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突圍

莫言4月24日：她是賴皮狗

　　總算知道在前線與在後方的差別了。在前線，放個爆竹一定以為是打炮聲；在後方，炮彈飛過來了還當是焰火。這就是差別。

　　市長的比喻真好啊！雖然我們被關在這裏什麽也不用幹，管吃管喝，但我們是在戰鬥，跟SARS，也在跟自己，而且是在第一線。

　　這種感覺，沒有被親自關過，是怎麽也體會不到的。沒事的時候是沒事，就像戰壕裏也能聽到歌聲，也能打撲克一樣；但隻要有一丁點兒的事，那就是草木皆兵。雖然這多半是自己心理造成的，但最難戰勝的就是自己的心理。我說的前線與後方的差別也就在這裏。

　　今天，發生在賴皮狗（從明天開始，我就要這樣正式稱呼她，這名字對她太合適了。）身上的拉肚子這點小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點事要是放在平時，她會歡欣鼓舞的。我聽她說過，哪一天她的“下水道”徹底通暢了一回，她是當節日慶祝的。因為這意味著又免費排了一回毒，瘦了一回身。對美眉們而言，在某種意義上這比生命還重要。我仿佛聽到她說：“哇，真爽啊！”

　　可是，同樣這點事，今天，她的半條命已經沒了。不僅僅是她，連我也一樣差點靈魂出竅。當然，我不是被她的拉稀嚇的，而是她那副尊容。

　　從她今天的樣子，我總結出一條真理：正常時越美麗動人，非常時便越醜陋嚇人。她早上起床時讓我見到的樣子，簡直就是病入膏肓，不可救藥，我怎麽敢怠慢，怎麽敢隱瞞不報？一夜之間便成了這個樣子，拉稀哪有這麽大的能耐？完全是自己嚇出來的。

　　可見，賴皮狗的心理素質實在太差了。話要說回來，現在哪個美眉的心理素質是好的？好了那就不是美眉了。不過，這並不影響她吵架水平的發揮。當她河東獅吼的時候，完全是一副雌老虎的模樣，病入膏肓的尊容轉瞬間蕩然無存，兩眼炯炯有神，放著綠光，真可怕！真奇怪！

　　我還總結出一條真理：心理的力量是無窮的。越是心理素質差的人，雖然越是容易被嚇死，但同樣，心理的治療效果也越神奇。

　　當王大媽發來警報解除的信號，她的病態馬上好了大半，那張醜陋嚇人的臉又變得美麗動人起來。

　　不僅如此，她的食量大得驚人，看她樣子，恨不得把盤子也啃下去。這時候，她怎麽不記得減肥瘦身那檔子事了？被害慘的是我，連晚飯都沒吃飽。這會兒，已經有點咕咕叫的感覺了。沒轍，還是忍到明天吧。

　　不過，我寧可她是隻貪婪的饕餮，至少，那是她快樂健康美麗可愛真實的一麵，我也能跟著心情好一點，要不然，頭一個倒楣蛋便是我。

　　她是個高興起來什麽也不顧的人，居然命令我碗也不用洗了，就扔著吧，明天也可以洗。為的是讓我陪她研究星座血型、生辰八字、手相麵相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真的佩服她，她居然對古今中外的星相學都有研究，說起來頭頭是道。

　　我雖是學曆史的，但我相信唯物的曆史觀，對這種東西從來不信，當然更談不上研究了。不過，開心無聊的時候，聽美眉天花亂墜地神侃，不失為人生一大樂事。反正怎麽說由她，信不信由我。

　　這時的她似乎又脫胎換骨了一回，麵色紅潤，神采飛揚，基本上又恢複到90分以上的水平。我隻當聽大書，她願怎麽說就怎麽說。她的意識流也是真快，我要是頂真起來，怕是跟不上她的思維。

　　別看她天花亂墜，但她是認真的，她對自己的理論深信不疑，由不得我不敬仰她三分。特別是她竟然果斷地一次性猜中我的血型和星座，我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難道這裏麵真有點名堂？

　　我是為了逗她玩，也是為了證明她的理論的荒謬，才以不屑的口吻故意誇下海口，隻要她能在三次之內同時猜中我的血型和星座，我願意把未來日子裏燒飯做菜洗碗的活統統包下。

　　我之所以敢誇下海口，是因為我相信科學。我腦子裏盤算過，有4種血型、12個星座，它們之間的組合便有48種，她能在三次之內猜中的概率是十六分之一，也就是不到百分之七。這就是說，我有百分之九十三的把握能贏，為什麽不跟她賭一把？刺激刺激她。

　　她果然當真了，而且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為了防止我抵賴，她首先問我：“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血型和星座。”

　　我當然知道自己的血型，那是義務獻血時測的，但什麽星座倒真的不知道，因為我從不關心這些。

　　她又問我：“那你有沒有帶身份證？”

　　“當然帶了。”

　　“那就好。你寫上自己的血型，與身份證一起放在信封裏備查。”

　　乖乖，我沒想到她會如此鄭重其事。她的認真勁使我覺得特可笑、特好玩。

　　然後，她竟死盯著我看了足足兩分鍾，看得我渾身不自在，仿佛我的五髒六肺真的被她洞穿了。

　　最後，她神秘地把她的答案寫在紙上交給我。隻見上麵寫著：

　　A型血，金牛座（生日在4月21日至5月20日之間）

　　我差點沒昏過去。我到底該相信科學，還是相信她的理論？她居然一次就完全猜中了！

　　見我沒吭聲，她已明白了八九分，便搶過信封，取出我寫的字和身份證大聲地念起來：“A型，出生年月……1979年5月18日。”

　　看她那副得意的樣子，好像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然後，陶醉地說：“我的上帝啊，你是多麽偉大！你讓我免去了燒菜做飯洗碗的痛苦，我感謝你！我讚美你！”

　　我自慚形穢，隻能乖乖地敗下陣來。可怕的是，我不得不在今後的日子天天忍受勞役之苦。但願隔離的日子早點結束，使我從她的奴役中盡快解放出來。

　　她似乎並不在乎我的失敗，繼續吹她的牛。這下，她的牛氣更足了：“其實，你的長相和性格都非常典型，所以我能一猜就中。你以為這些日子我對你白觀察啦。”

　　我有一種被她剝得體無完膚，赤條條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覺，同時，也被她的話所吸引，便假裝無所謂地說：“哦，那你說說看，我的性格是怎麽樣的？”

　　“你嗎？沉默寡言，腳踏實地，任勞任怨，穩重果斷，沒事的時候挺隨和，較起勁來就是一頭紅了眼的大笨牛。”

　　雖然她挑的大部分是好聽的詞，但我聽出來，最根本的就是“大笨牛”三個字。同時，我又不得不承認，她的概括是完全正確的，我就是這麽一個人。

　　我當然不能隨便承認，要不然她會更張狂的，但也不能直接否認，隻能王顧左右而言它：“你這是在誇我呢，還是在罵我？我聽起來這就是一頭牛嘛，難道金牛座的就像一頭大笨牛？”

　　“你算說對了，我沒誇你也沒罵你，你就是一頭大笨牛。嘿嘿，大笨牛，這名字真不錯，挺可愛的，我就喊你大笨牛吧。”

　　真見鬼！我又被她莫名其妙地封了個綽號。不行，我不能這麽被動，我必須抓住點她的什麽把柄，來個以牙還牙。

　　“我還知道你屬羊，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她的反應就是比我快。憑她的知識，她當然馬上就能算出我屬羊啦，因為我的身份證已被她檢查過。

　　“本命年要係一根紅絲帶在腰上，可以辟邪消災。你一定是沒有係紅絲帶，所以被關到我這兒來啦。哈哈！”

　　“你不是也被關起來了嗎？今天還差點沒命了，怎麽不給自己消消災呀。”我抓住機會，狠狠反擊。

　　“那是我今年運程不利。不過我算過了，下個月我就能遇難呈祥，轉危為安。今年我命中有貴人相助哎。”她說得神秘兮兮，仿佛真的有這麽回事似的。

　　“哦，怎麽樣的貴人哪？”我的興致也被她吊起來了，看看她到底能吹到什麽程度。

　　“嗯，這人應該跟你有點類似。應該是溫柔體貼，通情達理的那種，你屬羊嘛，也有這方麵的特質。”

　　我的天哪，一會兒功夫，我又有了羊的特質。看來，我簡直就是一頭“四不象”。

　　“那你有什麽特質呢？你是什麽星座？”我還是想套出點東西來。

　　“我嘛，我是天蠍座。我的特質你不懂的。”出路被她封死了。

　　“我看你有時候就像蠍子一樣狠毒，有時候又披著天仙的外衣，也符合天蠍座的特質。”總算讓我出了一口惡氣。

　　“你……你混蛋！”我肩上被她狠狠地捶了一拳。

　　我總不可能還她一拳吧，隻能向她求饒：“噢噢，對不起，我是誇你呢。那你幾歲了？”我要知道她的屬相，也好讓她變成個什麽動物。

　　“女孩子的年齡不能問的，我隻能告訴你我屬狗。”哈哈！我求之不得，還省得我換算了。真逗！

　　我靈機一動，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好！好！這就對了。你絕對有狗的特質，就是那種賴皮狗。對，賴皮狗。今後我就喊你賴皮狗了。”

　　總算跟她扯平了。

　　嘿，今天的事就像小說一樣。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