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曆史上發生了“盧溝橋事變”,日軍全麵發動了侵華戰爭,抗日戰爭就此爆發。
1999年的7月7日,我在南寧也正式展開了與傳銷武裝分子的鬥智鬥勇,時間長達近一個月,我稱之為“壓騙”戰爭。
7月7日一大早,錢二彪就過來了,看見我時滿臉堆笑,諂媚的表情就像一個等待寵幸的後宮嬪妃。隻是這個嬪妃長得砢磣了點,黝黑的皮膚,滿嘴的黑牙,隱藏的黑心,還會下黑手。我知道錢二彪為什麽開心,黃誌瑋告訴他我認同加盟連鎖行業了,也就是我同意加入這個行業了,也就是我要交份子錢了。至於用什麽方法讓我家人掏錢,看來他們是誌在必得,這點很讓我恐慌。
對於要錢,我相信他們也有著一套完整的行動計劃和方法,而且不能單獨行動。我們這個團隊的最高領導錢二彪到場後,向我的家庭榨取3500塊錢的行動才開始執行。
錢二彪並沒有直奔主題,而是笑眯眯地對我說:“小梅啊,我首先要感謝你真正理解了這個行業,並且加入這個行業,我更要恭喜你為自己選擇了一條發財的康莊大道。但我還是要解答你提出的一個問題,好讓你明明白白地走這條路。”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蹩腳電視劇裏的台詞,一人拿著手槍指著對方得意洋洋地說:“那我就告訴你真相,好讓你明明白白地上路。”
錢二彪繼續說:“你前天問了一個非常好的問題,加盟連鎖這麽好的事業,為什麽本地人不做?”
我心裏想,看來這個問題通過蔣小旗反饋到公司高層,領導們碰頭商量了對策,現在已經擬定了標準答案,以供行業內部答疑解惑。
錢二彪一揮拳頭用力說:“因為我們根本不吸納本地人做這個行業。為什麽呢?因為這個行業需要我們拋棄牽絆,傾注所有的精力,全心全意地做好這個事業。本地人有了家庭俗務的包袱,很容易幹擾我們這個事業。如同當兵,都要去外地,隻有遠離家庭、沒有退路,才能有吃苦耐勞的決心,才能踏踏實實當好兵。”
說得似是而非,兩三天打兩三個電話而已,剩下的就是休息休息打麻將,興許還能碰上自掛東南枝的機會,這難道是需要傾注全部精力的事情?其實我能想清楚不邀請本地人參加的真正原因,隻有把人騙到了外地,無依無靠,他才會任人牽著鼻子走。限製人身自由,每天接觸加盟連鎖的人和事,耳濡目染、強製灌輸,直到你的大腦被洗成一團漿糊。如果是本地人,你限製他的自由,非得被他家人砸場子不可。
但我不會跟錢二彪爭辯的,這家夥動手能力很強,不是我喜歡的那個類型。
錢二彪對自己的解釋很滿意,接著說:“好了,既然都弄明白了,我們就開始幫你籌集你的創業資金吧!你把你家裏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吧!”
我很羞愧地說:“我家裏沒有電話,給國家拖後腿了,實在是很不好意思。”
錢二彪立刻追問:“那你們隔壁鄰居的電話號碼呢?村裏的電話號碼呢?反正隻要能找到你家人就好了。”
我更加羞愧地說:“我們村是個村民小組,也是個貧困村,十來戶人家坐落在山溝溝裏,不要說電話了,就連電視也隻有一台,還是壞的,因為買回去不久的時候被村裏二傻子砸了,他看見電視裏麵有個女人,要把她弄出來成親,其實那是新聞聯播的女主持人。”這話當然是假話,允許你們騙我,難道還不允許我以牙還牙啊?
紅鼻子和娃娃臉都被我的話逗樂了,隻有錢二彪板著臉,把目光投向了黃誌瑋,黃誌瑋惶恐地點點頭說:“他家確實沒有電話,可能也比較偏遠,上次我發的電報,他過了一個多星期才收到。”其實,我們那裏郵遞員不上門,如果自己不去鎮上郵局查收信件,或是沒有熟人幫你帶回來,你的信件永遠也收不到。
“那有什麽最快的辦法能聯係上你的父母嗎?”錢二彪問我。
“隻有發電報了。”我低聲說。
“那好,黃誌瑋,你馬上帶著小梅上郵局,去拍一封電報,寫上速回電,記住,號碼寫我的手機,別再寫樓下老板娘的電話了。自從上次,她兒子在上學路上被公司某個同事搶走了一塊油餅,她好像就對我們有意見了,不願意幫我們喊電話了。”錢二彪斬釘截鐵地說。
聽了這件事,我有些傷心,這個同事不知道是哪個係的,大概是餓壞了,居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如果我也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我會不會搶小朋友油餅吃呢?我想我是不會的,我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我的底線——如果不是芝麻糕的話,我絕不出手。
我又猶猶豫豫地說:“不過我爸媽都不認識字,拍了電報也沒用。”
錢二彪火了:“你們村裏就沒個認字的啊?找個人念念不就行了。”
我嚇得不敢再說了,錢二彪指著黃誌瑋道:“趕緊的,帶著小梅去郵局。”
錢二彪挺著筆直的腰杆,別著手機,神氣活現地走了。黃誌瑋也拉著我出了門,要去郵局給我爸媽拍電報。
一路上,我無比煎熬,我爸媽要是把電話打到錢二彪那裏,肯定要上當的。錢二彪隨便找個理由,說我生病了、犯事了,我爸媽都會乖乖地把錢打過來。就算是砸鍋賣鐵,他們也會把錢湊齊的。一想到這些,我就心亂如麻。終於,在走進郵局的那一刹那,我想到了對策。俗話說,急中生智、狗急跳牆,都是一個道理,千萬不要低估了一顆逼急了的心!
電報很簡單,越簡單越好,因為電報是按字數收錢的,大概2毛錢一個字。電報內容是這樣的:速回電0139********兒。收報人是梅鬆竹,收報地是我家的通信地址。
黃誌瑋心滿意足地走出了郵局,我也心滿意足地走出了郵局。黃誌瑋給我發過一次電報,而且通過這封電報,順利地把我誆到了南寧,所以,他確定這封電報也能到達我父母的手裏。
我暗自偷笑:這封電報大概永遠也到不了我父母的手裏,哼,我家的地址沒有門牌號,整個村子幾百戶人家,光憑著這個地址,電報到不了我家。最重要的是,黃誌瑋根本不知道我的父親叫什麽。梅鬆竹是誰?我也不太熟,這個梅鬆竹是我走到郵局的那一刻,才臨時編出來的名字。我覺得這個名字還是很有氣質的,隻是後來想到,農村人很少會用這麽文縐縐的名字。但黃誌瑋沒有察覺到這個問題,就是問起來也沒關係,我可以說老家的特產便是鬆樹和竹子,這個名字實為應景。這一點,黃誌瑋作為我的老鄉,還是略知一二的。
發完電報後的一個星期,我得到了短暫的清淨。同事們認為我被改造完畢,就很少做我的思想政治工作了,我每次出門也沒有“貼身保鏢”了。因為第一天到的時候,我就對黃誌偉說,我的口袋裏隻剩下二十五塊錢了,他們知道我跑不了,其實我確實跑不了,我口袋裏還剩208元,根本不夠返程的費用。大家對我放任自流了,我感覺很輕鬆,隻是蔣小旗也不再關注我的動態,讓我有些遺憾。
更讓我遺憾的是我們的夥食,自從我拍完電報回去那天,我們的夥食便進入到“饅旱”全席的狀態,大部分的正餐都隻有買回來的幹饅頭和鹹菜,連稀飯都沒有了,所以叫“饅旱”全席。我第一頓吃到全“素”武裝的午飯,就像是喂兔子的,現在兔子食也難得一見了。那些像紅鼻頭、丁大哥這樣的有“痔”青年,長時間沒有蔬菜水果的滋養,就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在衛生間裏奮鬥了。
按照蔣小旗的說法,這是發財道路的初級階段,是磨礪心智的艱苦歲月,是我們成為人上人必須要吃的苦中苦,有些團隊的生活條件比我們苦多了,一天隻能吃一頓飯。我相信蔣小旗的話,因為後來我們這個團隊,甚至淪落到一天吃不上一頓飯的地步。我也終於相信,樓下小賣部老板娘兒子的油餅,確實是被我們公司某個係某個同事使用武力手段給征收了。男兒油餅不輕貪,隻是未到肚饑時。
除了夥食之外,我對生活狀況倒是很滿意的。沒有人為我洗腦,卻有人為我洗衣服。菊花嫂是個好人,她很少說話,但很受大家歡迎,我們男同事的衣服都是她給包了。但是一看到菊花嫂蠟黃的臉色和瘦弱的身體,我就覺得心裏過意不去。每天“饅旱”全席的生活,像我們這樣年輕小夥,嘴裏受不了,身體還能受得了。但菊花嫂總是營養不良的樣子,我真擔心她會莫名其妙再次暈倒。我更擔心則是,她守在這裏,守著一份虛無飄渺的希望,一旦希望破滅,她的人生也會暈倒。
胡鐵柱交到公司的錢,不過是他哥的老婆本,大丈夫何患無妻?再說老婆也沒什麽好的,娶了就後悔,經常聽人說“高山流水,後悔有妻”。所以,失去了老婆本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救命錢。
而菊花嫂被加盟連鎖事業騙去的3500塊,幾乎是她的救命錢。這是後話了。
我則在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裏,周遊列國、四處巡訪,不僅領略了南寧的風俗人情,還領略了洗頭房的俗人風情。當然,對於那些洗洗更健康的從業者,我隻是遠觀而沒有褻玩焉。因為我的膽子比較小,比我膽子還小的是我的錢包,錢包支撐不了我“大洗”的費用。
我到腰包裏還剩兩百塊,即使不吃不喝,光買車票的錢也不夠,否則我就開溜了。我也曾想過像鐵道遊擊隊那樣爬火車逃票,由於擔心被乘警拋棄在半路上,或者被人騙財騙色,或者被人賣到窯子(我指的是黑煤窯)裏去,那我就生不如死了。還不如在南寧混著,最起碼這裏包吃包住,還不用幹活。隻是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盡頭,我沒有認真想過,就這樣混著日子,做一天傳銷裝一天慫。我一直把兩百塊錢貼身放好,以備不時之需。為了避免暴露,我洗澡的時候都把錢帶著,有一次錢被我不小心弄濕了,我不敢拿出去曬,隻好貼著肚子用體溫焐幹,弄得鈔票皺巴巴的,鈔票上的人年齡好像也增長好幾歲,但鈔票的麵值並沒有增長,讓我倍感惆悵。
一個星期內,我拜訪了很多團隊,除了那個把我攆出來的河南係團隊。在這些團隊裏,我受到了國家元首般的熱烈歡迎,但沒有一個團隊為國家元首安排國宴,看來我的級別不夠,真是弱國無外交啊!也可能是這些團隊揭不開鍋了,本性善良好客,怎奈囊中羞澀?
我不停地拜訪這些團隊,還是在找一個人,就是在火車上遇到的水仙兒。我聽黑框眼鏡說在大沙田見到了很多同一節車廂的人,那趟火車簡直就是傳銷專列!我很擔心水仙兒也被騙到這裏來,她一個小姑娘,膽子又那麽小,被我小清新的故事都嚇成那樣。如果被騙到大沙田的鉑金利公司,被人一唬,頓時會花容失色。她也沒有我這般狡猾的氣質,如何能跟訓練有素的傳銷分子周旋呢?還不是案上魚肉,任人宰割了。
我又想見到水仙兒,又怕見到她,怕她也被騙到這裏。還好,我始終沒有打聽到她的消息。看來,她真的是來南寧看外婆了。
沒有看到水仙,我的收獲也不小。我看到了幾個熟識的麵孔,都是我的校友,而且在學校裏還都是名人。
似乎,我的校友們在南寧大沙田的勢力還很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