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朱利安回到英國後,不顧他的母親瓦內薩·貝爾和姨媽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勸說和反對,執意到西班牙戰場參加了反法西斯“國際縱隊”,並當了一名救護車司機。七月十八日在馬德裏之戰中,他駕駛著救護車未能躲過敵人飛機的追擊,被榴散彈炸死,埋在了馬德裏北部的弗倫卡拉爾。瓦內薩回憶說:“他傷勢非常嚴重,不可能生還。醫生告訴我朱利安表現得多麽優秀,他帶回了數以百計的傷員。”
朱利安戰死的消息傳到武漢大學,正值秋季開學之際,學生們為他開了追悼會,地點在文學院的第一教室。正在武大讀書的學生吳魯芹後來回憶,陳西瀅以文學院院長身份出席追悼會並作了發言,說朱利安·貝爾是很有希望的作家,但是不知怎麽忽然跑到西班牙去了,而且犧牲了性命。就在這時會場一角發出噓聲。當陳西瀅走下講台,一位學生就衝了上去,大叫貝爾先生是為主義而死,不懂的這個就是不了解貝爾先生,就不配來紀念貝爾先生。他一麵指責牆上掛的大幅挽聯:“一方麵是嚴肅的工作,一方麵是荒淫與無恥”,送這副挽聯的是抗敵問題研究會。他說這種不了解貝爾先生的行為,正說明他們一方麵是嚴肅工作,一方麵是荒淫與無恥。接下來就有人去朗誦挽詩,並有人帶頭呼口號。挽詩和口號都與貝爾不相幹,肅穆的追悼會變成了群眾大會。陳西瀅坐在會場的第一排,不動聲色,一直到散會,才默默地走出會場。
朱利安·貝爾去世的第二年(1938),由他的弟弟昆丁·貝爾編輯了紀念文集《散文、詩歌與書信》,由倫敦賀加斯出版社出版發行。
朱利安·貝爾生前寫的《中國日記與筆記》,現存英國劍橋大學王家學院。
約翰·康福德、朱利安·貝爾合傳《到前線去》,由兩位英國學者撰寫並出版。約翰是朱利安犧牲在西班牙戰場的劍橋同仁。
淩叔華和朱利安·貝爾在武漢大學十六個月的婚外情,不管是帕特麗夏·勞倫斯所著《麗莉·布瑞斯珂的中國眼睛》,還是魏淑淩著《家國夢影·淩叔華與淩淑浩》,其資料主要來源於英國上述著作和資料。
直到淩叔華一九九○年在北京病逝,她與朱利安·貝爾這段婚外情,世人也知之甚少。即使當年武大的老人知道一些內情,礙於傳統,大都為尊者諱。
南京失陷之後,國民政府、救亡團體等大部遷移到有“九省通衢”之稱的武漢。在“統一抗戰”的旗幟下,國共兩黨再次攜手,全民抗擊日本侵略者的局麵轟轟烈烈展開。武漢大學一時成了抗敵指揮總部,武大的操場也變成了軍隊的訓練場。
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七日,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成立。大會以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邵力子為總主席,周恩來、蔡元培等十三人被推舉為名譽主席團。會上推舉老舍、郭沫若、馮玉祥、田漢等四十五人為文協理事。文協未設主席和副主席,由老舍擔任總務部主任,負責協會一切工作。
陳西瀅、淩叔華、蘇雪林等亦參加了抗敵協會的工作,陳西瀅被推舉為抗敵協會理事。蘇雪林為支援抗戰,捐出了平時積蓄的三根金條。
一九三七年秋天,淩叔華在武漢接待了從上海流亡來的蕭乾夫婦。
淩叔華對於蕭乾夫婦的到來非常熱情,馬上騰出樓上房間,讓他們住在自己的書房裏。那時日機不斷來空襲,淩叔華一家便和蕭乾夫婦到湖區跑警報。
楊振聲、沈從文這時從北平也逃到了武漢。
楊振聲早在清華大學任教和燕京大學兼課時,
就認識蕭乾,他是蕭乾走上文學道路的引路人。
此時從淩叔華處得知蕭乾失業,隨即收為教科書編寫班子的臨時人員,蕭乾夫婦也從淩叔華寓所,搬到楊振聲在珞珈山腳下租借的住房。
由於同住珞珈山,淩叔華和蕭乾、楊振聲、沈從文這些老朋友常有往來。淩叔華不斷給予這些朋友生活方麵的照顧,然而,由於時局日緊,不容他們去談論文學。國民黨軍隊的節節敗退,空襲日益頻繁,這些成了他們談論的主要話題。
這群文化人租住的珞珈山下的房子,門前有一個竹牌坊,上麵有五個“福”字,他們就戲稱為“五福堂”。楊振聲是堂主,大家都叫他楊大哥。然後是沈(從文)二哥,蕭乾是三哥,楊振聲的大兒子是四哥,沈從文的內弟張寰和是五哥。一群人打破了輩份,平等自由,其樂融融。蕭乾平時去武漢大學圖書館選教材,寫講解,遇到拉警報,就跑到附近小樹林躲空襲。
暫時的喘息並沒有持續多久,前線又傳來南口、保定、石家莊被日軍攻陷的消息,一批批傷兵接連運抵武漢。蕭乾、楊振聲、沈從文等打起行裝,告別淩叔華、陳西瀅夫婦,從武漢去長沙、又由長沙轉到湘西沅陵沈從文大哥沈雲六的家。
在這期間,陳西瀅聽說父親被日軍飛機轟炸亡故,便冒險回了一趟無錫老家,陳西瀅的弟妹均在外讀書,他隻得把母親和大姐接到珞珈山居住。母親和大姐信奉佛教,便在家裏擺起了靈堂,每天吃齋念佛,為死者祈福。淩叔華本就對陳家印象不好,此刻朝夕相處,亦無共同語言,她倍受折磨,隻讓女兒小瀅中間跑來跑去,由陳西瀅去照顧她們。
一九三八年四月,英國小說家克裏斯朵夫·衣修午德和詩人W·H·奧登來造訪武漢大學,淩叔華也參加了武大為他們舉行的茶會。他們是為撰寫一本中日戰爭的書來中國,盡管大家為戰事“憂心忡忡、情緒暗淡”,然而淩叔華還是努力表現出了應有的鎮定。她將自己繪製的扇麵贈送給他們,上麵不僅有淡雅的東湖風景,還題寫了有關抗戰的詩句:“正當舉國同奮起,驚歎走筆忘吾哀”。她還為弗吉尼亞·伍爾夫準備了一份禮物,裝在一隻精巧的小盒子裏,“襯墊上是一顆象牙雕成的頭顱”,請他們回去代為轉交,因為他們都是布魯姆斯伯裏文化圈子裏的友人。
在國民黨首府南京被困之時,從北方徹退下來的傷病員,也大量的聚集來武漢。麵對當前抗日形勢,宣傳抗日救亡,喚起全民抗戰意識,鼓勵前線士兵英勇殺敵,成為全民不可或缺的工作和義務。武漢大學師生也成立了戰地服務團,分批分期去慰勞武漢三鎮從前線撤退下來的傷兵。淩叔華也參加了戰地服務團婦女工作組,她與蘇雪林選了一個平日慰勞人員去得少的漢陽。一打聽,漢陽的傷兵醫院不在漢陽的市中心,而是在漢陽南邊靠長江邊上的鸚鵝洲,總名稱為第十五傷兵醫院。
早上八時,她與蘇雪林等十人從武昌渡江到漢陽,在那裏雇了兩條小船,裝上兩挑子慰問品便開船了。
走了一刻鍾,她們才發現船並不是在江裏走,而是在漫了水的陸地上走。淩叔華騁目環顧,到處一片汪洋,在浮出水麵的房屋頂上,一叢叢樹梢露在空中,遠遠望去,像一叢叢水草。就在這時,天上下起了霏霏細雨,即使打開雨傘,也不能完全遮住身體。已是十月天氣,她們被這秋雨打得又濕又冷,不禁打起了寒戰。
沿途人家房屋皆半截泡在水裏,屋裏隻好搭
起木板,一家男女老少,站在上麵,守護著他們的繩床、瓦灶
和破盆爛罐。這是他們唯一的家產。有的牆體因浸泡已大片脫落,
豁開的牆用破席擋著,有的屋內搭起的木板已經傾斜,搖搖欲墜,
這是日軍轟炸造成的“人間地獄。”
一個多小時後她們下了船,走過一個臭水泥濘的夾道,這便
是第十五傷兵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