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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人要盼望得到一種東西而很難得到的時候,會覺得那種東西是那麽的寶貴。黃春雁盼望著回城,特別是在赤日炎炎下參加夏鋤大會戰,累得渾身乏力然後隨便躺在地壟間或草地上的時候,盼望著返城就像盼望著能升騰在神話中的仙境一樣:她就走進電影院,漫步在百貨商店,累了,就躺在屬於自己的那間小臥室裏,該到起床的時候了還在眯著眼睛似睡非睡地聽著媽媽的呼喚……離開農場前這似乎都是些可想而不可及的事情了,如今那一切真的得到了,她卻沒了那種心情。

  說實在話,黃春雁在要離別北大荒那個小火車站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那種心情。自從在吉普車底下遭杜金生的欺騙被強暴以後,黃春雁的心像被什麽揪拽著一時一刻都在一收一縮地脹痛,她的腦海裏讓煩亂和痛恨交織成了渾渾噩噩一鍋子粥似的,簡直是亂極了,沒有一點兒頭緒。她記不清自己當時是怎麽從地上爬起來,又是怎麽拿著杜金生簽字蓋章的信件去辦的手續了。這兩個夜晚她幾乎是沒有像往常那樣坦然地合過眼,她的心碎了,甚至曾想到過去死,其實,生與死都是瞬間的事。但一想到陳文魁對自己的那份情分,就感到有種責任和義務在牽製著她,讓她必須堅強地活下去。然而,隻要身邊沒有人說話,不管是睜眼還是閉眼,杜金生那條色狼,又像死神一樣向她撲來……

  陳文魁呢卻並不清楚候車室裏黃春雁抱著他哭得那麽淒切,那麽淚水漣漣,並非全是難舍難分的離別之情,他癡情地隻以為她盼望回城的心海裏湧浮的是愛戀自己的一汪深情,所以在候車室裏陳文魁比在白樺林裏更感動了,也更動情了。

  黃春雁回到城裏到學院報到後,也真心惦記著第一件事情就該給陳文魁寫信,然後去洗照片,包括他囑咐的多洗一張給楊金環,等回下封信時再掛號寄去。可是,她伏在床上拿起筆來卻不知該怎麽落筆,又一想,還是應該把在樺樹林裏拍的照片衝洗出來再寫信附上,便急急忙忙去了照相館要求加快衝洗,照片兩天後就衝洗出來了。

  晚飯後,同學們都去上自習了,黃春雁伏在床上剛寫了個開頭,心便煩亂起來,覺得寫的不滿意,就撕扯下來,搓成團兒扔進了牆角的紙簍裏,打算想想再寫。她心神不定地從枕頭底下拿出裝照片的紙袋抽出衝洗的三張照片,本是想留下一張,先郵走兩張。她把三張都捏在手裏,愣愣地瞧著照片上陳文魁微笑的麵孔自言自語地說,文魁呀文魁,你怎麽這麽戀著這個地方呀,你看,那樺樹都在為我們悲慟地流淚呢,你……

  黃春雁自言自語著眼淚汩汩地就流了出來,她用手指輕輕撫摸著樺樹幹上一個個樹節的疤痕,撫摸著那流淚似的脂液,瞧著瞧著,模糊的視線裏那一個個疤痕變成了一隻隻流淚的眼睛,她鬆開手定睛看去,兩個人的畫麵怎麽也清晰不起來,就連身後那棵白樺樹也又模糊又清晰在她麵前變成了一棵哭泣的樹,一棵淚流滿麵的樹……

  黃春雁努力鎮靜一下自己,瞧著樺樹上被剝去皮的小白塊,下意識地拉開放在枕頭旁的帆布提兜,取出那片帶有血字的樺樹皮,淚水禁不住又潸然而下……

  突然,傳來了兩聲“砰砰”的敲門聲。黃春雁急忙把照片和樺樹皮放進帆布兜裏,又擦幹臉上的淚痕,問了聲:“誰?”“誰?”隨著銀鈴般賣關子的清脆聲,叢娟娟一推門走進來說:“還能有誰晚上還來看你--”

  “娟娟,我想你也該回來了,這兩天,我一直在惦記著怎麽和你聯係呢,”黃春雁一骨碌坐起來瞧著突如其來的叢娟娟發愣,“娟娟這麽晚了,你怎麽找來的?”“什麽這麽晚了?這不是在北大荒了,天黑下來不一會兒就睡覺了--看樣子,你也不像要睡覺呀!”叢娟娟嘿嘿地一笑,“我一到家就跑這兒來了,到你們班級一找,他們說你在宿舍。”

  “娟娟,”黃春雁穿鞋下床,拉住叢娟娟的手:“坐吧。”叢娟娟往對麵床沿上一坐,打量一下這間四人的宿舍,讚歎地說:“雁子姐,這可是一舉兩得呀,我隻不過是返城而已,你呢,這叫做返城鑲金邊--上了大學。”

  “這……”黃春雁剛想說“還不是虧了你”剛露出了個“這”字,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子,倏地一陣酸痛,立刻收住了口,竟不知說什麽好了。

  “雁子姐--”叢娟娟是個聰明的人,從黃春雁這一個支吾中,就斷定出她的猜測完全是真的。黃春雁是早叢娟娟一天離開農場的,兩人交叉著往返連隊與場部之間辦手續,並沒有見著麵。但兩個人的事情,各自又都心知肚明,但又都隻是相互猜測。叢娟娟見黃春雁高興不起來,一皺眉,問:“你怎麽不高興呢?是不是想陳文魁了,正準備寫信讓我給你衝了吧?”“沒,沒有……”黃春雁支吾著,搖著頭,昔日聽來叢娟娟那銀鈴般的聲音那樣親切,今天聽來卻那麽不舒服,簡直像一隻啞嗓子的綿羊在叫呢。黃春雁腦子裏一閃念,是不是她把我神不知鬼不覺地送進了杜金生的圈套呢?她恍惚中問了一句,“娟娟,你上班了沒有?”

  “上班?”叢娟娟傷感地說:“上什麽班呀,我那套接班的返城手續全是假的,什麽我爸爸舍己救人因公犧牲,母親沒人照顧啦,需要返城,統統都是杜金生那個老王八犢子給出的主意,我媽找人幫我辦的……”“什麽?”黃春雁恍然大悟地一探身,問:“你說杜金生是個老王八犢子?”

  “對--”叢娟娟一抿嘴,“他是個老王八犢子,我爸爸身強力壯,紅光滿麵,抽個煙,喝個茶,還常跟著收音機裏學唱革命樣板戲,‘謝謝媽’,活得有滋有味……啥病沒有。”“是這樣,娟娟--”黃春雁忙問:“那你以後怎麽辦?”

  叢娟娟歎口氣說:“誰讓我經受不了那種‘戰天鬥地’的洗禮了,走一步說一步吧……”“那你就沒個目標……”黃春雁正說著,聽到走廊裏傳來了踏踏的腳步聲,知道是同學們下晚自習了,她把手指頭放在嘴邊上“噓--”了一聲。叢娟娟見她這一動作忙說:“雁子姐,走,到外邊散散心、嘮嘮嗑去。”

  校園裏靜悄悄的,盡管明月當空,可以說比黃春雁和陳文魁夜宿白樺樹下的那個北大荒夜晚的月亮還要皎潔明亮。一幢幢樓房折疊似的延伸著,一行行、一叢叢樹木在路旁排立著,還有一簇簇、一片片綠化林在那裏堆砌著,不管怎麽樣也顯示不出北大荒的那種寬浩的豪放之氣,甚至讓人猜測那些樹叢裏那牆角下的樹底下是不是匿隱著什麽可怕的故事,因為叢娟娟,包括黃春雁剛回城裏沒幾天,就常聽人說,這個胡同裏殺了人,那個路邊上有人被搶了錢包什麽的。

  “雁子姐--”倆人拐過宿舍樓朝操場走去,叢娟娟說:“這回,你的目的達到了,我看你怎麽還打不起精神來,是不是想陳文魁想過勁兒了?”“娟娟……”黃春雁想說什麽總覺得說不出來,委屈、悔恨和迷蒙交織在一起,令她欲哭不能,欲樂不得,隻好吞吞吐吐地說:“我……”

  叢娟娟已經察覺出黃春雁的眼淚已經掛在眼角了,她更加斷定自己的猜測,但是,卻搞不明白,杜金生欺辱自己的時候,費盡了口舌讓自己留宿,而黃春雁兩天就走了人,都是在連隊宿舍度過的,真想不出猜不到杜金生這隻貪色的老狐狸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占有了她。自己雖然也有了同樣的遭遇,卻沒有她這種鬱悶與悲傷,也不知是為有了同樣遭遇的夥伴而不孤獨,還是覺得不管怎麽樣,總算是有了能返城這一所得。但叢娟娟總想探索出黃春雁達到目的實底兒,要不心裏比黃春雁還要難受。就這樣,一種略有平衡而不失錯綜複雜的心緒在她心裏交織著,隱隱中還有一種自己能主宰自己生活命運的小小快慰。

  “雁子姐,不用說了,我明白了,我的事隻有你知,你的事隻有我知--”叢娟娟挎起黃春雁的一隻胳膊,籲了口氣打開了話匣子說:“你也用不著這麽悲傷,人們不是常說嗎,要想擺脫複雜的環境,就要有複雜的付出嗎,我們就是要勇敢的生活下去,這筆賬一定要在心裏記著,記著,深深地記著--不是不報時候不到。”

  “記著,光記著有什麽用?”黃春雁默默地點了點頭,但她還是接受不了這一切,“我心裏平衡不了呀!”“平衡不了又能怎麽樣?”叢娟娟停住腳步,鬆開了挽著黃春雁的胳膊,“我活了這麽大,才悟出一個道理,這人自從懂事兒起,就受別人的氣,自己也給別人氣受,能受氣會受氣的才算大丈夫,要是受不了氣讓氣在肚子裏這麽憋著,可能會憋死。那更讓給你氣受的人高興了,如果你真的讓氣憋死了,會讓給你受氣的人高興,比如杜金生這個披著人皮的色鬼,你一死,他會覺得沒了一塊心病,所以,我們的氣隻能讓它在肚子裏埋著,不能讓它憋著,埋著是埋的殺機,憋著,會憋死自己……是不是?”

  聽叢娟娟這麽一說,黃春雁心裏像是放鬆了一點,小時候爸爸見她和同學鬧矛盾哭哭啼啼時就教訓她說不要做憋氣鬼,要做泄氣郎,反正一就了,總得生活下去,她冒了一句:“我們告他!”“對!告他?!”叢娟娟直奔了兩步,瞧著頭頂上的一輪明月說:“你想想,要是告他進官,我們倆要出證,這以後還能不能做人了?”

  黃春雁不吱聲了,發蔫地隨著叢娟娟朝操場走去,她覺得好像自己不是這所大學裏的一員,而叢娟娟倒是像這裏的主人似的。她隱隱覺得自己不如叢娟娟,而眼前這個比自己年紀小,個子又比自己矮五公分的女孩子,走路說話想問題,不隻是比自己成熟,她小小年紀竟如此世故,心裏萌生了一種像兩人之間有一條無形的繩子的感覺,而自己是在被她牽著走。此時,黃春雁腦袋清醒了一些,她的感覺確實沒有錯,叢娟娟從小就學著爺爺喜歡讀書,讀過《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還有說鬼道神的《聊齋誌異》。她爺爺是個作家。她從爺爺那裏知道,這些都不純粹是作家的杜撰,是生活的加工和虛化。特別是參加了“文化大革命”,又下鄉來到北大荒,喊了那麽多口號,幹了那麽多應該說是荒唐的事情,她總有一種覺得被愚弄的感覺,這回被杜金生的愚弄,她並非像黃春雁一樣撕心裂肺。但,她最擔心的是,在別人心裏埋下“氣蛋”日後爆炸,也就是擔心黃春雁會不會懷疑自己是做套子讓她去杜金生那裏。經過這麽一番交談,她倒鬆了一口氣。

  聽叢娟娟這麽一說,黃春雁也覺得有道理,是啊,真告出去真相大白了,在這個世界上還怎麽做人呀。她一時不知說什麽好了,默默地隨著叢娟娟的腳步進了籃球場。

  “坐一會兒吧--”叢娟娟坐到了籃球架底坐的橫木上,瞧瞧遙遠的星空,瞧瞧萬家燈火的幢幢樓房,本是對黃春雁說,卻又像似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不管怎麽樣,終歸是回來了,珍惜吧。”“娟娟,沒回來的時候,覺得回來的滋味會像天堂一樣--”黃春雁也感慨地說:“今天回來了,心裏覺得這麽沒滋味兒。”此時,黃春雁的心情比在宿舍裏放鬆了不少,跟著叢娟娟出來這麽一走,吸了些外邊的新鮮空氣像是稀釋了胸裏濃濃的鬱悶,產生了一種飄飄呼呼的感覺,腦子發脹,身子發輕,倘若有一陣風就能被吹起來似的。

  “雁子姐,我忠告你一句話,”叢娟娟感歎說:“必須學會自己安慰自己。”“娟娟,”黃春雁也深有感觸說:“說老實話,我才感覺出來,我真不如你,你太世故了。”

  “這是什麽話,”叢娟娟顯然不願意聽“世故”這兩個字,好像你黃春雁處事多麽人情,話語變得有點兒生硬了,“不是我世故,而是我讓事故給撞得心裂了,裂縫裏能裝東西,”她停停說:“你可能不知道,我那麽小,爸爸就當了官兒有了外遇,就和我媽媽離了婚。媽媽開始也是要死要活,後來她漸漸學會了安慰自己,不是悲愴,不是像有的女人遇到這種事就尋死上吊,而是抗爭命運,成了女強人,後來成了我爸爸的領導,沒有我媽媽,光靠杜金生那個老東西,我也搞不到返城這套假材料……”

  月光下,黃春雁注視著叢娟娟的臉,認真聽她說著,忽然覺得叢娟娟今天的這些話,這些舉止,好像不是在北大荒連隊裏結識的好朋友叢娟娟,而是一個起碼比自己大一旬的大姐姐,或者說是個長者,不光是說話的口氣,就連看問題的方法都變了。黃春雁不再說什麽了,她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叢娟娟本來就是個好計較的姑娘,她見黃春雁沒了言語,便十分熱情地向她靠了靠,抱住黃春雁的一隻胳膊,親昵地說:“雁子姐,我想問你一句,等畢業了還得再回北大荒吧?”“不--”黃春雁一聽這個話題就像讓電流觸著了敏感的神經似的,她顫抖著說:“不,娟娟,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北大荒了……”

  “可那裏有陳文魁呀!”叢娟娟歪斜著頭,看著黃春雁,等待著她的回答。“倒是,陳文魁對我太真心了!”黃春雁打心眼兒裏說:“可是,一想起那烈日底下夏鋤大會戰時的腰酸背疼拖不動步,腦袋就發炸,一想起連隊邊上那條路,恨不能把它當一張紙撕得粉碎粉碎……”

  “那條路怎麽了?”叢娟娟機靈一下,笑嘻嘻地問:“你對它怎麽那麽深仇大恨?”“不,不……不怎麽!”黃春雁無論如何不想吐出真情,不想直說出就是在那裏被杜金生糟蹋的情形了,忙改口說:“每天下班走到那條路,越快進連隊就越走不動,真想躺在那裏……”

  “哈哈哈……”叢娟娟哈哈一笑說:“我不和你說這個了,我知道你心裏再不順再痛苦,也要踏這條七月七的鵲橋,去會陳文魁,夠意思,夠意思。”黃春雁似乎覺得叢娟娟這笑聲已經笑破了自己的心機,心虛地說不出話來。

  叢娟娟感到心裏有一種特殊的舒服和滿足,因為深愛她的武解放大鬧招待所,當眾扇她的耳光,讓她在眾人麵前無地自容,她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呀!那一刻,她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現在好了,什麽都過去了,她叢娟娟又可以像個人似的活著了。看看眼前的黃春雁,在連隊又蹦又跳,特別是和陳文魁戀愛那兒親切熱乎,她真眼饞又嫉妒,沒想到黃春雁才幾天哪就自穢落到了這個地步,她心裏掠過一絲感念,如果黃春雁戀愛這一點再和自己一樣,似乎真的就找到了心理平衡的夥伴……

  “雁子姐,我很佩服你這種忠於愛情的精神,也很同情你將要有一段長痛的路程--”叢娟娟一下子摟住黃春雁的脖子說:“誰讓咱倆是好姊妹了,有苦處的時候能幫我會盡量幫助你,到時候你要重返北大荒的時候我送你回去--”“不,”黃春雁堅定地說:“我爭取讓陳文魁也返城……”

  “哈哈哈……”叢娟娟哈哈大笑,“你看他那勁頭能回來?別說沒條件,就是有條件他也不入門!”黃春雁忽而覺得叢娟娟實在是不可捉摸,忽而覺得她很可怕,忽而又覺得她很可親,回城來除了家人之外,也就真的能和她說幾句有共同語言的話題,於是,她問:“娟娟,你說我該怎麽辦?”

  “我?我不說了,這事我可不多說話。”叢娟娟仍舊笑著,她頓了頓,又故意賣著官司說:“讓我說--呀?”“娟娟,”黃春雁推了推叢娟娟的肩膀,催促著,“快說……”

  夜深人靜,城區居民區的一棟職工住宅平房,最東頭一戶人家還亮著燈光。武解放的父親武大勤和母親郭頌美炕頭一個,炕稍一個,都用無奈的目光看著坐在炕沿上耷拉著腦袋的武解放,正為武解放的事情犯愁。

  “放呀!”母親郭頌美歎息著,說完又沒了聲音。“你是不是見西頭老叢家的娟娟辦困退返城,你也跟回來了?”武大勤替老伴兒把話說完,瞧瞧兒子仍耷拉著腦袋不言語,停了停,然後忍無可忍地大聲問武解放:“你和娟娟到底是怎麽啦?”

  “我已經和她一刀兩斷了!”武解放終於說出了實情,“她返城了,我也不想在那兒幹了,就跑回來了。”“啊?”武大勤急了,“兩家一棟房住著,老人都走動得好好的,怎麽說黃了就黃了呢!”“放呀,”郭頌美真是有點讓武解放搞糊塗了,不解地接話:“你就這麽跑了回來,到底是為什麽呀?”

  “就是啊,”武大勤也急得火燃火燎的,兒子好模樣的就突然跑回來了,這往後可怎麽著呢?他挪動了一下P股,向武解放靠靠,“你說你急不急人,你不回去了,戶口怎麽辦?糧食關係怎麽辦,布票也發不了了,吃啥,穿啥?”“我……”武解放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向兩個老人家訴說,剛開個頭,就聽有人在敲門。

  武解放一聽不好,不由分說,推開後窗戶騰地跑走了。武大勤急忙關好了後窗。

  “誰呀?”郭頌美大聲問著,下了炕,打開屋門,將門口一高一矮,帶著“基幹民兵”紅袖標的兩個人讓進屋。“這是武解放的家吧?”高個民兵說完,不等郭頌美回答,連介紹帶問地說:“我們是小興安農場革委會派來的,武解放呢?”

  矮個民兵趁這工夫,像抓賊似的,匆促地各屋看了一遍。“武解放?”武大勤衝上去,不高興地說:“我兒子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下鄉去北大荒了!”“他犯錯誤逃跑了,我們是來抓他的!”矮個子民兵也不示弱,硬碰硬地回敬著問武大勤:“你兒子回來過嗎?”

  “這是他的家,想回來就回來,還得跟你們匯報呀!”武大勤被矮個子民兵生硬的語氣惹怒了,“抓他?我兒子到底犯在哪兒了?”高個子民兵走過來幫腔:“這就問你兒子去吧!”

  “你們都說不出來,為什麽就抓人?”郭頌美見兩個民兵氣勢洶洶地樣子,心裏的火騰地升騰起來,她抓住高個子民兵的衣袖,就向屋外扯,“這還沒王法了,走!找個地方說說理去……”高個子民兵見郭頌美真的火了,就嬉皮笑臉地說:“這不礙我們的事兒!我們也是按著上級的指示辦事。”

  矮個子民兵仍不死心地東瞧瞧,西望望,沒發現什麽,拉著高個子民兵揚長而去。武解放見屋裏安靜下來,輕輕拉開後窗又跳進來,郭頌美趕緊把大門鎖上,又閉了燈。

  “放呀,”武大勤喘著粗氣,他感到兒子一定是在北大荒惹禍了,就直截了當地問武解放:“你到底犯了什麽罪?讓我和你媽提心吊膽的?”“爸,”武解放怕老人家著急,就說:“我沒犯什麽罪,是他們太熊人了!”

  郭頌美倒顯得有些平靜,往炕頭一坐,語氣平緩地問:“放兒,你說說,讓我和你爸聽聽,隻要有理,咱就不怕他們……”“媽,爸,”武解放懊喪地一捶腦袋:“其實,我也太不值得了……”說著,雙手抱住頭,坐在炕沿邊上哭了起來。

  “放兒,”郭頌美撫愛地在武解放的背上拍了拍,鼓勵著,“你說--要不是咱的錯,媽給你做主。”武大勤急得在地當中直轉,“到底怎麽回事兒,你倒說呀,堂堂男子漢哭什麽!你爸爸小時候就不像你這個樣!”

  “是這麽……回事兒……”武解放從媽媽手裏接過毛巾,擦了擦臉,抽泣兩聲,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跟兩位老人學了一遍,然後,又補充說:“按正常情況,杜金生那個老王八犢子是不會給叢娟娟蓋戳兒的,可是,後來又蓋了。”武大勤聽完兒子的哭訴,點著頭,“你這一說,我明白了!”

  “放兒,”郭頌美放心地笑著說:“媽聽你這麽一說,同意你的做法,像你爸爸似的,是個男子漢,她叢娟娟就是天仙,咱武家也不要她了!”武大勤卻沒有老伴兒那麽好心情,他一跺腳:“這不是小事兒,杜金生這個混蛋,非告得他不可!”

  “爸--”武解放不同意父親的看法,連忙阻止:“不行,不行,沒人出證,他杜金生在當地有權有勢,弄不好,咱們反倒會挨他整……”武大勤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但兒子的話又不是沒有道理,就轉個話題,問老伴兒:“放兒跑回來了,老大不小的了,總不能老在家呆著呀?”

  “我看這樣吧,”郭頌美想了想,說:“放兒,我在被服廠裏工作也不算累,家裏還有台縫紉機,我把咱家的這點兒小積蓄都拿出來,托人賣點布票,多買些布做成衣服,你就拎個小兜子到街口上去賣。”“媽,能行嗎?”武解放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母親。

  “行!準行!”郭頌美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廠的李師傅有個瘸腿的兒子,生活沒有出路,就這麽幹,看那樣子,不少賺錢。”“老伴兒,”武大勤有些擔心地說:“去年你就老說要自己幹,我不讓,這叫投機倒把,讓公家抓住了就沒收了呀。”

  在記憶中,武解放首先是從母親身上來洞察生活,認識生活的,也是從母親那裏學會如何用情感的眼睛去看世界的,母親的話讓他有一種朦朧的安慰,一種空泛的滿足,他說:“媽,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介紹李師傅家那個小瘸子,我和他聯絡聯絡,他一個瘸腳能行,我就準沒問題。”

  郭頌美瞧瞧武大勤,見沒有反應,知道他也沒有什麽辦法可想,就囑咐武解放:“人家也是偷著的,這事兒有點兒風險,你就得機靈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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