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與民的問題由來已久。侯外廬先生在《中國思想通史》(第一卷)中依據上古時期的考據資料成果指出:“卜辭中沒有‘民’字,周人才重視了‘民’。”又引王國維《殷周製度論》曰:“其所以祈天永命者,乃在德與民二字……文、武、周公所以治天下之精義大法胥在於此。”文、武、周公係殷周二代的聖人。有關文、武二王的材料比較闕落,據有限的史料我們仍可看出文、武二王在德與民問題上的基本傾向。
1.觀《詩經》。記載上古材料的《詩經》,有一組《文王之什》的作品,主要記載和頌揚周文王的言行事跡。首篇《文王》言文王受命作周於天,是維係於周文王與民關切的天地之德。周族之民(《詩》謂“文王孫子”)、周國天下的代代更新,是文王為製立周邦不斷向民“聿修闕德”的教誨所立基的。《文王》下篇《大明》更加突顯文王之德對於民的密切性。《大明》開篇即言:“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有明明的功德在下民,有赫赫的彰顯在上天。寓意著文王象征天地德性給人民以關切。以下諸篇是對文王治理家國萬民之德的思念和讚美:
《詩經文五大明棫樸》:勉勉我王,綱紀四方。(勤勉的文王啊,他治理國家有方有力。)
《詩經文五大明皇矣》:“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監觀四方,求民之莫。”(高高的皇帝在上,親臨關懷天下的人民。他看的和想的,都是為了人民。)“萬邦之方,下民之王。帝謂文王,予懷明德。”(偌大的國家啊,人民以您為帝,因為您有光明和寬厚的德性和德行。)《詩經文五大明靈台》:“庶民子來,王(文王)在靈囿,鹿鹿攸伏。”(人民像兒子一般來幹活,文王來在靈囿休息,母鹿就在這裏睡著。喻為文王與民同憂樂。孟子在《梁惠王》裏描述此番情景:“文王以民力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台曰靈台,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鹿鹿魚龜。古之人與民皆樂,故能樂也。”)
《詩經文五大明文王有聲》:“文王有聲,遹駿有聲。遹求闕寧,遹觀闕成。文王蒸哉!”(文王有其好名聲,是求其天下安寧,觀其事業成功,文王真是好君呦!)
《詩經周頌》一組《清廟之什》浸透著對文王治國治家之德的眷戀與追思:
《詩經周頌清廟之什清廟》:濟濟多士,秉文之德。(人才濟濟的朝廷文武,執行的是文王之德。)
《詩經周頌清廟之什維天之命》:“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難道不去彰顯文王這樣的美德,來安定和治理我的國家?我的國家要收存文王的德性。)
《詩經周頌清廟之什維清》:“維清緝熙,文王之典。”(周代有今日的清明輝煌,是因為文王為人民製定了治國法典。)
《詩經周頌清廟之什我將》:“儀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饗之。”(治理家、國,好好效法文王的法典和德性,日日謀安定四方。偉大無比的文王,始終是保佑人民而受饗的。)
至於武王的德與民之言行事跡,《詩經》經常將其與文王並舉,作為對武王開舉周代的成功事業的追念。看一組《詩經》作品:
《詩經雝》:“宣哲維人,文武維後。”(我們的偉大的帝王,是文王和武王啊!)
《詩經武》:“於皇武王!無競維烈。允文文王,克開闕後。嗣武受之,勝殷遏劉,耆定爾功。”(武王繼承文王事業,繼往開來,平定天下,安撫人民,功勞無比。)
《詩經執競》:“執競武王,無競維烈。”(執著的武王,開辟著無限的國家事業。)
《詩經桓》:“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闕士,於以四方,克定闕家。於昭於天,皇以間之。”(天命與武王同在。他保佑著我們的國土、疆域和人民。)
2.觀周公。文、武未竟的事業由周公踐履實現。儒家檢討德與民的認真程度,在周公那裏有了標的性的闡述,即“敬德保民”。
周公,名旦,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其人自幼篤行仁孝,多才多藝,堪稱具備儒家政治道德的理想人格。據史料看法,在文、武二王之際,周公即以政德而聞名。文王在時,周公以孝仁而異於群子;武王即位,又特以忠誠而輔翼武王;成王在繈褓之中,又當仁不讓,挑起“攝行政當國”的重擔,對周家天下的江山有著強烈的職責意識。周公之所以被尊奉為儒家“聖人”,離不開他一生輔國安邦的政治實踐所展示出的品格、能力與政跡,也為儒家政治道德和官德理論奠基了理想性的方向與維度。這裏最集中地展現的周公提倡的“敬德保民”,給儒家官德首次規劃出一種特定的政治道德走向。
此處展開,有賴於周公深厚的曆史意識。周公身處殷、周變革之際,也親眼目睹了周取而代殷的全部曆程。觀殷之滅、觀周之興,總結的曆史經驗是為政之道,是德與民的政治考驗。殷之喪於失民、敗於失德;周之興於得民、成於有德。對此周公無不感慨。《尚書》記載了周公無數次這樣的德、民認識:
《尚書康誥》:“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別求聞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弘於天,若德裕乃身,不廢在王命。”(所謂“明德”、“顯民”,“保民”、“德裕”,正是周公考辨先王為政之道的德民關切的政治洞察。)
《尚書酒誥》:“古人有言曰:‘人,無於水監(鑒),當於民監。’今惟殷墜闕命,我其可不大監,撫於時。”(殷的滅亡歸之於人民的起義。周公對下層之‘民’的力量達到前人未有的認識高度。)
《尚書梓材》:“先王既勤用明德,懷為夾,庶邦享,作兄弟,方來,亦既用明德。”(“勤用明德”,而深懷萬民既可使萬民向往。)
《尚書召誥》:“嗚呼!天亦哀於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德。我不可不監於有夏,亦不可不監於有殷……惟不敬闕德,乃早墜闕命……知今我初服,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有鑒於夏、殷之覆的曆史教訓,周公歸結德、民向背是夏、殷“早墜闕命”的內在原因。所以要永保周家天下,就得“敬德保民”。)
可以這麽說,由周公倡導的“敬德保民”直接開啟了儒家的“德治”傳統和“民本”傳統的基本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