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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叔敖慘怛失妻兒 潘鬻狡詐入囹圄

  這些日子,孫叔敖既要操心朝廷大事,又為家中不幸而憂戚。那一日,孫叔敖在衙署忙碌,直至暮色掩天、寒風蔽月,才乘著小棧車回府。

  東門柳囁嚅了半天道:“老爺,夫人、公子與歸生到這時辰還沒有回來。我到墾荒的地裏尋了好半天,剛回到府裏。那塊地裏隻有陶罐碎片,好像是被馬踏碎的,還有鐵鍬,人卻怎麽也找不到。”

  孫叔敖心下一驚,道:“是不是你與他們走差了呢?”

  “老爺,即便走差了,到這時辰也該回府了呀。會不會他們遇到什麽不測呢?”

  “不測?你指的是……”

  “或遇到強人,或與老爺結下仇怨的人伺機下了毒手呢?”

  “這……好像都不太可能呀!他們看著像貧苦人家的人,身上又沒有分分厘厘值錢的東西,強人哪會下手?夫人開墾的是誰也看不上眼的荒地,別人要報複也找不出個由頭呀。”

  東門柳憂心忡忡地說道:“老爺,你一心忠於朝廷,怎能沒有無意中傷及別人利益的事呢?這不就結下怨仇了麽?”

  孫叔敖思量著,又道:“你說說我在哪些地方得罪了朝中大臣?”他想聽聽東門柳的肺腑之言。

  “老爺,如若老奴犯了家規,老爺照罰就是,可該說的我就得實言。別的我說不上,我隻想說一樁事兒:別的官員上朝出行,哪個不是前呼後擁,乘著闊綽的怒馬軒車,老爺卻還乘著鄉下人用的棧車。有人暗中議論,老爺不是鄉巴佬積習難改,就是故作清廉。老爺,行出於眾,眾必非之。老奴鬥膽說一句,朝廷又不少你的俸祿,大王又斷不了賞賜金銀玉帛,你怎麽就舍不得拿出來一些,改變一下咱家的寒酸境況呢?連夫人與公子,看起來都像是貧寒家庭出來的仆人。”

  “好了,別說了。你陪我到墾荒的地方再去尋找一番吧。”孫叔敖情知東門柳說的一點不錯,可是他哪裏懂得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但這也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

  東門柳顛顛地端出幾陶碗摻著野菜的薄粥來,道:“老爺,你勞累一天了,先充充饑,老奴就陪你去尋找夫人與公子。”

  “我現在哪有心思用餐哪。”

  孫叔敖來到內室,與躺在臥榻上的母親說了幾句問安的話,便與東門柳乘上棧車,向夜色茫茫的曠野馳去。

  夜幕下,開墾的荒地裏寒風颯颯,闃無人跡。東門柳放開嗓門連喊幾聲,半點回聲都沒有。“老爺,是不是請環列之尹養將軍調動兵馬,仔細搜尋一番?”東門柳萬般無奈,想出了這麽個法兒。

  “不妥!”孫叔敖一口回絕,“隨便調動兵馬,國法不容。況且將一己之私鬧得沸沸揚揚,成何體統?還是另想辦法吧。”一席話說得東門柳老淚縱橫,默然不語。孫叔敖亦是黯然神傷。

  孫叔敖拾起地上的陶罐碎片,忽地想到,何不找公孫越打探一番呢。他顧不得已過戌時,對東門柳說道:“咱們到八家子莊去一趟,那裏有個叫公孫越的,你也認得。咱們找他打聽打聽,說不定會尋出點蛛絲馬跡來。”

  主仆二人來到八家子莊時,整個莊子的人都睡下了,除了幾聲狗吠,難得有點聲響。公孫越被東門柳叫起來,推開柴扉,擎著陶瓦燈照見了孫叔敖,驚呼一聲:“天爺,原來是是是……”他待要跪下去,孫叔敖一把將他扶住,低聲叮囑道:“別大聲,切莫驚醒了家裏人。我隻打聽一件事兒,說完就走。”他吹滅了公孫越手裏的燈火,道:“別費燈油了,就在外麵避風的地兒說說吧。”

  三人來到茅屋後邊,剛剛站定,沒等孫叔敖開口,公孫越就像受了委屈的孩童,迫不及待地說道:“老爺,前番來了一幫好似官府裏的人,詢問我清丈田畝情況。我不知道他們的底細,說了假話。今兒遇到令尹大人,再不說說掏心窩子的話,那還是人生父母養的麽?”孫叔敖好不詫異,連說:“你說這個呀……這個……好好好!我就是想聽聽實話。你們莊清丈田畝的真實情況怎麽樣?”

  “扁長叮囑我們,說官府必定會來察訪,叫我們必須這樣回答……”

  “就是說,你們莊壓根兒就沒有清丈過,或者蜻蜓點水地一掠而過,糊弄了一番。那麽你們的裏公呢?”孫叔敖想,扁長恐怕沒有這麽大的膽子,敢恣意妄為,定是奉令而行。好大的膽子!居然拿朝廷第一等大事做手腳,所為者何?

  “聽說扁長是奉了裏公的命令。如果不按他們交代的回複上頭的問話,就要加重懲罰,輕者加倍課稅,重者以惑亂國事罪治以重典。”

  孫叔敖將手裏的陶片撚成齏粉,道:“我來過這裏的事,不得走漏半點風聲,否則那些人定不會讓你好活。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大人!”公孫越聲音有些顫抖了。

  “那好,我們走吧。”孫叔敖連打聽自家的事兒都沒有心思了。倒是東門柳沒忘記此行的目的,問道:“公孫越,我向你打聽一件事兒,你見過……”他本想說“你見過我家夫人與公子嗎”,想想感到不妥,於是改口道:“你見沒見過三個墾荒的人?離這兒不遠——一個婦人,一個後生,還有個孩童。”

  “這幾日天氣冷,我沒出莊,沒見過你說的幾個人。”

  “好吧,沒什麽事了。室外風寒露重,你快回屋歇息去吧。”孫叔敖把公孫越打發走,東門柳卻蹲到地下哭泣起來。

  “你不必傷心,說不定我們在這兒尋找他們,他們已經回去了呢。”孫叔敖俯身扶起東門柳,安慰他道。

  滅陳凱旋的第二日卯時,孫叔敖在值房閱看郊尹潘鬻呈送來的簡牘:“下官奉令尹鈞命,率先在郢郊清丈田畝,深蒙寵信,頓感責重如山,敢不竭誠以事之?耗時半月有餘,此功始畢,方欣然複命於大人。”接著就述說如何殫精竭慮以清丈,和已清丈出的準確田畝之數,其等級幾何,應繳課稅幾何,說得花團錦簇,燦若雲霞。孫叔敖眉鋒緊蹙,背如錐刺,禁不住霍然而起,在案前踱步。片刻,他急步跨出衙署,吩咐道:“我到郊尹衙署去一趟就來。”幾個書辦從沒見過令尹這般情狀,一個個嚇得不敢做聲。

  潘鬻正在衙署逗弄一隻巧嘴八哥:“說,大人升官了!”那八哥也聰明,學舌道:“大人升官了!”潘鬻哈哈大笑。一個衙役討好地說道:“大人與當朝令尹既是世交,又有生死之誼,憑著這層關係,大人升官還不是遲早的事兒?”

  那衙役話音剛落,一個嚴厲的聲音響起:“你給我出去!”潘鬻驚得瞠目結舌,原來來人正是令尹孫叔敖。孫叔敖滿臉黑煞煞的,好不怕人,那衙役嚇得趕緊溜了出去。潘鬻誠惶誠恐地道:“下官不知大人親臨敝衙,有失遠迎,請大人恕罪。”說著就跪了下去。

  半晌,孫叔敖臉上冰霜稍解,道:“先私後公吧。兄長,快起來,你跟我說實話,命你率先清丈田畝,示範全國,你是不是如簡牘所說,不辱使命,行事昭昭,畢功無瑕?”

  孫叔敖犀利的目光讓潘鬻低下了頭,他囁囁嚅嚅地道:“什麽事也不能十全十美,可能有些地方做得還不周全……”

  “你不要這樣應付我,我要的是實話。你跟我說掏心窩子話,清丈田畝這事兒藏著什麽名堂沒有?”

  “沒沒……隻是……可能不周……”

  “既然兄長不願說實話,愚弟我隻好私不掩公了。”

  孫叔敖等了半晌,終不見潘鬻改口,不得不拉下臉來,厲聲喝道:“潘鬻!”

  潘鬻一個驚顫:“小臣在!”

  “八家子莊一帶裏公、扁長均向鄉民嚴令叮囑,若官府來人查驗,隻能如此這般回答,如若不然,就倍收賦稅,可有此事?”

  潘鬻拭著額上的冷汗,顫抖著回答道:“下官實實不知,待下官查證清楚再稟報大人!”

  “你果真不知?”

  “小臣果真不知。”

  孫叔敖氣得臉膛發紫,戟指的手指抖個不停:“你呀,太叫我失望了!國之大事,豈可當得兒戲?我能容你,法卻難容你啊!恩兄,現在照直說出真相,還來得及呀!”

  “我我……回稟大人,小人行事恐有疏漏,至於成心悖於法者,非小臣之為也。還請大人見諒。”

  “我能諒你,法卻難寬宥你呀!法令者,民之命也,為治之本也,兄長當熟知此理。你既賭咒發誓說沒有犯法之舉,那就由司敗與你理論吧。”孫叔敖隨即命郊尹衙門的胥吏一幹人道:“你們速為郊尹備車,隨我到司敗衙門!”

  “令尹大人,你你……果真要將小臣送交司敗審讞麽?”

  “你以為這是兒戲嗎?走吧!為今之計,隻能讓法律斷是非了。”

  “好吧!大人既然不講生死交情,下官隻好奉陪到底了!”潘鬻一肚子的悶氣地說道。

  孫叔敖猶豫了好一會兒,他真盼望潘鬻能改口道出實情,可是潘鬻硬是氣呼呼地不肯服軟。

  “潘兄,不必賭氣了,現在說出實情來還不晚。弟請兄長如實道來!”孫叔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懇請道。

  “行了,我句句都沒虛妄之詞!”

  孫叔敖大失所望,又遲疑了半晌,最後終於一咬牙,一揮手道:“隨我走吧!”

  車聲咿呀,孫叔敖內心難以平靜:潘世兄於我闔府上下有大恩,溟池九萬裏,無逾此澤之深;華山五千仞,終愧斯恩之重啊。常言道,大恩不報非君子,若稍稍姑息一下,潘兄之罪就會大罪化小,小罪化無。可是法不容情,我身居令尹高位,若徇私枉法,又何以治國?法令行則國治,法令弛則國亂,嚴法紀必從親戚始!想到這一層,痛惜、歉疚、憂憤一起湧向孫叔敖的心頭,他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淚痕。

  孫叔敖將潘鬻送交司敗後,回到衙署寫奏章。奏章寫畢,淚水又止不住地湧流出來。這時,書辦匆匆進來稟報道:“令尹大人,大王遣宮正傳口諭,擬廢陳國為縣,著大人速速進宮商議。”

  “設縣治之?”孫叔敖心內叫苦道:大王此舉,實為圖霸之下策!

  還沒等他叫苦完畢,書辦接著稟報道:“左尹大人來了,等著見大人。”

  “左尹大人現在何處?”

  “就在客廳候著。”

  孫叔敖來到客廳,果然見公子嬰齊正負手踱步。他頭戴切雲冠,身著廣袖玄色重繭綿袍,腰間佩戴晶瑩剔透的雙麵雲龍紋玉璜。一見孫叔敖,公子嬰齊滿臉喜色道:“卑職拜見大人!”

  公子嬰齊一個長揖,孫叔敖亦還禮而拜道:“不知大人親臨敝衙,有失遠迎。大人有何見教?”孫叔敖心裏裝著進宮麵見莊王的大事,盼望公子嬰齊能言簡意賅地說出此行的目的。

  “大王將廢陳為縣,封我為陳縣縣尹。我亦願為大王分憂。”

  楚國是春秋時期第一個設縣的國家,大縣、富縣的縣尹宛如小國國君,一應權力機構比照朝廷設立。陳國由國改縣,朝中不少大臣覬覦縣尹之位。公子嬰齊尋到令尹衙署,隻為告訴孫叔敖自己即將走馬上任縣尹,這讓孫叔敖好生躊躇。左尹是朝廷一品大員,職權比右尹還要顯貴,且公子嬰齊素來與孫叔敖共事,並沒有多大的齟齬,故孫叔敖道:“對我而言,大人這是掣肘呀。”他有意緩和氣氛,說了這麽一句幽默的話,但臉上還是一如往常的平靜。孫叔敖見公子嬰齊不語,又道:“我沒有左右手相幫,還怎麽治理朝政?大人還是留在國都襄助敝人吧。”

  公子嬰齊深知孫叔敖乃莊王的心腹之臣,如果他去諫阻,很可能讓莊王動搖。公子嬰齊想打動孫叔敖,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說道:“破陳之戰,我率眾深入其國腹地,由是知曉其地沃野千裏,物產豐富,可做楚國之糧倉。一旦國家有戰事,糧秣供應再也不用發愁了。眼看著貴公子就要長大成人,當早點兒給他曆練的機會,好讓他為國家擔當重任呀!陳縣重要職務,我當給他留一個。如今貴公子尚年幼,三五年後成人,下官必親自來接他到任。”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交易。

  “謝大人一番好意,犬子生性愚鈍,恐怕不堪重任。再說,究竟是複陳還是設縣,大王自會召集群臣商議,到時我自有主意。有何不當之處,還請大人見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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