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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治惡棍彩蓮告狀 保古村雪梅獻計

  楊雪梅見楊彩蓮嚇哭了,雙手一個勁地搓著,不知如何是好,忙安慰道:“別怕,他這是發了癲癇病呢。”

  “他有癲癇病?”楊彩蓮愕然道。

  楊雪梅點點頭:“他小時候時常發癲癇病,後來大了,或許是發育的原因,發得少了。他這個病還救了他,若無癲癇病,鬥爭右派時恐怕夠嗆。第一次鬥他時,突發癲癇病,嚇得組織者不知所措,生怕弄出人命案子,隻得作罷。”

  “我去叫醫生來?”楊彩蓮征詢地望著楊雪梅。

  楊雪梅搖頭道:“不用,讓他躺一會兒,慢慢地自己會好。”

  果然,楊學儒躺了約莫一袋煙功夫,口中的白沫慢慢消失,身子逐漸停止顫抖,紫色的臉龐開始出現一點紅潤,緩緩睜開眼睛,哼了一聲。楊學儒看見楊雪梅姑侄倆蹲在自己身邊,連忙掙紮著想爬起來,楊雪梅和楊彩蓮急忙一人扶著一隻胳膊,說:“不要著急,慢點慢點。”

  楊學儒費勁地站起身,愣愣地看著楊雪梅足有兩分鍾;臉上剛剛出現的一點紅暈倏地消退得無影無蹤,變得鉛一般凝重、可怕;眼眶慢慢滲出汪汪的淚花;嘴唇哆嗦著。突然,“哈哈--”爆發出一陣瘮人的怪笑,搖晃著走出茶店。出得茶店,表情怪異地看著門口的對聯,大聲念道:“‘茶葉浮浮沉沉平淡杯中藏有真,茶味濃濃淡淡人生百味皆是福。’人生百味皆是福,人生百味皆是福啊!哈哈哈哈……”仰臉朝天,大笑而去。

  楊彩蓮看著楊學儒醉漢般遠去,很是納悶:“姑姑,學儒叔今天怎麽了?瘋瘋癲癲的。”

  楊雪梅潸然淚下,歎息道:“唉,他想呆了。”便將他贈送手鐲之事簡要告訴楊彩蓮。

  “真是瞎想!我們是一村啊!”楊彩蓮長長的睫毛抖了幾下。

  “那倒在其次,關鍵是……”楊雪梅喟然長歎道,“算了,不說了。幹活吧。”

  楊學儒離開“陸羽茶店”後,再也沒有在白馬寨出現過。過了好些日子,有人說在撫州街上看見他,蓬頭垢麵,胡子拉碴,衣衫襤褸,拄著一根疙疙瘩瘩的拐棍,端著一隻鏽跡斑斑的搪瓷茶缸,沿街乞討。楊雪梅聽說,二話沒說,立即趕往撫州市。在一個公共廁所牆角下,楊雪梅看見一個刺蝟般腦袋的男子蹲在垃圾堆裏覓食,心中一酸,哭著叫了聲“學儒”,奔過去一看,乃一陌生人。楊雪梅悵然若失,問他是否看見楊學儒。那男子冷冷地盯著她,猙獰地怪笑一下,繼續埋頭在垃圾堆裏扒拉著。楊雪梅離開那乞丐,在撫州街上找了三天,逢人便打聽,有人說三天前看見他爬上一輛拉煤的汽車走了,不知去向。楊雪梅徹底失望了,隻好拖著疲憊的身子,懷著負罪的心情,回到白馬寨。從此,楊雪梅臉上燦爛的笑容便像梅雨季節的太陽,難得一見。楊學儒平時喝茶之處,仍然每天都泡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每過一個來小時,楊雪梅便倒掉杯中些許冷茶,續上熱水。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眨眼到了一千九百六十六年五月。這一年,中國政壇發生了不亞於十年後的唐山地震級別的地震。

  這天晚上,楊雪梅躺在被窩裏,靜靜地聽著收音機裏播放的《五一六通知》,怦然心動,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不覺自言自語道:“世道要變了。”

  過了一些日子,楊雪梅發現收音機裏出現頻率最高的字眼就是“破舊立新”,街上也到處貼著紅紅綠綠的標語:“破四舊,立四新!”“堅決砸爛封資修!”“破字當頭,立在其中!”等等,等等。楊雪梅看著“地師府”“振遠居”“父子符卿”牌坊等諸多雄偉精美的建築,一種從未有過的憂慮和恐慌襲上心頭,厄運正悄悄地逼近這些讓白馬寨人引以為豪的建築。她心裏仿佛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晚上常常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一日,楊雪梅走出總巷,隻見“天不怕”楊小強帶著幾個佩戴著“天不怕戰鬥兵團”紅袖章的男子,手拿鐵錘,爬上梯子,大聲叫道:“父子幾代都當皇帝的狗官,可恥!今天要把這些封資修的東西掃進曆史的垃圾堆!”楊雪梅一驚,忙問:“小強,幹什麽啊?”“天不怕”氣昂昂道:“砸爛‘父子符卿’這個封資修的牌坊。”楊雪梅驚出一身冷汗,說:“不能砸!你這是對我們白馬寨的犯罪!你知道嗎,這個牌坊是我們白馬寨的榮耀,是村裏的門麵。”“天不怕”笑道:“姑姑,你這就說錯了!我們是革命,怎麽是犯罪?我們白馬寨封資修的東西太多了,要統統砸爛,不能讓它再毒害我們的子孫後代了。”楊雪梅知道,瘋子的思維是特別的,瘋子的行動是常人勸說不了的。情急之中,忽然想起族長,厲聲道:“你再不下來我就告族長了!讓族棍和你說話。”

  這一招還真靈驗,白馬寨誰不知道族棍的厲害?“天不怕”頓時蔫了一截,看看幾個同夥,順坡下驢道:“好男不跟女鬥,今天算你厲害。不過,我把話撂在這裏,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今天不砸,遲早一天要砸。到時候別說族長,恐怕書記都不行羅!”說完,擰著脖梗,帶著同伴悻悻而去。

  楊雪梅暗暗地吐了口氣,心裏卻怎麽也輕鬆不起來。常言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一旦被賊惦記上了,那才真叫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呢!白馬寨這麽多珍貴的文物,遲早在劫難逃。今天白馬寨的輝煌,是幾十代前輩智慧和汗水的結晶,如果毀於一旦,祖先在九泉之下都會扼腕歎息的!必須謀劃一個長久之計,保住村裏燦爛的曆史文化。楊雪梅苦苦地思索著,良久,一個想法躍然於心。

  楊雪梅匆匆來到公社書記蘭誌義的辦公室。蘭誌義正一邊聽著收音機裏播放的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一邊翻閱著桌上的報紙;見楊雪梅進來,連忙站起,摁熄正抽著的“壯麗”香煙,搓著手,笑著說:“姑姑,您來了?”

  楊雪梅忙雙手往下按了按,示意蘭誌義坐下,笑著說:“堂堂的公社書記起身相迎,豈不要折煞我這個小小老百姓?”

  “您一是長輩,二是稀客,三是恩人。我蘭誌義立著相迎理所當然,您就別客氣了。”蘭誌義說著,熱情地讓座、篩茶。

  “前兩條勉強說得過去,第三條我可不敢當。”楊雪梅笑笑說。

  蘭誌義誠心誠意道:“當之無愧,當之無愧。當年,要不是您救了我,說不定我也和許多難民一樣,拋屍荒野;要不是您引薦我去致和中學教書,我也可能沒有今天。”

  蘭誌義當年進了致和中學,楊道康校長通過仔細觀察,發現他是個進步青年,便悄悄地發展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一名地下黨員。當時誰也不知道,楊道康早已是中共地下黨員,來白馬寨創辦致和中學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發展地下黨員。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楊雪梅說。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蘭誌義還沒有報答一二,實在慚愧呀。您也從來不來找我,不給我一個報恩的機會。今天來,一定有什麽事情吧?”蘭誌義身子前傾,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你算說對了,我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楊雪梅笑笑說。

  “有什麽話盡管吩咐,隻要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蘭誌義正襟危坐,畢恭畢敬道。

  楊雪梅見蘭誌義做洗耳恭聽狀,覺得過於嚴肅,想活躍一下氣氛,便呷了一口茶,笑笑道:“你這茶不錯,香氣清純,柔和持久,比我茶店的茶好多了。到底是書記,喝的茶都不一般啊。”

  “這是我前段時間到九江出差時買的廬山雲霧茶,是‘清明茶’,雖比不上龍井、鐵觀音,但是味道還過得去。哎,扯遠了,姑姑,您來我這兒到底有什麽事啊?不要有顧慮,隻要不違反政策,我飛天鑽地都給您辦好!”蘭誌義豪爽地說。

  “其實也不難,既不要飛天,也不要鑽地,隻要你一句話。”楊雪梅故作輕鬆道。

  “到底什麽事?急死我!”

  這時,收音機裏正播送著《人民日報》一篇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社論。楊雪梅皺眉道:“蘭書記,看來這世道要變啊!”

  蘭誌義點點頭,神色凝重地說:“是啊,這場文化大革命是一場觸及人們靈魂的大革命,人人都要作好思想準備呀。不過,您不是‘黑五類’,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我倒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白馬寨。”

  “擔心白馬寨?”

  “是啊。”楊雪梅柳眉緊蹙,緩緩說出剛才總巷口的一幕。蘭誌義憤然道:“那是文物啊,怎麽能說毀就毀呢?”

  楊雪梅搖頭道:“這年頭,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你說是文物,他說是封資修。我想將計就計,也來個大破四舊,可苦於人微言輕,所以要請出你這尊菩薩。我想……”

  蘭誌義聽完楊雪梅的計謀,叉開五指在長長的頭發裏梳理幾下,像是梳理此刻的心情一般。他也隱隱感到,這場運動遠非以前的幾次運動可比,其聲勢之大、發動之廣,都是史無前例的。雖說文化大革命不是大革文化命,但從目前態勢看,文化首當其衝是不爭的事實。文物乃不可再生之資源,毀壞容易,恢複可就難了。白馬寨曆史悠久,建築精美,有許多建築堪稱珍貴文物,切不可毀於一旦。想到此,兩邊腮幫處輕輕跳動幾下,神色莊重道:“姑姑,您想得對。您這是為了子孫,深謀遠慮,我支持!現在文化大革命還是在黨委領導之下進行的,我來安排。”說完,握著桌上電話機的搖把,“嗚嗚嗚”地搖動幾下,通過總機轉接,接通了白馬大隊。蘭誌義對著話筒,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楊衝嗎?我是蘭誌義,請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片刻工夫,蘭誌義虛掩著的辦公室門響起“咯咯”的敲門聲,隨著“請進”,楊衝含笑走進來。還沒等楊衝開口,蘭誌義便說:“交給你一個光榮的任務,你派人將白馬寨村裏所有的牌坊匾額、民房匾額和大門兩旁的柱石,全部用石灰粉刷起來,漆上紅漆。”

  “這……太可惜了吧?我不成了罪人?”楊衝抓抓頭,惋惜道。

  “這是政治任務,你必須完成好!不這樣搞,那才真要成為罪人呢!”蘭誌義見楊衝仍然站著不動,生氣地說,“你腦子怎麽不開竅?姑姑的主意能錯嗎?”

  楊衝聽了後麵一句,似乎明白了什麽,笑容滿麵道:“是,一定不折不扣完成任務!”

  楊雪梅如釋重負地離開了蘭誌義辦公室,回到家裏,裁好紙,工工整整地寫好“毛主席萬歲”“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鬥私批修”等大字。她自告奮勇,主動請纓,要求由她寫好字,由漆匠用複印紙拓印到牌坊、門楣、柱石上去。

  “天不怕”聽說楊雪梅建議石匠用石灰粉刷牌坊和門楣,頗為不解,找到楊雪梅說:“我砸牌坊,你說是犯罪;你現在這樣興師動眾粉刷,就不是犯罪?”

  楊雪梅笑笑,說:“我想通了,我們都要積極參加文化大革命,‘破四舊’‘立四新’。我們這樣做,就是破字當頭,立在其中,先破後立。”

  “天不怕”摸摸腦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說:“這還差不多。”然後興高采烈地對手下幾個嘍羅說,“兄弟們,看見沒有?這就是革命的力量!不是我們前幾天要砸牌坊,現在大隊怎麽會派人幹這個?不用我們革命者動手,有人替我們‘破四舊’,真好。”

  不出十天,白馬寨所有的牌坊、門楣、柱石都粉上了石灰,漆好了紅漆,寫上了對聯。牌坊上所有的雕刻都藏進了石灰中,一片潔白,隻有中間一條紅長條,上麵一律寫著金色的“鬥私批修”四字;民房的門楣上乃一律金色的“毛主席萬歲”,兩旁的對聯千篇一律:“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字體都是十分純正的顏體字,而且所有對聯的字大小一致,看上去真是整齊劃一,賞心悅目。

  白馬寨成了紅海洋!這消息不翼而飛。不久,成群結隊佩戴著紅袖章的男男女女,川流不息地來到白馬寨取經。人們無不嘖嘖稱讚說:“這裏的文化大革命搞得這麽好,政治空氣這麽濃,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啊!”縣委書記聽說這個主意出自一個年過半百的婦女,硬是找到楊雪梅,握著她的手,感激地說:“楊雪梅同誌,你真是個無限忠於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好同誌,政治覺悟高,不簡單,不簡單!我們要在全縣推廣你們的做法。你說說,你是怎麽想到這個主意的?”

  楊雪梅紅著臉,說:“我一個農村婦女,哪懂什麽政治?隻知道聽毛主席話,跟共產黨走,積極投身文化大革命,破舊立新。白馬寨四舊的東西太多了,不搞大的動作破不了。領導過獎,過獎。”

  縣委書記益發興奮,再次握著楊雪梅的手,對站在一旁的宣傳部長說:“聽聽,多麽樸素的階級感情啊!真好,真好。你們宣傳部門要好好宣傳宣傳楊雪梅同誌的先進事跡,這是我們縣文化大革命湧現出來的新生事物,是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又一偉大勝利。事實再一次證明毛主席老人家關於‘群眾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則往往是幼稚可笑的’指示的無比正確。”

  很快,豐城全縣的祠堂、民居,都油漆了紅漆,寫上了金色的對聯,對聯內容基本選自《毛主席詩詞》和《毛主席語錄》,也有不少“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選用林彪那和他身子一樣幹瘦無力的字體。楊雪梅的事跡被編成《楊雪梅勇破四舊大立四新》《歌唱白馬寨紅海洋》等快板書、盲人道情節目,在豐城大地廣為傳唱,楊雪梅的名字家喻戶曉,婦幼皆知。

  楊雪梅滿以為白馬寨躲過了一劫,豈知厄運還是陰魂不散,牢牢地纏住白馬寨。一天,村裏人心慌慌,說是北屏禪林看寺老尼楊振鳳浸死在“放生池”,觀音堂的觀音菩薩不翼而飛。解放後,北屏禪林僧道紛紛還俗,唯有楊振鳳因家中無人,便留寺看守。楊雪梅跌跌撞撞趕到北屏禪林時,楊振鳳安詳地躺在地上。一個打掃衛生的小尼說,昨天上午,“天不怕”帶領幾個造反派到北屏禪林砸菩薩,楊振鳳奮力相護,說是如果砸爛菩薩,她就撞死在“天不怕”麵前。“天不怕”怕弄出人命在白馬寨不好交差,才作罷。但走時惡狠狠道:“我認你這個姑奶奶,豐城的造反派可能就不會認你了。你保得了今天保不了明天。”晚上,觀音菩薩和楊振鳳便不見了,翌日楊振鳳從放生池裏浮起來了。十年後大旱,人們在“放生池”裏發現了觀音菩薩,菩薩身子上綁著一塊大石頭。

  楊雪梅離開北屏禪林,來到蘭誌義辦公室,不請自坐,精神恍惚道:“我姑姑死了。”蘭誌義沉重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了。我已告訴楊衝,要他以大隊的名義好好安葬她。”

  “我怎麽就沒有想到北屏禪林呢?沒有想到北屏禪林呢……”楊雪梅聲淚俱下,喃喃自語。

  蘭誌義安慰道:“姑姑,您就不要自責了。這場運動絕不是我們所能左右的。別說不會說話的木頭菩薩,就是我們這些活生生的人,也要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這不,現在已經有人提出‘踢開黨委鬧革命’了。我也要做好精神準備了。”

  楊雪梅愣愣地看著蘭誌義,許久說不出話來。好一陣沉默後,楊雪梅輕輕說道:“蘭書記,觀音菩薩不見了,可是還有其他菩薩,照這樣下去,菩薩保不了人,人也保不了菩薩,遲早會毀於一旦。到時候,別說菩薩會全部砸爛,恐怕連北屏禪林也會麵目全非。因此,我想了個辦法,你看是否可行?”

  蘭誌義聽楊雪梅說完,思索良久,神色黯然道:“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就按你的辦法試一試吧。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願天遂人願吧。”

  這日,楊金剛手握大刀,帶著十來個精壯後生,手持梭鏢,威風凜凜地站在豐撫路與張白路接口處,麵對著豐城方向警戒。楊衝帶領十幾個民兵,在北屏禪林前的場地上架起一大堆木材,潑上些許汽油,燃起衝天大火。幾個石匠忙碌地在北屏禪林大門口砌牆。臨近中午,一輛豐收--27拖拉機載著一車佩戴紅袖章的造反派,直奔白馬寨;到了張白路頭,見站著十幾個手持梭鏢的男子,為首的握著一柄大刀,怒目圓瞪。造反派隻好停車,一個瘦精精的頭兒來到楊金剛麵前,要求讓路,他們要去北屏禪林破“四舊”。楊金剛哈哈一笑,手指北屏禪林方向的熊熊大火,說:“白馬寨的‘四舊’不用勞駕各位,我們自己會破。那不,我們正在燒菩薩呢!”頭兒想起前不久白馬寨變成紅海洋的事,看著北屏禪林門口濃煙滾滾,火勢衝天,點頭不語,掉頭回城。直到“十年動亂”結束,北屏禪林門口的磚牆拆掉,重新將藏起來的各種菩薩放回原位,北屏禪林逐漸恢複原貌。此為後話。

  智保北屏禪林後,形勢發展超乎人們意料。很快,造反派的鬥爭方向發生變化,主要精力由“破四舊”轉向奪權,“踢開黨委鬧革命”,批鬥“走資派”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各級黨政組織迅速癱瘓。人們空前昂奮,空前彷徨,空前憂慮,空前驚恐。

  這天,楊彩蓮上街買菜,不覺陡然一驚,隻見蘭誌義等十幾個公社幹部,頭戴高筒帽,手牽黑草繩,胸掛紙殼牌,上書“打倒走資派某某某”,從公社大院押向白馬寨街上。蘭誌義一拐一拐,嘴角歪向一邊噝噝地抽氣。幹部後麵跟著一夥佩戴紅袖章的男女,領頭者便是“天不怕”楊小強。

  蘭誌義等人毫無羞澀,看見熟人照樣笑模笑樣地打招呼。一個戴紅袖章的男人幸災樂禍道:“蘭誌義,你真麵皮厚,戴高帽子遊街還笑得出來。”

  蘭誌義笑著回敬道:“怎麽笑不出來?你小子還沒有資格戴這高帽子、掛這紙牌子呢!”

  “你……死不悔改的走資派!”那男子氣咻咻地吼叫道。

  楊彩蓮快走幾步,來到楊小強身邊,好奇地問道:“小強哥,這是幹什麽啊?”盡管“天不怕”年齡比楊彩蓮大十多歲,可輩分一樣。

  “鬥走資派!”“天不怕”自豪地說。

  “什麽叫走資派?”楊彩蓮明知故問道。

  “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他們都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人?”

  “對。這幫公社幹部沒有一個好人,都是執行劉少奇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走資派。”“天不怕”氣憤地說。

  楊彩蓮眨巴眨巴眼,歪著頭,笑笑道:“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們都是走資派,解放後這麽多年,誰帶領我們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啊?”

  “你?”“天不怕”噎住了,把楊彩蓮拽到一旁,悄聲道,“我的好妹子哎,你可不能這樣說啊!這是嚴重的政治問題!我不是看在你……”說著,眼睛在楊彩蓮胸前死死地盯著,喉結滑動幾下,咽下一口唾液,說,“我不是看在你是我的親親的妹子分上,馬上就給你掛牌子遊街。”

  楊彩蓮厭惡地瞪了“天不怕”一眼,說:“我犯了什麽法?”

  “你破壞文化大革命,保護走資派。”

  “呸!我怎麽破壞了?又怎麽保護了?”楊彩蓮大聲吼叫道。

  “天不怕”被嗆了,臉上頓時烏黑變紫,大腦高速運轉起來。這是個連死都不怕的女人,和她硬碰硬占不到什麽便宜,說不定反而被她弄得下不了台,不如和她來軟的。於是,馬上滿臉堆笑道:“換了別人我肯定叫她遊街,你是我的好妹子,我哪裏下得了手?再說了,好男不跟女鬥,我堂堂一個司令,哪能跟一個女子一般見識?我不和你計較了,你走吧。”

  “我走?除非你放掉蘭書記他們。”

  “放掉?”

  “你看,人家走路都一拐一拐,你還叫他遊街?沒人性。”

  “他那是裝的,蒙騙革命群眾。走資派一個個狡猾狡猾的。他要是不老實,我們就叫他死了死了的。”“不怕天”學著電影裏日本鬼子的腔調說道。

  “不是!蘭書記昨天在我們梅花井抗旱,挑水時扭的腳。他的螺絲骨都腫了。”一個跟在遊街隊伍旁邊的中年男子說。

  “你聽聽,這麽好的書記你還要批鬥。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小強哥,我知道你心好,你這也是做做樣子給人看。對吧?這已經遊了街,現在應該放掉他們。”楊彩蓮又打又摸地說。

  “你這話說得對,我心好。世上沒有比我心再好的人。”“天不怕”露出黑黃的牙齒,嬉皮笑臉地盯著楊彩蓮,說,“這樣吧,彩蓮妹子,我知道你和蘭書記關係好,給你一個麵子。不過,你也要給我一個麵子。你會繡花,晚上幫我這件汗衫繡一個大紅的‘忠’字,我就放掉他們。怎麽樣?”

  “為什麽要繡一個‘忠’字?”楊彩蓮問。

  “我要無限忠於最最最偉大的領袖毛主席啊!”“天不怕”滿臉虔誠道。

  “可以。你立馬放人!”楊彩蓮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說。

  “天不怕”見楊彩蓮如此爽快,心中暗喜,嚷嚷道:“戰友們,今天的遊街到此結束,叫走資派們回去好好寫檢查。大家到街上轉轉,看看有沒有他媽的‘四舊’,有就砸,不要手軟。十一點半鍾,回司令部學習《毛主席語錄》。”

  楊彩蓮快步走到蘭誌義身邊,紅著眼圈說:“蘭書記,委屈你了……”話未說完,不爭氣的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幾圈還是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蘭誌義故作輕鬆態:“哈哈,沒想到男人般豪爽的彩蓮同誌也柔情似水啊!別難過,沒什麽,各地形勢都這樣。讓他們蹦躂幾天吧,我有思想準備。倒是你和姑姑,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要讓人抓住辮子。你們是好人,可是不懂政治,一定要小心一點。”

  楊彩蓮點點頭,柔聲說:“蘭書記,你愛人不在身邊,有髒衣服隻管送到我們家來,我和姑姑都會幫你洗的。”

  蘭誌義搖搖頭,平靜地說:“不,非常時期,不能連累你們。”

  “沒事,我們作田人,既不是‘黑五類’,又不是‘走資派’,怕個屁!他能拿我們怎麽樣?總不可能開除我們作田的資格吧?”楊彩蓮大大咧咧道。

  “天不怕”見楊彩蓮和蘭誌義親親熱熱地說著,心裏一陣酸楚,很是不悅,大聲喝道:“狗日的蘭誌義,老實點,不要看見漂亮女人就黏上了!還不回去寫檢查?”見蘭誌義悠然離開,滿臉烏雲馬上換成燦爛陽光,笑嘻嘻道:“我的好妹子哎,來,快來幫大哥我挑選紅線。”

  打鬼求鬼,楊彩蓮隻好大步走來,佯裝高興道:“行,幫司令挑選最好的紅絲線。”說著,故意笑眯眯地瞟他一眼,瞟得“天不怕”三魂丟了兩魂,七魄走了六魄,屁顛屁顛地與楊彩蓮並肩而行。

  買好了紅絲線,楊彩蓮剛要轉身,隻聽“嘩啦”一聲響,不遠處的一個茶攤邊,一隻瓷碗摔得粉身碎骨。一老頭扯著一個佩戴紅袖章的小青年,不依不饒:“你賠我的碗!”

  “賠你個雞巴毛!你的碗是封資修,是‘四舊’,有多少要砸多少!”小青年擰著鬥雞般脖子說。

  “我的碗怎麽是封資修,怎麽是‘四舊’?你莫打亂哇!”老頭大聲說。

  “走,司令,看看你的兵鬧出了什麽事。”楊彩蓮連忙跑過去,問那老頭,“大叔,怎麽回事啊?”

  老者剛想開口,小青年就搶話,老者不服,急眼分辯。一老一少,爭吵半天,楊彩蓮終於弄明白了。老者在這街上賣大碗茶,五分錢一碗,說是茶,其實沒有茶葉,裏麵放的都是從山上采摘來的野山楂,雖無濃鬱香味,但防暑止渴效果頗佳。因此,深受老表青睞。小青年口渴了來喝茶,一碗茶咕嚕咕嚕牛飲個底朝天,忽見碗底鑿著“發財”二字,便一口咬定是“四舊”,揚手便砸。

  “嗨,小兄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那是人家的名字,怎麽是‘四舊’?”楊彩蓮說。

  “名字?為什麽叫那樣的名字?為什麽不叫‘衛東’‘向陽’‘新風’等革命的名字?”小青年囔得臉紅脖子粗。

  “你問我爸去,我怎麽曉得?”老頭大聲叫著說。

  “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啊?”楊彩蓮平靜地問道。

  “來福。”

  “哎呀,問題嚴重了!你為何不叫‘衛東’‘向陽’‘新風’呢?”楊彩蓮學著小青年的腔調,強忍著笑,說,“他發財,你來福,兩妯娌比腿,彼此彼此,都是‘四舊’嘛!都要砸爛!”

  “這……”小青年無言以答。

  楊彩蓮瞪著“天不怕”說:“你看看,這就是你司令名下的兵,這麽個水平!亂搞!小兄弟,名字隻是人的代號,不要動不動就‘四舊’‘四舊’的。蔣介石還叫蔣中正呢,他中正過嗎?”

  “這……”

  “沒什麽這呀那的,你必須賠碗!”

  小青年紅著臉說:“我沒錢……”

  楊彩蓮掏出一張兩角的紙幣,給了老者,虎著臉道:“錢我幫你出了,可是你要記住,戴了紅袖章也不能瞎搞,不是什麽反都可以造的!”

  “天不怕”臉上陣紅陣白,瞪了那小青年一眼,又羞又愧地說:“飯桶,下次學乖點!給老子丟人!”

  文化大革命的風暴剛剛席卷祖國大地時,“天不怕”就似乎有某種特異功能,嗅到了一種令人興奮的氣味,迅速昂奮起來。聽說豐城城裏的學生、工人都成立了造反兵團、造反大隊,立即在村裏找到幾個平時臭味相投的哥們,攛掇白馬中學幾個初三年級的學生,成立了“天不怕戰鬥兵團”,自封司令。看見豐城中學的造反派頭頭餘根仔身上吊著兩把駁殼槍,好生羨慕,便做了一把木頭駁殼槍,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牛皮的駁殼槍套,吊在身上,好不得意。整天瘋牛一般,到處亂竄,有事沒事往豐城城裏跑,看見縣城揪鬥“走資派”,馬上返回白馬寨,跑到公社大院揪鬥蘭誌義等公社幹部。開始,擔心蘭誌義們會反抗,便讓嘍羅們帶著梭鏢、棍子等武器,以防不測;沒想到,蘭誌義等人十分老實,儼然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叫戴高筒帽就戴高筒帽,叫掛紙殼牌就掛紙殼牌,順從極了。“天不怕”狂喜不已,沒想到造反這麽容易,比共產黨當年打天下容易多了。想不到這些當官的竟然是紙老虎,平時神氣十足,人五人六的,到了批鬥時,一個個成了軟骨頭,根本沒有電影裏那些共產黨員在敵人麵前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都是共產黨員,差別怎麽就這麽大呢?真有味道!於是,成天東串西聯,上躥下跳,忙得不亦樂乎,成了白馬寨響當當的人物。隻有一件事心中不悅,三年前妻子病故,至今未能續弦,熬光棍熬得牙齒時常上火,口裏流酸水,吃啥啥不香。托人說親,女方聽說是“天不怕”,連一個女瘋子都搖頭晃腦不同意。村裏雖說有一個寡婦,可是總與他“屙屎遠隔三坵田”。因此,他便想起了“振遠居”的兩個女人。楊雪梅雖然漂亮,一則年紀大了一點,二則此人一身正氣,好像不懂男女之事,連楊學儒那樣癡情對她,她都無動於衷,什麽男子在她麵前都不敢產生非分之想,不是理想的人選。楊彩蓮剛剛四十歲,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加上天生麗質,皮膚白皙,未曾婚育,體形優美,看上去還是一朵花,頗有吸引力。而且豪爽,任何男人和她搭腔她都不在乎,似乎有戲。晚上獨自躺在床上,想起楊彩蓮,便渾身燥熱,無法入眠。上午遊鬥蘭誌義,試探了一番楊彩蓮,竟然得到楊彩蓮幫他繡字的允諾,真是天大的意外收獲!看來是個容易上手的貨。“天不怕”高興得一下午不住地唱著時下流行的毛主席語錄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吃過晚飯,“天不怕”跳進玉龍港洗了個澡,往兩個腋窩灑滿花露水,嗅了嗅,覺得熏人的狐臭味暫時收斂不少,頗為滿意。

  楊彩蓮等候許久,不見“天不怕”來,以為有事來不了,便盥洗一番,準備就寢。她住的是“振遠居’第二進,無大門可關,隻關橫門。剛要關門,“天不怕”幽靈一般閃了進來。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楊彩蓮大聲說。

  “噓--”“天不怕”嘬起嘴,從圓圓的嘴唇裏溜出一絲氣,示意楊彩蓮“說話的不要,悄悄的幹活”。

  “怎麽啦?神神秘秘的。”楊彩蓮我行我素,仍然高門亮嗓道。

  “我的好妹子,求求你輕一點。別讓人聽見。”“天不怕”輕輕地一跺腳。

  “又不是做賊,怕個屁?”楊彩蓮說著,將門虛掩著,轉身往裏走。

  “天不怕”見楊彩蓮走過了廂房巷道,拐向了中堂,馬上躡手躡腳地關好橫門。走進中堂,見通向第一進的中門大開著,而第一進的中堂卻黑咕隆咚,悄無聲息,猜想住在那裏的楊雪梅早已入睡,心中不免揣著兔子一般,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將披在身上的那件黃軍裝往桌子上一扔,脫掉汗衫,露出上半身還算結實的肌肉。

  楊彩蓮拿起汗衫,有點粘手,一股濃烈的狐臭味撲麵而來,說:“楊司令,你不會拿一件幹淨的汗衫來呀?”

  “天不怕”“嘿嘿”一笑,滿臉尷尬道:“不瞞妹子你說,哥就這一件沒爛的汗衫。”

  “放在我這裏,我明天幫你洗一洗,過兩天繡好了給你。你先回家吧。”楊彩蓮打了個哈欠,下起了逐客令。

  “不,好妹子,委屈你,就這樣繡吧。我在這裏等你繡完再回家。”“天不怕”往楊彩蓮身邊靠了靠。

  “死遠點!臭死人!”楊彩蓮皺著眉說。

  “不會吧?我灑了那麽多花露水呢!”“天不怕”說著,自己往腋窩裏嗅了嗅,那股氣味確實比沒有灑花露水更難聞。於是舔著臉,“嘿嘿”地傻笑著,說,“沒辦法,爹娘給的,像狗頭上的屎,甩都甩不掉,真他娘的個……”後麵那個字咽回去了,眼睛色迷迷地看著楊彩蓮那個不該看的地方。

  楊彩蓮立起身子,伸了個懶腰,說:“楊司令,你走吧,太晚了,說出去不好聽。”

  “我故意來晚點呢。沒人知道,別怕。”“天不怕”輕聲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楊彩蓮。隻見她燈光下齊肩秀發,烏黑明亮;鵝蛋臉越發紅潤,嫵媚;一雙大眼忽閃忽閃,儼然說著綿綿情話;潔白的紡綢褂子裏麵豐乳高聳,隨著呼吸聲緩緩地起伏,由於天氣太熱,褂子的第一個紐扣開著,明晃晃地露出一抹酥胸。這哪像四十歲的女人,分明是個十八九的大姑娘!“天不怕”明顯感到自己呼吸在加快,一股熱血從心裏直往囟門處奔湧,心似乎要從口裏跳出來,大腿之間那鬼東西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

  楊彩蓮看見“天不怕”那瘋牛一般的眼睛,知道可能要發生什麽,警惕地站到天井邊,說:“走吧,你不走我就叫我姑姑了!”

  “天不怕”顫抖著聲音說:“莫莫莫,好妹子,我想死你了……”說著,餓狼捕食般撲向楊彩蓮,緊緊地抱住她,一手慌亂地撕扯著她的褲子,胡亂地說著“忠不忠看行動……”

  楊彩蓮掙脫不開,悔恨交加,羞愧難當,顧不得許多,張開嘴,在“天不怕”肩胛上狠狠地一咬,大聲叫道:“忠你娘個頭!姑姑,抓流氓啊--”

  楊雪梅並未睡覺,正在房間聚精會神閱讀《紅樓夢》,讀得眼睛濕濕的,喉頭發哽,忽聽楊彩蓮大呼“抓流氓”,心中一驚,趕緊手握一柄短劍,衝出房門,大叫一聲:“彩蓮,流氓在哪裏?”

  “天不怕”常聽人說女人麵薄,遇上非禮隻會甘願吃啞巴虧,楊彩蓮視譽如命,肯定會乖乖地就範,沒想到她竟然大呼小叫,而且咬得他疼痛難忍。又聽楊雪梅喊叫著奔來,知道大事不妙,趕緊放開楊彩蓮,一把奪過楊彩蓮手中的汗衫,抓起桌上的軍裝,慌慌張張地往橫門口跑。跑到橫門口,拉了幾下,卻怎麽也拉不開門閂,急得直跺腳。

  楊雪梅手持短劍來到橫門口,看著“天不怕”一個勁地拉門閂,笑笑說:“我還以為真有流氓呢,原來是楊司令啊!嘿嘿,楊司令,你就別費勁了,那門有暗道機關,生人是打不開的。楊司令,你這是怎麽了?鄉裏鄉親的,串門就串門唄,怎麽就圖謀不軌呢?”

  “我……”平時能把死人說活、活人說死的“天不怕”,此刻張口結舌,無言以答。別看楊雪梅一介女流,在白馬寨卻很有人望,一般人不敢在她麵前放橫。

  “好心當成驢肝肺!”楊彩蓮氣呼呼地將事情的前前後後訴說一遍。

  楊雪梅不動聲色,出奇的平靜,說:“哦,我還以為什麽大事呢!誰都知道楊司令喜歡跟女人開玩笑,想必是楊司令跟彩蓮開玩笑呢。是不是,楊司令?”

  “是是是,我是開玩笑。姑姑說得對。”“天不怕”點頭有如雞啄米。

  “不過,開玩笑也得注意分寸。楊司令,既然你喜歡繡字,你那件汗衫給我,我明天給你繡。我的繡花手藝你放心,不比彩蓮差。”說著,從“天不怕”手中拿過汗衫,身子擋在“天不怕”麵前,一個手指在門閂下方某個地方輕輕地往上一頂,橫門開了。這是防盜門,別說潛伏進來的小偷在慌亂之中開不了門,就是在正常情況下,不知機關的人也很難打開。一次,蘭誌義不相信,說世上哪有防盜門?結果,用了半個小時也沒能打開門。

  “天不怕”落荒而逃……

  楊彩蓮生氣地說:“姑姑,怎麽讓他輕易走了?”

  “不讓他走還留他住啊?”

  “我要叫得村裏人都來看看,讓他出出醜!”

  “那樣,你臉上就有光了?別忘了,男女之事越描越黑。”楊雪梅歎氣道。

  “再怎麽說,也不能還幫他繡字啊!我原來答應幫他繡字,是為了救蘭書記;現在,他這副德行,還幫他繡字?你也太好歹不分了吧?”楊彩蓮說。

  “你呀!我還真幫他繡字?”

  “那你……”楊彩蓮不解地望著楊雪梅。

  “我自有安排。”楊雪梅如此這般說出了她的錦囊妙計。楊彩蓮一聽,暗自佩服姑姑的謀略,點頭道:“我說呢!”

  翌日,“陸羽茶店”歇業半天。楊雪梅置辦了一桌豐盛酒席,楊彩蓮逐家上門,請來了年已九旬的老族長和村黨支部書記楊衝以及楊金剛。族長納悶道:“雪梅,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你家裏有什麽喜事啊,請我們喝酒?”

  “是啊,有什麽喜事吧?”楊衝和楊金剛也附和道。

  “平時你們對我們姑娘侄女很關照,也沒什麽感謝的,喝杯薄酒聊表心意,你們就別想那麽多了,好好喝酒吧。”楊雪梅笑笑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突然,楊彩蓮手中托著一件白汗衫,撲通跪在桌子麵前,哭著說:“族長、書記、金剛叔叔,你們要為我做主啊!”

  桌上三人一驚。族長筷子上夾著的一塊紅燒肉哧溜一下,掉在了地上。“這是怎麽了?”族長翹動著雪白的胡須,放下筷子,右手往上抬了抬,說,“孩子,快別跪著,有話站起來說。”

  楊雪梅款款地走過來,將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述一遍。

  “這還了得!”族長頓了一下身邊的拐杖,身子一晃,差點摔倒。楊雪梅趕緊扶住。

  楊衝臉色嚴肅,看看楊金剛。楊金剛的臉,先是紅,後是白,最後轉黃。痛心疾首道:“這個畜生!怪不得他現在還在床上挺屍呢!你們等著,我去去就來。”

  片刻,楊小強被楊金剛像牽一頭強牛一樣牽來了。到了桌子前,楊金剛在兒子膝蓋窩裏猛踢一腳,“天不怕”撲通地跪在了地上。楊金剛氣呼呼道:“畜生!你將昨天晚上做的好事向族長、書記說一遍!”

  “天不怕”見白發衝天的族長和大隊書記都在場,知道在劫難逃,便吞吞吐吐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個大概,最後哭著說:“我隻是開玩笑,並沒有……”

  族長顫顫地站起來,走到“天不怕”身邊,用拐杖指著他說:“後生啊,世上有這麽開玩笑的嗎?我長到九十歲,還沒聽說白馬寨哪個女人偷人,哪個男人嫖騷。你倒好,竟然敢打彩蓮的主意!彩蓮是什麽人?啊?她和雪梅一樣,是我們白馬寨的女神!她們在村裏幾十年,清清白白,沒有半個牙齒跡。村裏人誰不敬重她們?老朽都對她們敬重三分。你這事情,要在過去,那就是沉潭的死罪。現在解放了,不作興沉潭,可是族棍還是要打的!你就是告到毛主席那裏,老朽也不怕。”說著,舉起龍頭拐杖就朝“天不怕”P股上砸去。“噗”,一棍下去,族長說:“這下是替楊振鳳打的”;“噗”,又一棍下去,又說:“這下是替觀音菩薩打的”;“噗”,再一棍下去,道:“這下是替楊彩蓮打的。”畢竟耄耋之人,走路都風吹楊柳,哪還有力氣打人?打了三下,便像風中麥稈,搖晃不定,臉色紫脹。

  楊金剛看見,說:“老族長,別閃著您的身子,我來代勞。”說著,拿過拐杖,厲聲喝道:“鬼東西,趴下!”

  “天不怕”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口裏叫著“我錯了,再也不敢了”。楊金剛含著淚道:“畜生,晚了!”舉起龍頭拐杖,咬著牙,雨點般朝他P股上砸下去。“噗、噗、噗”,像殺豬刮毛前敲打死豬一般。

  開始,“天不怕”“哎喲”“哎喲”地大叫,後來“嗯”“嗯”地呻吟著,再後來便無聲無息。

  楊雪梅見“天不怕”褲子上滲出殷紅的血跡,臉色蠟黃,牙關緊閉,一聲不吭,生怕鬧出人命,趕緊拉住楊金剛,說:“金剛哥,算了,不要再打了,小強侄子已經認錯了,教訓了就是。”

  這正是:

  瞞天過海巧計謀,保護古村立功勞。

  多行不義必自斃,懲治敗類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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