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空陰沉著,飄起了零星的雪花。浸油廠全體股東集聚在辦公樓門前的廣場上,焦永順站在小辦公樓的台階上大聲喊:“股東同誌們,父老鄉親們,我們老浸油廠這一塊,開工兩個多月以來,效益非常好。據估測,每個股東的紅利可望能得到股份的百分之十左右--我們能致富,能保住這個廠子,有許場長很大的功勞呀!”
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不忙鼓掌,請大家聽我說,”焦永順說,“按著我們的公司章程,董事長由組織上委派,總經理可由股東大會選舉的規定,現在,我正式宣布辭去總經理職務--”
會場一下子變得非常肅靜,楊堅石在後邊側耳細聽著。吳新華乘坐著車來到了會場旁邊,無人留意,他走下車來,悄悄地靠近了人群。
焦永順放大了嗓門:“我自願申請當副總經理,建議許諾同誌擔任總經理!”
會場響起熱烈的掌聲。焦永順招著手說:“靜一靜,靜一靜。同意的請舉手!”
人群裏刷地舉起一片手。楊堅石也慢慢地舉起手。吳新華情不自禁地慢慢地舉起手。
焦永順說:“不是股東的同誌就不要舉手了。”
吳新華瞧瞧左右,發現沒人注意自己,便悄悄地放下了手。
焦永順又說:“不同意的請舉手。”
焦永順見沒人舉手,便說:“股東同事們,下麵歡迎我們的新任總經理許諾同誌講話!”
掌聲中,許諾登上台階深深地鞠了個躬,然後說:“股東們,鄉親們,非常感謝大家的信任,非常感謝你們的擁護……”
還有稀稀拉拉的掌聲在響著。
許諾說:“今天,我所以敢挺起腰來當這個總經理,就是因為有這麽多股東擁護我,又有上千萬畝的大豆生產基地,有正在建著的現代化加工廠,采用世界最先進的加工設備,專家們又給我們提供了世界尖端產品,台灣省老板又帶著世界名牌產品投資建廠。我們剛接收的那六十多個小浸油廠,已經放下包袱輕裝上陣,他們所生產的初端產品,就憑北大荒這個牌子,就很受這一帶老百姓的歡迎……再說,我們還可以提煉維生素E等……”
會場靜悄悄的,吳新華眨眼,側耳聽著。
許諾說:“具備了這些條件,我們就有了把北大荒豆業集團做優做大做強的基礎,就可以在給國家創造財富的同時,給股東們創造更多的紅利!”他停了停接著說,“這樣,我們就可以不懼霸王的挑戰,用三五年時間,把我們的集團不僅建成全國最大的大豆深加工龍頭企業,還要建成世界大豆加工企業的巨頭!”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2
艾爾茲前麵走,牛紅跟在後邊,從生產車間又到了包裝車間。艾爾茲說:“牛副總,聽說許諾當上了北大荒豆業集團的總經理了?”
牛紅瞧瞧艾爾茲:“我也聽說了。”
艾爾茲歎口氣:“這個高總呀,合作的時候我就說過,我來中國投資前,認真研究了中國共產黨的發展史,共產黨人那種‘小米加步槍精神’,還有‘群眾路線’都令我吃驚。高總硬說是沒問題,我滿以為和高總合作,他了解中國國情,可以和我很好地配合,辦好霸王公司,使其獨一無二。沒想到,我預料到的,他高新浪都沒有預料到,不僅是目光短淺,他還缺企業家的那種吃苦和鑽營精神……”
牛紅說:“董事長,不提他了。雁窩島來人對他查得正緊,弄不好要坐班房。依我分析,他們很可能還要找我談話。”
艾爾茲說:“談就談嘛,他是他,你是你。在我印象中,你還是很能幹的中國女強人,在我霸王工作,雖說沒有節節取勝,就期貨一事貢獻還是大的。”
牛紅笑笑:“謝謝董事長。”
艾爾茲說:“許諾這個人太有個性了,太有個性了!他隻要在雁窩島搞大豆加工,我就有一種感覺。”
牛紅停住了腳步:“董事長,什麽感覺?”
艾爾茲說:“總感覺在我心裏像有塊病,這塊病又像是一種威脅,”停一停又說,“牛副總,必要的時候,我還要靠你出力呀。”
牛紅說:“沒問題,董事長,可我已經和你說過了,我確實是覺得太累了。”
艾爾茲說:“明白,明白。你去美國的手續已經辦理完畢,就在我辦公室裏,隨時可以去取。”
牛紅說:“謝謝董事長。什麽時候?”
艾爾茲說:“晚一點吧。我在辦公室等你。”
牛紅發現了艾爾茲的目光,心裏一慌,說:“好,好,晚上我去。”
倆人說著進了產品樣品室。樣品室的女技術員指指一個小瓶精裝的產品說:“董事長,經過檢驗,我們生產的大豆肽、皂角、異黃酮都符合國際技術指標。”
艾爾茲拿過一瓶看了看:“這是我有把握的,這種強力營養素在美國銷路很好,我想,在中國也會很快打開市場。”
女技術員說:“我們正在搞市場調查。”
艾爾茲說:“這樣吧,中國人的消費水平還比不了美國,你們搞市場調查的時候,不要把價格抬得很高。”
艾爾茲又看了十幾樣大豆裏提煉出的深加工產品說:“牛總,我有個想法。為了提高我們企業的知名度,更好地推銷產品,我們出資金,與這座城市合作,在臨海搞一次豆製品展銷會……”
牛紅說:“好啊,趕在雁窩島出產品之前……”
艾爾茲搖搖頭:“不,趕在雁窩島集團正好出產品的時候。”
牛紅醒悟了:“啊,明白了,我明白了。”
牛紅與艾爾茲分手後,心裏一直忐忑不安。吃完晚飯,她正在化妝打扮,高新浪推門進來問:“夫人,這麽晚了,化妝要到哪兒去呀?”
牛紅放下眉筆:“把門關上。”
高新浪一愣:“好,好。”他悄悄關上了走過去,牛紅扒在他耳朵上嘀咕,嘀咕著,高新浪笑了。
3
在霸王公司旁邊一家小酒店裏,高新潮和四個哥們兒已經喝得多半醉,餐桌上狼藉不堪,小小餐間裏煙霧繚繞。
高新潮掐滅手裏的煙蒂,舉起杯說:“哥們兒,來,就杯裏這些了。”
五個人碰杯,一飲而盡。
李為奇喝完放下杯子說:“高大哥,每月就開這兩個熊錢,除了抽煙、喝酒,連他媽的零花錢都沒有了。你說吧,怎麽辦呀?”
張喜耀也罵咧咧:“他媽的,牛紅這娘們兒把咱們逗了,全霸王苦活累活都讓咱哥們兒幾個幹遍了,也沒給個固定差事兒,還不如在雁窩島油廠呢!”
周天星說:“高兄,和你哥哥說說,別對我們哥們兒太摳了,別說弄急眼,我禍害他!”
高新潮瞪大眼睛說:“你小子能禍害人家啥?!”
閔永生一拍桌子:“急眼了,我開出他們兩台汽車去賣了。”
李為奇說:“你小子痛快嘴吧,還有那種。喂,張喜耀,快埋單去!”
張喜耀說:“李為奇,你讓誰埋單,上次就是我埋的,你他媽的白吃白喝四次了,該你埋了。”
李為奇急了:“你和誰他媽他媽的!”
張喜耀也不示弱:“老子和你--”
李為奇站起來“砰”地一拳打在了張喜耀的腦袋上。張喜耀拿起裝有一半剩菜的碟子,呼地朝李為奇拋去。李為奇一閃身沒被丟著。倆人支起“黃瓜架”撕扭起來。
“他媽的,你們要幹什麽?啊!?反天了!”高新潮使勁敲桌子,“住手!住手--給我住手!”
夜雖然深了,霸王集團的大院裏機器雖然在轉,仍然顯得很清靜。艾爾茲在辦公室裏來來回回地走著,走到窗前,“嘩”地拉下了窗簾,看手表,不時抬頭瞧門,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急忙坐到辦公桌前,故作鎮靜地讀起資料來。
牛紅輕輕敲了下門,聽到應聲推門進去。艾爾茲一邊看資料,一邊拉開抽屜說:“牛總,拿去,這是我讓人給你辦的去美國的護照。”
艾爾茲見牛紅不吱聲,抬起頭來和牛紅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牛紅笑笑接過護照:“謝謝董事長,董事長善解人意,跟著董事長幹事業,簡直是其樂無窮--”
艾爾茲走向沙發:“牛副總,請坐,請坐。”
牛紅揣起護照,笑著坐在了沙發上,艾爾茲也坐了下來。
牛紅說:“董事長,我臨行之前,你還有什麽囑咐沒有?”
艾爾茲說:“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說一說。”
牛紅說:“好哇,董事長,請講。”
艾爾茲說:“我弄不明白,小靚為什麽不答應我兒子海斯特的求愛?”
牛紅笑笑:“董事長,這事,你不要介意,我了解他們。要問為什麽,我可以打個比方,就像一個鄉巴佬進了城,主人給他安排進了五星級總統套房,他不知裏邊的設備怎麽用,躺下還睡不著……”
艾爾茲問:“那該怎麽辦?”
牛紅說:“他必須還回到破舊的草房裏,躺在石頭磚塊搭的炕上才能睡著。”
艾爾茲說:“噢,明白了,明白了,這麽說,我的自尊心還算沒有受到損傷。可是,海斯特還是有些留戀小靚。”
牛紅說:“董事長,等我想出了好辦法就告訴你--”
艾爾茲說:“謝謝,謝謝。”
牛紅獻媚地瞧瞧艾爾茲董事長:“我一回自己的住處,麥芒呀,雁窩島來的高新潮他們五個呀,總纏著我,我能在你這裏休息休息嗎?”
艾爾茲不自然地笑笑:“可以,可以呀,那邊有床。”
牛紅說:“謝謝。”她說著起身脫上衣,走到床跟前,回頭瞧瞧艾爾茲,媚笑一下,躺在了床上。
艾爾茲走上前一步:“牛副總,需要我陪嗎?”
牛紅笑笑,沒有回答。艾爾茲走到床前一彎腰輕輕地問:“需要我陪嗎?”
牛紅沒有回答,艾爾茲脫掉上衣,往衣掛上一掛,正解領帶,牛紅笑著努努門,艾爾茲點點頭,笑著去關門。牛紅急忙拿出手機連摁了兩下發射鍵,稍停停,立刻揣進了兜裏。
艾爾茲返回來,正要解領帶,門“砰砰砰”響起來。
艾爾茲忙問:“誰?”
外麵傳來聲音:“董事長,是我,高新浪,我太太在這裏吧?”
牛紅趕忙下床,穿鞋,穿上衣。艾爾茲係好領帶,慌忙到鏡子前麵正一正,回答:“好,馬上來。”
高新浪在門外,耳朵貼在門上聽著,傳來艾爾茲嗒嗒嗒的皮鞋聲,門開了。艾爾茲說:“噢,高總經理,在,你太太在,你太太來取……”
牛紅急忙接話:“來取期貨大豆的分紅款。”她說著順手從兜裏掏出夾本,拿出一張存折一晃,又放了進去。
艾爾茲示意說:“高總經理,請坐吧。”
牛紅問高新浪:“你有事?”
高新浪說:“夫人,你說怎麽辦呢?我弟弟他們五個人總纏著我,你幫著想想辦法吧。”
牛紅說:“哎呀,沒文化,沒技術,還是回去吧!”
“他們說什麽也不回去。”高新浪說,“我一說,嘴還不幹淨了。”
牛紅說:“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這話還是得你說,我當嫂子的怎麽說呀。”
高新浪說:“我說不行,這不才來找你的,他主要是想要點錢,我--就--”
牛紅說:“別說了,他在哪兒?”
高新浪說:“賴在我宿舍不走。”
牛紅說:“董事長,我看看去,再見。”
艾爾茲有些尷尬地站著,牛紅隨高新浪走到門口,見高新浪走出門了,回頭輕輕說:“董事長,我在美國等你!”
牛紅追上高新浪,高新浪豎起大拇指:“夫人,我的好夫人,好夫人,真是富貴不淫呀!”
“少說廢話,”牛紅問,“你包的‘二奶’怎麽辦了。”
高新浪回答說:“夫人,照你說的,我和她幹了一仗,給了點錢,滾蛋了!”
牛紅停住腳步:“真的?”
高新浪獻媚地說:“那還假了,不信我領夫人看看去,房子已經空了!”
4
臨海市的氣候比北大荒暖多了,每當中午,陽光裏還有讓人能感覺溫暖的滋味。
霸王集團辦公樓門口停著一輛小轎車。牛紅走出艾爾茲辦公室,噔噔噔來到轎車門前,剛拉開車門。麥芒披頭散發跑了過來:“牛總,你要到哪兒去呀?”
牛紅斜看她一眼回答:“董事長從美國來了位貴客,我去機場接站。”
麥芒說:“牛總,紅妹,你不是說再給我點生活費嗎?”
牛紅說:“噢,對了,我安排了,這不急著要去機場嘛,我把錢放在高總那裏了,你找他去拿。”
麥芒臉上綻出一絲苦笑:“好,謝謝紅妹,不,謝謝牛總。”
牛紅鑽進轎車,“砰”地關上門,小轎車疾駛著出了廠門。
麥芒追兩步喊:“紅妹,多少啊?喂,對了,你不是還說,我那工廠的事情還要考慮考慮嗎--”
望著疾駛而去的小轎車,麥芒發傻似的站著,站著……
牛紅的小轎車剛駛出霸王公司的大門,高新浪惶恐地進了艾爾茲辦公室。
艾爾茲在辦公桌前站起來問:“高總,出了什麽事兒?”
高新浪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董事長,北大荒檢察院查我查得很緊,人霸王的股份是以雁窩島駐臨海辦事處的名義,你可給我叫準呀。”
艾爾茲說:“當然了,不是白紙黑字有合同嗎?”
高新浪臉色緊張地說:“那幫家夥摳得很緊,我擔心他們懷疑這合同是後改的。”
艾爾茲哈哈一笑說:“沒問題,我一定保護你,不管是以誰的名義,對我來講無所謂,款額是一定的。”
高新浪說:“對,對,但,對我很重要。”
艾爾茲說:“明白,高總,你很聰明呀。”
高新浪說:“哪裏,這是我太太的主意。喂,董事長,我太太去機場接女賓吧?”
艾爾茲奇怪地說:“女賓?沒有啊。”
高新浪問:“那她上機場幹什麽去了?”
艾爾茲說:“你太太沒和你說,她去美國了--”
高新浪大吃一驚:“去美國了?”
艾爾茲說:“對,她沒和你商量過,不可能吧。”
高新浪有些慌了:“從來沒有。哎呀,董事長,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她把我的存折都換成她的名字帶走了!”
“這……”艾爾茲說,“這,我就莫名其妙了。”
高新浪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艾爾茲雙手一攤:“沒說。”
高新浪說:“能不能不回來了,董事長,要是那樣,這娘們兒可把我害苦了。”他說完發瘋似的向外跑去。他還沒出大門,麥芒迎上來說:“高總,高總--”
高新浪不理,麥芒使勁抱住了高新浪一條腿:“牛總說給我生活費,放在你這兒了,給我呀--”
“莫名其妙!”高新浪說,“給你的生活費?他媽的,她連我的一點點生活費還都劃拉走了呢!”
麥芒忙問:“她上哪去了?”
高新浪氣急敗壞地發泄說:“去美國了。”
麥芒有些不相信:“她不是說去機場接客人嗎?”
“這娘們兒,一屁仨謊!”高新浪說,“什麽接客人,去美國了,連我都騙,這還是董事長剛才一說我才知道的。”他咬咬牙說,“這個娘們兒,滿肚子花花腸子,可他媽的把我坑苦了。”
麥芒說:“你?我呢?”
高新浪說:“走,去機場把她抓回來!”
麥芒氣得直喘粗氣:“走!”
倆人急忙走出大門招手打出租。
牛紅早就順利通過安全檢查,隨著人流擁擠的長隊來到候機室。候機室裏播音員在反複播音:“各位旅客,由臨海去往芝加哥的2436次航班已經開始登機了,乘坐本次航班的旅客,請到8號登機口登機。”
牛紅手拎小包坐在靠邊的一條凳子上,不慌不忙地看看手表,慢悠悠地站起來走到8號登機口。
5
吳新華讓人把高新浪專案組的成員找來,他們剛一坐下,吳新華就說:“檢察長同誌,高新浪這起案子一定要辦到底,請你們再深入一步調查一下,即使是以雁窩島駐臨海辦事處名義與霸王簽的合同,最最起碼也不能讓高新浪幹了,可以由雁窩島農場再派一名幹部去霸王參與合作。”
張檢察長點點頭:“這樣也好。”
吳新華嚴肅地說:“局黨委要求你們,要不放過任何一點線索,調查核實這裏更深層次的問題。”
張檢察長說:“吳局長,你的指示我們一定認真照辦,請放心,隻是這個案子讓美國商人一摻和,增加了難度。”
吳新華說:“有這個問題,既要保護外商投資的積極性,又要打擊其中的不法行為!”
張檢察長說:“我們明白了。”
天氣雖然入冬,也下了幾場小雪,地層卻沒有凍進多深,浸油廠新區的廠房仍可照常施工。許諾在焦永順陪同下查看建築工地,看到剛封頂的廠房,高興地說:“建設速度好快呀。”
“是,大家都憋著一股勁兒呢。”焦永順說,“設備也從意大利、德國、美國分別發貨了。”
“看來,施工這邊沒問題了。”許諾說,“關鍵就是專家們那些新開發的大豆深加工科研項目,如何一次試車成功非常重要。”
焦永順說:“他們表示了,很有把握。”
許諾慢慢走著說:“集團的框架已經構建起來了,下一步,那六十八個小廠加上老浸油廠、新廠,還有台灣省老板的項目,這方方麵麵的力量形成一個拳頭,土洋結合、內資外資結合,新廠老廠結合,現在立即著手招聘、培訓一批精幹的銷售隊伍,什麽霸王、霸主,讓他們都不在我們話下!”
焦永順說:“許總,咱們開個大會吧,你再鼓勵鼓勵。”
許諾說:“我再細想一想,稍緩一緩,我在八隊策劃的兩個店要開業,我必須到場點畫一下。”
焦永順說:“好,你可抓緊,找個人陪一下吧。”
許諾說:“不用。”
倆人邁開大步向工地深處走去。
6
魏思來和邱菊、草根正在吃晚飯。李一農敲門走了進來說:“思來,聽說許總經理到你這裏來了。”
邱菊說:“剛走。”
“李場長--”魏思來說,“你在這裏吃點吧。”
李一農抬腿就要走:“不,我去找許總。”
“小雞燉蘑菇,”草根說,“什麽急事?吃點再去!”
李一農說:“局長給我來電話,說那‘買一贈一’沒什麽大原則性問題,讓我征求一下許總的意見,要給他官複原位。”
魏思來歎口氣:“哎,吳局長這個人呀,就能跟風,他大概是又聽到什麽了。”
李一農在工地上找到了許諾,剛吐出半句話,許諾就說:“一農同誌,我已經接到吳局長的電話了。”
李一農問:“你什麽意見?”
許諾說:“如果吳局長尊重我的意見,這個場長我就不當了,就一心撲實地把北大荒豆業集團這個龍頭企業做強做大做優,一直做出咱們北大荒的誌氣來。”
李一農似乎受到了鼓舞說:“我看也可以。要是這樣,我就哈下腰來給你抓大豆生產基地建設。喂,許總,我可不是要爭當這個場長呀--”
許諾說:“我辭職這一段,你工作也蠻有成績,大家都很滿意,我已經向吳局長建議了--”
李一農說:“我的許諾同誌,你千萬可不能以為--”
許諾笑著拍拍李一農的肩膀:“明白,明白,明白……你還不了解我。我想幹的事情,隻要能占住窩兒,誰也別想擠我;不想幹的,八抬大轎也抬不去……”
倆人哈哈笑了。
“就這樣吧,”許諾說,“好了,好了,我還要去看看老媽媽呢。”
7
草根真的要離開小雪家自己去幹了。他吃完飯來到魏思來家,想說說回八隊辦家庭農場的事情。
魏思來說:“草根,說的好好的,其實,咱們合著幹也能不錯!”
草根說:“我這個人呢,別人不了解。我不像你那樣,為改革、為場子作貢獻呀,我就是要做成自己的事。”
“草根呀,我也覺出無官一身輕的好受滋味了,”魏思來說:“行了行了,別得意了。”
草根說:“說真的,思來哥,還有嫂子,我離開小雪家,你們可不能離開。小雪姐很好,她需要有大氣魄的人撐腰出主意!”
“那當然了。”魏思來說,“不能,要走,也得把她那裏幹個差不多了。”
草根說:“那就好,到時候,我要和你們摽著幹呢!三五年後比比看誰最富,看誰最終辦成最大的家庭農場。”
魏思來說:“這一點恐怕你小子就不是個兒了!”
8
別看許諾不當這個場長了,還是忙得不可開交。許言提前兩天就打招呼,一家人算是按時吃上了這頓晚飯。
許媽媽高興得不得了:“諾子,你吃呀。”
許言一邊說:“大哥,你幾次說來,又來不了,媽媽這點好吃的呀,從冰箱裏拿出來緩了又凍,凍了又緩,光我們記著就三次了。”
許諾笑笑說:“媽,這回好了,不當那個場長,當總經理,一根腸子了,顯得就輕鬆了一些,我來的時間就會多了。”
許言說:“大哥,我看了,你這個人幹啥也閑不住。”
許諾笑笑:“來,喝酒。”他說著和許媽媽、許言及弟媳婦碰了碰酒杯。
許媽媽擔心地說:“諾子,這個場長當不上咱就不當了,可別上那個火。”
許諾說:“媽,我不會上火的,就是不當經理了,我也不上火。我要是自己幹個家庭農場,恐怕沒人和我比,你兒子可不是吹呀!”
“媽--”許言說,“我相信大哥有這個胸懷。”
許媽媽放下筷子:“諾子,我還得問問你,你和--”
許言偷偷捅媽媽一下:“媽,吃菜呀,別光讓我們吃!”
許媽媽歎口氣:“好吧,你好長時間不來了,我不說了。”
許諾說:“媽,你說。”
許言用不耐煩的口氣截話說:“得了得了,說什麽說,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不說了……”
9
夏柳給楊堅石倒杯水,放在小紙藥盒旁邊說:“老場長,小雪的婚姻事情,你不能再管了。”
“哎--,就是管,我也管不了了。”楊堅石說,“你說,草根那孩子多好呀!”
夏柳說:“許諾不比他更好嘛!”
楊堅石歎口氣:“哎呀,你總是這麽說,不是那麽回事呀!”
夏柳說:“老場長,別人可能不好意思說你,我得說了。什麽這麽回事兒,那麽回事兒,說他是這麽回事兒就是這麽回事兒,人家還說咱倆也不是那麽回事兒呢?”
楊堅石說:“其實,也真不是那麽回事兒!我是讓生活,讓小雪他們給磨的。”
夏柳一撅嘴:“行了,行了,你要是說咱倆不是那麽回事兒,我就走了。”
夏柳轉身要走,楊堅石忙站起來,攔住說:“哎--別走,別走--”
夏柳還是硬要走,一閃身到了門前,楊堅石搶一步堵在門口說,“我也不管是哪回事兒了。”
夏柳撲哧一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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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早已降臨,浸油廠附近新工地上仍是熱火朝天,工人們正挑燈夜戰著,好像這裏並不是冬天。盡管冷風颼颼,競沒有戴棉帽子的,也沒有戴手套的。許諾在新工廠門口的燈下,正和專家們說什麽,小雪呼呼跑了過來。
許諾問:“小雪,你有事?”
小雪點點頭。許諾說:“你稍等等。”他和專家交代了幾句,走到小雪跟前說:“你不來,我回頭準備找你呢。”
小雪笑笑:“說的好聽!”
倆人並肩離開了工地。
樹枝上的葉子光了,樹梢在夜風中搖動,沙沙作響。
小雪問:“聽說明天你要去臨海?”
“初步打算去一趟,”許諾說,“洪小濤和八隊的鄉親們準備得很來勁兒,邀我去參加北大荒豆漿和北大荒綠色豆製品兩個店的開業剪彩儀式……”
小雪說:“你這個人呀,什麽都好,就是沒有家庭觀念,走,也不和我打個招呼?怪不得麥芒對你有意見!”
許諾笑笑:“誰說沒有?都在心裏,我不是說了嘛,是準備到你那兒去!”
小雪故意撅著嘴:“反正我也沒鑽到你心裏去看,誰知道是真的假的,你以後得注意點兒。”
“知錯必改,”許諾說,“沒問題--”
小雪說:“說點正經事兒,我想咱們得好好地舉行一下婚禮。”
許諾停住腳步說:“你不是說,擔心別人想不通,咱們就搬一塊兒去不再鬧騰了嘛。”
小雪說:“夏醫生和爸爸談了,爸爸可能不那麽幹涉了。他心裏還是疙疙瘩瘩的,他這代人講究明媒正娶,咱就來一次。”
許諾問:“他和夏醫生的事呢?”
小雪說:“還是疙疙瘩瘩的,總也算通了。”
“那可太不容易了,這麽說,鐵樹要開花了。”許諾說,“夏醫生人很不錯了,老場長又有這病。”
小雪說:“是。”
倆人說著慢慢地向夜幕深處走去。
11
中心大街北段路東台北豆漿店對麵,兩個要新開業的豆漿店張燈結彩,紅綢蒙著店牌,門口擁擠著八隊職工和圍觀看熱鬧的人,顯示著要開張的氣氛。
“快看--”李為奇捅捅高新潮說,“大哥,許諾這小子真的來了。”
高新潮咬咬牙:“看見了,我猜得沒錯。他媽的,這個王八蛋,沒幹多少好事兒。把我撤了,把你們幾個撤了,我大哥又是他鼓搗人來查的!”
李為奇說:“咱們哥兒幾個,要是沒有他,能混成這個樣嗎?”
這時,洪小濤大聲喊:“鄉親們,朋友們,北大荒豆漿總店今天正式開業,請許諾總經理為我們揭牌。”
許諾揭開店牌上的紅綢,鞭炮劈劈啪啪地響了起來。
洪小濤說:“請各位捧場的朋友進店免費品嚐!”
圍觀的人們湧進了豆漿店。洪小濤指指對麵:“許總,走啊,再去北大荒豆製品總店吧--”
許諾笑笑應承說:“好。”
許諾和洪小濤在開業的豆漿店裏兜了一圈,也恰好是飯口,每個座位上都是顧客,還有站著的。倆人都很高興,來到收銀台前,洪小濤說:“許總,果然像你說的,一開業生意就不錯。”
許諾說:“和咱們開業時間有關係,正好是個飯口,還有一點,北大荒大豆早就在全國負有盛名,在日本更有名氣。”
洪小濤說:“看來,可以在全國開連鎖店了,還可以到日本嚐試嚐試。”
“咱們先派人去考察一下,”許諾說,“估計沒問題,要是開到北京、上海、天津、杭州這些地方,不用別的,隻要一宣傳,光當年的下鄉返城知青捧場就夠熱鬧的了!”
洪小濤說:“要是火起來,咱們可以開到中國台灣、香港、澳門和日本去!”
許諾拍拍洪小濤肩膀:“嗬,你比我的野心還大!”
洪小濤笑笑:“當你一回徒弟,怎麽也得有點長勁呀。”
許諾笑笑:“還是你有內秀,大家選你有眼光。”
洪小濤一揮拳:“許總,這樣一來,可能八隊的人還不夠用了呢!”
許諾說:“全北大荒聘,聘不夠就在全國聘。別看咱做的是北大荒一粒豆子的小項目,可有大市場呀。”
“這回算是品出來了,”洪小濤說,“回去,我要給鄉親們好好講講,咱北大荒這粒豆子可不是一般豆子呀,是金豆子呀!”
許諾說:“金豆子?!比金豆子還值錢,是咱北大荒的生命豆。所以,一定要保住我們的基地!”
許諾和洪小濤倆人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激動,走出豆漿店,穿過馬路,來到了北大荒豆製品商店。櫃台裏擺著上百種豆製品,琳琅滿目,有水豆腐、幹豆腐、豆泡、豆奶粉……
門口的小喇叭一個勁兒傳送著開業酬賓,七折優惠的叫賣聲。男女老少不斷,擁擠著,應酬著,包裝著,收款的服務員都忙得不可開交。
洪小濤說:“沒想到,這裏更好!”
許諾說:“看來,和豆漿店可以同時開連鎖店。”他看看手表說,“小濤,我該去火車站了。”
洪小濤說:“我去送你!”
許諾說:“我從來沒有接送的習慣,到車站這麽幾步,穿過小市場就是。你看--這裏都忙成什麽樣了,你在這裏忙活,比送我心裏還高興。”
洪小濤緊握著許諾的手:“好吧,再見。”
許諾走出豆製品店,才發現,已經燈火通明,他大步地朝火車站走去。
高新潮、李為奇等五人乘坐著一輛破舊的吉普車靠右側緊緊跟著許諾。當許諾行走到一個偏僻的街口時,吉普蹭到了許諾左側,李為奇等四人戴著墨鏡、手套,忽地跳下車,不容許諾回頭,抱腦袋、鉗胳膊用毛巾堵嘴,把許諾架到了車上。
幾乎沒有行人發現,不遠處有個人影,像是看明白了這裏的事情,嚇得急忙躲了。
高新潮把吉普車開到高新浪曾作辦事處的小樓跟前,推開虛掩的門。李為奇等把許諾綁架進來,不容他拚命掙,把他推搡著上了樓,實實地捆綁到了一個破舊的單人沙發上。
房間裏一片漆黑,又擋上了窗簾,隻有外邊的燈光反射進來,才能模模糊糊看見人影。許諾眼睛被蒙得嚴嚴實實,嘴被堵得死死的。高新潮一揮手,李為奇等三人走了出去。閔永生看著許諾。
李為奇問:“大哥,怎麽辦?”
高新潮說:“你小子老家是四川吧?”李為奇點點頭。高新潮說:“我教給你,你聽著,就用四川話和姓許的對話。”
李為奇說:“不行,雁窩島人誰都知道我老家是四川的,要是有一點線索,還不首先摸到我頭上呀,我出事兒了,你們還有好?!”
高新潮威脅著說:“怎麽,怕了?”
李為奇一揮拳:“怕?怕是孬種!”
高新潮說:“你說怎麽不孬種吧?”
李為奇說:“你說吧,怎麽審問。”
高新潮說:“你聽著……”
高新潮說了一遍,李為奇一點頭說:“沒問題,來吧。”他回到房間裏捏著鼻子,用公鴨嗓子南腔北調地說:“兄弟們,把匕首對準這家夥的胸口、太陽穴。”
閔永生等三人各持一把刀戳到了許諾的胸口和兩個太陽穴處。
李為奇說:“許諾,你聽著,我們現在把你堵住的嘴拿開,你隻要敢大喊對抗,立即讓你歸西天。同意點點頭。”
許諾點點頭。李為奇說:“你要好好配合。我們有點小小的要求,隻要答應了,立馬就放你。同意點點頭。”
許諾點點頭。李為奇又說:“來個弟兄,把他的嘴扒開。”
閔永生上去把塞許諾嘴的毛巾拽了出來,李為奇說:“給這家夥點水喝。”
張喜耀遞上一瓶打開蓋的純淨水,放在許諾的嘴邊。
許諾一轉臉躲開:“有話快說--”
李一農聽說許諾和小雪已經登記了,很快要舉行婚禮,就把一幢上鎖很長時間的房子安排給了他們。這幢房子是一名農場領導住的,退休後回南方安度晚年,就把房子交了出來。
草根領著十多個人已經修了一個星期了,今天貪點黑,算是利索了。草根留他們吃晚飯,他們說什麽也不吃,隻好說:“你們辛苦了,我代表小雪姐謝謝你們。”
幾個人有的說:“客氣什麽。”“也不是外人。”“許總這麽為我們操心,還不應該呀。”說著都走了。
草根說:“你們走好。”
小雪喜盈盈走了進來。
草根瞧瞧雪白的牆問:“小雪姐,你看這新房收拾得怎麽樣?”
小雪裏外瞧瞧,笑笑,點了點頭。草根順手從桌上拿過大紅喜字和一副對聯:“小雪姐,就等著你和姐夫訂日子了。”
小雪笑笑:“草根,我以為你對我的事情不會熱心了呢?”
“說我是小心眼兒,”草根說,“你才是小心眼兒呢!我說了,你不能當我的妻子,還是我的好姐姐嘛!”
草根問:“小雪姐,我姐夫呢?”
“你別跟我貧嘴,”小雪笑笑說,“到叫姐夫的時候了嗎?”
草根說:“登記了,就到了。”
小雪說:“調皮!”
草根頑皮的樣子:“小雪姐,讓我姐夫來驗收驗收吧?”
小雪說:“他去臨海了,等回來,我倆請你好好下一次飯店。”
12
李為奇神氣十足地問許諾:“堂堂許諾,如果我們沒綁錯的話,你是北大荒豆業集團的總經理吧?”
許諾說:“如果與你們要幹的事無關的話,我可以少說!”
李為奇說:“他媽的,你還不耐煩了,現在就活膩了?!”
高新潮趴窗戶上瞧著外邊,回頭給李為奇使了個眼色。李為奇說:“怎麽無關呢。今天,我們哥兒幾個打牌輸了錢還不上賬,想和你借點錢,怎麽樣?”
許諾幹脆地說:“我個人沒有錢,集體的錢,我自己是拿不來的。”
李為奇說:“不要油廠的,要你老婆小雪的!”
許諾說:“我們還沒有結婚。”
李為奇說:“我們了解了,沒結婚,隻要你開口,小雪也會答應的。”
許諾不吱聲。李為奇逼問:“怎麽樣?說個電話號碼,我們幫你打電話。”
這時,三把匕首緊緊地貼住了許諾的胸口和太陽穴。李為奇逼問:“說不說?”
許諾說:13303687432.
李為奇從兜裏掏出手機摁著鍵子,手機發出了接通的聲音。
李為奇捏著鼻子說:“小雪女土嗎?哦,這麽回事,我們是和你的許先生素不相識的哥們兒,因為手頭緊,向許先生借點錢,考慮你能幫這個忙……”
小雪剛送走草根,接起手機,大吃一驚地問:“你們--”
一陣秋風吹過,落葉在地上颯颯響著飛躥。
李為奇聽小雪答應的不痛快,狠歹歹地說:“實話告訴你,你也已經在我們哥們兒的監視之下了。如果你敢大喊,敢去報案,敢告訴任何一個人,我們馬上就撕票。”
小雪驚慌地說:“你們說,你們說,把手機給許諾……”
小雪說:“許諾,我是小雪,你就聽他們的,沒問題,借多少,我來辦!”
許諾緊緊靠著沙發,手指在使勁摳沙發靠背的罩麵。
“我聽見了,小雪表態了。”李為奇說:“許諾,我們說的對吧,你老婆對你不錯呀。這樣吧,我們幾個多了不借,五十萬!”
高新潮使使眼色。李為奇從許諾手裏拿過手機說:“今天晚上零點鍾前準備好錢,等我的電話,告訴你在哪裏接頭,我們同時交人,你隻要違背一點剛才我說的,我們絕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