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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金步搖飛濺驚大王 江渚宮聞奏獲盜賊

  卯時三刻,天剛蒙蒙亮,燈火輝煌的承天大殿裏已經爭論得沸反盈天。原來一個月前,三金之府遭到盜竊,珠寶金銀被盜走無數。此事震驚朝野,莊王令養由基率領人馬日夜追緝盜賊。但是一月過去,養由基那裏尚沒有頭緒。莊王追問,養由基隻得垂首答道:“臣正在加緊緝拿。”

  這事兒到此本來就過去了,屈巫卻憤憤地說道:“這幫盜賊當千刀萬剮!是官府人家的,得革職查辦;是黎庶下人的,該滅他九族。”

  箴尹鬥更生最見不得屈巫那股傲慢勁兒,接言道:“此事尚沒有結果,如何懲處言之過早。”

  屈巫立即反駁道:“這塊頑石遲早是要出水的,還怕他飛了不成?”

  “眾位大人不必爭論了。”孫叔敖皺著眉頭道,“怎麽處置,箴尹鬥大人早就說過了,盜與貪同罪。這是對官府之人而言,若是三教九流者,另當別論,斬首示眾可也。”

  孫叔敖本意是要眾人不必為無謂的問題爭論下去,誤了亟待處理的正務。他與申叔時已經約好,早朝過後到剛剛修築起來的通靈渠察訪。

  早朝過後約一個時辰,一隊軒敞巍峨的高車出了郢都城,向南逶迤而去。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是象路,這是君王朝暮聽事、遊宴的乘車。緊隨其後的是後宮嬪妃們的重翟五路。

  車裏麵兩名宮娥不停地打著便麵,但莊王的汗還是沁出了額頭。想起三金之府被盜一事,他更加煩躁。盜賊竊去金五千鎰,珠玉瑪瑙百件有餘。雖然數量不大,但盜賊竟敢向府庫重地伸手,簡直就是無視國法、藐視朝廷。據孫叔敖、養由基的勘驗結果,盜徒是從府庫屋頂揭瓦而入的。

  今日前往渚宮,莊王本意是去散散心,怎奈坐在車上,仍然不由自主地思量國中之事。在出火祭儀一個月之後,全國清丈田畝之事就已告竣,田畝數比文王時多了七千三百二十四萬畹。這樣一來,僅麥季高府就可多收糧食八千三百萬斛。楚國有了九年之蓄,何懼強晉虎視眈眈哉!莊王由此想到了孫叔敖。孫叔敖多次諫言,國之蓄積應多用於水利設施建設。關於討伐他國,他說:“望我王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戰而下,切不可曠日持久,過多耗府庫糧餉。”莊王雖知這是他治國理財的一片苦心,但治大國焉能氣度狹小、錙銖必較?他又想到在孫府的親眼所見和許姬步搖之事,心裏生出一股說不清的猜疑。看來,孫叔敖是個喜進不舍出的人。

  “大王,渚宮快到了!”宮正庶子稟報道。

  渚宮建於成王朝,在郢都南約二十裏之處,萬裏長江之濱。成王是楚國承先啟後、大有作為的一代國君,修建這座離宮,主要目的是方便向東向南擴張勢力。當然,休憩遊宴時也每每巡幸到此。

  這裏樓台亭閣千許,高者上接重霄,低者臨近江渚,四周鬆影綽約,修篁森森。此時豔陽映照,纖雲疏淡,真乃塵世之仙境!

  提前一個時辰來到的太傅虞丘、大夫屈巫率領一班人等,跪地迎接莊王和嬪妃的車駕。行禮畢,屈巫急忙跑上前去,攙扶莊王下輦。

  與夏姬私通一事,鬧得屈巫狼狽不堪,顏麵丟盡。但是仗著莊王寵愛,屈巫在人前仍然昂首挺胸,闊步而行。他知道有人暗地裏笑他,但他不以為意,心裏道:要扳倒我屈巫的人還沒生出來呢,鄉巴佬,咱們走著瞧!

  莊王稍作歇息,便與虞丘、屈巫等人登上了觀濤樓台,憑欄遠眺。但見長江雄渾壯闊,江中弘舸連舳,最為顯眼的則是楚旗飄揚的戰船。莊王心頭大震,道:“楚天寥廓,壯哉江山!寡人可獲鼎伊洛乎?”

  屈巫滿臉堆笑,道:“千古江山,必為千古明君得之。大王德比三皇、功高五帝,乃亙古第一明君也。何愁四海不入囊中,八荒不樹楚旗乎?”

  “屈卿此言大謬,寡人怎麽能與前世聖賢明君相比?”

  虞丘捋髯道:“是是是!大王無猖狂以自彰,以陰沉而自深。縱觀天下諸國之君,誰人能與之媲美?”

  莊王聽出這是一句不露痕跡的溢美之詞,雖然心裏不悅,但也不好駁斥老臣,遂朗聲說道:“賢君者,寡人以為第一是修德。你們當知,皇天無親,唯德是輔。愛民如子,使民以時,富國而後強兵,則天下為有道者居之!”

  虞丘與屈巫又是連連奉承,莊王充耳不聞,指著江上往來舸艦道:“楚國之興盛,由此江上之情形可見一斑。寡人聞聽,商船通江達海、東下吳越乃是常事,且出海不知幾萬裏,與海外諸國互惠有無。”

  “那是那是,你比如……”屈巫險些脫口說出“國舅樊羽的生意就做到異域諸國去了”,忽然意識到不妥,遂指著江麵改口道:“……那兩艘小船,即是經商之船,一樣大江大海去得。所販運物品,多為我國盛產的漆與絲綢。”

  “令尹孫卿力主修築的通靈渠已然竣工,國都腹地物產出江詣海,路程大大縮短,既便利了舟楫往來,又讓漬水有歸,使黎庶少受旱澇之苦。”

  是年二月,莊王曾在左尹公子嬰齊陪同下,親臨通靈渠修築工地巡查。士兵與庶民協力搶築,綿延幾十裏的氣勢,令他胸膽開張。孫叔敖曾三次坐鎮工地,與民同力同食,體味艱辛,激眾奮進。左尹公子嬰齊親眼見到令尹躬親之為,全然忘了以往的芥蒂,不由讚佩道:“大王,令尹憂樂皆為社稷,真我朝之良臣也!”

  “屈大人所言極是。”虞丘全不顧莊王心境,慢捋髯須,指著江麵說道:“大王你看那些船,大者謂之舸,小舸謂之艖,小艖謂之艒,小艒謂之艇,艇長而薄者謂之艜,短而深者謂之艀……”

  屈巫見虞丘在大王麵前賣弄學識,搶了自己的風頭,很不以為然,便打斷虞丘的話頭道:“真正能顯我楚國雄風的還是那些飛奔如箭的戰船。大王你看!”屈巫指著在波峰浪穀間操練的兵士,“大王一定知曉,那五種戰船,就是我國的水師勁旅。我楚軍於陸地上能披甲操戈,勇猛殺敵,在水中亦能如履平地,揚我國威軍威!”

  莊王興致很高,考問道:“屈卿說說看,這江上操練的是哪五種戰船?”

  “五種戰船,即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橋舡。”屈巫說到這兒,想起了楚國先王一段彪炳千秋的史事來:“周昭王十九年,周昭王帶領蔡公、辛伯等大將,渡過漢水,至我楚國腹地。適逢飛沙走石之天氣,我先王令神箭手隱於周兵必經之叢林,伺機驅趕林中野獸。周兵以為我楚國伏兵上萬,嚇得急忙退至漢水邊。見泊有船隻,周昭王仰天大笑道:‘天助我也!’不料船至中流,紛紛解體,周軍六師,溺水幾盡。此乃我先王的計中計也。”

  一席話說得莊王哈哈大笑,故意逗屈巫道:“卿以為那叫什麽船呢?”

  屈巫沒想到莊王有此一問,略一思考,道:“據臣揣測,那應當叫做葬周舟,今之小翼是也!”

  莊王笑得前仰後合,道:“好你個屈巫,到底年輕,頭腦靈活,能言善辯,且辯得妙不可言!”

  虞丘趕緊搶著回答道:“全賴大王英明。大王若九天之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衝天!”

  “卿之言太過。我楚國今日之鼎盛,朝中大臣功不可沒。你們說是不是啊?”

  二人點頭稱是。

  “大王說朝中大臣功不可沒,依老臣看來,第一賢臣當屬令尹。他分君憂,利國家,安人民,臣子中少有能與之比肩者。”虞丘此言一出,莊王撚髭頻頻點頭,屈巫一時間卻糊塗了。他再一想,頓悟虞丘到底在朝廷曆練多年,老道天成,陰騭的心性非常人可比。

  恰在這時,有人稟報:“許娘娘請大王前去觀賞樂舞。”屈巫隨莊王和虞丘去臨江的壽陽宮,心裏冷笑道:“好戲開始了!”

  屈巫趁眾人簇擁著莊王前行時,朝宮正庶子遞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庶子低頭詭秘地一笑,扭動著圓滾滾的身子在前麵領路。穿過九曲回廊,過了十八道層台,眾人才進到壽陽宮裏。許姬領著一班女樂跪迎莊王大駕蒞臨。莊王道:“平身!”說罷領著虞丘、屈巫等人坐到觀席上。

  這時,若有若無的綿長樂聲仿佛從天際悠悠傳來,由遠及近,漸次清晰悅耳。歌伎舞女應和著節拍婆娑起舞,進退旋轉,若飛燕輕盈,似繽紛花雨,令人醉在其中,不知身處何地。

  忽然一個清亮甜潤的歌吟聲響起,那是許姬的歌喉。那歌分明是讚詠渚宮的:“蓬宮疏靈兮大江濱,勝遊三島近兮一壺清,鬆筠翠煙兮台榭靜。我伴君王兮生生不離,仙苑妙境兮妾難今世醒……”

  許姬於嚶嚶鳳鳴之中舞得如同旋轉蓮花,美得讓人眩目,莊王大聲喝彩:“妙哉!”許姬舞得如癡如醉,猶如虹霓落空,莊王竟看得呆了。猛然,啪的一聲,一個金燦燦的東西落到莊王的幾案上。屈巫看得分明,許姬好像舞到忘情處,將廣袖朝空中一拋,順手摘下頭上的步搖,將它朝莊王拋去。這一連串動作連貫流暢,天衣無縫。

  屈巫趕緊裝模作樣地與虞丘過來細看,見是許姬頭上的步搖。許姬見狀,立刻跪在莊王麵前,道:“臣妾該死,嚇著大王了吧?”

  莊王哈哈一笑,說:“小小一支步搖就能嚇著寡人,寡人還怎麽率千軍萬馬與強敵勁旅一爭高下?”

  “這就好。沒嚇著大王,臣妾心兒跳得也不急了。”許姬撫說著,拿著那支步搖左右翻看,道:“大王,這是臣妾失而複得的連城之寶。”

  一旁的屈巫竊笑不已:“小賤人,你憑著那傾城傾國貌,才博得大王的歡心。要是大王知道你與樊羽的孽情,看你還想不想活了?”

  “啊,這就是那支被盜走的步搖?”莊王有口無心地問了一句。哪知這倒勾起許姬的心酸事兒來,她淚珠兒滾滾而落,嗚咽著道:“臣妾至今都不曉得盜步搖的人,究竟是圖的什麽,為財?為色?怎能不叫人氣惱呢。”

  “罷了罷了。事情都過去這些時日了,愛妃不必記掛在心頭。”莊王說著,對孫叔敖的那點疑忌又生出來了。雖然此事真假難辨,但莊王心頭總有幾分不快。

  偏生宮正庶子一個勁兒地自責道:“都怪奴才沒有照拂好。要是彈射到大王身上臉上,奴才就是死罪了。這寶物落到歹人手裏,也沒絲毫損傷,大王洪福齊天,娘娘洪福齊天。”

  他這一陣嘮叨,惹得莊王好生煩躁。莊王道:“行了,滾一邊去。什麽落到歹人之手,什麽失而複得?這些流言蜚語豈可亂傳?”宮正庶子嚇得麵無血色,跑著離去了。

  經過這段插曲,莊王沒興致再觀賞歌舞,正待招呼虞丘、屈巫泛舟江上,猛聽得宮外傳來急驟的馬蹄聲。俄頃,有人稟報:“大王!養由基將軍求見!”

  “宣他進來!”莊王朝許姬一揮手,命令歌伎舞女統統退下。

  虞丘、屈巫也欲起身告退,莊王道:“你們不必回避,一道聽聽吧。若須回避時再避不遲。”

  說話間,甲胄鮮明、渾身散發著英武之氣的養由基出現在眾人麵前。

  “參見大王!”養由基在莊王麵前三叩首,嗓音洪亮地說道,“大王,三金之府被盜一案已經破了!臣特來奏稟。”

  莊王驚喜地扶起他道:“盜賊都抓住了麽?”

  “一個沒跑。所盜郢爰與珠寶隻追繳了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正在追繳中。”

  “說說看,都是何方來的毛賊?”

  “這……”養由基猶豫著看了看虞丘與屈巫,“微臣不好說。盜賊共是五個,其中一個是……”

  “大膽說下去!將軍不必有什麽顧慮,寡人願聞其詳。不管涉及什麽人,都得以國法論處。”

  養由基不得不說:“有一個參與盜竊的賊子竟是令尹府的家人,叫做孫歸生。這事與令尹無涉。”

  “啊?”莊王大吃一驚,眼睛寒光閃射,道,“這個……不會弄錯吧?”

  “千真萬確。孫歸生已押在囹圄,他都招了。”

  屈巫心裏竊喜,看看太傅,卻見他甚是痛惜。

  莊王看看虞丘與屈巫,然後正色道:“兩位愛卿,令尹家人參與盜竊,按《鳳典》令尹有罪否?”

  “啟奏大王,”虞丘趨身向前,奏稟道,“從堯舜帝到大禹王,皆將盜與默並論,治罪一也。我先王製《鳳典》,赫然定曰:‘一人盜坐全家,一家盜坐全族。’《周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苟利於民,不必法古;苟周於事,不必循禮。再說令尹為官清廉,隻能擔個管教家人不嚴之罪而已。”

  虞丘此言一出,把屈巫氣個半死。屈巫心裏惡狠狠地罵道:“好個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你明明恨不得孫叔敖暴病而亡,卻裝出這副模樣。你就像那池中野鳧,表麵看平靜淡定,其實那雙爪子在水下抓撓得厲害著哩。”他忍不住奏道:“大王,臣以為,治強生於法,弱亂生於阿。太傅怎知令尹沒有貪心?家人盜竊,難道僅是管束不嚴所致?他本人就不愛財、不貪財?臣聽有人議論說,令尹喬裝清貧,隻為博一個好名聲。朝廷俸祿不可謂不優,誰知他府內藏了多少金銀珠寶?司敗尚未審讞,太傅就說他沒罪,言之過早吧!”

  莊王又想起在孫府所見和許姬的步搖,心裏已騰起一股無名之火。養由基道:“大王,臣得速速趕往郢都。現在兵馬還圍著令尹府第,結果如何,臣得看個確實,好向大王奏稟。”

  “將軍去吧。”莊王打發走了養由基,煩躁地在宮內走了幾個來回合,道:“回郢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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