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上下）

第九章

　　連喜一出門，李開夫就抖擻著手裏一封信興高采烈地說：“連喜，台商鮑老板來信了！”

　　“李叔，”連喜急著問，“信裏怎麽說的？”

　　李開夫拉一把連喜說：“走，到你家裏去看。”

　　“不不，”連喜扭頭瞧瞧關上門說，“走，到我爸家去，讓我爸，還有王姨一起給咱們參謀參謀。”

　　連喜和李開夫來到方春家。方春見倆人急匆匆的，問他們有什麽事兒。李開夫隻是說，鮑老板來信了，就把腦袋湊在燈下，和連喜一起看信，弄得方春和王俊俊一時摸不著頭腦。連喜聚精會神地看著：

　　開夫老弟：

　　您好！

　　電話裏說的事情我可以再次幫忙。最近，我通過看大陸的報紙，聽大陸的廣播，得到了一些可靠的信息，大陸政府的改革開放政策非常好，對外商的優惠政策也很令人接受。鑒於以往深刻的教訓，我是不能再以幫助的形式把資金注入你們的國營企業了。望你選好一個項目，或者是我投資，作為獨資企業經營，我當董事長，委托你當總經理經營，當然，你需要聘任一些和項目有關的能人。你們那裏土地富有，也可以你們出土地或現有實物，比如廠房之類入股，建個股份製企業，但有一條，我必須控股，也是委托你經營，選好項目以後，可給我寄來一份可行性調研及市場分析報告，如可行，我閱後即定，至於所需資金，一般情況我都可以滿足。

　　謹此

　　致意！

　　兄匆匆於台北

　　連喜看完信，一揮手說：“李叔，太好了，太好了！”

　　“什麽呀，太好了，好極了？”方春讓連喜和李開夫激昂的情緒弄得直發蒙，著急地問，“怎麽回事呀？”

　　王俊俊也問：“什麽大喜事兒，看把你們樂成這個樣子！”

　　方春從連喜手裏接過信，和王俊俊並著腦袋看起來。

　　李開夫怕連喜光看內容心裏有想法，急著說：“連喜，我給鮑老板打長途的時候說咱倆幹。我一提你，鮑老板就記起來了，上次來那一趟，對你印象很好，直說可以可以，要是選好項目，就咱爺倆挑大梁了。”

　　方春晃動著手裏的信，羨慕地瞧著李開夫說：“開夫，這個鮑老板太重情誼了，夠意思，真是知恩必報呀。”

　　“什麽恩？”李開夫說，“當時對我來說是孽呀，是犯罪。他要是不找我，要不是我相信你，我爛在肚子裏也不敢說呀。”

　　王俊俊說：“現在是不會有人追究這種事了，對於兩岸人民來說，都盼望著兩岸統一。”

　　“咱先別考慮這麽遠的事兒，”李開夫打斷王俊俊的話，“先商量商量鮑老板給咱們出的題目。”

　　“王姨，”連喜問，“你說幹個什麽項目好？”

　　王俊俊笑笑：“讓你爸爸說。這方麵的事情，我腦袋裏鏽著呢。”

　　“幹個什麽項目呢？”方春說，“要幹的項目，必須和咱們小江南農場的資源聯係在一起，酒廠不行，油廠不行……”他沉思一下說，“咱們場六十萬畝土地，有四十五萬畝水稻，我看幹個大米加工廠能行。”

　　連喜一拍大腿說：“爸，咱倆想一塊兒去了，咱們辦大米加工廠，趕時髦點兒，來個新詞兒，叫北大荒米業公司，就看李叔同不同意了？”

　　李開夫眨眨眼：“好，連喜，你先說說看。”

　　“我們小江南農場有四十五萬畝水稻，要是四十萬畝加工外銷，每畝按年產一千斤計算，加工每斤大米掙五分錢，上個這樣規模的項目，一年就掙兩千萬，每斤掙兩分五，還掙一千萬呢！”連喜說，“我們國家是個缺糧國，水稻年年種，加工活就可以年年有，種地是棵常青樹，搞大米加工就是長效。”他轉身問李開夫，“李叔，你說呢？”

　　李開夫一皺眉頭，想了想說：“行，就上這個項目！回頭找幾個明白人，不，就請咱們場工業科的人幫著論證論證，寫個報告，給鮑老板寄去。”他說到這裏，心想，方春當過領導，現在還是浸油廠的廠長，管理上有經驗，比自己強，便說，“方春，我看，要是鮑老板把款打過來了，你也別幹了，咱們一起幹這個私營企業，鮑老板那人大方，絕不會虧待咱們的！”

　　”嗬，我的開夫老弟……”方春說，“要是脫開身能像你說的這麽輕鬆就好了，別說我這個浸油廠廠長，就是你這個酒廠廠長也脫不了，那百八十號職工怎麽辦？”

　　“離了誰地球都能轉，換換人說不定比咱們幹得更好。”李開夫著急地說，“不行我辭職！”

　　方春耐不住了：“咱們隨十萬複轉官兵來到北大荒，夏熱冬寒，再加上政治上的風風雨雨，賈場長帶領咱們把小江南農場建設成這個樣子，想想吧，實在是不容易。眼前，農場遇到了困難，有困難了，不堅守崗位，要主動撤下來，那不就跟在上甘嶺戰場臨陣逃跑是一個道理嘛！”

　　“是……”王俊俊說，“不能那麽做。”

　　李開夫也覺出了不好，真是辭職不幹了，去給台商幹事兒，該讓場裏人怎麽看自己呢。

　　方春說：“這麽樣吧，我倒有個主意……”

　　李開夫催問：“方春大哥，你快說。”

　　方春說：“連喜現在沒事兒幹，也信得過，鮑老板不是委托你當經理了嘛，你掛你的經理名，讓連喜挑頭給你幹，有事多商量……”

　　王俊俊見李開夫目不轉睛地瞧著方春，怕他誤會，忙插話：“連喜這孩子幹事兒我是放心，肯定能幹好，也仁義。”

　　“這還用說，”李開夫高興地一拍連喜的肩膀頭說，“是，你爸爸說的是條道兒，我和你爸爸這些老北大荒不能丟了這頭幹那頭，得支撐著，跟著你老丈人度過眼前難關。這些虧損廠子，派誰誰不願意來，也還就是我和你爸爸對這些廠子有感情。這是咱們小江南農場從光榮農場分出來後，我們一鍬土一鍬泥、一磚一瓦地自己蓋起來的呀……”說起這些，他像有扯不斷的情絲，“連喜，你就大膽地幹，這你也知道，反正場裏也沒給你安排工作，現在國家政策允許外商來辦企業，而且還大力支持，還給優惠政策，尤其歡迎台商來辦企業，鮑老板投資雖然情分拴在了我身上，也應該看成是愛國行為。這事兒也不用你和場長們研究，也不用經過局裏陳書記同意，”他說到這兒把嗓音放大，“我李開夫就可以拍板，你當經理或者是廠長，我和你爸爸當參謀、當顧問！”

　　連喜很激動，打趣地說：“李叔，要大力興辦家庭農場，方案裏有些辦法都是我的，我得帶頭幹呀。”他停停又說，“我想包它個千把百畝的地，場裏不任命我自己給自己任命當場長，管他怎麽著，也叫場長，官兒還大了呢。”

　　“那也不礙事，不礙事……”方春連續說了幾個不礙事，“這可不是因為你是我兒子就向著你，真是鮑老板投上一些錢，我想了，合適的人選也就是你，你就別推托了。”

　　李開夫說：“賈場長號召辦家庭農場，連喜不得不帶個頭兒。連喜呀，你辦你的，我還要找人論證，還要給鮑老板去信，鮑老板同意的話，還要找場裏幫著辦土地使用手續，今年秋天能動工就不錯，加上購買設備，招收工人，培訓技術人員，最快也得明年開工。這些事情，咱們就都兩頭顧，到時候，你要舍不得你的家庭農場的話，可以讓你媳婦幹嘛！”

　　連喜笑笑：“我媳婦？”

　　“別瞧不起女同誌，”王俊俊說，“說不定到時候比你幹得還好呢。”

　　方春說：“開夫，你想著，搞設計預算的時候，除了建廠子買設備以外，還要按生產能力加上流動資金、工人工資和一些輔助設施費用，可不能像咱國營企業，幹一點申請一點兒，太耽誤事兒，要是鮑老板嫌投入多，可以借他一部分，到時賺了錢還他。”

　　李開夫搖搖頭：“我知道，人家鮑老板不在乎。關鍵是能不能把事情幹好。”

　　方春點點頭說：“開夫，你就好好籌劃吧，也許能殺出一條新路來，我們這廠子帶死不活就像要斷氣似的，一年比一年虧損多，我恨不能把自己都榨成油獻出去！”

　　“要不賈場長怎麽那麽著急要辦家庭農場呢，”李開夫說，“我看也是，大鍋飯不行了，就得辦家庭農場，就得幹民營。”

　　王俊俊說：“看看賈場長的勁頭，看了那個《方案》，要把職工逼上梁山似的。別看農村的聯產承包這麽火，我看，也不那麽容易。別看賈場長、薑副場長他們風風火火的……”

　　李開夫問：“這話怎麽說？”

　　王俊俊歎口氣說：“聽光榮農場的人說，高場長召開了一個生產隊長和全體機關幹部會議，會上慷慨激昂，大發感慨……像是針對咱們小江南農場的。”

　　“怎麽？”李開夫問，“我還真沒聽說，高場長要和咱們對著幹？”

　　“哎……”王俊俊說，“誰知道高場長怎麽會一下子變成這樣！我打聽了好幾個人，都證明確有其事，高場長的講話裏有不少的火藥味兒。”

　　“哎，這一對從上甘嶺一起下來的親密戰友啊，”方春說，“在上甘嶺一條戰壕裏時，比親兄弟還親，肩並肩，出生入死地和敵人拚，來到北大荒以後，特別是這些年，感情又要好，在一些事情上又要吵，嗨……”

　　李開夫說：“可是，他們這麽整，耽誤事兒呀。”

　　“要是往前看……”方春停頓停頓，慢吞吞地說，“我總覺得……覺得……”他想說又不想說了。

　　連喜忙問：“爸，往前看怎麽樣，說嘛。”

　　方春歎口氣點著頭說：“要是往前看……總覺得……”

　　李開夫著急了：“我看，咱們先把創建大米公司的事情籌劃好，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