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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兒行千裏

  範春歌

  在俄羅斯的一個鄉村,失去丈夫的農婦與兒子相依為命,靠著勤勞的雙手,日子雖然不富足但幸福安寧。有一次,回鄉度假的莊園主的女兒所乘的馬車受驚,農婦的兒子救了她一命,並且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愛上了美麗的貴族少女。備受單相思煎熬的他,為了爭取和少女接近的機會,做出了離家到莊園主家當花匠的決定。

  啟程的那天,雨絲紛飛。孤獨的母親坐在滴雨的屋簷下目送兒子歡天喜地地朝遠方的莊園走去,她默默地注視著兒子執著的背影祈禱著:“孩子,你仿佛被一根施了魔法的繩子牽著往前走,我隻希望你回頭看一眼母親,哪怕一眼呢……”

  年輕的農夫歡快地走著,他吹著歡快的口哨,始終沒有回頭。

  為了贏得莊園主女兒的愛情,年輕人視苦役為歡樂。秋收的一天,他自告奮勇地爬上高高的草垛,賣力地幹活,因為他心愛的少女正在樓上的陽台注視著這裏。高傲的少女或許也被這勞動的場麵所感染,頑皮地向草垛上的人們伸出了手臂,年輕人踮起腳尖為了握一握少女的纖手,不幸從高高的草垛上跌落摔死。

  母親聞訊趕來了。與兒子分別已久,萬萬沒有想到會以這種結局重逢。當兒子在村人的嬉笑中下葬的時候,她緊緊地摟住冰冷的兒子,沒有一絲抱怨,兩行熱淚從這位一生倔強從不落淚的農婦的臉龐上滑落。她說:“我的孩子!”

  從小到大看電影無數,許多影片別說情節,就連名字也記不大清楚了,但少年時看過的這部反映俄羅斯生活的片子至今記憶猶新。

  我恰恰是影片中那樣一個孩子--瘋狂地愛上了去遠方的大路。多少年行色匆匆地穿行於中國的大地,拎起行囊道一聲“我去西藏了!”“我去黑龍江了!”頭也不回便出了門,一心直奔目的地。

  直到有一天,我離開院子走了很遠,忽然漫不經心地回了一下頭的時候,發現年邁的姥姥、兩鬢染霜的父母仍然佇立在陽台上,望著我。

  我每次出遠門的時候,家人都是這樣久久地凝視著我的背影,隻是因為我從不回頭,所以從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即便我度完周末離家去江對岸的報社上班的時候,他們同樣在陽台上目送著我的離去。

  我回頭的那一天,第一次向他們揚起了手。我永遠記得家人的笑容。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站在陽台上的親人一個個離我而去,如今隻剩下母親,以她不變的柔情站在那裏。

  我第一次騎單車穿越中國的途中,母親還不時將一封封家書提前寄到我將到達的地方,好讓我每次到達一個陌生的城鎮,都會收到家人的問候,它溫暖了我一程又一程。每次風塵仆仆地歸來時,我的背囊裏總塞有一摞沉甸甸的家書。

  1998年我得到去南極中國長城站采訪的機會,出發的時候,身為畫家一生拿慣了油畫筆的母親為我趕織了一雙厚厚的羊毛襪。當時考察隊發的靴子沒有女性的尺碼,是母親織的那雙厚毛襪才使我的一雙腳在男式靴裏沒有打晃晃。在南極大陸的暴風雪中跋涉的時候,冰雪毫不留情地灌進了靴子結成冰坨,也多虧母親給我的羊毛襪讓我的雙腳抵禦了南極的冰寒。

  四年前我受報社的派遣到海外追訪鄭和下西洋遺蹤,連續三年在印度洋沿岸的亞非國家奔波。每次出發的時候,母親都要幫助我準備行囊。她既擔心攜帶的物品多累壞了我,又擔心哪一樣物品沒帶上,路上會有諸多不便。於是,放進行囊中的每件物品都要掂量再三。將邁入七旬的老人了,她甚至還吃力地將沉甸甸的行囊試著背到瘦弱的肩上,體驗我將承受的分量。

  兒行千裏母擔憂。行者在路上,親人最擔憂的莫過於他的安全。深明這一點,在路上報喜不報憂成為我最珍視的經驗。

  震驚世界的“911”事件發生之後,也門很快被美國宣布為空襲目標之一,而它也恰好在我“重走鄭和路”的路上。抵達也門首都薩那,我在深夜被爆竹般的響聲驚醒,爬到窗口一看,才知道附近發生了激烈的槍戰。平生頭一回離槍聲如此之近,隻身住在一座小旅館的我,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恐懼與緊張。不久,當地又發生綁架人質事件,新聞很快傳遍了世界,自然也會傳到母親身邊。這些事件是我瞞不住的,除非我能壟斷世界媒體的信息源。

  尾隨在全副武裝的軍警身後,我穿過街頭舉刀持槍的遊行隊伍到郵電局給母親報平安。拿起電話筒之前,我一再告誡自己要平靜,不能讓母親聽出一點慌亂,讓萬裏之外的她倍添不安。但是,當我聽到從大海的那一端傳來的母親的聲音,無法忍住哽咽。

  有時,再堅強的兒女在母親麵前也無法扮演堅強。因為,她是世界上最疼你的那個人啊!母親在電話那端沒有落淚,她以超乎尋常的鎮定提示我如何注意安全,如何尋求中國大使館的支持。

  有時,再脆弱的母親在兒女麵前也要守住堅強。因為,她是世上最疼你的那個人。

  我想起了徒步穿越中國的途中倒在羅布泊的餘純順,他倒下的那年,社會對他的讚頌對他的宣傳達到頂點。那年我恰好在上海,他的家鄉。經人指點我找到了他的家,上海一條弄堂裏一間簡陋的房子。屋子雖小,但因為隻有他父親一人在而顯得空空蕩蕩。老人低著花白的腦袋正在凝視兒子背著行囊的照片,此刻市內舉辦的餘純順徒步中國事跡展覽正觀者爆滿。當時正午已過,聽說老人還沒有吃午飯,我走進廚房發現隻有一把青菜,幫老人煮了一碗清湯麵,老人端著碗仍吃不下,他睜著昏花的雙眼望著我說:“人們誇倒下的是個英雄,對我這個父親來講,死去的是一個兒子啊!”

  我永遠記住了那句話,正如我難忘陽台上親人注視我遠去的背影一樣。

  有一年的夏天,我遇到一位長年穿行在中國大地的背包族,和我一樣被人們稱為所謂的“行者”,他拿出一個旅途留言簿希望我在上麵寫幾句話,我說就不用寫了吧,有件事你記住就行--在路上常給母親打一個平安的電話。

  孩子,我為什麽打你畢淑敏孩子,我為什麽打你有一天與朋友聊天,我說,就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當紅衛兵,我也沒打過人。我還說,我這一輩子,從沒打過人……你突然插嘴說:“媽媽,你經常打一個人,那就是我……”

  那一瞬屋裏很靜很靜。那一天我繼續同客人談了很多的話,但所有的話都心不在焉。孩子,你那固執的一問,仿佛爬山虎無數細小的卷須,攀滿我的整個心靈。麵對你純正無瑕的眼睛,我要承認: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打過一個人,不是偶然,而是經常,不是輕描淡寫,而是刻骨銘心,這個人就是你。

  在你最小最小的時候,我不曾打你。你那麽幼嫩,好像一粒包在莢中的青豌豆。我生怕任何一點兒輕微的碰撞,將你稚弱的生命擦傷。我為你無日無夜地操勞,無怨無悔。麵對你熟睡中像合歡一樣靜謐的額頭,我向上蒼發誓:我要盡一個母親所有的力量保護你,直到我從這顆星球上離開的那一天。

  你像竹筍一樣開始長大。你開始淘氣,開始惡作劇……對你摔破的盆碗、拆毀的玩具、遺失的錢幣、汙髒的衣著……我都不曾打過你。我想這對於一個正常而活潑的兒童,都像走路會跌跤一樣應該原諒。

  第一次打你的起因,已經記不清了。人們對於痛苦的記憶,總是趨向於忘記。總而言之那時你已漸漸懂事,初步具備童年人的智慧:它混沌天真又我行我素,它狡黠異常又漏洞百出。你像一匹頑皮的小獸,放任無羈地奔向你向往中的草原,而我則要你接受人類社會公認的法則……為了讓你記住並終生遵守它們,在所有的苦口婆心都宣告失效,在所有的誇獎、批評、恐嚇以及獎賞都無以建樹之後,我被迫拿出最後一件武器--毆打。

  假如你去摸火,火焰灼痛你的手指,這種體驗將使你一生不會再去撫摸這種橙紅色抖動如綢的精靈。孩子,我希望虛偽、懦弱、殘忍、狡詐這些最肮髒的品質,當你初次與它們接觸時,就感到切膚的疼痛,從此與它們永遠隔絕。

  我知道打人犯法,但這個世界給了為人父母者一項特殊的赦免--打是愛。世人將這一份特權賦於母親,當我行使它的時候臂係千鈞。

  我謹慎地使用毆打,猶如一個窮人使用他最後的金錢。每當打你的時候,我的心都在輕輕顫抖。我一次又一次問自己:是不是到了非打不可的時候?不打他我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隻有當所有的努力都歸於失敗,孩子,我才會舉起我的手……每一次打過你之後,我都要深深地自責。假如懲罰我自身可以使你汲取教訓,孩子,我寧願自罰,那怕它將苛烈十倍。但我知道,責罰不可以替代也無法轉讓,它如同饑饉中的食品,隻有你自己嚼碎了咽下去,才會成為你生命體驗中的一部分。這道理可能有些深奧,也許要到你也為人父母時,才會理解。

  打人是個重體力活兒,它使人肩酸腕痛,好像徒手將一千塊蜂窩煤搬上五樓。於是人們便發明了打人的工具:戒尺、鞋底、雞毛撣子……

  我從不用那些工具。打人的人用了多大的力,便是遭受到同樣的反作用力,這是一條力學定律。我願在打你的同時,我的手指親自承受力的反彈,遭受與你相等的苦痛。這樣我才可以精確地掌握數量,不致於失手將你打得太重。

  我幾乎毫不猶豫地認為:每打你一次,我感到的痛楚都要比你更為久遠而悠長。因為,重要的不是身累,而是心累……

  孩子,聽了你的話,我終於決定不再打你了。因為你已經長大,因為你已經懂了很多的道理。毫不懂道理的嬰孩和已經很懂道理的成人,我以為都不必打,因為打是沒有用的。唯有對半懂不懂、自以為懂其實不甚懂道理的孩童,才可以打,以助他們快快長大。孩子,打與不打都是愛,你可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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