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不點兒套出了愛的實底兒,深情脈脈。程子娟要搞假病退,約定暗地讓他幫忙。二人情竇初開,你親我愛,你愛我親,嘮著嘮著,不知不覺到了暮鴉飛轉的傍晚,溟蒙的暮色在徐徐地展開,彌漫著北大荒的山林原野,把這一切都融織成模糊的一片,讓你看不清,也琢磨不透。
他倆戀戀不舍地朝連隊走去,按照程子娟的提議,在一進場區處便分了手,以免有人看見說閑話,給病退惹來麻煩。
小不點兒繞了個大彎,喜滋滋地轉悠著從就業農工家屬區繞著來到了宿舍門口,剛抬腿要邁門檻,和李晉撞了個滿懷。
“你這小子,他媽的幹什麽去了,連個招呼也不打,”李晉往後一閃身子,氣哼哼地說,“我以為像奚大龍似的,遇上狼了呢,再不回來,就準備報告連長撒開網去找你了!”
小不點兒哈腰拱手:“李晉大哥,別這麽整,幹啥對咱小老弟叮咣二五,像吃了槍藥似的!”
“吃槍藥?我還想讓你吃槍子呢!”李晉為找他曾急得滿頭大汗,往前逼一步,仍是沒好氣的樣子,“張連長到木工房去分配活兒,發現少了你,我一下子愣住了。多虧李阿三給你編瞎話,說肚子疼到小醫院開點兒藥去了,要不,你這一塊二毛五又泡湯了。”接著問,“到哪兒去了?”
小不點兒神秘而興奮地把嘴湊到他耳邊:“我去商店買點兒東西,在路上碰到了程子娟,溜溜達達,不知不覺就黑了天,把幹活的事兒扔到後腦勺了。”
“你那份任務我們替你幹了。”李晉問:“喂,談得怎麽樣?”
小不點兒有些洋洋得意:“嗨,瞎子鬧眼睛--沒治了,等有空我和你細嘮……”
“真有你的,”李晉伸手拽他一把:“今晚薛文芹和錢光華請客,點名讓你去呢。”
“在哪兒?”
“他們家唄。”
“錢光華的爸爸可是二勞改呀!”
“嘿,”李晉拉著他就走,“管他媽什麽二勞改三勞改的,到了那兒咱們把窗簾一拉,把腿在炕上一盤,就起來看哪,咱們不說,誰能知道。再說,張連長沒王大愣抓階級鬥爭抓得那麽緊。快走,他們大概都去了。”
小不點兒被拽著走過房山頭,掙開李晉的手,詭秘地將腦袋朝他的肩膀頭靠靠:“喂,告訴你個消息,程子娟從城裏帶回來兩個新詞兒。”
“什麽新詞兒舊詞兒的,文化大革命發明的那新詞兒多啦。”李晉不感興趣。
“這兩個新詞兒和那些不一樣,和咱們知青有關。”
“你說說。”
“走,到錢光華家再說,一句兩句說不完。”
他跟著李晉來到薛文芹家,一進門發現梁玉英、鄭風華、馬廣地、竺阿妹、丁悅純、馬力等都到了,有坐炕上的,有坐炕沿的,炕中間的小炕桌擺著沒啟瓶的“北大荒酒”和酒杯、小淺碟、筷子,顯然是主人一切都準備就緒,隻是在等人。
“快進屋,等你倆好一陣子啦,”薛文芹隨著往屋裏走,嘴裏不住地催促,“脫鞋上炕吧,地下站不開,也沒那麽多椅子。”然後一轉身返回廚房,掀開大鍋蓋,把炒好蒸著怕涼的菜一一端上來。
小不點兒邊脫鞋邊上炕才注意到,窗簾擋得嚴嚴的,也不見錢光華的爸爸和媽媽的影子,想必是躲了。
錢光華等大夥兒都上炕盤腿坐下了,搭著腿,斜著身,往炕沿邊一坐,笑嗬嗬地說:“今天呀,不喝個一醉方休,咱們就不撤酒杯!”
“對!”薛文芹上完最後一個菜,在另一麵和錢光華麵對麵坐下,興衝衝地接過了話,“我也豁出來啦,一定奉陪到底!”然後,客氣地指著小炕桌說,“沒有什麽好吃的,家常菜,家常菜……”
錢光華接過話來:“嗨--來的和咱都不外,瓜子不飽暖人心吧。”
“這話說得好,我雙手讚成!”李晉細打量一下小炕桌,確實是家常菜,小雞燉蘑菇,炒酸菜粉,攤黃菜,幹豆角絲炒肉……碟撂盤,盤撂碟,擺了滿滿一桌子。
薛文芹啟開“北大荒”酒,給每人斟上一杯後,又倒滿自己的小杯,舉起杯來粲然一笑說:“我和光華早就想把你們請來,這是我們倆的意思:我裝瘋賣傻時,把梁玉英嚇了個好歹……”
梁玉英微笑著一斜眼瞧著薛文芹說:“可不是,差點兒把我嚇踢登了!”
“就是嘛--”薛文芹接著說:“在坐諸位,也都很夠意思,比如說廣地吧,看見了我和錢光華的把戲,給隱藏著;李晉呢,還偷偷給寫賀詩;鄭風華、馬力和小不點兒都從不同角度幫了我倆的忙。為了感謝大家,我們兩口首先提議--幹杯!”
錢光華端起杯來:“對,幹杯!”
“好,幹就幹,”李晉一帶頭,都把杯子端了起來,朝薛文芹和錢光華碰去。
“幹!”大家把杯碰在一起後,幾乎異口同聲地喊了出來,又幾乎同時縮回胳膊把杯送到嘴邊上,仰仰臉一飲而盡了。
馬廣地把酒杯往小炕桌上一放,卷起舌頭噝噝兩聲,瞧著薛文芹和錢光華說:“你們兩口子別虛頭巴腦地整這事兒,喝酒就喝酒,就是熱鬧熱鬧,謝什麽,叫誰也得這麽幹呀。”
“那可不一定!”薛文芹回敬一句,“那陣兒,要是讓有的人發現了我倆這秘密,想往上爬,沒準兒拿我倆當做打進步的梯子了呢!”
“可能!可能!太可能了!”李晉一句比一句重,說著把剩有多半瓶的“北大荒”拿過來在手裏轉了轉,瞧著商標,把酒瓶口放在鼻子上聞聞感歎起來:“怪不得喝著這麽有勁,聞多了都能醉個跟頭!”然後,握著瓶子一抬頭問:“喂--有個叫郭小川的你們知道嗎?”
“哎呀,別以為你爸爸是詩人,就你明工!”竺阿妹嗔怪地笑道:“全國著名的大詩人,誰不知道?”
隨著李晉尷尬地一咧嘴,大夥兒都哈哈地笑出聲來。
李晉滿臉笑意地問:“郭小川有首叫《祝酒歌》的詩你們知道不?”
“嘿,不光知道--”竺阿妹又接過話來,賣關子似的說:“還能呱呱叫地背下來哩!”她發現滿餐桌的人都在瞧她,腰板一挺朗誦起來:
“三伏天下雨喲,
雷對雷;
朱仙鎮交戰喲,
錘對錘;
……”
李晉、馬力、丁悅純、薛文芹等都會背這首詩的,見竺阿妹朗誦著舉起杯來,幾乎同時都舉起杯來邊碰杯邊齊誦:
“今兒晚上喲,
咱們杯對杯。”
伴著空杯相撞和朗誦結束,屋裏響起了爽朗開心的大笑。
李晉接著一拍胸脯又甩出巴掌,大聲朗誦:
“舒心的酒,
千杯不醉;
知心的話,
萬言不贅;
今兒晚上啊,
咱這是情投意合偷聚會!”
“好!改得好……”丁悅純先聽出來了,李晉朗誦出來的最後一句,把原詩“咱這是瑞雪豐年祝捷的會!”徹頭徹尾地改了,而且改得合轍押韻,豎起大拇指連連稱讚幾句,接過了下麵的詩句:
“酗酒作樂的
是浪蕩鬼;
醉酒哭天的
是窩囊廢;
飲酒讚前程的
是咱們社會主義新人這一輩!”
薛文芹被詩的激情感染了,接過來朗誦道:
“財主醉了,
因為心黑;
衙役醉了,
因為受賄;
咱們就是醉了,
也是因為生活的酒太濃
太美!
……”
馬廣地不知道這首詩,見大夥兒都朗誦得來勁兒,自覺慚愧,眨巴眨巴眼接過李晉的朗誦,連連擺手說:“不好不好,寫得不對咱馬老弟的口味,你們聽咱給你謅一首!”
“滾你媽蛋,你耍個鬼點子行,整這正經事兒,你小子可就地瓜不叫地瓜,是白薯一個了!”李晉對馬廣地截斷他的詩興很不樂意。
馬廣地一拍胸:“嘿,你聽著!”接著不是音咬不準就是韻走調地像貨郎似的謅起來:
“王大愣醉了,
因為心黑;
張曉紅醉了,
因為胡吹;
咱們哥們兒姐們兒醉了,
因為農場有些幹部拿咱們
太不當玩意兒!”
“好!”小不點兒尖叫一聲,一拍巴掌,大夥都跟著拍起來。
李晉笑得前仰後合,隨後又忍住笑,使勁拍一下馬廣地的肩膀頭:“編得好,要是今天就在這桌上用,比郭小川編得好……好……”說完又笑起來。
大家正笑著,薛文芹又給每人斟上一杯後,用筷子點劃著菜示意:“你們別光喝酒,吃菜呀……”
應和著薛文芹,十來雙筷子一起向盤子伸去,不講究斯文,幾乎都是大筷子大筷子地夾著,鼓嘴囊腮地吃起來。
“李晉--”梁玉英舉起杯來叫號似的遞過來:“你是賊不夠意思,寫信來叫我探底兒嘛,還把我人瞧扁了,把我好一頓挖苦,今天罰你一杯!”
李晉難為情地點著頭接過杯子:“好,認--罰--啦--”說完把一杯酒一口進了肚裏。
薛文芹發現酒桌上隻有鄭風華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除勉強應和笑笑或朗誦詩外,還沒主動挑個話頭說點什麽,推他一把:“喂,鄭風華,白玉蘭是不是巡回演出結束了?我忘了喊她一聲了,在吧?我去找,不算晚……”連珠炮似的,說著就要下地。
“哎喲,馬後課!”竺阿妹拉住薛文芹,“人家白玉蘭調到場部文藝宣傳隊去了!”
薛文芹問:“真的?”
鄭風華苦笑著點點頭。
李晉瞧瞧薛文芹,又瞧瞧鄭風華,夾一大口菜放進嘴裏嚼嚼咽下去,想說什麽,一搖頭,卻端起酒杯誰也不敬誰也不讓,一口進了肚裏。
薛文芹和竺阿妹的一番話一下子勾起了他心裏積淤了兩天來對鄭風華的不滿情緒,本來是想找個機會單獨向他發發牢騷,這陣兒,兩杯酒下肚,心裏發起熱來,尤其一喝酒就上頭,臉上泛起紅暈,腦袋有點暈悠悠的感覺,特別是看到鄭風華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按捺不住了,把空杯往桌上一放直衝他發開了脾氣:“我說鄭風華,場部要調白玉蘭去那個他媽的什麽文藝宣傳隊,你為什麽不阻攔呢?你不知道王大愣在場部當辦公室主任嗎?為什麽不和我們商量商量呢?為什麽不……”
這一連串的為什麽,劈頭蓋臉地把鄭風華轟得有點蒙了,大概也是來得突然而又猛了一點兒。
這對李晉來說,是從來沒有的。以往他覺得鄭風華為人忠厚而謙和,總是以老大哥相敬的。得知白玉蘭調場部的消息後,忽而覺得他忠厚得過勁成為發愚而且呆傻,有點瞧不起他了。
“白……玉蘭……和我商量,也很突然,”鄭風華吞吐了幾聲,一句話後,才變得流利起來,“這是好事嘛!白玉蘭從小就愛好文藝,我是想,這樣更能發揮她的專長,我也想過,王大愣當他的辦公室主任,文藝宣傳隊也不歸他管,井水不犯河水,我想沒有關係……”
“我看也是,沒什麽大關係,”丁悅純給鄭風華解圍,“薑婷婷也去了,她倆是個伴兒。在王明明要撬行白玉蘭這樁事兒上,王大愣算是徹底吃了敗仗。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薑婷婷征求我的意見,我是舉雙手讚成,我看沒啥不好的……”
“你懂個屁!”李晉拾起筷子在小桌上一拍,衝著丁悅純發開了火,“咱們在木工房燉那狼掏吃剩下的死豬和小賣店被盜有什麽關係?!哎--王大愣這個鱉犢子就有這份能耐,把這兩事捏在了一起,把咱們整個屁滾尿流:”他喘口粗氣呼出來,又衝著鄭風華發開了脾氣:“丁悅純那不是扯雞巴蛋嘛,王大愣幫兒子撬白玉蘭是吃了敗仗,可是他心不死呀,白玉蘭回家後,丁香不是還死皮賴臉地跟了去嘛……他有權!有權!肯這樣罷休嗎……”
鄭風華像被驚雷震了一下。白玉蘭開完關係調走以後,雖然才沒幾天,他的心就像被懸在空中,說是想念嗎,似乎不是;說是擔心嗎,似乎也不是,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占據著心頭,讓李晉這一擊,便更不是滋味了,感到他說得不無道理,搪塞出了一個理由:“據說,薑婷婷和白玉蘭都是王肅點名的,他會關心她們的。”
“關心!關心!”李晉又拿起筷子“啪啪”地在小炕桌上拍了兩下,火更大了,“王肅?你就琢磨琢磨這個王肅吧,王肅要是那種正兒八經的官,也不是不知道王大愣的所作所為,還能委以重任,讓他當辦公室主任嗎?我看是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鯰魚找嘎牙,他媽的他倆是兩個雞巴熬湯一個熊味兒!”
“李晉!”竺阿妹指責說:“今天薛文芹把大夥兒找來樂嗬樂嗬,你說話文明點!”
李晉嘴裏噴著濃鬱的酒氣,臉越漲越紅:“用文明詞兒議論他們,他們不夠格兒……”
圍著小餐桌的歡樂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緊張了。
“算了算了,”馬力開始出麵調解,“咱們今天不談別的,就是喝酒樂嗬。”
“哎--我是樂嗬不起來呀,心裏的話憋了兩天多了,不說出來心裏難受,能他媽憋出病來!”李晉又把鋒芒指向了鄭風華,“鄭風華呀鄭風華,我為你和白玉蘭這麽如意的一對兒弄成這樣難過,隻想掉淚,你呀你,太正人君子啦--”
鄭風華在眾人麵前有點吃不消了:“李晉,你--”
“我怎麽的?嘿--”李晉用輕蔑的口氣說:“要是攤在我身上,怎麽也不能讓白玉蘭遭這個下場!”
鄭風華口語遲鈍了,舌頭上像有什麽障礙物擋著:“照--你這麽--說,白玉蘭--的不--幸怨我?”
餐桌旁的人都格外關注著這席對話。瞧瞧李晉,又瞧瞧鄭風華,並不想勸,對這樣一個令人關心的話題,似乎想聽出點什麽,又想悟出點什麽似的。
“我覺得,如果說不全怨你的話--”李晉呼出的粗氣裏融著濃濃的酒味,“最起碼講,你要負一半責任!你比如說吧,當已經知道王明明跟著白玉蘭P股後頭窮粘乎一個點兒,王大愣要調白玉蘭到連隊‘一打三反’辦公室,他們的目的很明了,你要是真心愛白玉蘭,就該參謀上去,幹脆不讓她去。你倆丟的那兩個蘋果,滿城風雨,像廣告似的,誰不知道你倆搞對象?!他王大愣明裏暗裏下手就是要撬你的行……”
鄭風華直愣愣瞧著李晉,像說什麽又說不出來,臉漲得通紅。
李晉繼續數落:“再說,你從來也沒和我們哥兒幾個商量商量呀!”
“我……”鄭風華被李晉一擊,猛一抬頭,腦袋像是清醒了許多,似乎覺得李晉說得有道理,心裏浮上一種自責感,表白了幾句真心話,“說來確實慚愧,我總是用善良的心底去揣摩別人,總覺得王大愣是在這裏建功立業的革命幹部,王明明作為一名革命幹部子弟,無論如何也不會……”
“得了得了,”李晉不耐煩聽下去了,“你別在這兒糟蹋‘革命幹部’和‘革命幹部子弟’這兩個詞兒了!”
馬廣地曾聽李晉背後嘟囔過這事兒已有了同感,在一旁敲邊鼓:“鄭大哥呀鄭大哥,你可真是有點兒書呆子味兒呀!”
“有點兒?!”李晉拿起筷子欲夾菜又放下,歎口氣,“幾個一點兒呀?”
“行啦行啦,”錢光華在旁耐不住了,“今天我和文芹把大夥請來,主要為的是樂嗬樂嗬,幹什麽要這麽大火藥味兒,有話慢慢說嘛!”
薛文芹接著說:“我讚成,從現在開始,誰也不準再提不愉快的事兒!”
美好的氣氛破壞很容易,還原可就不大容易了,想起白玉蘭,每個人心裏都罩上一層陰影。
鄭風華從來沒覺得這麽尷尬,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臉紅一塊、紫一塊、青一塊,細碎的汗珠從額頭慢慢地滲了出來。
丁悅純拿起筷子示意大家:“來,咱們吃菜、喝酒!”說著拿過酒瓶給李晉斟起酒來。
“算啦算啦,還倒呢,”竺阿妹搶過酒瓶,“你們沒看嘛,剛才說話顛三倒四,已經喝多了。”
“喲--”馬廣地在一旁詭譎地一咧嘴,“還沒等怎麽的,就先管上了。看來,我李大哥將來也是受氣的貨!”
大夥兒笑了。
氣氛有所好轉。
錢光華舉起杯來:“今天,拋開薛文芹不說,以我這個身份,你們能來寒舍賞光,我能和你們同桌共飲,感到非常榮幸,不隻是感情上的,我覺得像是給了我一種政治榮譽,非常感謝了,我敬大家一杯!”說完一而盡。
“好!喝--”馬廣地一帶頭,大夥也都一口進了肚裏。
氣氛進一步好轉。
小不點兒放下酒杯,神秘地拋出了新話題:“告訴大家一個新聞,聽說上頭有文件,他媽的連隊也不給咱們傳達,聽說知識青年可以搞病退和家庭困退……”他邊說邊解釋,最後拋出了從程子娟那兒得到的證據,“咱們市有個在星火農場下鄉叫周小花的,第一個辦了病退回城了……”他連比劃帶虛乎地講著,大夥兒都瞪起了眼珠子。
一直戀著大上海的馬力問:“真的?”
“嘿,那還假了!”小不點兒毫不含糊。
“能,這事太可能了!”李晉一歪腦袋問小不點兒:“叫什麽名字?”
“周小花!”
“馬力、丁悅純,”李晉瞧瞧他倆說,“就是咱們逃跑回去火車上遇著丟票的那個!”
丁悅純略有所思的樣子點點頭:“對,後來警察問她叫什麽名字,我也像聽著叫什麽‘花’,對,是叫周小花。”
他接著講起在列車上李晉幫周小花解圍的那段故事,逗得大夥哈哈大笑起來。
“聽說她搞病退是假的,每天睡覺前多喝水,故意尿炕,尿得左鄰右舍不安寧……”小不點兒活靈活現地說起來。
李晉夾口菜嚼了咽下去,略有所思的樣子:“看來,丟車票也是裝的,不過,又不像……”
“那也備不住呀!”丁悅純接話。
鄭風華插話:“退回去有什麽用?城裏少說五年不招工。”
“那都是騙人的鬼話!”小不點兒掏出從程子娟那裏拿到的那張登有“招工啟事”的報紙,氣哼哼的樣子一亮:“你們看--”
鄭風華看完,又一個個往下傳起來。
“他媽的,你們看這年頭,老實聽話的吃虧上當倒血黴!”李晉歎口氣,“鬼頭蛤蟆眼的就能撿便宜撈好事!”然後特意衝著鄭風華問:“聽見了吧?”
鄭風華愣著,沒說出話來。
李晉眼睜睜地瞧著他說:“俗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現在路來了,依我看,你就給白玉蘭出個主意--也裝病辦病退,然後你也這麽整!”
“裝病辦病退……”鄭風華低下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回答李晉:“能裝像嗎?那玩意總不是事……”
李晉不滿意地說:“我看,你要這樣,一輩子也看不著後腦勺!就是到了場部文藝宣傳隊,白玉蘭還怎麽蹦蹦跳跳?”
鄭風華抬起頭來:“我和白玉蘭商量商量。”
“行!”薛文芹讚同地說:“我看叫白玉蘭走這條路行。沒有別的路,你也這麽幹!”
鄭風華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小煤礦呢?我等開成了再說。”
“有梁伯伯呢!”李晉不耐煩地挖苦一句,“別以為沒有你地球就不轉了。”
鄭風華的思緒亂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