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開春,大街上綠意盎然。
傍晚十分,阮蘇陌同顧安笙散步,期間途徑一家高級婚紗店。裏麵的工作人員正上上下下忙個不停,巨大的橫幅掛滿了影樓的大半邊牆壁。阮蘇陌忽然頓足,她側頭,指著牆上那對金童玉女對顧安笙說,“以後我結婚,也要打扮得這麽漂亮。”
順著阮蘇陌指的方向看過去,顧安笙斂眉低眼,他點頭。
“好。”
同一天深夜,阮蘇陌接到一個陌生的沉默電話。
兩人持續通話時間差不多一小時,卻沒有一個人說過一句話。直到阮蘇陌的手機提示電量不足,她才說:“電話沒電,我掛了。”話筒那邊終於傳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伴隨著久違的聲線,在靜謐的夜空下響徹耳邊。
“我在你家外麵。”
“噢。”
……
“阮蘇陌,我有沒有告訴過你,17歲那一年,我差點就死了。”
……
“我爸和我媽是尋常可見的商界利益結合的聯姻,沒有感情基礎。我從一生下來就不被母親待見,她從不抱我,盡管我比同齡的小孩表現得更加懂事成熟,盡管我的成績名列前茅。她長得漂亮,笑起來更漂亮,但是在我麵前,她從不笑。我17歲的時候,同她去參加一個上流舞會,她摒退了司機,堅決要自己開車。在車上,那應該是她對我說過最多的話。她不看路,隻看我,一直重複著同樣的話。”
“如果沒有這場婚姻,沒有你,明哥便不會有這樣多的顧慮,我就能安心和他在一起。你們都是凶手,扼殺了我幸福的凶手!”
“然後,車子上了跨海大橋,她瘋了般地直往橋上圍欄的方向撞,想要她所有愛情的阻攔都消失。可是我命大,活了下來。”
“阮蘇陌,你曾經問我每天活在爾虞我詐裏,不累嗎。但當你試過被最親的人親手送入地獄的滋味,你對這世界,還能有多少信任呢?所以我錯了嗎,我不該恨嗎?”
阮蘇陌輕啟唇,“你該恨,但不該遷怒於無辜的人。”
秦楚重重一哼,又是半刻沉默,而後忽然話鋒一轉。
“我今天看見你了,你和顧安笙。”
“噢。”
“多年來的夢想成真,是不是感覺很幸福?”
阮蘇陌閉口不答,秦楚卻接著往下道。
“阮蘇陌,我現在最討厭的事情就是知道你幸福,你幸福,我就手賤的想去摧毀。”
“嗯,你一向不是善類。”
“那我是不是該把惡名背到底?”
“阮蘇陌,有些話,我不會再說二遍,所以你給我聽好,記仔細。”
“你說。”
阮蘇陌並沒有很聽秦楚的話,因為後來的他說了些什麽,她已經盡數遺忘了。不知是真的忘記,還是刻意隱藏。
但如果要阮蘇陌選擇,她永遠也不想記得那個難捱的夜晚,秦楚曾在電話那頭對她說的那些話。
他說:“劉銘義還沒死的時候,你問過我,為什麽不幫忙。我當時對你說,我也有自己想要保全的人。你先猜是白離,後來猜是紀昀之,其實你都猜錯了。”
“阮蘇陌,其實我想保護的那個人,是你。我怕你知道真相,會失望透頂,會變得和我一樣,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任何。我知道那種孤獨蝕骨的感受,我不想你來一一體嚐。”
“那天晚上,你三更半夜給我打電話,說是白琳做的,我第二天便找了去。當時白琳正慌得不知怎麽辦,我稍一套話,她便什麽都說了出來。你知道她說什麽嗎?”
“她說,那時她就在巷子的最深處躲著,想看到立夏被嚇到的樣子。但當看見立夏真的被人按在地上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她便心軟了。她想叫那幾個人收手,剛踏出腳卻被人從背後拉了回去。拉她回去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你的傾城,你的顧安笙。”
“他告訴白琳,既然走到這一步,不如索性做到底。並和白琳達成共識,他將對此守口如瓶,而白琳則需幫他演一出好戲。還有最初禿頭男的忽然翻供,你們以為那是巧合嗎?阮蘇陌,你真傻,除了你,立夏,顧安笙,還有誰知道你們曾到過監獄?又會是誰去通風報信,周嘉言才有機會買通那個囚犯不出庭作證?你以為顧安笙真的是想幫忙打贏這場官司?他不過是隻有這樣,才能掌握到你們的第一手信息,利用你和立夏的信任。”
“至於這場好戲為何到最後也沒有上演,我想,他是心軟了,因為你。”
那一晚,秦楚的話特別多,仿佛在做最後的道別。他說:“阮蘇陌,你一定也不知道,我17歲那場車禍醒來後,曾經到過淨水巷。我想要看看,到底她愛的人的孩子,跟我長得有什麽不一樣?比我好到了哪裏去?我到的時候,你正飽受欺淩,那時你才多大?頂多13,圓滾滾的身體坐在地上,唯一惹人注意的便是那倔強的眉眼。說到這裏,你必定又會罵我沒有同情心,沒有及時出現解救你於水火之中。其實我想過要上前,隻是顧安笙出現早了一步。”
“阮蘇陌你知道嗎,我這個人從來不信命,我相信人定勝天,我信奉認賭服輸。但是在你身上,我信了。你與周放相認那天,在醫院的樓梯,你曾傻兮兮地問我,你說秦楚啊,如果明天你就死掉了,最想做什麽呢?當時我說我不回答假設性問題,其實是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能做什麽,有什麽可做,但是現在我知道了,我可以回答你。”
“如果我能把明天看透,我要做的就是時刻提醒自已,永遠不要愛上你。”
接著,好像是命定一般,阮蘇陌的手機提示電量耗盡,自動關了機。她壓抑住內心翻滾的情緒,若無其事地尋找充電器充電,找到了充電器,手又總是打滑,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個小孔。
阮蘇陌知道,秦楚要結婚了,就在明天。
她想起傍晚時候,自己指著一家高級婚慶店的巨大橫幅說,“以後我結婚,也要穿得這麽漂亮。”顧安笙眼光黯淡了幾秒,隨即慢條斯理的點頭,稱好。
照片上麵的女人一身白紗氣質溫婉,男人黑色燕尾服倜儻非凡,那堅毅好看的下巴,曾在2009年元旦鍾聲敲響的時候,在B市最高的觀景台上,輕輕抵著她的肩。
顧安笙送阮蘇陌回家,那副郎才女貌的畫麵依然不停地在阮蘇陌腦海裏晃啊晃。然後在那個胡同小巷口,阮蘇陌拉住轉身欲走的顧安笙,她說:“顧安笙,你親我一下。”
那大概是阮蘇陌人生中,說過的最不矜持的一句話。但真的到了那一刻,看著男人慢慢逼近的臉龐,她居然差點紅了眼眶。
顧安笙愕然,隨後重新站直身子,苦笑。
“蘇陌,我們是不是都錯過了彼此最好的年華?”
聞言,阮蘇陌轉開視線,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顧安笙,對不起”。
“我心底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在最適當的時機,親口將那句我喜歡你,訴與你聽。”
所以彼時,當秦楚問她多年來的願望成真了,是不是很幸福的時候,阮蘇陌沒有回答。她要怎麽回答呢?難道矯情地說一句,驀然回首,才發現我一直站在燈火闌珊處等的那個人,竟然是你?她不敢,沒有膽量,她後悔了,卻沒有那個勇氣去承認。
阮蘇陌永遠記得秦楚在那個日光傾城的下午,斬釘截鐵說出的話。
“阮蘇陌,你會後悔的。”
“哪天你要是後悔了,千萬不要再來找我。因為就算你來,我也早已不在原地。”
所以當時兩個人明明隻隔了一道門的距離,卻像是隔著一整條銀河。直到聽見車子呼嘯著離去的聲音,阮蘇陌才將門打開,下意識地跟著追出去幾步。然後她站在路口,看那輛熟悉的銀灰色跑車消失於在暗夜深處。她知道,他真的再也不會回來。
那晚,周圍有一些攝影係的學生到附近采集夜景。不久,一張頗有意境的照片在網上忽然流行起來,一個女子站在小巷前的十字路口,向遠眺望,照片下配了一小行字:
一個男孩離開了她,她轉身,在陋巷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