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妹,一生是愛
安寧
中秋節前幾天的時候,我從山東坐火車趕回陝西老家去。大姐和兩個哥哥知道了,都去車站接我。我發短信給他們--我也是結了婚的人了,還能迷路嗎?
大姐發過來一個笑臉:長姐如母。即便小妹生了孩子,在大姐這裏還不是一個愛耍臭脾氣的小孩兒?大哥照例是極嚴肅的一句:說不定改了。二哥還是像往常一樣挖苦我:怎麽,有老公靠著,就不把當哥的放在眼裏了?
下車後隔著老遠,我便看見他們奮力地向我招手。二哥還高舉著一個自製的標語牌。看他那得意樣,就差拿個大喇叭高喊我的大名了。
我跑過去一拳砸在二哥的左肩上,他也不甘示弱,掐我幾下,算是問好。大姐嗬嗬笑著過來勸:你們兩個還是留著點勁回家去鬧吧,這樣也好讓父母公平地判一判誰是誰非。我回頭看大哥,他早已招了輛出租車,坐到前麵去等我們上車了。我隻好朝二哥吐吐舌頭,靠著大姐坐下來,又撒嬌似的把腦袋向她肩頭上一倚,把眼微微一閉,再也不肯挪動半寸。
回家後我們和父母像往昔一樣,吃了頓熱熱鬧鬧的飯後,哥哥姐姐們便又忙著去上班。母親說,這兩天就去你哥姐家坐坐,他們每次來都問你呢。尤其是你大哥,總埋怨沒有能耐,不能把你和阿坤(我老公)從山東調回來,又說早知道你跑這麽遠,當初就不該同意你們戀愛結婚。
我說:我和阿坤過得很好啊。
母親搖搖頭,歎口氣,道:你還這麽記恨你大哥?
我默默地走出門去,在樓梯口上坐下來。看著太陽快要落下去了,天邊血一樣紅紅的一大片,不知誰家的小孩子在幹號著大哭,我的眼淚,竟也隨著這哭聲倏地滑落下來。
我12歲那年,大哥高考落榜,回家後陰著臉,惡狠狠地一個勁兒幹活。
我那時嘴很刻薄,便諷刺他說,你腦子笨沒考上大學,怨別人幹什麽!
他咆哮著衝到我麵前:你再給我說一遍!
我天生的倔強脾氣,又是很響亮的一句:你腦子笨沒考上大學,你不如別人!
大哥發瘋般地揪住我的後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把我往外拖。我拚命地掙紮,越掙紮越被他拖得快,我驚恐地哭叫起來。聞訊趕來的父母看見這一幕,嚇得目瞪口呆。因為過分的恐懼,我的鼻子呼地一下子流出血來,可大哥依然瘋了似的把我往門外拖。這時父親清醒過來,趕上來啪地打他一巴掌,大哥這才鬆了手,蹲下身去狼一樣地哭了出來。
這是我平生挨過的最厲害的一次打,而且是來自長我7歲的大哥。
這樣的傷害,我記了許多年,也記得大哥從沒有向我道過歉,哪怕他看到我坐在樓梯口上發呆,知道我又想起那樣痛苦的一幕,依然是一言不發地走過去,不與我多說半個字。
我終究在家裏憋不住,跑到相鄰的鎮上去找大姐。大姐依舊住的是舊樓房,為了我們這個家,她付出了太多。結婚的時候,因為家裏的房子在暴雨中倒塌,她毅然推遲了婚期。她又把結婚的錢拿來幫家裏建新房,直到新房建好了,我也考上了大學,她才簡簡單單地舉辦了婚禮。我和兩個哥哥都曾發誓說,將來生活好了,一定要報答大姐。而大姐總是微笑著說,她過得很幸福,什麽也不缺。
晚上,我與大姐擠在一張床上。月光灑滿小小的臥室,黯淡的屋子變得柔和、溫潤又光潔。我說,姐姐,除了父母沒有人比你更好了。
姐姐輕撫著我的頭發,說,你大哥好強又上進,二哥善交際,腦子也聰明,你呢,懂得體貼父母,很孝順。
我說,可是大哥脾氣太壞,二哥又痞,我則執拗不肯讓步,哪像姐姐這樣讓每個人都喜歡?
姐姐微笑著說,你還在記著大哥的不好麽?其實那年你說的話也太讓他傷心,否則他怎麽會失去理智?我退學打工供他讀書,也給了他不小的壓力,讓他太急於給我回報,也想給你和二哥樹一個榜樣,帶著你們往好的路上走。這樣好的大哥,你還不肯原諒麽?
我把頭蒙到被子裏去,沒有吱聲。我隻是覺得,身體的某個地方,正被一種溫熱的液體,悄無聲息地融化掉了。
中秋節的晚上,小小的院子因了哥姐家的幾個孩子,變得愈加地熱鬧和擁擠。我給還在加班的老公發短信。我說,老公你知道嗎,在月亮底下吃月餅,可以吃出甜蜜又幸福的往事來呢。
二哥躡手躡腳地從背後過來,刷地一下將我的手機奪過去,高高舉著道:快說說吃出什麽幸福舊事來了?不說就別想給老公安心發短信!
我哇哇亂叫著上去搶,無奈個子矮,上躥下跳地怎麽也夠不著。滿院子的人看見我這狼狽樣,全都哈哈大笑起來。還是大姐為我解圍,說,還不是小時候你們兩個為蛋糕打得難舍難分,左鄰右舍都來勸架的舊事麽。
二哥紅著臉,在哄笑聲裏急急地辯解道:才不是呢,好歹我也大她兩歲,哪次不是很有風度地讓她一馬?可惜這做小妹的不識好人心,從來都近大哥大姐遠我這二哥呢!
大家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無意中看到不苟言笑的大哥,竟然也眯眼看著我,微微地笑。那樣溫厚又友善的神情,像看一個長大了的孩子。
我羞澀地移開視線,拿一個咧著大嘴含香吐玉的石榴,對大哥的小女兒甜甜拍手道:甜甜過來,姑姑給你剝石榴吃……
坐在回程的火車上,我給哥哥姐姐們挨個兒發短信,說,有你們這麽好的哥姐在,我這遠嫁的小妹,終於可以放心地離開,在他鄉安靜地思念你們每一個人。我也可以不用擔心想回家的時候,沒人給我公主一樣隆重的待遇和細心體貼的嗬護了。
大姐回複說,那還用說嗎?父母是我們四個人的父母,小妹則是我們所有人的小妹,再遠的距離,我們依然是相親相愛的好兄妹。
二哥發過一通炮彈來,說,你敢在山東把爹媽給忘了,小心我的九陰白骨爪,從陝西伸到山東去!大哥的短信隻有一行字:要用錢的時候,跟大哥說一聲。
我的淚,嘩一下湧出來。這樣一個嚴厲如父的大哥,從沒有對我說過一句溫柔的話,即便是讀大學的時候,他每個月給我生活費,也是硬硬地放在我的手裏,不說半個字。而今,我遠離了家鄉,他所能給我的,依然是這樣切實、溫暖又沉默的關愛。而我,曾經用力記住的,卻是那些塵埃一樣不值一提的過往……
兩粒花生米的相親相愛
小醉
一
10歲那年,我整天考慮一個重大的問題。
終於在一天傍晚對全家人說:“我和紫萱很早住在黑暗的海洋裏,我倆在水裏漂著。”爸媽用怪怪的眼神瞪著我,他們總是不懂我的心。我看見盤子裏的花生米,抓起兩粒:“噢,我倆就像花生米一樣大。”
爸媽笑,唯有紫萱安靜地注視我。
晚上睡覺,紫萱幫我按摩腦袋。我有點怯怯地發問:“萱,我說錯了嗎?”她很高興,拿來一本厚厚的彩書讓我看--一個胖胖的媽媽肚子裏有一粒花生米。
“紫苓,我們小時就是住在媽媽的肚子裏,那時媽媽的肚子是一片汪洋,我倆在裏麵遊泳,吃東西,玩耍。”紫萱耐心地給我解釋。我有點不明白:“可彩書上媽媽的肚子裏隻有一粒花生米呀?”紫萱揉揉我的腦袋,誇我聰明:“是呀,很多花生米都是一粒一粒的。但我們足夠幸運是兩個在一起。”
我有點明白了,但旋即迷惑不解:為什麽紫萱能夠上學而我不可以?紫萱聽到我的問話突然眼睛發紅。
“紫苓,花生米在媽媽的海洋裏待夠10個月就必須出來,變成漂亮的小孩,穿新衣服,逛動物園,吃肯德基。可就在離開媽媽肚子時,我擠了你。”紫萱抱住我的腦袋。“我在海洋裏吃得太胖,力氣太大,把你的腦袋擠扁了。紫苓,是我不好。”紫萱的聲音有點嘶啞。
我好像看見海洋裏紫萱的模樣,她總和我搶吃的所以胖胖的,離開媽媽肚子時她擠扁了我的腦袋,所以她很聰明,而我有點笨。我說得亂糟糟的,紫萱卻哭了。
媽媽推開門嗬斥:“半夜了還不睡,紫苓,你又欺負紫萱了?”
我不高興,每次紫萱生氣,媽媽都要罵我,可明明是她把我的腦袋擠扁了呀!
二
爸媽上班走了,紫萱去上學,我待在家裏學習。
從小我是和紫萱一塊長大的,她幫我搭配衣服、梳辮子、帶我出門、把藏起來的零食分給小朋友讓他們陪我一塊兒玩。小朋友對我特別友好,大家在草地上手拉手轉圈兒。我仰臉,大朵大朵的雲彩在天上旋轉舞蹈,哎呀,真美的日子。
可有一次我一個人上街買冰棒,正在過家家的小朋友偷偷笑話我:“小傻子來了,長大沒人娶她做老婆。”
紫萱曾跟我說過女孩子長大都要做老婆的,為什麽沒人要我?我很難過,晚上偷偷哭。紫萱問我怎麽了,我就告訴她那些話,她有點不知所措。
不一會兒,紫萱就笑了:“沒關係,我可以幫你把腦袋修好,你看我倆是不是一模一樣?”
她拉我站在鏡子前。天呀,我倆真的天天都是一個樣子。
“長大還要好久好久,到那時我早就把你修好了。”紫萱得意揚揚。我馬上就放心了。
原來爸爸也是要送我去學校的,送到專門給腦袋擠扁的小孩兒上學的學校。紫萱不同意,她尖叫著和爸爸吵鬧。她說我不是傻子,她堅持我有不尋常的想象力、有巫師的靈氣,她不要全世界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
爸爸罵紫萱,甚至還動手打了她一巴掌。我死死拉著紫萱的手。爸媽全說我有病,隻有紫萱告訴我:“紫苓,你很漂亮,很聰明,騎一把掃帚就能做巫師。”
我也相信,我很聰明。於是,我乖乖地學習,都是紫萱安排的作業:我讀巫師的“咒語”--ɑ、o、e……我還畫畫,用彩色筆把腦袋裏想的東西畫出來。紫萱說想畫什麽就畫什麽,巫師就是沒人敢管的。
白天,我獨自在家念“咒語”、塗鴉,晚上,紫萱幫我按摩腦袋,和我說話。紫萱誇我聰明,考我“咒語”,檢查我的圖畫,然後我倆站在鏡子前看個沒完沒了。真的,我倆天天都一模一樣。
“所以你放心噢,我倆是幸運的花生米,你一定能夠做巫師的,要努力噢!”紫萱摟住我的肩膀鼓勵。
我在紫萱讀高中時學會了“咒語”。真神奇,我可以用“咒語”查字典、看故事書。紫萱帶我去文具店買漂亮的日記本,她要我寫日記。媽媽有點兒不高興,她希望紫萱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原來考上好的大學需要很多一百分,我確實耽誤了紫萱的時間。
紫萱不理媽媽,她教我繡十字繡。密密麻麻的圖案讓我頭疼,我不想繡了。紫萱耐著脾氣一遍遍給我講解,鼓勵我堅持下去。
我想睡懶覺,於是就說:“萱,我繡不了的,我是傻子。”“啪”,她抬手狠狠給我一巴掌。我嚇壞了,這麽多年她從來沒有打過我。
我看著她漲紅的臉、發紅的眼睛有點害怕,“對不起。”我低低地說。她靠在牆上喘著粗氣,狠狠盯著我。
三
其實十幾年過去了,我的腦袋漸漸清楚很多,加上可以看懂一些書,我慢慢理解一點紫萱的心事。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治療我:陪我,讓我不孤單;鼓勵我,讓我不害怕;護佑我,讓我不委屈。
每個晚上我做夢醒來,紫萱都坐在桌邊托著下巴發呆。我知道她在寫日記,這些年她天天晚上寫日記。突然間,我很想知道她在寫什麽。
“十歲那年,紫苓突然說我倆住在黑暗的海洋裏,天呀,她是如何感知那溫暖的子宮輕柔的羊水,她怎麽能夠想象出我倆最初的模樣?”
“沒有人懂得我的心疼,一粒和我一模一樣的花生米,一粒被我擠扁的花生米,她要被這個世界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這怎麽可以?”
“我愛紫苓,從小到大我倆半夜站在鏡子前互相打量,我有時恍惚,誰是誰?因為我們足夠幸運,相互遇上。”
“我從小的心願不是考名牌大學,也不稀罕出國、出名。我隻要紫苓能夠看懂路標,懂得分辨好人壞人,等她完全適應複雜的社會,我就心滿意足。”
“如今,她剛剛學完拚音能看簡單的書,而我,要考大學了。未來的路很長很長,紫苓這些年很快樂。能夠快樂是對她最好的疼愛……”
“每一粒花生米都是珍貴的,總要有人來疼惜。我隻希望我親愛的紫苓快快長大……”
四
紫萱沒有考上大學,她去肯德基上班。
我高興極了,這樣可以天天去肯德基裏玩。坐在明亮的大窗戶旁邊,看書畫畫發發呆。我不能完全看懂她的日記,但我知道她對我比爸媽對我還好。她很愛我。孿生姐妹、雙胞胎、手足,我很喜歡這些詞。
肯德基人來人往,我注意聽別人說話。等大家散去店裏安靜,就會看見紫萱笑著走過來。“紫苓,今天學了什麽?”她考我。我很興奮,把學來的新名詞一股腦兒告訴她。“AA製,就是一半兒一半兒;約會,就是老公老婆吃肯德基。”
紫萱笑得真開心,大家紛紛誇獎我。我拿出錢包--紫萱把我繡好的十字繡賣掉了,我有一百塊--我買全家桶請客,紫萱對我好,她的同事也對我好,我要表示感謝。
“我相信患難的真情,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約定,是不是變成石堆,我的心就不會再疼……”這是齊秦的歌,紫萱最喜歡聽了。在飄蕩著音樂的肯德基店裏,我看著紫萱慢慢吃著薯條,然後,她扭過臉,偷偷哭了。
媽媽要紫萱去舅舅的公司上班,紫萱不答應。我隔著門縫兒聽見她們在吵架:“紫苓一輩子就是這樣了,你為她連大學都不肯上,難不成嫁人都帶著她!”
“就是因為不能帶她一輩子我才這樣做,你難道沒發現她有多大的進步嗎?終有一天她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媽媽,如果連我們都沒有信心,紫苓的未來會怎樣?除了我們,她還有誰?”
我悄悄走開。我一點點想清楚這件事,紫萱是為了陪我故意不上大學的。她說肯德基可以鍛煉我的認知和社交能力,而且條件寬鬆。我們可以時時照麵,我可以分分秒秒看見她的笑臉。她說前途是美好的,用不了多久我也可以上班賺錢。
我查字典什麽叫孿生,原來就是一胎兩個,也叫雙生。關於愛,字典上說就是對人或事深有感情,十分喜歡。
五
今天,我和紫萱25歲。我們在肯德基店裏過生日。
清早,紫萱幫我化妝盤頭,我給她塗眼影。她比我漂亮,就是有點瘦。她說自己是骨感美人,我說我是楊貴妃。紫萱笑,誇獎我比喻恰當。
今天真是好日子,我開始在肯德基旁邊的奶茶店上班,有漂亮的製服穿。我會很流利地說:“你好,請問奶茶加珍珠嗎?”
肯德基懸掛五彩氣球,我和紫萱並肩而立。雙層大蛋糕插著二十五根蠟燭,大家紛紛鼓掌。紫萱在笑,眼睛卻紅紅的。
我心裏一直有話想說,於是我就開口了:“我的心願是紫萱早點做漂亮老婆,醫生說我的智商是十三歲,我還要過幾年才能談戀愛。我喜歡每一天,我愛紫萱。我知道孿生姐妹就是很幸運很幸運的幸運,我要感謝紫萱,把我的腦袋修好了。很久很久,紫萱愛我很累很累,我發誓,我以後會愛她,很久很久。”
掌聲在響,音樂也響起,我衝著紫萱鞠躬道謝,然後唱:“我相信患難的真情,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約定,不用等到變成石頭,我就能夠不讓你再為我心疼。”
紫萱衝我笑了,笑著笑著,我們擁抱在一起……
親愛的逃兵
寧子
一
陽光晴好的周末,他再次出現在她宿舍窗外並喊她名字的時候,室友忍不住開她玩笑:“外麵那個小帥哥在追你吧……”她塞著耳機聽歌,隻裝作聽不見不回答,心裏卻不安靜。
小帥哥?她想了想,倒也是,他的確很帥,一米八多的個頭,白樺樹一般青蔥。眉眼和臉部輪廓裏帶點酷酷的味道。可他卻是她心存怨懟的人。曾經,她是喜歡他的。她記得小時候的他調皮卻可愛,喜歡跟在她後麵喊她:“小未,幫我係係鞋帶!”“小未,你的糖給我吃了吧!”有點兒淘氣,有點兒撒嬌又有點兒霸道的口氣。
她容不得他受委屈,有次他被高年級的男生欺負,她像頭小獸一樣將他護在身後,拉出要拚命的架勢,竟把幾個大他們幾歲的男生嚇跑了。還有一次,放學路上,他因為吃了涼東西肚子疼,蹲在那裏走不動。她想了想,決定背他回家。她好不容易背他走出幾步,一個踉蹌趴在了地上,剛好摔到馬路牙子上,嘴唇磕出了血……他嚇得看著她哭,結果肚子反倒不疼了。有時候,她也很有點兒大人的派頭,也會“命令”和“支使”他:“小來,寫作業把頭抬高點兒。”“小來,別再看電視了,去給我拿個杯子……”
沒錯,她叫小未,他叫小來,他們是雙胞胎姐弟。她隻比他大幾個小時,可是因為這幾個小時,她認定了自己要寵愛他。隻是她沒有想到,她對他的寵,在他們剛剛過了九歲生日的春天便戛然而止。
二
那年,父親跟另外一個女人好了,據說那個女人年輕且有錢。在她的記憶裏,父母之間的關係似乎一直微妙,他們很少在一起,在一起,也幾乎不說話。但她還太小,常常不在意這些,直到那個春天,那個家連表麵的完整都失去了。父親打定主意要把他們兩個都帶走。已經九歲的她,卻堅決地跟著母親,並認定他也該那麽做。所以她牽著他的小手,很堅定地說:“我們要跟媽媽。”
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這次,他竟然沒有聽她的話,而是一點點把自己的小手從她的手裏抽出來,然後慢慢挪到父親身邊,小聲說:“我跟爸爸。”
那一刻,她年少的心疼了起來,不是為家庭的離散,而是為他的離開。他辜負了她。她就那樣當著很多人的麵衝他喊了一聲:“我一輩子都不要再看見你。”
他什麽都沒有說,躲在父親背後,看不清楚是害怕還是難過。
那天晚上,她在自己的小屋裏哭了很久。他的東西都還在,玩具、衣服,但是他卻不會再回來。她那麽舍不得,因舍不得而難過,因難過,心裏就生出了隱隱恨意,恨他的離開和辜負。她想,以後,她真的不要再見他。
三
那以後,她跟著母親生活。父親回來看過她,她不想見他,但是卻又拒絕不掉,因為父親每次都會提他。說他長高了,說他想她但是不敢回來……
母親似乎從來沒有說過是否想他或者怨他,直到好幾年後,她讀了高中,而他,從中學起就被父親送進省城,也進了重點高中。母親第一次說起他,話很短:“其實小來跟著他挺好。”母親口中的他,是父親。她看著母親,母親不像賭氣或撒謊,她才知道,母親是不怨他的。怨的,隻有她。
是的,她怨。他們是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而他,卻在他們相守的路上做了逃兵。她不能原諒他。
接下來的高中生活忙碌不堪,她學習成績很好,打算考離家不遠的省城的大學。但想到他在那裏,高三時,她改變了主意,報考了西南政法大學,去了山城重慶。
四
報過到的下午,她想出去走走,剛走出宿舍樓道,忽然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小未”,驚得她幾乎跳起來。然後,她就看到了他,站在樹下的他,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子漢,眉眼也幾乎完全沒有了過去的影子,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就像他也一眼認出了她一樣。
她心裏百感交集,10年的怨懟卻又在瞬間湧上心頭。她一轉身朝宿舍走,理也不理他。不知道他怎麽會來。整整10年啊,他們沒有見麵。匆忙的腳步聲中,聽到他在身後喊:“我也在這裏念書,小未,以後咱倆是同學了。”她的腳步越發快,回到宿舍關上門給母親打電話,接通,沒頭沒腦地問:“誰告訴他的?”
母親終於聽明白,沉默片刻說:“這些年,小來一直都在電話裏打聽你。”
“誰讓你告訴他的?”她不由地把怨氣撒到母親那裏。
“他是我兒子。”母親不回答,隻這樣說了一句。
她一下沒了脾氣,她不能阻止母親和兒子的交往,就像她不能阻止他來這個城市這所大學一樣。
於是她盡量躲著他不見。但很多時候是躲不掉的:下課,她會看見他在樓道轉角處站著,看見她就喊一聲她的名字;去餐廳吃飯,正排著隊會被他一把拉出來,把已經買好的排骨米飯塞給她,然後自己轉身就走;她一直對方向不敏感,重慶的街道又過於繁雜,發愁出去買日用品,他總會把買好的東西托了樓道管理員送上去……已經過了10年,他什麽都記得,記得她不認識路,記得她喜歡的東西。
轉眼過了一個學期,寒假前,她剛報名買集體票,他就在教學樓的樓道等到她,塞了一張票給她--是回家的臥鋪票。她忽然有些憤怒,那些年,母親堅決不要父親的一分錢,她和母親的日子略顯拮據。來上學,她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硬座,現在,他卻送她一張臥鋪票。敏感的她一下在那張票裏讀出憐憫的味道。
這次,她沒有沉默,而是三步兩步追上他,一把將票塞到他手裏:“我不稀罕。”
“小未。”他在她身後喊了一聲。她頭也沒有回地走了。
五
終歸是坐了半價的硬座回了家。寒假裏,他打過電話,她已經能夠在母親的口吻中聽出來。但是她什麽都不問,母親想說些什麽,看她的表情,又頓住了。開學一個人走,漫長的路途,縱然她年輕也感覺到疲憊。拖著行李走出出站口,看到他在那裏等著。她朝另一個方向走,他追上來,一把搶下她的行李:“你自己回去吧,行李我給你送過去。”一邊說一邊快速提著她的行李朝外跑,生怕她追上去奪。行李很重,他的身影明顯有些踉蹌,她的心一酸,沒有去追他,一個人坐了公交車回去。到宿舍時,她的行李已經被送到了,還有她愛吃的小香蕉。
之後,他卻不再那麽頻繁地打擾她,不再跟在她後麵喊她的名字,不再替她買飯或者送東西給她。隻是在她生日時,他送了一個精致的音樂播放器,還有一張小字條:“是我打工賺來的錢買的,你可以收下嗎?就當送你的生日禮物吧。”
那天也是他的生日,他不要任何東西,隻要她收下他的禮物。播放器裏存儲了很多她喜歡的歌,第一首是《生日快樂》。她聽著,想起他說是打工賺來的錢,她恍然,難怪那段時間不太看見他。
六
周一,她打電話給他說要見他。見了麵,他高興又意外,還沒開口,她先說:“以後你別打工了,你又不缺錢。”
他愣了片刻,鼓起勇氣解釋:“我知道你不想花爸爸的錢,我要自己賺錢給你買臥鋪票。”--那張票,他依然耿耿於懷。她歎口氣:“我不是不想花他的錢,而是我一直怨你們,我恨你們當年走。”
終於說了對他還有對父親的怨。她以為不會對他說。說出來,心裏莫名輕鬆了一些。
他低下頭來,聲音低下來:“其實小時候,爸爸一直很疼我們,你跟了媽媽,我怕我不跟著他,他會難過會孤單。不管爸媽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也是咱們的爸爸,我也愛他。”
她怔怔地看著他,10年後,他終於告訴了她當初要跟著父親走的原因。他說“他也是咱們的爸爸”,就像母親說“他是我的兒子”一樣的口吻。
原來他們之間,的確是這樣糾葛不清的關係。而當年她隻是因為他的離開怨恨他,從來沒有去分辨這些。她以為她是姐姐,她的選擇一定是對的,可是她現在知道,九歲時,那個她一直寵著的小孩子,其實和她一樣,已經被迫長大。
在她的沉默中,他忽然說:“你知道嗎,小未?這些年,我就是想背你一次,就像當年你背我那樣,其實當時,你根本就背不動我吧?”說著,他轉過身,彎下身體:“姐,來啊,我背得動你的。”
她忽然就哭了,那是他第一次叫她姐。他們一直都相互喊名字。沒錯,她是他的姐,這麽多年,即使怨著恨著,她也從來沒有忘記過他。
她俯到他的背上,他一用力將她背了起來。她聽見他笑著說:“姐,媽說你總說我是逃兵,是嗎?”她不說話,撫摩他毛茸茸的發,輕輕地將落滿淚水的臉貼在他溫暖的後背上。沒錯,他是她最親愛的逃兵,而她,其實也是他的逃兵。
現在,他們都回來了。
手心手背的另一種詮釋
蝶舞滄海
他出生那年,正開始實行計劃生育。母親隻生了這一胎,就做了結紮。
按理說,他應該是家中的獨苗,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但是偏偏在他呱呱墜地之前,已經有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家夥哭聲嘹亮地候著他了。於是,他就這樣做了弟弟。
兩個人長得實在太像了,父母不知道誰是誰的時候就解開他們的紐扣。他的胸前有一顆痣,而哥哥沒有。
學校裏,兩個人你追我趕誰都不服輸,每年捧回的獎狀都是花開並蒂。他們兄弟倆成為村裏人教育孩子的楷模,成為父母的驕傲。然而,這種安寧維持到他們初中時出現了變化。那天,父親在地裏被一條毒蛇咬傷,因救治不及時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他們雖然清貧卻幸福的天空一下子坍塌了,母親瘦弱的肩膀扛不起兩個孩子的求學路。在父親的遺像前,母親流著淚高高拋出一枚硬幣。正麵代表他,反麵代表哥哥。三個人,同時緊張地屏住了呼吸。一道銀白的拋物線後,是反麵。他急得一腳踩在硬幣上,這樣不公平!看母親態度堅決,他突然靈機一動,指著自己胸前的那顆痣,強詞奪理地說,你們看我,我與哥哥有什麽不同?我胸懷大“痣”,我才是上天注定的讀書人。母親聞言,崩潰般坐在地上自責地哭號,為一個10多歲孩子的絞盡腦汁,為她自己的力不從心。
哥哥主動退了學,挽起袖子和褲腿下了田,他穿得幹幹淨淨去了學校。他很開心很快樂。隻是,眼前老是不由自主地晃過兩個畫麵,讓他的快樂突兀地沉下。一個是哥哥退學時的傷心眼神,另一個是哥哥漲紅了臉強忍著不哭的麵孔。
高中時學習緊張,他住校。因為窮,食堂的葷菜他吃得少,哥哥就隔三差五騎著自行車給他送菜。是各種不同的魚,有鯽魚、鯉魚、鱔魚。做法也不同,大魚是煎的或紅燒的,小魚是曬幹了油炸的。還有蝦,紅紅的蝦與青綠的椒絲炒在一起,色香誘人。這些口味純正的野生魚讓整個寢室的人很眼饞,常有同學買了別的葷菜要和他交換。他胃口大開,身體長得結實強壯。
那天他要找一本學習資料,匆忙回了家。母親在菜園裏忙活,告訴他哥哥又去捕魚了。他沿著水邊尋找,看到了哥哥。哥哥胸前掛著一個魚簍,渾身上下水淋淋的。漁具是用兩根燒彎的竹竿和一麵漁網製的,三麵封一麵開。哥哥正撲通撲通用一隻腳使勁兒朝開的那麵踩水,提網時,裏麵就活蹦亂跳著幾尾魚。
“小弟!你回來啦?”他突然聽到哥哥歡快地叫道。哥哥上了岸,竟然沒有穿鞋,用一塊布裹著腳,一直纏到小腿上係著。他張了張嘴,還沒問就有了答案。水那麽深,能穿什麽鞋呢?他們往回家的小路上走,哥哥落了他一拍,在他身後慢吞吞地磨蹭。他感覺到有點不對勁。身後的影子似乎一瘸一拐的,還有倒吸涼氣的聲音。刹那間驚悟,他回頭,果然看到一條蜿蜒帶著血跡的腳印,他想過去攙一把,但哥哥那滿身的泥漿讓他無從落手。好在很快到了家。哥哥褪下長褲和裹腳布時,他的喉頭一下子哽咽了。那腳,被水泡得發白發皺,腳底劃開一道口露出紅嫩的肉來,像嬰兒張開哭泣的小嘴。腿上也滲著血,一條螞蟥貪婪地紮進了半個身子。
看他這樣,哥哥咧嘴一笑,沒事,溝裏的碎瓷爛瓦劃的,幾天不沾水自然就好了。他給哥哥用棉球擦洗傷口時,哥哥居然忸怩地紅了臉。哥哥腳上有多少新傷舊痕啊,他想起那些美味的魚,眼圈禁不住紅了。
後來他常常想,人的一生就像一盤棋,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他慶幸自己當初推翻了硬幣的決定,否則遭罪的就是自己,但轉念一想,如果退學的是自己,自己會這樣給哥哥捕魚嗎?他想了很久,卻沒有肯定的答案。
這樣一比,他臉上有些火辣辣的。他這才知道,根本不是有沒有痣的問題,而是誰愛得多誰就輸的一種必然。
他考上一所醫科大學,外地的。母親身體越來越差,家中舉債累累。哥哥說,弟,我隨你一起去城裏打工吧,我供你讀書。他沒有異議,也隻能這樣了。走的那天母親將他們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說,你們兄弟,就是媽的手心手背啊。他知道母親的擔心,信誓旦旦地保證以後一定兄弟同心,絕不忘哥哥。
大二時他喜歡上了係裏的一個女孩。他給她寫情書,一封又一封,卻如石沉大海。
但女孩太美麗了,他欲罷不能。於是他想在財務上給女孩點刺激。
哥哥再騎三輪車送生活費來時,他心裏做著激烈的鬥爭。他不是不知道哥哥的苦。哥哥在一家建材市場做搬運工人,每一分錢都是從汗水裏摔出來的。哥哥的收入剛好夠他們緊巴巴的開銷,他計算不清這些錢要經過多麽艱辛的積蓄。所以,那句要錢的謊言在嗓子裏被他吞下吐上,難以出口。
就在猶豫不決時,他意外地發現了哥哥的一個小動作。他看到哥哥掏出錢時,順手把一張百元鈔票塞到了另一個衣兜裏。哥哥的房租早就交了,盒飯三五元一份,何況每天都有固定收入的,還留著100元錢做什麽?於是接過錢時他心裏帶著氣,毫不猶豫地說,學校要交資料費,100元。
哥哥吃驚地看著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摸出那張鈔票放到他手上。他得意地笑笑,掉頭走開了。當晚他就買了一大束火紅的玫瑰,約女孩看了場電影。愛情正甜蜜地靠近,可是花錢卻如流水。
周末,他坐了兩趟公交車,找到那個建材市場,準備再去要哥哥的私房錢。在灰塵與喧囂中穿梭,他頭都暈了。這時,一個滿身汗臭的搬運工人跑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用濃重的鄉音說,兄弟,沒內傷吧?你看看你,有錢不給搬運隊交管理費,反而買了身新衣服穿上。早就給你說了,搬運隊的頭是黑道上混的,咱惹不起啊。他聽得一頭霧水,目瞪口呆。
那人接著說,趕緊去把那100元月費交了再來吧,再這樣偷偷摸摸地幹,被頭兒逮住又得挨頓毒打。況且你這樣誰都怕遭連累,不敢與你共事的。
我先幹活去了,家裏的孩子等著我寄錢上學呢。
他看著那個人走開,腦子裏突然漆黑一團,像燈火通明的夜晚沒有任何預兆地斷電了。他在原地愣了好久,反複咀嚼著這些話。然後,像一頭發瘋的困獸撒開了腿四處亂竄,在每個門麵,每個角落。
終於,他在拐彎處的角落裏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果然沒人和哥哥共事,哥哥正咬著牙關一個人下貨。哥哥鼻青臉腫,被汗水滲透的衣背上還留有散亂的皮鞋和隱約的血痕。哥哥那麽吃力,每蹣跚一步,整個人連同扛著的木板便晃晃悠悠。他一直堅硬的心,像玻璃“咣當”一聲落了地。哥哥瘦弱的肩扛起的何止是木板,而是整個人生啊。
哥……他聲嘶力竭地大叫一聲,不管不顧地,終於哭出聲來。
仿佛在一夜之間長大成熟。他把精力重新放回到學業上,課餘兼了兩份家教。哥哥被他“趕”回了家照顧母親。他欠哥哥的,實在太多了。
他畢業後回到家鄉,分到市裏最好的醫院。就在那一年冬天,哥哥在鄉下結了婚。婚禮上,他當著滿堂賓客給了哥哥1000元的禮金,哥哥拉著嫂子給他鞠了一躬,說,弟弟真好。圍觀的鄉親也在嘖嘖稱讚,這個弟弟,真好。他在一旁聽著,鼻子發酸。
後來,他遇上了一個溫婉的女子,兩人相愛了。他帶她回鄉下,臨走前他到醫院開了一堆的護肝片。她好奇地問他買給誰的,他便給她娓娓講述了一對孿生兄弟的故事。於是她知道了那枚硬幣和那顆痣;知道了哥哥給弟弟捕魚患上了血吸蟲病,廉價藥物治好了血吸蟲病卻讓哥哥落下“血吸蟲病肝”,要是再不控製就會引起肝硬化;弟弟被蒙在鼓裏心安理得那麽多年,前不久才從嫂子口中得知一切……他問她,如果孿生兄弟是一隻手,那麽誰是手心,誰是手背?
沒等她回答,他就忍不住先哭了。他說,媽媽說手心手背都一樣,其實不一樣。無私的哥哥是手背,自私的弟弟是手心。因為要用手遮蔽風雨烈日時,始終是手背向上,嗬護著手心;而伸出手迎接禮物和花朵時,手背就退居其次,手心朝上。
姐弟連
王月冰
1990年,湘中的某個小山村,所有人都在同情這三姐弟,為他們擔憂:沒有了父親,母親躺在病床上,他們要怎麽活下去?這時的大姐13歲,二姐11歲,小弟9歲。
9月的早晨已明顯帶著寒氣,三姐弟依次坐在低矮破舊的土屋門檻上,都在沉默。隻借到了一個人的學費,很顯然,有兩個人需要輟學。一群螞蟻抬著一粒花生米從門檻的邊緣一點點移過去,大姐注視它們安全抵達洞穴後,突然站起來說:“我們要像螞蟻那樣團結才能把日子過下去。三姐弟中我年齡最大,理應輟學,既能掙錢又能省錢;二妹成績最好,必須繼續上學;小弟年齡最小,先休學,以後還能上。”沒有人提出異議,因為大姐說完後又很領導地加了一句:“我是你們的姐姐,我是頭兒,這是命令,必須服從。”從小喜歡看小人書的大姐把領導的口氣模仿得很像那麽回事。相當沉重的選擇,就這樣以一個13歲女孩命令的形式斬釘截鐵地得到了解決。
第二天,大姐去了村上的鞭炮廠做鞭炮掙錢,小弟留在家照顧母親、做家務,中午時還要走4裏山路把飯菜送到鞭炮廠給大姐吃,二姐則背起書包去了學校,眼睛裏閃著淚花,她很想爭取留在家裏,讓弟弟去上學,可“領導”說了,她的決策是最科學的,出於愛的奉獻也要講究策略。
第一道難關居然就這樣衝了過去,大姐在鞭炮廠掙的錢填飽了一家人的肚子,付清了母親的醫藥費,還有點點餘剩;小弟吃著粗茶淡飯也長高了不少,家務活逐漸做得井井有條,燒的飯菜也漸漸“可口”;二姐學習刻苦,考出了年級第一的好成績,獎了好多學習用品,大姐說她既掙了麵子又節省了開支,真是好樣的。
來年9月,三姐弟又依次坐到了門檻上,大姐作出新的指示:“現在有了兩份學費,小弟也可以去上學了,二妹這學期上初中了,學校離家近,你現在必須接過小弟手裏的家務,小弟學習落下一年,要多花精力補上去。”二姐和小弟幾乎異口同聲:“那大姐是不是明年就可以上學了?”大姐“撲哧”一下就笑了:“就你們那點知識,比我差遠了,等你們趕上我了我再上也不遲。何況我現在既有工作又是你們的領導,滋潤得很呢。”其實誰都明白,如果大姐去上學,誰來掙學費?
六年後,二姐以優異的成績收到了北京某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小弟則考上了省裏的重點高中,大姐依舊沒再上學。姐弟連的“門檻會議”停開了6年,可是現在又不得不重新召開,因為他們的生活又碰到了難以逾越的檻。母親的病情突然加重,醫藥費急劇增加,二姐上大學的費用也相當於“天文”數字。
在這次會議上小弟被再次宣布輟學,讓路給二姐,因為二姐考上大學不容易,離希望近了一大步。大姐說:“我們要合力頂住離太陽最近的那個,等待她把燦爛的陽光帶回家。”
兩年後,二姐把初縷陽光帶回了家,她的獎學金與打工收入不但可以維持自己的上學費用,還能資助弟弟上高中了。於是小弟再次恢複學業。苦難姐弟連又順利闖過了一關。
又是兩年,二姐畢業上班了,大姐抱著她喜極而泣。門檻會議第四次召開,這次主持會議的是二姐,她說:“一直是大姐做出決策,這次我也想‘領導’一次。我現在可以負擔母親的醫藥費和弟弟上學的費用,大姐你的手已被編織線拉出了無數的窟窿,這雙手再也不能這樣沒完沒了地織了,你現在需要並且可以投入自己的學業和事業了。是的,大姐,你終於可以了!”
於是,大姐在馬路邊開了一家小小的百貨店,她笑著說:“在文化知識方麵我現在比你們差遠了,做姐姐的不能落後,從今天開始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就這樣,24歲的大姐邊做生意邊開始了自學。
接下來,小弟考上了中央美院,大姐的生意越做越好,到鎮上開起了批發部;二姐樸素地生活,努力地工作,一心一意為這個家奉獻著。但是在第五次姐弟連“門檻會議”上,大姐再次取消了二姐的奉獻資格,她說她現在掙得錢多了,而二妹不能這樣一輩子做個小職員,姐弟連的重點任務又變了,變成了送二姐去國外深造……
姐弟連的決策會議隨著重點任務的改變總在關鍵時刻召開,隻是由門檻會議改為了沙發會議。上上次的會議精神是為了小弟的廣告公司兩位姐姐解囊相助,上次的決策重點是二姐的律師事務所,這次是為了大姐要進軍汽車銷售行業……每一次都是團結的分工,每一次都有心甘情願地奉獻,每一次都是親情力量的凝聚,就這樣一起攻克一道道難關,醞釀一個個夢想,收獲一次次成功……原本是被苦難侵襲的弱小三姐弟,如今大姐是汽車銷售行業的佼佼者,二姐擁有聲譽與業績都不菲的律師事務所,小弟的廣告公司年營業額已上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