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世子的撫養帶給我無盡的好處。外至文武百官,內至宮娥內侍都明了了誰有可能是最後的勝利者,他們開始企圖極力彌補自己當日所犯的錯誤,表現出對我的無比忠心。百官因身處在外,唯恐自己落於人後,急急地叫各家的命婦進宮探聽口風,一時間聆清殿門庭若市,風光無限。
每日間迎來送往,有些倦了,又因為熙兒和嫖兒被來往的人群驚嚇,每日啼哭不停,索性做出後宮之主的樣子,婉拒眾人,不要再打擾世子休息,給他留份清靜。不料想此番話不但沒有起到太多作用,反而更加印證了世人的猜想:如今挾天子以令諸侯助長了我的氣焰,跋扈地容不得其他。
“娘娘,要不然就先歇歇,這些天也太累了些。”靈犀見我已經斜靠在座榻上打盹,上前勸我休息。
“還有幾家?”我疲累地睜開眼,回頭問她。無意中從旁人口中知道了他們的想法,就強迫自己不管是否樂意也必須全部接待,生怕會刺激到此時杜戰緊繃得神經,對我不利。
她看看手中的名帖,歎了口氣說:“還有永安公誥命夫人偕光祿大夫周向堯夫人、左長侍王冀夫人和司祭黃遠棣大夫夫人。不如讓她們明日再來?”
我搖搖頭,坐直了,讓她有請永安公誥命夫人和光祿大夫夫人。她們是婆媳,永安公周嶺自上次碰柱欲死後再不早朝,劉恒念他年事已高,隨他去了,如今他的夫人竟然也來探望我,實在有些讓人揣測不透。
“等等,你讓另外兩位先去杜王後那兒吧。”我又補充給靈犀。
這些人也太不成個樣子,尤其是左長侍夫人竟避過杜王後直接來此,果然是一味捧高踩低的小人行徑。
永安公誥命夫人是由光祿大夫夫人攙扶進來的,顫顫的,舉步維艱。
我起身,深施一禮,又去整理座椅。那婆媳看了,驚得說不出話,麵麵相覷,頓在那裏進退不是。
我笑著,上前攙扶周夫人說:“老夫人莫要奇怪,嬪妾一直敬重永安公剛正不阿,為國盡心盡力,無奈內外有別,不得有這個機會,如今見了夫人您也是一樣的。”
光祿大夫夫人見婆婆已經被攙扶坐下,她卻執意與我拜禮,三叩九拜,做得中規中矩,一絲一毫也不曾縮減。
我站著受禮,禮畢時也一把攙住了她:“何必拘這些表麵功夫,煩勞夫人了。”
又是一番禮讓,她也隨婆婆坐下。
我坐在上位,端看婆媳二人,她二人互相看了看,卻是低頭誰也不肯開言。
輕笑一聲:“永安公身體可好?代王一直想去親自探望,無奈有事拖不開身,耽擱下來,還請永安公見諒。”
周老夫人麵容尷尬地笑答:“我家老爺身子骨硬朗,一點小事怎能勞煩代王和娘娘惦念?如今老身和媳婦進宮探望,還請娘娘不要聲張。”
我抿嘴一笑,果然如此,周嶺個性倔強,他在修建陵寢事上被劉恒拂了麵子,一意認為劉恒該登門賠禮,如今看來周氏婆媳應該是背著他來的。
“老夫人也不必擔憂,此事本宮心裏有數。今天前來就話些家常,不說其他。”我安慰著說。
此時周氏婆媳滿懷的心事,隻是嗯啊答應,卻不主動說笑。我搜刮了肚子裏的話頭,隻是片刻都被她們冷掉,無奈之下,我隻得深坐,也不搭言,端看她們到底想要說些什麽。
一時間殿內空蕩蕩的寂靜,沒有聲響。
周夫人終於忍耐不住,看了一眼婆婆,思索一番,起步上前,重重地跪倒道:“讓娘娘笑話了,妾身也顧不得許多了。如今公公久病不朝,外間議論紛紛,外子也備受困擾。人家都說,娘娘能決定生死,今日妾身與婆婆進宮就是和娘娘討個實話,於性命是否無憂?”
哦,原來為此,那日劉恒為了讓周嶺好生養病,隻說如果再次尋死滿門抄斬,過後卻忘記了。可見君無戲言,隻一句話,就讓朝野上下顯現了本色。想來現在周家的日子並不好過,這對婆媳也是實在無可奈何才進宮來問我要句話。
低頭想了想,如果隻是如此答複,周家未必能夠得益,不如……我笑了笑:“周夫人起身,這事畢竟是朝堂上的事,而嬪妾身處內宮,實在不知。不如待嬪妾問過了代王再相告如何?”
周夫人顯然認為我在推托,隻不過是想置周家於死地,還要賣個人情給她。她抬起雙眸,直直地說:“娘娘莫要推托,如今您的影響代國內外無人不知,代王也是聽由您說了算。如果娘娘不肯為妾身公公、外子說句話,妾身也不敢勉強,隻是不要糊弄我們一介愚蠢婦人。”說到這裏她的臉上帶著憤然。
我聽罷,麵無表情,靈犀在一旁斷喝:“大膽,這裏是讓你撒潑的地方麽?”
周老夫人見此,抖著身子下跪,拚命地叩頭,嘴裏告罪:“娘娘息怒,媳婦不懂事,老身替她賠罪了。”
起身走到周夫人麵前,蹲下身,冷笑著看她:“夫人說得很好,既然你知道這些,還進宮來做什麽?”
她語塞,說不出話來。逞一時痛快過早地把底牌亮出,咬了自己的舌頭,看來還是心神不穩,關切則亂的緣故。
我攙扶起周老夫人,輕聲地說:“老夫人先回吧,一會兒這裏還有別人來,今日之事不必告訴永安公。”
周老夫人老淚縱橫,口中仍喏喏著:“隻是娘娘……”
我擺擺手,笑著說:“回吧,不用再說了。”
周夫人上前,將我手中周老夫人的胳膊奪下,全心攙扶著,低聲對婆婆說:“莫要再說其他,她不會幫我們的。”
周老夫人聞言,回頭張望著我,我隻是微笑點頭,揮了揮手,讓靈犀送客。
靈犀送客完畢,進入內殿,問我:“就這麽讓她們走了不成,也忒膽大了些,竟敢指責起娘娘來了。”
我淡笑,說著其他:“弄身行頭吧,挑個穿著像點樣的。”
靈犀不解:“娘娘是要出宮?”
我閉上雙眼,不理會她的問話,隻是叮囑:“記得再拿頂帽紗。”
此時的我,盡顯天家氣派。
大紅軋邊火狐狸毛出風的披氅,內著百尾團花的罩服,千層水褶蔽膝擺裙上密密地用金絲線繡著萬福不到頭的花紋。頭插五對朝鳳金釵,垂著金銀絲絡,外麵又卡住帽圈,麵前蕩著金色薄紗。
伸出纖纖手指,碩大的九紋鈕結鳳環帶於左手,雙腕上還各帶著掐絲穿瑪瑙的釧子。
我滿意地看著鏡子,不錯,很符合我的身份,這些行頭還是我榮升夫人時漢宮所賞,如今卻派上了用場。
命人準備了車輦,我起身出宮。
宮門上的侍衛見聆清殿的小太監坐在車外,也不敢攔,畏縮著放行。
命車馬繞城一周,能多緩慢就要多緩慢。
最後停靠在永安公府邸外,靈犀攙扶我下車。
遠遠地就看見左小門外停著兩輛華蓋車,看來她們婆媳也剛剛回家。
拂袖揮退了準備通傳的小太監,直接上前叩門。
角門吱呀一聲打開,探出個門上的小廝,他見眼前有兩個女子站立,剛想張口喝退,抬眼卻又看見身後的七尾拂扇鳳輦,張開的嘴就再沒發出聲音。我淡笑,盈盈出聲:“跟你家相爺通稟一聲,聆清殿竇氏求見。”
哪門子登時軟了腿,抖動的聲音變得尖利:“等,等著。”連門都忘記了關,一溜煙兒地跑進去通報。
靈犀掩嘴大笑,我拍落她的手,她立刻斂了笑容,輕聲說:“娘娘不必如此,太給那老匹夫麵子了。”
我也輕聲答:“說來他也是為我才變得這樣,理應如此,否則不就白碰了頭?”
“隻是怕他以後更張揚。”靈犀深知我意,想的也和我一樣。
歎了口氣:“張揚就張揚罷,畢竟現在代王還得用著他們。”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咣當當,中門盡開,周老夫人由光祿大夫周向堯和夫人攙扶著,率領家中老小、奴仆盡數出門奉迎。我與靈犀後退幾步留給他們一些地方大禮跪拜。
我刻意站在明顯之處,對於他們的跪拜也不攙扶,盡顯威儀。
淡笑著上前,見過周向堯:“光祿大夫有禮了!”
他抬起頭,金紗拂過,似得見我麵容,唬得漲紅了臉龐,再次低頭叩拜。
我讓靈犀攙扶周老夫人起身,又笑著對周向堯說:“都起來吧,不必拘禮。”
周夫人有些驚恐,又有些擔憂,緊張得僵硬了舉止。我走到她身邊,輕輕掀起帽紗,別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她見我這樣,身形晃了晃,險些哭出聲來,身旁的侍女連忙上前攙扶。看著她泛白的麵孔,我將帽紗放下,笑著入內。
免去了虛偽客套,我執意進入內室,探望永安公病情。
阻攔不住,周向堯隻得隨我一同進入。
此時病榻上,永安公周嶺閉目橫臥,背向於我,拒絕之意,身替嘴言。
我命人搬來條凳,端坐在旁。周向堯見此,想要上前喚醒父親,我擺擺手,他滿臉歉意說:“娘娘恕罪,家父臥床許久,不曾想娘娘駕臨,怠慢了娘娘。”
我抿嘴笑著,眼前這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居然連撒謊也不會,眼睛緊張地頻頻眨動,一縷墨髯隨著顫動,我想就連靈犀也能看出他說的不是實情。更何況這屋子裏一絲藥味也無,床榻邊也不見擺放藥碗的小幾,最可笑的就是周相的呼吸實在是紊亂,完全不是睡著的模樣。
我欠欠身:“周大夫說的哪裏話?嬪妾也不過是聽從了代王的吩咐,他身處城外不便前來探望,托了嬪妾,一定要安慰周相,好生養病,代王還在朝堂上等著他呢。”
周向堯連忙稱是,一味地笑,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內裏周相卻是依舊不動。
我低頭吩咐靈犀道:“還有那些隨身帶來的東西,都拿給周大夫。”靈犀答應一聲轉身去拿,屋中隻剩我與周氏父子。
猛然提高聲調:“周相,好歹今日也是替代王前來,你也不醒麽?”
周向堯見我有些微怒,嚇得有些手足無措。
隻聽內裏冷哼了一聲:“老臣承受不起。娘娘請回吧。“強壓住心中的笑意,冷冷地說:“嬪妾自然是要回的,隻是提醒周相,你一人如此,我之幸也;你一家如此,誰之幸也?”
說罷起身,看也不看一眼,拂袖離去。
靈犀取來藥品,迎麵見我怒衝衝直奔她來,她登時將藥品扔給身旁站立的周家侍女,攙扶我出門。
周老夫人見此忙喚來兒子媳婦想要恭送,我駐足回身,輕笑一聲:“周老夫人不用送了,今日來的目的已經達到。明日如果周相想要早朝,請他務必起早,城外寒露重,多穿些衣服。嬪妾告退了。”
周向堯麵帶凝重,此時他已經徹底明了我此行的目的,眼底浮升感激之情。
我攙扶著靈犀登上車輦,起身回宮。又是繞城一周,又是能多緩慢就多緩慢。
申時才回了宮,安然休息,但聽來日的好消息。
翌日,周相隨子披星前往城外行宮,劉恒早已得到我的密報,率百官出宮奉迎,感動得周氏父子涕淚橫流。而城中百官家眷也都紛紛給自家的老爺稟報,周家此時怕是要複起,聆清殿竇夫人都親自到周府探病,自此再無對周家踩踏之人,我的心也因此放下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