問:“你這次,是不是又被你哥……”
孫篤沒有答話,炒勺卻撞到鍋邊“嗆”的一響。
炒勺撞到鍋邊的響聲並不大,孫篤媽卻似乎被這一聲嚇到了。呆滯良久,才眼圈一紅,痛心而又羞慚地說:“其實……我早該有預料的……你一直找不到好對象,就是因為你哥……我真是老糊塗了……竟然……”
孫篤忽然用炒勺把鍋裏的魚高高挑起,再重重地摔進鍋裏。
“不是哥的錯,是我自己沒有用!”他盯著那條死不瞑目的魚,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像隻受傷的小獸一樣低吼起來。
此時的郭雲天渾不知家裏正有場風暴在悄悄醞釀,甚至根本沒有掛懷家裏。她此時正躲在孫暢單位門口,心情混亂地等孫暢出來。老實說,她知道自己非常不應該在現在這個時刻盯梢孫暢,但就是忍不住這樣做——今天一開始的時候還好,快到下班的時候卻忽然覺得心裏像被油煎的一樣,怕東怕西,以至於不由自主地提前下班跑到了孫暢單位門口。
她第一怕是怕孫暢忽然無影無蹤——這似乎有些非理性,但第二怕就是理性的了——她怕孫暢會再被朱顏糾纏——這完全可能發生。因為選妃秀暫時停滯,朱顏覺得自己未來沒了著落,肯定會打舊愛的主意。孫暢現在可是公務員,對某些女人來說絕對是搶手貨,像朱顏這樣的女人肯定不願放手。
說來也蹊蹺,孫暢一般不會在下班後在單位多逗留,今天卻出來得異常晚。惹得郭雲天浮想聯翩:難道他已經跑了?是離家出走,還是跑去和朱顏相會去了?
手機冷不丁響起。郭雲天趕緊接起手機,同時緊張地朝四周看了看——她可不能因為手機鈴聲被其他人注意。
原來是戚玉成的電話。郭雲天本以為戚玉成是來和她商討選妃秀的事情的,沒想到竟是來跟她談論世態多艱的。
看來說男人理性,不大容易被環境影響的說法都是廢話。戚玉成這次又是因為看了身邊朋友的悲慘遭遇,被惹出了諸多嗟歎。原來他有個做生意的朋友,一直篤信要找年輕漂亮的女孩,說這樣才能補償他前半生的辛苦,並認定年輕的女孩更純潔,找她們就不會誤食“別人的剩飯”。幾經尋覓之後,終於找到一個,這女孩才二十一歲,頗為清純漂亮,對他也頗溫柔體貼。他對此很是驕傲,帶著到處炫耀,卻因為炫耀得知了這女孩的不堪內幕——他的一個朋友知道女孩之前的生活軌跡,隱秘地向他透露一點:這女孩之前可能不正經。他聽了之後很是驚詫憤怒,同時也不願相信,賭氣地自己去調查,想找到相反的真相,卻找到一個險些把他氣成癱瘓的答案。
原來這女孩十幾歲開始就跟男生上床,換了五六個小男友,其間打胎三次。處女膜是後來裝上的。知道真相後他差點昏厥倒地,口口聲聲說不可能。
其實沒什麽不可能的,甚至可以說是大概率事件。因為依中國的國情——一是中國的傳統觀念使然,二是中國的成功男士,經過半生磨礪後除了有錢外實在沒什麽優點,所以願找老男人的年輕女孩,一般都不是什麽好鳥。如果自身沒有什麽缺陷,年輕女孩是不會考慮老男人的。說年輕女孩純潔更是偽命題——現今的女孩子,要學壞都是從初中開始,十三四歲就可能跟男同學上床、懷孕、打胎,你還能有本事找十四歲以下的嗎?
戚玉成講的這些郭雲天都知道,也曾經為此感歎過,但因為事不關己,根本沒有興趣管這些事情,現在更是如此。無奈戚玉成就是揪著她不放,非要跟她討論這件事情。郭雲天一開始還敷衍著聽他嗦,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借口手機要沒電了掛斷了他的電話——而她掛斷的時機還真是巧,就在這一刻孫暢出來了。
孫暢是一邊打著手機一邊出來的,看起來像是跟人約好了見麵之類。郭雲天趕緊踮著腳尖在後麵跟蹤,果然看到他在街角和匆忙趕來的朱顏會合——一見到朱顏,郭雲天的大腦都要爆炸了,幾乎要衝出去像潑婦一樣撕她的頭發和衣服,好不容易才壓下怒氣繼續跟蹤。
郭雲天本以為孫暢和朱顏一見麵就會找個包廂坐著,然後互相大訴其苦,沒想到他們見麵後隻是慢慢地逛街,再淺淺地說一些可有可無的話,聽得她都要喪失警惕了。
“今天就到這裏吧。”孫暢忽然停住了腳步。
朱顏訝異地看了看他,忽然露出憤怒和屈辱的神情,轉頭就走。
孫暢靜靜地看著她走遠,然後側頭淡淡地說:“你出來吧。”
郭雲天在這一瞬間心簡直都要停跳了。她不願相信自己是被發現了,但仔細看後確認孫暢的目光是正對著她的位置,隻好乖乖地走了出來。
孫暢微笑著看著她,淡然的臉上似乎包含了無盡的責備。
郭雲天不敢看他的眼睛,腦中冒出了無數個借口,仔細想想卻都說不得——現在就算她真的另有別情,孫暢也一定認定她是為了爭風吃醋才跟著他,更何況實情就是如此。
孫暢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漸漸凝固,而後淺淺地歎了一口氣:“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郭雲天沒有提出異議——她現在腦中一片空白,就算想提出異議也不知道該提什麽。
兩人就近找了個小麵館,低矮的店麵,舊得有些模糊的玻璃門,一排六個小桌兒,麵色呆滯圍裙油膩的店主和夥計。他們選了個靠裏的桌子,點了兩碗麵條,一直到麵條上桌時都沒人說話。
“吃一點吧?”孫暢終於先開了口。他一直垂著眼簾,卻在不動聲色地關注著郭雲天的行動。因為他現在隻有注意著別人,才能忘掉自己的難堪、驚慌和為難。
“嗯。”郭雲天拿起筷子夾了一根麵條。
孫暢在心裏歎了口氣,也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吃著麵條,氣氛又陷入死寂。他們本來是來談事情的,沒想到事到臨頭後誰也不開口。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的問題就在那裏擺著——不,簡直是根深蒂固地長著,不是幾句話就可以拔除的。因此無用的話,多說還不如不說。
郭雲天一口一口地啜著麵條,心裏越來越驚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隻是莫名其妙什麽都怕。
“我們……這樣沒關係吧?”她忽然怯怯地問。
“有什麽關係?”孫暢苦笑著說,拿起辣椒瓶,狠狠地往麵碗邊上磕了磕,“我們光明正大地坐在這裏吃飯,又沒有喝酒,更沒有亂性,怕什麽呢?”話出口後忽然發現自己說得很不靠譜,立即驚悸地自省:我到底在說什麽?
郭雲天倒沒有發現這句話中的怪異,繼續低頭吃著麵條。
然而孫暢卻因為說錯了話,心裏異常煩躁,講話之前就懶得再斟酌:“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能放棄我嗎?我和你是不可能的,即使你離婚了也不可能!這下你聽明白了,可以做決定了嗎?”
郭雲天吃了一驚——正因為吃了一驚,說話之前也顧不得再斟酌:“為什麽不行,我要是離了婚……不是一切都能重新開始了嗎?”
“怎麽能重新開始?”孫暢似乎憋得難受,用力地揪鬆領子,“你和孫篤離婚能和孫家脫離關係?我還是孫篤的哥哥!這是無論何時都變不了的!”
郭雲天啞然:孫暢說的是實情。如果她和孫篤是真結婚,她和孫暢真的可能永遠不可能……但問題是她和孫篤不是真結婚……郭雲天忽然覺得一股沸血湧上頭頂,幾乎要衝口說出:“我和孫篤其實是假結婚……”
不管正確與否,這一瞬間郭雲天已經下定決心吐露一切,話也湧到了嘴邊。然而就在她準備開口的那一刻,忽然覺得眼前一黑,接著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