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彭玉潔拒婚是有其原故的。那是在半年前她到恭州去,雖然帶著幾個家丁和丫鬟,卻因出手替人抱不平,險些命傷敵手。彭玉潔見靜閑道:“你認識胡瑞銀?”靜閑點頭道:“胡神醫是你……”彭玉潔道:“是我夫君。”原來彭玉潔一行人乘船從合州的鹽井出發,上船就看見一老一小兩婆孫坐在底艙的一角,小的還披麻戴孝。彭玉潔覺得底艙太悶,便要到甲板上來。因這渝水上行走的船都不大,一般滿員也隻有二十五人,甲板上都是船工撐船工作的地方,這船老大雖然不高興,但礙於小河幫的麵子,也隻得讓彭玉潔一行人在船頭。哪知穿著孝衣的小姑娘,有些暈船,一會兒吐,一會兒哭,搞得艙裏的人都要往甲板上來,這船上共五個船工,哪裏招呼得住,眼見就要發生爭吵。彭玉潔便發話道:“大家都不要爭吵。”又招呼自己的人道:“快去把船裏汙物弄幹淨,且讓那小孩上來。”其他人一聽,雖有不高興,但見她招呼自家丫鬟幫忙打掃,也就無話,而其中卻有一黑臉漢子,死活要站上甲板,並道:“除非其他人一並在艙裏,方才幹休。”船老大見狀,便說道:“你是什麽人物,敢在此大話,莫讓我們靠了船,讓你岸邊去走路。”黑臉漢一聽,氣不打一處來。這時丫鬟正將小姑娘牽上船甲來透風。黑臉漢隻對準那小姑娘一耳光打去,頓時讓這船上的人一下都緊張起來。這小姑娘哪裏經得起這等手段,摔在地上嚎哭不止。且聽得黑臉漢還罵道:“狗仗人勢的東西,狗嘴裏吐此臭氣熏殺老子。”那老婆子姓謝,見孫女被打,也從底艙擠過來要找黑臉漢理論,這黑臉漢提起腿就要踢去。彭玉潔見狀,忙奔到跟前,飛腳踏上黑臉漢膝蓋上道:“你也太過分了,人家婆婆可當你老娘,卻敢在此動手腳,真是太囂張了。”黑臉漢對此始料不及,就地一坐,雙手著地,然後爬起來。自視不是彭玉潔的對手,隻憤憤地回到底艙裏坐著。先前彭玉潔卻在欣賞這渝水景色,而今卻沒有一點心思。謝婆婆和小姑娘千恩萬謝地感激彭玉潔。彭玉潔卻見謝婆婆身上背個小壇子,知道裏麵是什麽人的骸骨。念著一老一小的心酸,便拿出一兩銀子給謝婆婆說:“你回到家鄉,尋地安葬了。”老婆子聽後哭著說:“托你的洪福,我家閨女可找個坑安息。就是因為買不起一口壽材,我婆孫倆才把骨灰取回。多謝姑娘大恩!”
甲板上風比較大,謝婆婆和小姑娘一會兒又往艙裏去了。沒想到這小姑娘下到梯口,看見那黑臉漢卻不敢動步了。謝婆婆拉她走,她也不敢。這黑臉漢眼見她們下來,本來就顯得有些怒氣,一見這小姑娘這樣,真想起來又給她一耳光,但懼怕彭玉潔找他算賬,隻得把臉一轉。這小姑娘才和謝婆婆就在梯口下的一排木板上坐了。
這船也不開飯,從早晨至傍晚,才在恭州洪涯門外的小碼頭上停了船。彭玉潔自是最先就下船了,一行人沿著石梯拾級而上,也沒去管碼頭上來往的人。這彭玉潔是突然決定到恭州來玩的,家裏並不知曉,好在臨走時,給門房打了招呼。一行人也沒在合州上船,偏偏騎馬在鹽井來住了一宿,因而到了恭州,沒有一個人來接,倒是碼頭上的滑竿、棒棒一路上都在吆喝生意。一行人剛上完第一坡石梯,卻聽見後麵一陣急促的跑步聲沿階而來。彭玉潔轉身一看,七八個漢子窮凶極惡地與那黑臉漢一道向上跑來,彭玉潔忙喊道:“大家注意,丫鬟們先走。”然後與黑臉漢子所帶的八個人對打起來。無奈彭玉潔帶的三個家丁,卻是初級練功之人,哪裏是這夥人的對手。由於彭玉潔手提長劍,對方有五人與之相鬥,正在萬分危急之時,先前船上那小姑娘大哭著衝進圈子裏來,口裏喊道:“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這讓彭玉潔更加心焦,卻使招來保護她。這時對方看見彭玉潔分心,更是拿刀向小姑娘砍來。彭玉潔見狀,忙用劍挑開,又用身體擋住,卻沒有躲開黑臉漢子送來的一刀,而這一刀恰好在右前胸上劃了一下。此時隻見黑臉漢子順勢又一刀劈來,卻被一中年郎中飛來的細針打中手腕。一時間黑臉漢子一夥人都感身手酸痛,嚇得丟了手中刀棍,狼狽逃竄。兩個丫鬟才回過來把彭玉潔扶住,那三個家丁也都分別負了傷。彭玉潔心想,要不是眼前這位郎中大哥出手相助,後果定是不堪設想。這郎中就是胡瑞銀,才從湖北而來,路過恭州,應該是走錯了路,才從合州坐船到此。剛下船就見這等施殺,因見彭玉潔用身護衛著小姑娘,不得已才出手相助。胡瑞銀見彭玉潔所傷之處,又不好親自下手,隻拿銀針封了穴止血。這時婆子圍上來,把手拉住胡瑞銀說:“望郎中救這慈悲姐兒,她是為我們被人打殺,求求你了。”又把先前彭玉潔給她的那兩銀子拿出來給胡瑞銀。胡瑞銀道:“非是我不施救,隻是這姑娘潔淨之身,怎容我來下手。”這婆子聽後,方才明白過來,就對胡瑞銀道:“勞煩把姐兒送到藥王廟,神醫娘娘可給她醫治。”胡瑞銀一聽神醫娘娘,忙說道:“那我們快走。”一行人在婆子的帶領下,盡選小路而行,走攏時,天已完全黑下來了。
婆子忙去通報,丫鬟將彭玉潔平放在裏麵屋的一張床上。胡瑞銀借這功夫給彭玉潔的三個家丁進行治療。這時隻見一個滿臉憂鬱的婦人,在婆子的訴說中,來到堂上,見胡瑞銀正在施展自家手術,不解地向婆子看了一眼,婆子忙道:“就是這個義士救了我們這幹人,但姐兒的傷,他卻不會治。”這老婦正是藥王廟的主兒神醫娘娘。聽婆子這麽說後,隻對婆子道:“快取些鹽水來。”然後走到彭玉潔跟前,用手在空中一招,先前胡瑞銀布的五支銀針全部取在手上,並順勢將手掌在彭玉潔右胸的傷口用手一摸。這時見鹽水已端到,便把銀針先在鹽水裏一燙,拿在眼前看,並無異象,然後用鹽水在傷口上連潑了三次,彭玉潔痛得汗珠如痘大。
神醫娘娘用手在彭玉潔右胸外做了九下撫摸的動作,然後對彭玉潔說:“無毒,無礙,明晨便好了,今晚就在此住,免得走動不利愈合。”然後從懷裏取出顆藥,讓彭玉潔吃了。這時出來到大堂上,見胡瑞銀還在給彭玉潔家丁看病,便對胡瑞銀說:“這點手術也在藥王廟裏來懸壺?”胡瑞銀聽後,忙轉身來道:“小生給神醫娘娘請安,非是小生班門弄斧,實是小生怕給神醫娘娘多添麻煩。”神醫娘娘一聽這話,心裏才有些高興起來。便對胡瑞銀說:“你這飛針走線,看來與當今皇甫家裏有些淵源。”這胡瑞銀聽後,心裏嚇了一跳。這神醫娘娘僅憑這姑娘身上取的我五根針,便能說出自己的來路,怎麽不驚怔,便不說話。這神醫娘娘又道:“怎麽,不敢認賬,莫不是偷師學藝,那我得替皇甫收回這招術。”說完就要舉手來擒拿。嚇得謝婆婆一下跪在地上道:“神醫娘娘息怒,看在我這些年街坊鄰居的分上,就饒了小郎中的命吧。”胡瑞銀聽謝婆婆言,才知剛才神醫娘娘是要取自己性命。心想,也不知這神醫娘娘與祖師皇甫坦是敵是友。見她性格怪異,料想不會與祖師關係有什麽好,不如自己先如實說。然後就道:“我是背師而出。”神醫娘娘道:“怎地背師而出,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胡瑞銀道:“小生自幼習忠敬義,青白為人,悉心醫術,從未做一點有違人子、有辱師門之事。”神醫娘娘聽後想,這小子也許真是如此,否則不趁醫治,私占便宜,哪裏還要尋到我這裏來。便道:“這麽說來你背師而出,定是另有別情,可否道來我聽聽,看皇甫的徒兒可是他一般貨色。”胡瑞銀聽後,知這神醫娘娘與祖師並非同道。但轉而一想,自己的事情也是可以讓天下揪心的,如果不慎,天下勢必大亂。便道:“這金人想來殺我們就來,朝廷中許多人依然做著和為貴的大夢。那一年不是虞允文公督師,我大宋有今天這個半壁?想我習醫之人,哪裏醫得完每次被鐵蹄踐踏的官兵、百姓?何況內部也是提械相鬥,致人死命,是這等情節,我不如遁世而去。”神醫娘娘聽後,也大歎口氣道:“你這年紀,也應該是成家之人,為此還拋妻別子,背師逃遁,這是不該之舉。念你今日出手施救,暫且不取爾功,明日一早,便回你老家去吧。”胡瑞銀道:“國破當時,何以家為。小生雖想懸壺濟世,但卻不能醫治人家強加給我們戰亂的傷痕。”這神醫娘娘聽後,心裏卻為之一震,想這小子還凜然正氣。便對胡瑞銀說:“我們借步說話。”胡瑞銀跟著她來到一間供有藥王神像的屋裏。
提起“藥王”,人皆恭而敬之,但藥王究指何人,典故出於何處,則眾說紛紜。而唐朝時,有人認為:藥王是神農,傳說他嚐百草,首創醫藥,世稱藥王;後遂以“藥王”是佛書“藥王菩薩”的略稱(如《法華經》:“藥王汝當知”)或“藥師如來”(《維摩經》:“此有佛號藥王”)。也有說“藥王”是章善俊者。按《列仙傳》:“章善俊,唐武後朝(684~710年),京兆(今陝西長安)人。長齋奉道法,嚐攜黑犬,名烏龍,世謂藥王。”而這裏的藥王像卻是藥王菩薩。見神醫娘娘在藥王像前拜了三下,然後起身,胡瑞銀見藥王像也自覺地拜了三下。這時神醫娘娘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並問道:“想背師出走,定是有莫大的隱衷。”胡瑞銀道:“我有一張慢藥的方子,卻想不出解藥的方子。”神醫娘娘道:“且拿來我看看。”胡瑞銀道:“全在我腦裏,且待寫出來奉上。”神醫娘娘道:“來人,筆墨伺候。”一會兒,謝婆婆舉了文房來。胡瑞銀便把方子寫好,雙手遞呈給神醫娘娘。這神醫娘娘看後,雙眉緊鎖,然後斜眼盯了下胡瑞銀道:“這是你皇甫家的害人之藥?”胡瑞銀道:“是祖師開的。”神醫娘娘道:“這藥已經使用過了?”胡瑞銀道:“已經使用過,而且已快兩年了。”神醫娘娘道:“是對誰?”胡瑞銀道:“若神醫娘娘答應要施救,我就說,否則恕小生不敬了。”神醫娘娘聽後道:“我現在尚無把握,不過可讓人先去封了他穴,讓毒不能再散,我再研究研究,看有無奇丹。”胡瑞銀聽後,忙向神醫娘娘叩個頭道:“若神醫娘娘出手相救,我大宋將有幸北定中原了。”神醫娘娘聽後道:“難道他們又害了一個嶽武穆?”胡瑞銀道:“千真萬確,他們又在殺國家棟梁。”神醫婆婆道:“你因何得知?”胡瑞銀道:“我與我孿生哥哥是祖師的一對童兒,自幼跟祖師在一起,伺候他的飲食起居,清理雜務,後來我們拜祖師的長子皇甫仁榮為師。我哥長大婚配後,一應事務都是我在應付。今年我整理祖師日誌時,順便看了一頁上寫著‘奉上皇旨意已一年過半,近聞虞公允文體能漸弱,已見廢寢忘食症狀。常夜不能寐,食不甘味,若是當日慢藥之效,想該公半年後必壽盡。’我看後大驚,忙把前年日誌找出,開始查看,果見一篇中說,‘今於德壽宮拜見上皇,上皇曰,允文罷相將四川,唯聞今上與之曰:朕惟功業不如唐太宗,富庶不如漢文、景,而允文言異時戒內外不相應。今上曰:若西師出而朕遲回,即朕負卿;若朕已動而卿遲回,即卿負朕。上皇曰,據傳今上約其回鄉操演,慕兵以望北伐,此謬二也,一曰兵壯馬肥,皇袍自加於身;二曰北伐無功而使金兵再度南來。故傳卿至,可造慢藥良方,徐徐圖之,切無生導殺武穆之昏毒覆軾。’我又翻看了幾篇,才找到藥方的記載而知其下藥的具體時日。那上麵寫著,上皇已詔宴虞公允文,吾小恙而未侍陪,上皇見所賜允文三杯藥酒皆飲下後,方才欣慰。是夜,上皇召臣於德壽宮曰,昔今上謂允文,‘丙午之恥,當與丞相共雪之。’今卿之藥可阻其誌矣,必功在社稷。我看完後,內心震顫,想太上皇用如此手段殺卻功臣,而祖師卻是幫凶。我立刻把藥方抄下來,然後把一切收拾好,假裝無事地每日隻默默地背誦藥方,然後思考解藥,但一日過去,除隻把藥方背得爛熟外,一味解藥也未配出。想祖師製這慢藥時,沒有配製解藥,自己也想把祖師的其他解藥找出,又怕事情敗露,故給兄長留了一張紙條,叫他不要找我,便獨自起程往四川而來。我本想一路跑到成都府去告知雍國公允文實情,然後再找蜀中名醫共同研尋解藥的方子。沒想到且走錯了路,又搭船來到了恭州,所以和她們相遇。”
神醫娘娘聽後,心裏又氣又喜,氣的是宋朝太上皇屠戮忠良成性,喜的是胡瑞銀忠勇俠義。便道:“你現在還沒有想出法子?”胡瑞銀道:“雖整天在路途也曾苦思冥想,以至走錯道路,至今也沒有想得出來。”神醫娘娘道:“你讓我來想七日,若有結果,一並送到成都可不更好?”胡瑞銀聽後,忙叩個頭道:“神醫娘娘能出手相助,我替大宋百姓向你致謝。”神醫娘娘道:“休要如此大話,老身自去認真想來。這些日你隻管在此休息,也可去城裏遊玩,待我思得一方子時,便付與你拿去,但休得說是我的方子。”胡瑞銀高興地說:“謝謝神醫娘娘。”
第二天一早,彭玉潔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來到大堂向神醫娘娘辭謝,卻見胡瑞銀坐在堂上,代勞看病。彭玉潔想這人真行,昨日都不知此為何處,現在卻坐堂應診,又感他昨日出手相救,心裏已是非常感激,看他那專心致誌地幫人看病,又打心眼裏佩服,而且頓時心生愛意。此時且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對胡瑞銀施禮道:“多謝昨日相救。”胡瑞銀忙道:“姑娘言重了。”彭玉潔說:“不知神醫娘娘在否?”胡瑞銀道:“已閉關煉丹。怎麽,姑娘要走?”彭玉潔說:“你難道不走了?”胡瑞銀道:“要走,不過要住上幾日。”彭玉潔道:“我要走了。”彭玉潔雖然說著,但眼睛卻有些不舍地望著胡瑞銀。這時恰巧謝婆婆走來,見狀道:“大姐休息兩日再走不遲,你這傷也不能太過勞動。一早我就去買了隻雞,燉了湯來給大姐養身子。”彭玉潔道:“婆婆客氣了,神醫娘娘昨晚說,休息一夜也就好了。今兒瞧,確實大愈了。”謝婆婆說:“快莫聽她語言。這神醫娘娘手藝精湛,但為人語言生冷。我們鄰居多年,有時街坊上幫她打掃藥王廟環境清潔,她自也沒有一句感謝的話。不過人家來看病,有錢給她,她也收。無錢給她,她也不要,有時還自貼些藥費。想這些年,她也不收個徒弟,又不請個幫傭,也倒是難為了她。”彭玉潔聽謝婆婆這麽一說,心裏也非常感激神醫娘娘,便對謝婆婆說:“請婆婆帶錠銀子給神醫娘娘,彭玉潔就此拜別了。”謝婆婆道:“使不得,使不得,這你得親自交給她,否則老身定被她喝罵。”胡瑞銀見狀,也站起來道:“且請在此住得一二日再走不遲,這樣對你傷也會好些。”其實跟來的三個家丁也巴不得住幾日,讓自身的傷也好快些,都把眼來望著彭玉潔。這時那小姑娘也走進大堂來,見大家都在留彭玉潔,也對彭玉潔說:“大姐姐就留下來玩一下吧。我帶你進城去看大衙門的大石獅。”彭玉潔便對謝婆婆說:“我們在此住得幾日,不過卻要麻煩婆婆操辦夥食。”然後對身邊的一個丫鬟說:“郝丹,你每日隻陪婆婆去張羅我們這些人的飲食。”然後又對另一丫鬟說:“文茵,你給十兩銀票與郝丹,然後把這廟裏收拾幹淨。”眾人一聽,都非常高興,連剛才看病的一個老太爺都覺這姑娘大方得體,還以為是胡瑞銀的老婆。便說道:“郎中真是福氣,夫人這麽利索。”胡瑞銀道:“你老過言了,我……”胡瑞銀還想解釋,這老太爺打斷話說:“似你們這樣人家才有這麽精神,小老兒真是佩服,也感激你代神醫娘娘給我看病。”說著,放了一文錢在桌上作診費,拿了方子走了。胡瑞銀忙招呼道:“大爺慢走,我來給你拿藥。”老太爺轉過身來說:這裏除了膏藥和丹藥,沒有其他可拿之藥。胡瑞銀眼見大堂兩邊都是藥櫃,但不知道這些都是神醫娘娘用來配製成藥的材料,不分零出去。卻往櫃裏取藥材,把抽屜打開,且見裏麵隻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二庫第五壇。才知老太爺說的是真的。
其實這神醫娘娘一般給人看病,望聞問切之後,就是揮掌在病人身上拍打,或點了人的穴位,緩解人的疼痛。對於一般的涼寒、腸胃、跌打損傷,輕易就給拍打好了,而疑難雜症卻也費時研究,對症下藥,平日隻在藥王殿前打坐。這些情況胡瑞銀自是不知,還是這兩天謝婆婆擺給大家聽的。謝婆婆為人喜歡幫忙,有一女遠嫁合州,不幸前幾天女婿失蹤,女兒帶著個小女孩埡丫到處尋找未果無望,懸梁自盡,剩下小姑娘孤苦伶仃。謝婆婆無奈,隻得遠赴合州,取了女兒的遺骨回來,準備擇個日子在城外埋了,卻遇到這些事,兩婆孫自是傾力幫助大家在此養傷。每日神醫娘娘的飲食,也是謝婆婆親自送到。大家來此已三日,彭玉潔的傷已無大礙,自感這神醫娘娘醫術高超,又非常感激胡瑞銀的相救。
這日下午,胡瑞銀已覺等了三天,就往藥王廟的頂樓走來,極目窗戶下的長江,總覺有登臨黃鶴樓的感覺,便在心裏暗自背誦崔顥的黃鶴樓詩。其實胡瑞銀心裏雖然吟著煙波江上使人愁,卻是深感自己從武昌城來此,還未將解藥獲得,也未把信息傳遞,而顯得滿目憂傷。
這藥王廟是在一個洞裏,但外麵修了三層木閣樓,恰在枇杷山的南麵,從長江上看,景色輝煌,紅木的閣樓非常顯眼。也不知何時,彭玉潔站在了胡瑞銀的身後,也把眼望著閣樓窗外的滾滾長江,此時窗外卻陰雲密布,一會兒雨水紛紛而來。彭玉潔心事重重,深感這無邊絲雨細如愁。當胡瑞銀轉眼與彭玉潔四目相對時,兩人卻感到內心有點震顫,甚至胡瑞銀都不敢看彭玉潔深情的眼神。而彭玉潔此時隻顧呆呆地望著他,見他轉開眼去,心中卻若有所失。但彭玉潔還是問道:“公子獨上高樓,怎地這般憂鬱?”胡瑞銀聽後,才感到自己把所有的惆悵盡寫在了臉上,苦笑了下說:“有些事情還未了結,有勞姑娘探問。”彭玉潔道:“公子若不避諱,可否告之,看玉潔能否出得上一點力。”胡瑞銀道:“多謝姑娘操心,此事正為難著神醫娘娘。”彭玉潔見他不說,也不好再問,便說道:“我家住在合州城彭家大莊,如果公子需要幫忙,可著人持手鐲來找我,玉潔定會赴湯蹈火。”胡瑞銀見彭玉潔取下手鐲正要遞給自己,忙推辭道:“小生擔待不起,望姑娘先收起。”彭玉潔見他不接,雖然有點為難,但心裏卻更加高興,想這人必是可托之人。又想起前日那老大爺說自己是他夫人,隻是自己已許配人家,否則與他一起,定是人生最大樂事。想到此,臉兒一下紅了。胡瑞銀以為彭玉潔是遭自己拒絕而臉紅,便說:“多謝姑娘美意,不是我不接受姑娘盛情,而是小生確有一難事未解決。如果此事一了,我定會……”胡瑞銀說到此,突然停住。本來他想說定會到姑娘府上拜訪,卻又覺得非常唐突。人家一個姑娘,自己男子一個,怎會去拜訪呢?因而停下話題。
彭玉潔見他欲言又止,猜測是他想說定會去提親。雖然沒有說完,但心裏既喜又憂,畢竟自己已經許人。便也轉開話題道:“不知公子家住何方?”胡瑞銀道:“我在武昌城外仙丹閣。”彭玉潔道:“公子的名諱是?”胡瑞銀道:“我姓胡……”說到此,突然想到自己已背師而出,哪裏還敢回去,便沒有再往下說。彭玉潔聽他隻說姓胡,也沒再往下問,隻是對胡瑞銀說:“有幸與胡公子相逢,萬分感激胡公子出手相助,玉潔就此告別。”胡瑞銀道:“你現在要走?”彭玉潔道:“家裏已派人尋來,本來要向神醫娘娘辭謝,無奈她老人家閉關,隻能請你代為感謝了。”說著把一張五十兩的銀票給了胡瑞銀。這胡瑞銀本不想接下來,但想到自己走後,神醫娘娘一個人也夠辛苦,不如把這些銀留著她與謝婆婆的用度,讓謝婆婆和小姑娘埡丫一起與神醫娘娘相依為命。便說:“我看謝婆婆和埡丫孤苦伶仃,不如讓她們就在此住,平常也可照顧神醫娘娘的飲食。這些銀票也可供他們幾年用度了,到時我再想法找錢來幫她們。”彭玉潔聽後,非常感動地說:“胡公子不必掛慮,到時我差人自送銀來。”這時卻聽閣樓裏一道門響了一下,兩人正在尋找門在何處時,卻見神醫娘娘從壁上的一道假牆裏出來。兩人同時作禮道:“參見神醫娘娘。”神醫娘娘道:“免了免了,兩位這麽孝心為我考量,到時我來做主把你兩個合成一家。”兩人知談話已被神醫娘娘聽到了,都低頭不語。這時神醫娘娘又道:“這解藥我演算了三日,一點沒有答案,我想這事不能久磨,你必須現在就去成都報信,到時征求蜀中高人聚會,定能找尋個方子。不過,你這樣去,那雍國公能相信你嗎?我思得有個法子,你此時隨我往金剛寺裏去一趟,且作打算。”彭玉潔見神醫娘娘說到什麽雍國公,想定是機密大事。又聽說到成都,就想到來接自己的幾匹好馬,正好送他們用。就說:“神醫娘娘大恩了,家父派人來接我回去。現有幾匹快馬,看你們能否用上?”神醫娘娘道:“這還是個主意,你們自在廟裏等著,我們去了就來。”彭玉潔隻得跟著他們下樓來,還沒有再說上一句話,見他們早已走出巷外。
來接彭玉潔的家丁,遲遲不見她下令回走,隻心事重重地在堂裏坐著。眼睛不時往門外望著,直等了近一個時辰,才見一個道長與神醫娘娘匆匆走來,胡瑞銀自是跟在身後。彭玉潔忙迎了上來,神醫娘娘見到她就說:“你備兩匹快馬給他們,事完後他們自到合州城來還你馬。”彭玉潔道:“不必送馬到合州,就放在此處,我自有人來取。”來這道長正是上清寺清一,兩人匆忙與神醫娘娘道別,然後乘馬星夜兼程而去。
兩人走了五個時辰,依然是人不困,但馬已乏。隻簡單喝了點水,隻想在路邊尋個店吃點食物,但此時天還比較早,路上行人也不多,兩人就在樹林裏睡了會兒。太陽出來照在樹林裏,霞光萬丈。清一道長先走出林子,抬眼往前看見不遠處有幾戶人家,就將胡瑞銀叫醒,兩人一會兒便來到一個小鎮上。見長街上隻有一家食店,兩個要了碗麵條。胡瑞銀在等店家煮食之際問道:“且不知神醫娘娘與金剛寺方丈有那段姻緣。”清一道:“小兄弟你休亂想,他兩個的道行,不是你我預知的。”胡瑞銀道:“沒有想到這無相法師真的就做了和尚,我是感覺神醫娘娘怎麽這等孤苦表情,卻原來是這樣。”清一道:“你休要去想這事。你我到了成都,不是虞大人親問,不要輕易地說出此事。”胡瑞銀道:“知道了。”兩人還沒有吃完麵條,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往恭州方向奔馳而去。
這清一立即站起來說道:“我們還是快些趕路,莫延了日程。”哪知剛走出門,就看到無相騎匹馬正路過。清一忙叫道:“方丈快停下馬來。”然後又道:“方丈怎地還是來了?”無相道:“此事的確萬分緊急,不久前雍國公言軍需未備,傳今上不樂。”清一道:“想這川中佛、道,正是大師領袖,我道家幾千人,又遍散各地。否則與雍國公北定中原,還都汴州,讓今上雪了丙午之恥。”無相道:“關鍵問題是川中各廟,已翹首以盼,望其早日振臂一揮,直搗黃龍。而此時接這訊息,即使沒有慢藥之禍,怕西師出而今上遲回已成定局。”清一道:“那大師同去,隻是報信?”無相道:“我來趕上你,就是與真人說定。若雍國公已遭慢藥之禍,你自報川中道家,閉門避禍,我自告佛門中人,蓄勢待緣。”三人一路奔馳,不辭艱辛,風餐露宿,終才來到成都府東城門。見城樓皆白,街市肅穆,把門軍漢也是全身披孝。
三人下馬,無語進城。這時雖然天色漸晚,但人車還是川流不息。無相和清一、胡瑞銀來到雍國公府,見府外樹木也都掛著白綾,悼念的人們有序地進出。三人也隨隊拜謁出來,哪有心思在此留足。讓胡瑞銀自回恭州報信,無相和清一就各奔東西。此時,胡瑞銀突然想到杜工部的詩,不禁背出聲來: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沒讓胡瑞銀想到的是,這虞允文公的確在川中已聯絡和籌備了一支北伐的力量,隻可惜尚未出師已身死,怎麽不讓英雄流淚?這北定中原何處是,真正是滿目悲憤陰森森。胡瑞銀一直以這種心情回到藥王廟。
其實胡瑞銀不知道這藥王廟是無相法師當年與神醫娘娘共同經營的一個所在,雖然清一道長不提無相和神醫娘娘的往事,但胡瑞銀還是感到這裏麵有一段奇緣。因而回到藥王廟裏,隻談與清一道長在成都府的觀聞。神醫娘娘道:“你在路上不曾想返回武昌?”胡瑞銀道:“我自出仙丹閣那日起,就沒有打算回去,而此時虞公遇害,不正是他們相賀的日子?我更沒有回去的必要。”神醫娘娘道:“這麽說來,你就要浪跡江湖了?”胡瑞銀道:“隻要能行走江湖,救死扶傷,我已很知足了。”神醫娘娘道:“小子這等想法並不出我料,如你沒有找到安身之所,這藥王廟任你走來。隻是這慢藥的解方時時牽扯我思緒,我欲閉關慢慢研究,以理清此類藥的性味。”胡瑞銀聽這話,知是神醫娘娘已把藥王廟交付給了自己,因而跪在地上向神醫娘娘叩了三個頭。謝婆婆見狀,忙把一個茶杯遞給胡瑞銀道:“快向神醫娘娘獻茶,這拜師禮就成了。”神醫娘娘和胡瑞銀都感到突然,但此時卻都有點意思。胡瑞銀見狀,隻把杯子雙手捧著道:“感謝神醫娘娘師傅收瑞銀為徒。”神醫娘娘見勢也接過杯子道:“我一生原本沒打算收什麽徒弟,所學都是自創。這些年有些感悟,但為人師隻是覺得不夠,想你我也算有緣,且與師徒相稱吧。”胡瑞銀道:“多謝師傅成全。”神醫娘娘道:“對了,還有樁事,我且問你,但不得勉強,須實話回來。”胡瑞銀道:“請師傅明示。”神醫娘娘道:“你看那彭家姑娘如何?”胡瑞銀一聽,心裏有些驚異,想這神醫娘娘卻也怪異,剛收我為徒,難道就要為我擇妻?但想到彭姑娘,心裏還是有些舒意,就如實回道:“她是個好姑娘,不過人家能看上我嗎?”神醫娘娘道:“這個不用你操心,平時你隻在此坐堂應診,如有疑難,可讓婭丫傳話上來。”其實胡瑞銀走了這十多天,藥王廟裏一切更加有條不紊。謝婆婆與孫女婭丫,把家已經搬在此。這婭丫已經成了神醫娘娘的答應,神醫娘娘非常喜歡她,從她的身上還能看到天真與歡顏。
一連幾個月過去,胡瑞銀照常坐堂應診。這謝婆婆自從打理一切雜務後,把個藥王廟整理得井井有條。這時見胡瑞銀要出去,就對他說:“小神醫,上次彭姑娘送的馬,上清寺已派人送來了。”這胡瑞銀在此應診,自是拿出平生所學,一時間遠近聞名。又聽說他是神醫娘娘的傳人,所以都叫他小神醫。胡瑞銀想這兩匹馬都是彭姑娘相借,現在應該告知她來取,或自己給她送去。本來今日感覺有點閑暇就想出去,現在正好,去看看清一道長。
便取了馬騎了出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上清寺。從山門進來,就看見元帝殿、中為閣,閣之上為玉皇殿,下為經堂,其前為真風殿。真風殿者,祖師祠也。祠之前有三清殿,前為元壇祠,覆以重屋。壇之前為三門,門之前為虛皇壇,壇之前為欞星門,而東西各屬以周廡,表以層樓,左樓懸大鍾,右樓懸大鼓。東為東廡,內外方丈、上下庫司、蓬海堂、宿雲堂。
胡瑞銀在裏麵轉了一圈,打聽到清一不在,便又轉到金剛寺裏來,剛走到觀音岩下,就看見清一從對麵走來,胡瑞銀正要招呼,清一卻沒有看見他。而此時清一看著曾家岩曾老先生的二公子曾實,被一群潑皮圍在當中,眼見就要被欺辱。就大喝一聲,衝過去,手中拂塵輕揚,這七個潑皮盡皆倒地。曾實見狀,忙向清一施禮道:“感謝道長相救,這夥人還想霸我新開的飯莊。”清一最恨恃強淩弱,聽得此言,把手拂塵一指,對著地上還無力爬起來的潑皮道:“若知你等下次來相擾,我便廢了爾等腳筋,讓你等隻在地上爬行一輩子。”這些潑皮一聽,才從地上爬起來,一哄而散。
曾實見狀,更加感激清一道長。清一又問:“令老曾公還安好?”曾實道:“家父一月前已去世。這些潑皮便是想從我大哥手中強買我曾家岩上的石堡未果,就來尋找我的不是。”清一道:“你那曾家岩古堡是你祖先創業之地,家人祭祀之祠,怎可讓與他人。”曾實道:“正因此,遇到這些潑皮。”清一道:“令老得什麽病去了?”曾實道:“道長知道家父性格剛烈,前些時聽得說雍國公被害,大罵世道荒唐,又哭出血淚,還把自己閉門三日,悲憤而去。”清一聽得,心裏也自是激憤不已。就對曾實說:“若遇這等潑皮擾亂,隻著人報我,但叫這些人生不如死。”說罷就要走,卻聽見胡瑞銀道:“道長留步,小生有禮了。”清一見是胡瑞銀,就問道:“你怎麽在此?”胡瑞銀便把這段時間的情況向清一講了。曾實見狀,便邀二人進店裏坐。清一道長自是婉拒道:“我與這小兄弟到金剛寺裏去,不打擾了。”兩人告辭了曾實,便來到金剛寺裏。無相迎進方丈獻茶,清一道:“今天我接到訊息,今上倒是對雍國公的逝世非常慟心,歎北伐無望。我等也隻有偃旗息鼓了。”無相道:“道長此言中的。自心眾生無邊,誓願度!而今自性無上佛道,度己誓願成也。”清一聽無相心平氣和地說出這等心語,也感受一回道:“真乃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莫論他人過,隻尋自己病。”無相道:“善哉,道長,無相隨緣而有度念,尚在聲色之中,這莫論他人過,隻尋自己病,更是自性無上佛道,讓無相滿心歡喜。”清一道:“貧道安敢說至理,真常之道,悟者自得。”胡瑞銀聽兩人以所習之理,詮釋心得,深感這佛、道之深厚,真是高深莫測,而想祖師雖從道,想來卻是擺設。因而對無相、清一的敬意更是油然而生。兩人不僅以心得共勉,也以功夫切蹉,更讓胡瑞銀看得眼花繚亂。突然見一個人來報信,說是合州彭家來人把藥王廟全給圍住了,讓交出彭姑娘。無相覺得莫明其妙,隻一聲阿彌托佛就閉門去了。胡瑞銀倒是心裏著急,清一見狀,又隻得出馬,與他往藥王廟來。胡瑞銀問道:“什麽彭姑娘被藥王廟拿了?”那人道:“也並不知內情,神醫娘娘也沒在,謝婆婆央人叫我們到上清寺和金剛寺來尋你。”清一道:“那合州彭姑娘不就是借了馬給我們的嗎?難道……”清一說到此,見胡瑞銀還騎著人家的馬就停了話。胡瑞銀忙道:“決不可能是為了馬的事,我想或許是,是……”清一道:“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