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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炊事班的弟兄全哭成了淚人……帶著哭腔的嗓門瑟瑟顫抖,此起彼伏,唱響了一道道菜名,“回鍋肉”、“三鮮丸子湯”……美軍攝影師也注意到了這個鶴立雞群般既美麗又勇敢的中國女軍官……歌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悲壯。歌聲穿透蒼茫的夜空,穿透彌漫的薄霧,回蕩在死屍遍地的戰場上……

  1

  殺伐年餘,一路血戰的新38師打下孟拱後獲得了短暫的休整時間。

  即便近在咫尺的密支那眼下正殺得山搖地動,史迪威也不忍心對他們再來一個“鞭打快牛”了。

  可唯獨高軍武的特務大隊和程嘉陵的獨立團在孟拱城住了不到一月,就奉命向密支那前進。兩支部隊前出密支那,並不是去參加攻城作戰,而是另有重任。

  日軍雖已大敗,但仍有零星部隊逃進深山老林,他們過著極其悲慘的生活,軍裝成了爛布條,一個個如同野人,糧食早就吃光,餓得官兵們眼冒綠光。但是,僅靠野菜野果充饑日本人也繼續和盟軍戰鬥,既為了體現日本軍人引以為榮的一種形而上的東西,也為了基本的生存需要。因為隻有繼續戰鬥,他們才能從盟軍手中搶奪到食物和彈藥。往密支那戰場運送物資的盟軍後勤車隊,就常常成為他們獵取的主要目標。他們燒毀汽車,殺死所有的駕駛員和押送兵,然後盡可能多地搬走一切物資,實在搬不走的,就一把火燒個精光。

  血案一日數起,弄得盟軍人心惶惶。

  日本人膽天包天,竟然在大白天借著叢林的掩護,摸到駐紮著重兵的孟拱城郊襲擊單獨外出辦事的盟軍官兵。

  高軍武與程嘉陵的大目標完全一致,具體分工卻又有著明顯的不同。

  孫立人將軍交給特務大隊的任務是盡快肅清躲藏在孟―密公路兩側森林中的小股日軍;獨立團的任務是在孟―密公路上組織武裝巡邏,確保運輸車隊的安全。

  接到命令後,兩支部隊的主要指揮員分乘幾輛汽車,在幾輛裝甲車的保護下,沿著孟拱到密支那的公路跑了一趟,選定了幾處屯兵地點。

  即便如此,一聽隊伍又要打仗,士兵們的抵觸情緒依然很大,許多人都認為當官的太過分了,他們已經受了那麽多苦,打了那麽多仗,死傷了那麽多人,現在全師都在吃香喝辣地休整享福,憑什麽偏偏要他們去送死?

  高軍武了解自己的士兵,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單單用空泛的愛國主義和軍人的榮譽感去教育說服他們無異於隔靴搔癢,非但起不到積極作用反而會讓士兵認為他這個當官的滿口花腔。唯一能鎮住他們的隻有一句話,“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帶了這麽幾年的兵,打了這麽多的仗,太明白中國軍人在國內作戰與在國外作戰最大的不同。在國內打仗,每仗必有逃兵,打敗仗則更甚,這一現象已成中國軍隊無法禁絕的頑疾。可在國外打仗,當官的從來無須擔心士兵逃跑。連傻子都知道,離開部隊,那就必然是死路一條。

  高軍武還認準了一個道理,除了刻意炮製的宣傳材料,古今中外,從來不可能有一個長官能做到使自己的士兵心情愉快得像急欲和情人約會似的奔赴炮火紛飛的戰場。

  但中國的兵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算是牢騷滿腹,罵罵咧咧地被逼上戰場,隻要當官的不露熊樣,槍聲一響,他們一樣會像猛虎似的撲向敵人,一樣會成為最勇敢、最可愛、最值得信賴的戰士!

  高軍武對自己充滿了自信,所以,他沒有理由不相信自己的士兵。他努力要做和想做的,就是盡量用樂觀的情緒去感染自己的每一名戰士。

  隊伍開拔前的最後一個晚上,特務大隊和獨立團聯合舉行了出征前的盛大露天聚餐會。孫立人帶著師部的一大幫軍官趕來為他們送行。已在孟拱集中突擊排練節目,即將組成若幹戰地鼓動隊奔赴密支那戰場的“飛鷹”劇團的全體演員也受到了邀請,為這兩支部隊舉行了專場慰問演出。不單有大盆大碗的豬肉、牛肉、雞肉,居然還有正宗的美國啤酒。麻哥也帶著騎兵連的200來號官兵從西郊駐地趕過來,猛吃海喝了一頓。

  6月29日上午,特務大隊與獨立團同時出發。蕭玉和蘇桂貞也都趕來為他們送行。

  同為國軍弟兄,看上去卻判若兩國軍隊。程嘉陵的獨立團穿的是綠軍裝,戴的是淺盆型鋼盔,高軍武的特務大隊穿的則是黃哢嘰布軍裝,戴的是有偽裝網的圓形鋼盔。甚至連戰車也不一樣,特務大隊駕駛的是清一色的美式T71坦克,獨立團則是英國人製造的“馬蒂爾達”2型和維克斯M1936型步兵坦克,車體比T71小一號不說,火力配置也沒法比。

  不過,讓程嘉陵稍感安慰的是,史迪威剛剛從“阿裏巴巴的寶洞”裏弄來的最新式的履帶式步倫機槍車,給了特務大隊4輛,也一視同仁給了他的獨立團4輛。

  特務大隊在前麵開道,獨立團隨後跟進。無數麵軍旗迎風飄,隊伍在一團引擎的轟響聲中出城了。

  金戈鐵馬在程嘉陵眼前晃動,他回過頭去,遙望著高聳於晴空中的孟拱教堂的尖頂,緩緩地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2

  特務大隊沿著公路快速推進,沿途殲滅了數小股日軍,按預定計劃趕到了密支那西郊5公裏處飛機場外的蘭圭。

  蘭圭原本是一個緬甸人居住的村莊,由於坐落在機場旁邊,孟密公路又穿村而行,進出密支那城的所有車輛都要經過這裏,已經成為盟軍攻城部隊的後勤集散地。

  特務大隊分布在孟拱至密支那公路上的三個重要地點安營紮寨。高軍武把大隊部設在了蘭圭,用電台和對講機指揮著全線的護路工作。

  這樣的護路掃蕩作戰對高軍武和徐小冬來說有一點“殺雞焉用牛刀”的味兒。以武裝到牙齒的一支國軍精銳之師去對付早已彈盡糧絕,不成建製的日軍小股零星武裝,沒有勝利與失敗的考慮,隻有戰果大小的區別。

  日軍再是意誌頑強,畢竟也不是超人,炮彈槍彈打在身上一樣會開花開肚血飛肉綻。

  從孟拱通往密支那幾十公裏的路麵上,不分白天黑夜有程嘉陵的獨立團官兵駕著戰車沿途巡邏,小鬼子再也不敢硬著腦袋往槍口上闖。中國軍人以重金懸賞,公開購買日軍情報。衝著鈔票的份上,緬甸人爭先恐後地跑到特務大隊的駐地來報告領賞。日軍成了被晾在沙灘上的魚兒,隻有挨打等死的份兒。

  麻哥當了十幾年兵,過去當得最大的官就是司務長,但司務長隻不過是為大家管管夥食後勤,調一個兵的權力也沒有。如今好不容易媳婦熬成婆,當上了一連之長,麻哥的架勢看上去就像一位威風八麵的大將軍。

  每次奉命外出掃蕩,他總是一馬當先,精瘦的身上披著一件雨衣,胸前別著英國人授他的獎章,脖子上吊著一副望遠鏡,隨著坐騎的顛簸隨風起伏,就像一隻矯健的雄鷹。後麵跟著一大幫孔武剽悍的戰士,全騎著高頭大馬,腰裏別著連發自動手槍。肩上挎著湯姆森,頭上鋼盔閃亮,馬蹄在公路上濺出鼓點般的響聲,引得過往的盟軍汽車上的官兵們都翹起大指拇高聲讚歎。麻哥也滿口“OK”、“Hello”,高聲大嗓地同他們打招呼。

  麻哥在舊軍隊裏泡得太久,軍閥作風深入骨髓,對手下的士兵吆三喝四,非打即罵,不少人看在他是老資格的分上,加之他在藍姆伽又立過大功,被英國人授過勳章,也就忍了。可一幫後來從國內補充來的學生兵,卻常和他起衝突,甚至把矛盾鬧到了大隊部。高軍武也找麻哥談過話,說若是再打罵士兵,就撤他的職。麻哥認錯倒是滑溜得緊,可賭咒發誓一番後,回到駐地,依舊惡習難改。

  在這種類似圍獵般的戰鬥中,麻哥的騎兵連成了絕對的主力。山林之中,戰車無法行馳,這就輪著他的戰馬大出風頭了。特務大隊一接到情報,馬上命令騎兵連帶著緬甸向導出動。日軍的抵抗軟弱無力,好幾次麻哥帶著隊伍趕到,看到的是一具具散臥在叢林中的屍體。即便未死的,已經餓得連舉槍的力氣也沒有了。

  麻哥頻繁出動,每戰必勝,戰果輝煌。日本的散兵遊勇被麻哥的騎兵連打得很慘,再也沒法在叢林中立足,紛紛往密支那方向逃去。

  現在,對盟軍的後勤線唯一構成威脅的,就隻有偶爾從曼德勒機場起飛的日機了。雖然盟軍飛機控製了緬北的製空權,但日機有時也會不顧死活地趕來為死守密支那的日軍空投給養。

  麻哥的騎兵連出了大名,前兩天,孟拱城的華僑組織了勞軍團,給他們送來了錦旗和大批慰勞食品,豬肉、羊肉、粉條、麵粉、蘑菇、竹筍……讓官兵們一下子想起萬裏之外的家鄉,勾起了他們濃濃的思鄉之情。

  可麻哥萬萬沒想到,7月6日這天,他一個不小心,卻把騎兵連帶進了鬼門關。

  麻哥追殺一小股日軍,追得日軍嚇掉了魂,在叢林中東逃西竄迷失了方向,也追得麻哥高了興,同樣不曉得自己到了啥地方。一直到前麵幾幢高大的建築射出密集的彈雨時,才醒悟過來,他們已經追到了密支那城邊上。

  緊跟著,三輛日軍坦克也轟響著從樓旁鑽了出來,向著中國人開炮。

  日軍防線上突如其來的襲擊給騎兵連造成了傷亡,十幾匹戰馬倒在地上,十幾名士兵非死即傷。麻哥一見滿地亮汪汪的血,霎時就雙眼充血,命令全連撤到後麵樹林裏,就地隱蔽,準備戰鬥。

  此時天色臨近黃昏,遠遠望去,密支那城已是一大片殘垣斷壁,許多由低矮的木板房組成的街區早已被戰火毀掉,殘磚碎瓦鋪展得了無盡頭。零零散散突立在廢墟之上的一些水泥結構的樓房,也都被炮火摧毀得破損不堪,搖搖欲墜。

  這時,從附近陣地上貓著腰跑過來幾名中國官兵。雙方一接洽,麻哥才知道他們是龍天武師長的第14師的弟兄,調來攻打密支那已經有好些日子了,渾身上下軍裝爛得筋筋吊吊,還冒著股臭烘烘的味兒。

  與麻哥說話的是個也是個連長,姓李,隻不過從領章上看去僅是個上尉,比麻哥的少校軍階矮了一級,河南鞏縣人。說起來彼此都是蔣委員長麾下的中國軍隊,可看上去卻是天上地下兩回事。麻哥的騎兵連是清一色的美式裝備,第14師則是傳統型的國軍,皺巴巴的老黃土布軍裝,即便長得像趙雲、羅成一樣威風的男人穿上也損了幾分精神,至於武器裝備,雖也都換上了美國貨,但沒法和特務大隊比。緊急空運過來後,還沒來得及接受一天美國教官的訓練,就被拉上來啃密支那這塊硬骨頭。

  駐印軍在剛剛從國內空運過來的國軍弟兄麵前有一種無法掩飾的優越感,也很慷慨。他們從背囊裏掏出美國的駱駝牌、高級的幸運牌香煙和口香糖,大方地請對方抽,請對方吃。他們的戰車防禦槍、輕巧得一個人就能背走的劉易斯重機槍,更是讓對方羨慕不已,一個個圍上來看稀奇,問個究竟。

  攻城作戰原本不是麻哥的分內之事,他稀裏糊塗地追到這裏,既然逃敵已經進了城,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打馬回營了。

  可是,與李連長接下來的一番對話,卻勾得他不想走了。

  “他娘的,小鬼子厲害啊,一個個全是亡命徒,俺中國兵衝了不知道有好多次了,弟兄們死得一片一片的,也沒法攻進去。幾天前和俺換防那個連,死了還剩8個人。”

  麻哥下巴一翹:“小鬼子有啥厲害的,他莫非就不是爹生娘養的肉疙瘩?全成了鐵打的金剛?不是我麻哥吹牛,從印度那邊一路殺過來,我們不照樣把他們的王牌部隊18師團打得屁滾尿流,連他們的師團長田中新一,都差點成了我們的俘虜。”

  李連長恭維道:“那當然,那當然,你們有那麽多美國佬給的新玩意兒嘛。小鬼子當然是你們的手下敗將嘍!你看看俺的兵,見了你們的新玩意兒連眼睛都鼓成電燈泡了。呃呃,黃連長,那稀奇古怪的家夥,是啥槍呀?”

  麻哥從戰士手裏一把抓過戰防槍,“嘩啦”一聲拉開保險,舉起來將槍托抵在肩上,向著日軍防線方向一掃,得意地說:“這新玩意兒叫做戰車防禦槍,600米內可擊穿6厘米厚的裝甲,鑽入車內後可殺傷乘員,毀壞機件。

  用它打小日本的坦克,一打一個準。”

  李連長趕緊求道:“黃連長,你們可成俺連的大救星了!求你幫幫俺的忙,用你這洋玩意兒把那幾輛鬼子坦克報銷了。這些天為了炸掉它們,俺手下的士兵死傷了好幾十個。”

  麻哥聽不得恭維話,一聽,就把持不住自己了,大包大攬道:“沒說的,這幾輛坦克大哥我就給你辦了。我不把眼前這幫小日本全滅了,也對不起我死傷的十幾個好兄弟。”

  李連長說:“需要我們連咋個配合?你吩咐一聲便成。”

  麻哥下巴一甩:“配合個啥?你就回陣地上帶著你的兵娃娃看稀奇,學學哥子我的真功夫吧。”說完大話還慷慨地補了一句,“這份功勞,哥子我不要,全算兄弟你的。”

  等李連長歡天喜地告辭而去,麻哥才用望遠鏡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當麵的情形。

  這一看,他心中立時浮起了重重一抹陰影。對堵在他前麵的區區三輛坦克他並不在意,讓他不安的是那三幢相連在一起的樓房,和樓頂與各個窗口用沙袋壘築起來的工事。那後麵,到底趴著多少小鬼子,一個小隊?一個中隊,還是一個大隊?他一點不了解。尤其讓他心驚的,是那在地上鋪了黃煞煞一層的國軍士兵和日軍士兵的屍體。從這場麵看出,接下來的戰鬥絕對不會像他預計的那樣輕鬆。

  可話已出口,咋個能夠收回?

  麻哥不是個魯莽之徒,他文化雖是不高,卻具有豐富的戰鬥經驗。雖然已經把豪言壯語放出去收不回來了,但連坦克帶樓房要一並拿下,又無火炮支援,他娘的這可真是玩命的活兒。這仗不打丟不起麵子,咋個打?他還真得認真動一番心思。

  他派通訊員飛馬趕到後麵通知老馬頭趕緊埋鍋造飯,大家吃飽喝足後再借著夜色向鬼子發起攻擊。

  沒過一會兒,老馬頭帶著炊事班的兄弟們送上來的居然是幾大鋁鍋熱騰騰的大肉包子。

  麻哥知道,肉包子是炊事班在駐地就做好的,弄到陣地上不過是蒸熱便成。

  一個小個子學生兵冒著被蒸氣燙傷的危險,搶先抓起一個肉包子,想吃卻沒法吃,燙得他像雜技演員似的在左右手顛來簸去。

  “啪”,突然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到了學生兵臉上,打得他摔倒在地,包子卻仍穩穩地護在胸前,完好無損。

  這重重的一記耳光,隻有麻哥才打得這麽脆,這麽狠,這麽無情!

  頓時,一大群圍在鋁鍋邊上的士兵都不敢動了。目光中三分畏懼,七分憤怒。

  眼看麻哥餘怒未息,還想用腳踹。

  老馬頭趕緊站出來說:“連長,算了,他還是個人毛沒長全的娃娃……”

  麻哥還是象征性地踢了學生兵一腳,罵道:“吃吃吃,狗日娃娃就知道吃。日你娘,騎兵連還有沒有規矩?”

  另一個大個子學生兵忍無可忍,挺身而出,像是挑釁,又抓起了一個肉包子:“弟兄們,吃過這大肉包子就要上戰場和小日本拚命了,還怕個卵!天天吃罐頭,吃得老子都傷了胃,好久沒聞到這麽香的大肉包子了,先吃飽再說,死了也不能當個餓死鬼!”

  大個子兵說得在理,大夥兒一聽,紛紛動手,爭搶肉包子。

  “都給老子放回去!”麻哥一聲怒吼,拔出了手槍。眾人嚇得連連後退。卻見他朝天放了一槍。大喝一聲:“全體集合!”

  隊伍集合完畢,大夥兒都為大個子兵捏了一把汗,明擺著,麻哥要懲罰他。

  不料,麻哥沒有動手,卻出人意料地說:“弟兄們,我想問問,你們哪個想死?”

  下麵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大夥兒麵麵相覷,不知道連長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沒人敢吭一聲。

  麻哥隻好自答:“當兵的都曉得這樣一句話,‘錢到賭場不是錢,人到戰場不是命’。不過,我清楚,你們這些娃娃全都不想死!老子也不想死!我麻哥一家早死得就剩我一根獨苗苗,老子再要死了,我老黃家就斷子絕孫了!弟兄全都給老子聽清楚―你們家裏上有老爹老娘,下有老婆娃娃,沒娶婆娘的也有父母姐妹,他們全都眼巴巴盼著你們能活著回去!”

  臨戰之前怎麽說這些話?這不是動搖軍心麽?戰士們正摸不著頭腦,又見麻哥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香煙,煙盒撕開,將煙挨著撒給大家,然後把煙盒紙捋平展,問道:“哪個有筆,拿去一條條給老子記下來。”

  一個學生兵將煙盒紙接過去,掏出筆來,看接下去他還要說些啥。

  眾戰士全都呆呆地望著他。

  麻哥把眼睛落到老馬頭臉上,問道:“老馬頭,除了這大肉包子,你們炊事班還帶了些啥好吃的出來?給我打上個招呼。”

  老馬頭說:“前兩天,孟拱城的華僑給我們連送來了好多好吃的東西。

  我們今天就帶了幾大塊豬肉和羊肉,還有幾捆萵筍、筍子。除了這些鮮貨,就是一大堆罐頭了。”

  “罐頭不要說,提起來敗胃口,有你那些鮮貨就夠了。現在,本連長宣布,馬上就要打惡仗了,今晚這頓飯,你們想吃啥子隨便點,我讓老馬頭他們一樣樣全給你們做出來!當然,你狗日娃娃要吃龍肝鳳膽,大蝦海參,老子就伺候不起了。也不要逼牯牛下崽,難為我們的老馬頭,你要的菜,估摸著老馬頭能在這戰場上做得出來。下麵,我來報第一道菜名,”說罷,他掏出自己的鋁製飯盒,張開大嘴,扯亮嗓門,長聲吆吆口齒清楚地吼道:“川―湯―肉―”

  士兵這下明白過來,全樂了,也紛紛掏出飯盒,高聲武氣地為自己點起菜來。

  “回鍋肉”、“三鮮丸子湯”、“紅燒肉”、“青筍炒肉片”、“魚香肉絲”、“鹽煎肉”……

  夕陽籠罩之下的樹林子裏,報菜名的聲音此起彼伏。

  士兵們一個個豎直耳朵,聽得口水直流。

  報完之後,麻哥把老馬頭叫出隊列,把菜單交給他,鄭重其事地叮囑道:“把包子發給大家,你們馬上給我回去,拿出手藝來,照單全做。少一樣,老子要你的腦殼!”

  發完包子,老馬頭帶著炊事班的人挑著飯盒下了陣地。

  麻哥掃了一眼正狼吞虎咽吃大肉包子的士兵,狡黠地一笑,敞開煙鍋巴嗓子大聲說道:“弟兄們,你們都給老子記牢了,一個都不許死,個個都要活鮮鮮地回來!回來大家一起喝慶功酒,醉他娘的個蛋!現在,點名!”

  點完名,麻哥高舉著花名冊,臉上露出了悲壯的神色,一字一頓地說:“除了炊事班,全連203名弟兄,都給老子聽清楚了,你們屋頭的親人全都眼巴巴盼著你們回去,哪個要死了,就是不孝之子、烏龜王八蛋!老子就是跑到閻王殿也要把你們狗日的抓回來!”

  麻哥手中隻有4挺戰防槍,他點名組成了4個尖刀小組,每個小組配1挺戰防槍。尖刀小組負責打坦克,拔除樓房上的機槍火力點。

  任務交代完,他大手一揮,嘴巴裏蹦出兩個字:“出發!”

  然而,這一仗的慘烈程度遠遠超出了麻哥的預想。夜裏10點,麻哥下令已經匍匐抵近日軍陣地的騎兵連發起了攻擊。仗打得十分漂亮,弟兄們也都非常勇敢。但是,麻哥的錯誤在於大大地低估了對手的戰鬥力和頑強意誌。

  躲在三幢樓房裏的鬼子兵不是一個小隊,也不是一個中隊,而是一個尚存400來人的大隊!他們眼看著中國軍隊借著夜色的掩護摸了上來,卻不開一槍,一直把偷襲者放進伏擊圈,才突然開了火。雙方的槍聲開鍋般響個不停,4個尖刀小組尤為出色,在不到一個鍾頭的時間裏便將三輛坦克全部擊毀。但是,樓房裏的火力卻給他們造成了不小的傷亡。騎兵連一步不退,在黑夜中逐房逐屋地與日本人展開爭奪,士兵們喊殺連天,多次和小鬼子打起了白刃戰。

  就在騎兵連已經離樓房近在咫尺時,麻哥隻聽得“咣,咣”地響了幾聲,心中猛地一沉,暗暗驚叫道:“糟了,他娘的小鬼子有平射炮!”

  看見士兵們一群群慘死在平射炮接連射出的炮彈之下,麻哥一腔熱血衝上頭頂,大呼道:“兩軍相逢勇者勝,弟兄們跟到老子往樓裏衝啊!”他端起湯姆森一躍而起,在殘垣斷壁中騰挪閃躲,第一個衝進了樓房。幾名日軍炮手倒在了他的槍口之下。這時,他的子彈打光了,就在他換彈匣時,兩名日兵衝上來,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連隊一走,炊事班立刻忙開了,老馬頭拿出最精湛的手藝,照單做菜。

  在前方響起的激烈槍炮聲的伴奏下,一頓豐盛的美餐終於做好了。他們一個個望眼欲穿,等啊等,從午夜等到天邊抹上了魚肚色,就等著槍炮聲快一點停下來,就等著傳令兵送來好消息。一直等到太陽冉冉升起,槍炮聲才徹底地停了下來。派到樹林邊觀察情形的炊事兵跑回來狂吼道:“打下來了,打下來了,國軍的旗幟都插上樓頂了!”

  老馬頭呼地蹦起來,激動地大喊一聲:“還等啥子啊?狗日的,快些把東西給弟兄們送上去!”

  早已準備停當的炊事兵立即挑著擔子,大步流星往火線奔去。

  經過一夜血戰之後的戰場,彌漫在濃濃的硝煙之中,血流成河,屍摞成山,慘不忍睹……炊事班一行人挑著盛滿各種菜肴的飯盒,一路高喊著弟兄們的名字,踩著滿地屍體蹦蹦跳跳地前進。走了好久,也沒碰到一個弟兄。

  突然,一個炊事兵大驚失色地叫道:“老馬頭,快來看,好多弟兄們都在這裏啊!”

  老馬頭急忙走過去,腳步一顫,身子像掉到冰窟裏一樣發抖,淚水簌簌地流了下來。隻見弟兄們東倒西歪,橫一條豎一條,一個個血肉模糊。和弟兄們躺在一起的,是成倍的日軍死屍,僵死的臉上還凝固著恐懼的表情,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兒經曆了一場殘酷的肉搏戰。

  老馬頭用變了調的聲音狂吼道:“大家快找找,點點數,看還有沒有活起的弟兄?”

  結果是,全連203名官兵全部戰死!麻哥死在了大樓進門處,胸膛被炸開了花。腸腸肚肚流一大攤。一眼能看出,他是摁下了美製瓜型手榴彈和日本兵同歸於盡的。

  正在打掃戰場的是李連長的隊伍。麻哥一口謝絕了他的配合,所以他最初聽到槍炮聲喊殺聲的時候,也就沒有主動上前“搶功”。一直到發現響聲不太對勁時,他才趕緊帶著隊伍衝了上來。那時,騎兵連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弟兄了,剩下不多的日本人,全成了他們的槍下之鬼。

  炊事班的弟兄全哭成了淚人。

  老馬頭一抹淚水,叫道:“不能讓弟兄們當餓死鬼,就是喂,也得喂飽了送弟兄們上路!”說著他從籮筐裏尋出麻哥的飯盒,單腿跪地扶起麻哥,擦幹淨他嘴邊的血跡,小心翼翼,一勺勺地往他嘴裏喂食物,邊喂,還邊說:“連長,這是你點的川湯肉。怪我,沒帶豆粉出來,肉嫌老了點,你將就著吃吧。”

  炊事班的那些個兵,全照著老馬頭的樣子,尋出戰友們的飯盒,扶起一個個犧牲的戰友,一邊往嘴裏喂送食物,一邊高聲報出菜名。

  老馬頭喂了兩勺,根本就喂不進嘴。他猛地站起來,把滿滿一飯盒川湯肉灑到地上,然後扔下飯盒,一P股跌坐在地,捶打著地麵,聲淚俱下地哭喊道:“連長啊,你狗日的家夥說話不算數啊!你命令你的兵一個都不許死,都要活著回來喝慶功酒的呀,你咋個急急慌慌就帶著弟兄們全跑到閻王殿去嘍?你狗日的吃一坨肉,喝一口湯再走啊!你聽見了麽?這是你點的川湯肉,川―湯―肉―啊!”

  硝煙之中,炊事兵也都將飯盒裏的菜潑灑在地,帶著哭腔的嗓門瑟瑟顫抖,此起彼伏,唱響了一道道菜名,“回鍋肉”、“三鮮丸子湯”、“鹽煎肉”、“魚香肉絲”、“紅燒肉”……

  李連長和他的那些士兵看著眼前這一幕幕感天動地的悲壯場景,全都痛哭失聲。

  3

  前進!前進!前進!

  旌旗迎風招展,鐵流滾滾向前,這是一次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的史無前例的大進軍!

  “富士山頭揚漢旗,櫻花樹下醉胡妾。歸來夾道萬人看,朵朵鮮花擲馬前。”中國士兵把新1軍軍歌唱得震天動地,氣吞山河如虎。

  中國人的第50師、第30師、第14師,美國人的重炮隊、戰車隊、輜重隊,浩浩蕩蕩從印度坐著大卡車趕來,從中國國內坐著飛機趕來。所有行進中的軍人都因充滿了必勝的信念而顯得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中美聯軍組成的鐵流湧進孟拱,在緬甸老百姓和華僑的歡呼聲中穿城而過,再向著密支那挺進。各種代表榮譽的錦旗隨風飄揚,金字耀眼。每一支隊伍的前列,都高高地飄揚著自己祖國和團隊的旗幟。

  卡車上的士兵與公路邊歡樂的戰地鼓動員形成鮮明的對照,打竹板兒清脆的“呱嗒”聲、鏘鏗的鑼鼓聲,在隆隆的戰車轟鳴聲中若隱若現。

  每天風雨無阻地活躍在公路邊上的,就是蘇桂貞帶領的“飛鷹”劇團的演員們。

  特務大隊和獨立團出發數天後的一個深夜,“飛鷹”劇團也奉命趕赴密支那,進行戰地鼓動。

  一天深夜“飛鷹”劇團出發時,前不久才從利多空運到孟拱的美軍第20野戰總醫院也同時前移,運送他們的“道奇”大卡車在公路上停了足足不下50輛。

  蕭玉曾經隨“飛鷹”劇團去第20野戰總醫院進行過慰問演出,那時第20總醫院還在印緬邊境線上利多附近的一片有山有水的森林裏,美國人給它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瑪格利特”。這所野戰醫院規模相當宏大,它原來是美國著名的三大醫院之一,史迪威不遺餘力,才將它整個兒飛渡重洋搬遷到印度來,為他指揮的中國駐印軍服務。這所醫院設備一流,醫術精湛,能做開顱、開胸等複雜手術。他們的生活設施也令人羨慕,郵局、酒吧,可以打網球、羽毛球的運動場,以及各種娛樂場所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個能坐千人以上的漂亮的大劇院。

  是夜無月,伸手不見五指。蕭玉帶著10名隊員組成的一個戰地鼓動小組,鑽進了一輛罩著篷布的大“道奇”。上車後才發現,車上碼了大半車廂啤酒箱子。

  汽車剛剛發動,兩個美國人帶著罩有偽裝網的鋼盔也爬了上來。在手電光下,蕭玉看到是兩個美國護士小姐,一個金色頭發,一個黑頭發,軍階都是中尉,兩人都挎著一個紅十字藥箱。看見了蕭玉領章上的上尉軍階,兩位美國姑娘頑皮地向她敬了個軍禮,笑著說:“中國長官,我們聽你指揮!”

  這倒把蕭玉弄得不好意思了,彼此通了姓名,她才知道大一點的護士叫露絲,康州人;小一點的叫凱特蘭,加州人,兩人都是大學生,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才參加婦女隊上前線來的。

  車隊離開孟拱大約兩個鍾頭後,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響起了一串滾雷般的聲響,日機突然來襲。

  駕駛員高喊著“大家坐好,不要下車”,亂紛紛把卡車開下公路,躲進了樹林裏。車上的人都很緊張,但並不害怕,個個端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

  這時兩架敵機向著公路上躲避不及的卡車狂扔炸彈,並用機關槍掃射。

  蕭玉乘坐的這輛車被擊中了,一名隊員頭部中彈,當即身亡。接著又有兩名隊員負傷後在座位上躺了下來。蕭玉急忙摁亮電筒,和露絲、凱特蘭小姐一起給他們止血裹傷,護士小姐那種從容不迫的工作精神以及對盟軍戰友的情誼,使蕭玉大為敬佩。

  此時,傷員在呻吟,露絲和凱特蘭小姐像哄小孩一樣哼唱著催眠曲。

  這名傷員雖然不懂英語,但是,對於感情的語言還是靈犀相通的。

  傷員們問護士小姐:“我們……會死嗎?”

  蕭玉用英語轉譯給她們,美國護士安慰傷員說:“不要緊,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蕭玉知道她倆說的是假話,因為她發現護士的手在顫動,眼睛也濕潤了。

  幾分鍾後,空中又響起了尖銳的飛機俯衝聲和機關槍掃射的聲音。一顆子彈穿過蕭玉的鋼盔,擊在她的湯姆森槍柄上,然後又彈跳到啤酒箱上。

  馬上就聽到彈頭和玻璃製品撞擊的聲音,啤酒立即像噴泉般射了出來。

  這時,凱特蘭驚叫道:“上尉!拿手電來,露絲負傷了!”

  蕭玉看見露絲用右手按著小腹,血不斷地流下來,臉色蒼白,雙唇緊閉。見到她那痛苦的模樣,蕭玉心痛極了。

  凱特蘭給露絲包好傷口,蕭玉趕緊用自己的背囊給她做枕頭。

  “謝謝中國長官!”露絲緊握著蕭玉的手,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沒過幾分鍾,又有一名隊員咽氣了。蕭玉淚水嘩嘩地流,她怎麽也沒想到,她帶的10名隊員,還沒趕到密支那戰場,就死了兩個,重傷了一個。

  蕭玉撩開篷布,看到一個黑影正在步倫機槍車上轉動著重機槍向著空中狂掃。一架敵機被他打中了,像火龍一樣歪歪斜斜在夜空裏竄,然後一頭栽進了茫茫的林海裏,衝騰而起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火光中,蕭玉和她的隊員們看得清楚,打下飛機的,正是蘇桂貞的美國男友迪克・楊。

  蕭玉和隊員們全都跳下車去,衝著後麵的卡車激動地大喊:“蘇團長快下來看呐,你的美國英雄把日本人的飛機揍下來了!”

  “蕭玉,你們嚷什麽嚷啊?我全都看見呐!”

  循聲望去,蕭玉才看見蘇桂貞站在一輛大卡車駕駛室外的踏板上,眼睛死死地盯著布倫機槍車上的迪克・楊,滿臉綻放著幸福的微笑,還不斷地向迪克・楊送去飛吻。

  午夜時分,車隊到了蘭圭。

  無數盞巨型探照燈把西機場照射得一片雪亮,一架架飛機不停地起起落落。死者和傷員立即被轉送到飛機上運回印度,蕭玉隻得揮淚與自己的一名隊員和剛剛認識的露絲小姐告別。

  “飛鷹”劇團此次上前線既要進行宣傳鼓動,還要包紮運送傷員。在孟拱期間,他們進行了突擊訓練。而像蕭玉、蘇桂貞這類經過“戰幹團”長期嚴格培訓的學生兵,對此類本領早就駕輕就熟,他們大都成了帶隊的骨幹。

  “飛鷹”劇團的人下車後,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蘇桂貞立刻集合列隊,有“前指”的聯絡官前來迎接,馬上把他們按小組分配到一支支作戰部隊裏。

  蕭玉看到原本不大的蘭圭已經成了一片車的海洋、兵的海洋、帳篷的海洋。她知道高軍武的大隊部也駐紮在這裏,但兵海茫茫,時間緊迫,根本不可能前去與他見上一麵。

  蕭玉幾乎被出現在她眼中的密支那城的慘狀驚呆了,地麵上到處都是彈坑,被炮彈炸碎的一堆堆的屍體殘骸在高溫和大雨中很快腐爛。到處都是蒼蠅,蒼蠅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繁殖。空氣中彌漫的臭味滲進了每一個人的衣服和頭發中。

  看到這些情形的官兵無不感到惡心。

  經過近一個月的戰鬥,這座緬北最大的城市已經遭到了徹底破壞,青翠的樹木在炮火下變成了斷枝殘葉,美麗而整齊的房屋被焚毀。這個地區盛產大米,一年三熟本來無饑饉之虞,但是日本軍國主義的侵略戰爭給這裏的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使他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隨著敵占區逐步縮小,糧食異常缺乏。每天有成批的難民越過火線逃到中國軍隊的陣地上來,中國官兵把他們安置在後方,並供給他們衣食。

  雨季使密支那攻堅戰陷入了一片泥淖,得到增援的日軍不僅加強了地麵的抵抗,而且拚命進行對空攔擊。滿載中國士兵的飛機常常被淩空擊毀,有的滑翔機被掛在大樹上,成了日軍的靶子,被打得像蜂窩一樣。

  中國軍隊有精良的武器裝備,有強大的空中支援,有充沛的後勤保障,人數也遠遠地超過了對手。但是,在對手頑強的反擊之下,他們卻死傷累累,寸步難進。

  他們麵對著的敵人的的確確是全世界最優秀最凶殘的士兵,吃苦耐勞,勇猛異常。雖然依照日軍的傳統,他們隻會因為戰役的勝利或者是長時間的服役才有可能獲得頒發獎章的機會,而對於戰場上表現出的勇猛作風他們認為是每一個官兵理所當然的分內之事,從不會給予獎勵。但是這種勇猛精神作為一種習慣早已深入骨髓,被所有軍人繼承了下來。

  以中國軍隊3個師的力量,遠不足以完成對偌大一座密支那城實施鐵桶包圍。中國軍隊從東、西、北三個方向向城裏壓迫,故意空出南麵,迫敵潰逃,然後再於途中相機殲滅。

  蕭玉所帶的已剩下5女2男的小組被分配到龍天武師長的第14師83團1營。天剛放亮,她和隊員們就隨著1營到最前沿和已經被打殘了的兄弟部隊換防。與1營同行的,還有一個美軍的戰地攝影隊。

  1營接管的陣地在北郊的鐵道線一帶,營長朱明少校是個30出頭的綏遠人,接管陣地後不到半小時就對守敵組織了第一波進攻。

  “轟隆、轟隆……”炮彈不斷地在人潮中爆炸,每一枚炮彈炸開,頓時一片血肉模糊,天空中飛舞著殘肢斷臂。

  蕭玉和7名隊員也跟在戰士們後麵,奔下鐵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衝。3名美軍攝影師抱著攝影機一邊奔跑一邊拍電影。

  無論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漂亮年輕的女人總會成為鏡頭追逐的目標。美軍攝影師也注意到了這個鶴立雞群般既美麗又勇敢的中國女軍官。

  他們的一名攝影師跟了她好長時間,對她進行跟蹤拍攝。

  看到美國人對自己如此關注,蕭玉也很為自己的表現感到自豪。

  日本人的子彈“嗖嗖”地落在蕭玉身旁,她仍然帶著隊員向前爬去,盡量把每一個傷員搶送到身後的鐵路後麵。

  沒過一會兒,蕭玉和她的隊員們全都好像負了重傷,一個個渾身上下鮮血淋漓。

  朱明少校向蕭玉蹺起了大拇指,由衷地稱讚道:“蕭上尉,謝謝你,你為我營的所有官兵做出了最好的榜樣!”

  水上原藏將軍指揮的部隊並不是一捅即破紙糊的人兒,日本人早已在密支那城裏城外築起了銅牆鐵壁。高聳於伊諾瓦底江西岸的山梁山腰上,是兩道或三道配置有強大火力的塹壕,每道塹壕前麵都布上了密密麻麻的地雷和帶刺鐵絲網。日本人精心構築了分隔開來的地下坑道網,裏麵有廚房、洗衣房、急救房和一個個彈藥庫,深度有四五公尺。還有一個龐大的電力係統用以照明。即使是再猛烈的炮群轟擊,也不能打穿這個地下綜合堡壘。此外,還有通向後方的坑道和與主要防禦係統聯結在一起的地下通道。這樣,他們在猛烈的火力下也能夠輕而易舉地向防線的任何地方增援部隊。在城中所有山頭和高大堅固的建築物上,都構築了各種各樣的工事。

  一整夜槍炮聲片刻不停,日本軍官們揮舞著指揮刀率領士兵發動了一次又一次的反攻,打退了中國軍隊的衝鋒。他們甚至試圖奪回兩座機場中的一座,但是在中國軍隊的猛烈炮火壓製下,最終被打了回去。

  好不容易熬到次日清晨,敵我雙方派聯絡官進行了溝通,決定臨時休戰,讓雙方衛生兵救回己方傷員,運回己方士兵的屍體。

  到了規定的上午10點,蕭玉打著紅十字旗,帶著隊員們爬出了戰壕,隻見滿地屍橫遍野,有敵人,也有自己人,到處是軍用品,以及成堆的印度盧比。

  戰場出現了膠著的態勢,中國軍隊靠著源源不斷的增援與充裕的後勤保障,艱難而緩慢地往城區裏推進,攻占了不少街區,但仍然無法把日本人全部趕出城去。

  1營開上來不過三天工夫,便已傷亡過半,進攻卻毫無進展,隻得退回像條長龍似的橫亙在湖邊的鐵道線上,呆在工兵們在路基背麵的坡地上搶挖出的戰壕中與敵人對峙。

  1營當麵日軍的核心陣地是湖泊對麵的一幢大樓。大樓早已垮塌,但日軍仍然在殘磚碎瓦堆中構築起了無數個火力點。與日軍隔湖對峙的1營官兵在路基的內壁上挖出了密密麻麻的小洞穴,既可躲避炮擊,又可避雨睡覺。

  蕭玉和她的7名隊員就集中呆在一眼這樣的洞穴裏,他們都是多才多藝的文藝兵,他們的存在,給身處火線上的國軍官兵增添了鮮活之氣。戰鬥間隙,蕭玉常帶著他們去各條戰壕裏為官兵們舉行小型演出。蕭玉的獨唱與胡秋淩中尉的二胡獨奏是官兵們最歡迎的節目,每場演出兩位姑娘都要多唱幾支歌,多拉幾支曲子,歌聲和樂器聲飄蕩在兩軍廝殺血雨腥風的戰場上簡直就是一種奇跡。

  國軍士兵們以自己的獨特方式表達著對幾名文藝兵的感激和喜愛,好吃的食物總留給他們,衝鋒的時候總護著他們。每到夜裏,士兵們就摸著黑來到他們的洞穴外麵,黑壓壓地擠滿了戰壕,聽歌和曲子尚在其次,更主要的原因,就是為著看看他們熱愛的心中偶像。

  他們的營長朱明是一個典型的追星族,能和文藝兵們擺擺龍門陣,聽上幾支歌,幾支曲子,就是他最大的享受。

  一天夜裏,官兵們正會聚到文藝兵們的洞穴外麵。突然之間,空中雷聲滾滾,閃電頻閃,暴雨又下起來了。

  戰壕霎時就灌滿了水。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空中火光衝騰、硝煙彌漫,四周的槍聲、炮聲、雨鞭擊地聲交混在一起。

  蕭玉不忍,大聲喊道:“弟兄們快回自己洞裏去吧,淋了雨,會生病的。”

  暴雨閃電中,肮髒的士兵們露出白牙,“嘿嘿”地笑著,沒一個人舍得離開。

  朱明營長突然說道:“蕭上尉,今晚就請胡中尉給我們拉一支小曲好麽?聽完大家就回去。”

  蕭玉道:“秋淩中尉,聽見朱營長的命令了麽?馬上給弟兄拉一曲。”

  朱營長客氣地說:“呃呃,這不是命令,隻能算我和弟兄們一個心願吧。”

  17歲的胡秋淩中尉提著二胡坐在了洞口的一個子彈箱上:“長官,想聽什麽曲子,你隨便點吧,長官想聽啥,我就拉啥。”

  朱營長搔著腦袋想了想,說:“咱是綏遠省人,營裏的連排長們也大都是跟咱一塊兒從緩遠過來的老兄弟,離開家鄉已經五六年了,你就……給咱弟兄來一支家鄉的小曲吧。”

  蕭玉心中一動,馬思聰的《思鄉曲》不正是用綏遠的地方小曲改編而成的嗎。她馬上吩咐道:“嗨,秋淩中尉,《思鄉曲》,給他們拉馬思聰的《思鄉曲》,讓他們聽聽自己的鄉音!”

  胡秋淩點點頭,手臂一抖,頓時,哀怨如訴的旋律,隨著琴弓緩緩地運行,纏綿悱惻地流瀉而出……這位重慶青木關國立音專尚未畢業便毅然投軍的高材生把這支充滿對親人、對故鄉、對祖國的思戀之情的抗戰名曲發揮到了極致。這是因為,那哀婉、淒愴的主題與她本人以及所有中國官兵此時的心境是那樣的切合。

  串串動人的音符,似晶瑩的淚,如眼前飄飛的雨,使蕭玉情不自禁地念出了一首曾撥動過她心弦的詞:“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少年女軍官忘情地演奏著,淚水奪眶而出,淌過臉頰,滴落到琴筒上。

  突然,朱營長用嘶啞的嗓門隨著琴聲唱起了《思鄉曲》:

  “城牆上跑馬,

  城牆下有人,

  想起了我的家鄉,

  我就牙兒肉兒疼。

  想念不忘,

  想念不忘我的家鄉,

  路兒正長,

  心兒正惆悵……”

  傾盆暴雨,雷鳴閃電中,戰士們黑壓壓地屹立在戰壕中,似一堵長長的群雕。蕭玉看不清他們的臉,卻能聽見人群中飛出的歌聲、抽泣聲,看得見無數張悲憤堅毅的臉膛。

  蕭玉的眼中早已淚如泉湧,心裏隻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亢奮和悲壯。歌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悲壯。歌聲穿透蒼茫的夜空,穿透彌漫的薄霧,回蕩在死屍遍地的戰場上……

  國軍陣地上不時也會落下幾發日軍射來的炮彈,但這並不可怕,最令前線官兵恐懼的第一是敵人的狙擊手,第二是敵人的戰鬥斥候。

  對日軍的狙擊手,中國官兵無不恨之入骨。國軍的青年軍官半數以上死在他們手下。日軍狙擊手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特等射手,教官要求他們必須在400米內射中像麻雀那樣小的目標,在100米的距離射中活動目標。

  他們潛伏在樹上,躲藏在荒草叢中,發現國軍軍官,便立即射擊,大都命中頭部,一槍斃命。另一個大害就是敵軍的戰鬥斥候,即潛入國軍後方的小股武裝。他們身穿國軍戰士的軍裝,使用國軍戰士的裝備,像鬼魂一樣飄到國軍戰線後方,襲擊國軍的炮兵陣地和指揮所,刺殺國軍的各級長官―日軍戰鬥斥候曾經創造過令他們極為自豪的戰績,在馬來西亞進攻英軍時,曾經有一個小組深入英軍腹地之後,闖進了一個英軍司令部,當時英軍軍官正在開會,他們突然闖進去,當場擊斃英軍官28名,其中包括4名將軍,造成英軍那次戰役的失敗―尤其一到夜間,中國軍隊更是風聲鶴唳,難得安寧。

  不過,讓攻擊部隊戰鬥力大減的更主要的原因還不是日軍頻繁的襲擾和凶猛的反衝擊,而是這惡毒的天氣。

  蕭玉很快便體會到“人間地獄”這個成語的具體情境。戰壕就是不折不扣的“人間地獄”。緬甸的雨季能把人折騰得發瘋,暴雨襲來時,不管男兵女兵,吃喝拉撒睡,全都在瓢潑大雨和沒過腳踝的泥漿中進行。暴雨一停,天上刹那間又是烈日高懸,氣溫陡升到40攝氏度以上,曬得人頭昏腦漲,身上脫皮,戰場變成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大蒸籠。悶熱讓許多官兵中暑,中暑讓官兵們頭痛欲裂冷汗淋漓痛苦不堪。到了夜間,螞蟥吸血,蚊蟲叮咬,官兵們隻能咬緊牙關苦熬。

  連進攻一方有著豐富後勤保障的國軍官兵也艱苦到如此地步,身陷重圍並且早已被切斷補給的日軍,處境就更加可想而知了。日軍甚至連飲水也成了大問題。國軍派出偵察小隊把毒藥投進了日軍陣地附近所有的水井。

  殘存日軍如今唯一的水源,就是那口嵌在城區的湖泊,不分白天黑夜,一批批的日兵不顧死活地前來湖中取水。

  朱營長組織了嚴密的火力網,不分白天黑夜,毫不留情地射殺每一個前來取水的日軍士兵,湖邊至少已經躺下了100具日兵的屍體。

  雖然暴雨時來時止,湖裏的水質依然變得極為惡劣,堆積在水中的屍體東一摞西一摞地裸露出來。這些屍體在40度以上的高溫下經過長時間的浸泡,極快地發脹腐爛。還有一些被打死後沉入水底的屍體,發脹後突然“轟”地一下衝出水麵,然後便在水麵上隨風漂來漂去。

  無數具屍體清楚地展現在1營官兵的眼前,已經殘缺的麵部極其猙獰恐怖,有的頭皮被魚和大群大群的老鼠撕扯掉,露出了白森森的頭骨。眼前的情景印證了民間的一種說法,被淹死的男屍一律麵朝下,女屍則麵朝上。這話一點不假。士兵們看到有的女屍沒有了眼球,隻剩下兩個黑窟窿麵對天空,乳房則顯得異常雪白異常巨大。散臥在湖岸邊上的屍體更是一片狼藉,大群的野狗逐臭而來,圍著屍體狂撕瘋啃,到處是吃剩下的骷髏與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骨架,血跡、花花綠綠的內髒與汙物被拖得滿地皆是,看上去觸目驚心。所有的屍體與骨架上,都聚滿了紅頭綠蒼蠅。而籠罩在這一切恐怖場麵之上的,是一種濕漉漉黏糊糊的惡臭味。

  國軍官兵的屍體和傷員不斷地被送下火線,同時又有一批批生力軍源源不斷趕上來補充到進攻部隊裏。

  雨過天晴後,美軍的P―40戰鬥轟炸機總會趕來對敵人陣地輪番轟炸,炮兵也對敵炮兵陣地和機關槍巢進行反複猛轟,炸得日軍陣地磚石飛濺,濃煙四起。每當看到濃煙處被炸飛的敵人的武器、工事和屍體,國軍士兵都會在鐵路上又蹦又跳,大聲歡呼。

  4

  5月中旬史迪威就因導演奇襲密支那之戰而成為名震全世界的大英雄,可已經快進入8月,密支那城區卻仍然控製在日本人手中。

  這事要讓記者們登出去,簡直成了國際笑話!

  7月21日,心急如焚的史迪威、鄭洞國第4次飛來密支那親自督戰。

  兩位主帥認為,必須迅速攻克密支那,切斷敵人到滇西的日軍補給線,以便合擊緬北的敵人,把日軍殲滅在緬北山區。史迪威命令將匆匆從滇西趕來,剛在利多下飛機的第14師42團緊急空運到密支那增援。

  這時他察覺到經過他調整後的前線指揮係統仍然存在諸多嚴重的問題,接替梅裏爾擔任前敵總指揮的帕特諾將軍較之梅裏爾更無實戰經驗和指揮大兵團作戰的能力,而且不敢親臨前線視察,對戰場上敵我雙方的情況全憑各級聯絡官的報告,此種報告又多有不實。

  更為嚴重的是,帕特諾素有強烈的大國沙文主義,在中國指揮官麵前表現得極為專橫跋扈,從骨子裏看不起中國人,對他們的報告和建議每每置若罔聞,自以為是一意孤行,中國官兵對他是敢怒而不敢言。自他出任前敵總指揮後,不顧客觀情況,多次輕率地發動大規模進攻,致使中、美士兵傷亡慘重,每天隻能推進50至200米。進攻受挫,帕特諾反而誣蔑中國軍隊“作戰不力,逡巡不前”,甚至拿進攻受阻的中國將領開刀。新30師師長胡素成為錯誤指揮下的第一個犧牲品,他被帕特諾將軍擅自撤職,並立即遣送回國。

  史迪威趕到密支那了解情況後,將帕特諾一通臭罵,不顧他的辯解和強烈抗議,果斷將其解職,命令韋瑟爾斯將軍接任前敵總指揮一職。

  此外,史迪威又了解到由於派到中國部隊中的美軍聯絡官普遍太具有優越感,權力過大,導致原來的中國軍官無法有效地指揮自己的部隊。遂規定前線的中國軍隊直接由原來的中國各級主官直接指揮,美軍聯絡官除負責後勤給養外,一律不得幹涉中國指揮官的行動。

  已經在人間天堂般的錫蘭島上進行了修整和補充的“加拉哈德”突擊部隊也被史迪威緊急空運到密支那,與中國軍隊一起“臨陣磨槍”,重新進行城市攻堅戰術訓練。並集結部隊,調整部署,準備以第50師和第14師全部、新30師兩個團和“加拉哈德”突擊部隊從三麵圍攻密支那。

  大軍雲集,史迪威猶嫌不足。兩天後,他又下令尚留在新平洋的新30師90團空運到密支那投入戰鬥。

  他還“別有用心”地把鄭洞國軍長留在了密支那,名義上是協助韋瑟爾斯將軍指揮,協調兩軍關係。實際上,此後的戰作行動均由鄭洞國指揮。

  鄭洞國一改過去美軍指揮官習慣的集團衝鋒的進攻方式,堅持以戰壕作業向前推進,並注意步、炮、空的協同,中美官兵的傷亡立時大減。

  日本人同樣也清楚密支那戰役的成敗關係到緬甸乃至東南亞戰區的全局,不遺餘力地調集兵力增援密支那。

  得到增援的水上原藏采取以攻為守的策略,瘋狂地向中美聯軍反撲,這就決定了這場爭奪的激烈程度必然會超過此前日軍與盟軍之間的任何一場戰鬥。

  奇怪的是新38師一直就呆在與密支那僅兩三個小時車程的孟拱一帶,孫立人的特務大隊與獨立團甚至就分散駐紮在孟―密公路上。這支部隊的戰鬥力之強,無人不知,但史迪威卻一直沒有動用這支精銳之師參與攻打密支那。

  特務大隊與獨立團正閑得手癢時,作戰命令終於下來了。

  孫立人得到情報,一股日軍增援部隊正向密支那開進。這支部隊由第53師團128聯隊與和炮兵大隊組成,7月中旬奉命由卡薩增援密支那守軍,兩部合計約有3000人。在途經西通時,已遭新38師112團全力截擊,強行通過西通趕往密支那的,尚有2000人左右。

  孫立人盯著沙盤認真分析了敵我態勢後,當即命令高軍武的特務大隊趕往密支那以南16公裏處日軍必經的薩磨吞山道上,搶占有利地形,伏擊增援之敵,並決定用美軍的滑翔機將程嘉陵的獨立團兩個營運送到這股日軍背後進行夾擊。

  此時史迪威已去錫蘭康提東南亞盟軍指揮部與斯利姆將軍協商下一步中英兩軍在緬甸的協同作戰,孫立人遂直接命令美軍航空隊出動飛機,運送中國軍隊。

  獨立團接到命令後,程嘉陵立即與迪克・楊進行分工,他率1、2營出發,迪克・楊率3營與團部直屬隊繼續擔任護路任務。

  當程嘉陵率部從臨時兵營趕到蘭圭西機場時,看到美軍的拖曳機和滑翔機已經在停機坪上停了密密麻麻一大片。

  程嘉陵一下吉普車,便看見孫立人將軍與幾名軍部的中美將領已經站在停機坪上,他趕緊上前敬禮。

  孫立人看了看從卡車上湧下的獨立團戰士,又看了一眼那一長溜排開的拖曳機和滑翔機,高聲宣布:“程嘉陵,是騾子是馬,現在就拉出來遛遛。我就在這裏等候你和高軍武的好消息,你們會成功的,出發吧。”

  程嘉陵心中一燙,大聲發出了登機命令。戰士們在美軍士兵的導引下,一隊隊向滑翔機奔去。

  上飛機時卻出了點小意外,獨立團以瓦魯班被救出的戰俘為主組成,在孟拱時又補充了1600名以學生為主的新兵。學生兵都是從國內空運過來的,坐過一次運輸機,戰俘卻從來沒有坐過這玩意兒。而現在他們要鑽進去的滑翔機簡直像玩具一樣,機翼是木料做的,機體上繃的則是厚厚的帆布。每一架拖曳機後麵,用鋼繩拴著兩架滑翔機。更讓他們不放心的,戰士上機前,還得聽從美軍士兵的指導,教大家降落時當注意的各種事項,末了還要從美軍士兵手中領取兩粒白色的藥片服下。

  士兵們議論起來,既不放心這樣的飛機載著自己上天,更不願意在自己身體沒生病的情況下服用這樣的藥丸。

  程嘉陵對士兵們喊道:“弟兄們不要擔心,這是美軍考慮到你們絕大多數人沒有坐過飛機,專門為大家準備的防暈機藥。不吃這藥片,你們上天後就難受了。美國人的這種滑翔機很保險,不會出事的。”說完,他率先將藥片塞進了口中,然後一頭鑽進了滑翔機。

  團長帶頭,士兵們這才服下藥片,紛紛鑽進了飛機肚皮裏。

  當兩營官兵全部登上飛機後,隨著兩聲槍響,機場上空升起了兩條搖曳的煙柱。這是起飛的信號。所有拖曳機的螺旋槳立即飛旋起來。頓時,機場上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拖曳機牽著滑翔機,一架緊接著一架離開了地麵,拔高、加速,很快就消失在白雲藍天之間。

  黑壓壓的龐大機群頂著勁風,在離地麵3000多公尺的高空飛行。在飛往著陸場的途中,官兵們即使想不睡覺都做不到,每一架滑翔機裏都是鼾聲一片,也確實沒有一個人嘔吐和頭疼―這就是那些防暈機藥片的神奇作用。

  當根據美軍偵察機的航攝照片選定的著陸場―一片鋪展在小河邊的平坦沙灘―進入視野後,昏昏沉沉中的程嘉陵在聽到蜂音器裏連續多次呼叫後才猛然清醒過來。

  他立即叫醒戰士們,命令他們戴上鋼盔做好戰鬥準備,並用機載電台指示拖曳機脫下牽引掛鉤,然後返回密支那機場。

  失去牽引動力的無數架輕型滑翔機猶如斷了線的大風箏,借著空氣浮力緩緩地畫著圓圈,逐漸降低高度,準備實施降落。

  刹那間,沙子與細密的鵝卵石像巨浪一樣翻卷飛濺開來,飛機觸到了地麵,在坎坷不平的沙灘上以每秒3米的速度蹦蹦跳跳搖搖晃晃地滑行。

  戰士們遵照登機時美軍士兵的指導,雖然全都雙手緊抱後胸勺,將身體蜷成一團,以減輕猛烈碰撞造成的傷害,此時卻仍像皮球一樣在機艙裏滾來滾去。機身摩擦地麵發出的刺耳嘯聲懾人魂魄,每一個人都以為自己難逃粉身碎骨的厄運。過度的緊張使不少官兵小便失禁,空氣中的尿臊味濃烈無比。薄薄的艙底被堅硬的鵝卵石劃破了,沙子和鵝卵石在機艙裏活蹦亂跳。帆布的機體也被樹枝撕開了許多口子。平地狂飆卷得突擊隊員們毛發倒豎,麵目猙獰。

  滑翔機在沙灘上飛速犁動,根本無法控製方向,有的衝出沙灘,撞上了陡峭的河壁,七零八落地散了架,士兵們像口袋一樣被甩了出來。有的骨折,更多的被撞擊得頭破血流。還有幾架徑直衝進了河裏,士兵們趕緊用軍用匕首劃破帆布鑽了出來,一個個全成了落湯雞。許多駕駛員急忙打開減速傘開關,緊接著從機尾飄出一朵房子般大小的“白色蘑菇”。在減速傘的巨大阻力下,飛機繼續亂竄了一段距離後,機頭向上一翹,機體往後猛然一退,終於在沙灘上停了下來。

  就在程嘉陵的獨立團到達預定位置兩三個小時後,距離近了許多的特務大隊也準時趕到了設伏地點。

  從西通到密支那所經都是盤山小路,兩旁不是高山密林,便是深穀急流。盡管日軍很警惕,其主力與先頭部隊又保持著一定距離,但特務大隊埋伏在前,控製了薩磨吞山道兩側的所有製高點,獨立團包抄於後,截斷了日軍的所有退路。所以這股鑽進了中國軍隊“口袋”裏的日軍,已成甕中之鱉,難逃全軍覆沒的厄運。

  經過半天多的惡戰,特務大隊與獨立團斃敵1600餘人。又經過兩天的叢林搜索殘敵的戰鬥,終將這股增援之敵全部殲滅。

  此戰取勝後,特務大隊與獨立團馬不停蹄地合力攻下密―八公路上的小城莫馬克,並立即沿著公路發展,肅清沿路殘敵,攻占莫馬克,恰似中國軍隊最終轟然一聲關上了日軍南逃的大門,使密支那與八莫兩地的日軍再也無法呼應協同,各自乖乖地等待末日來臨。

  密支那到莫馬克的公路打通幾天後,特務大隊被調回密支那南郊休整。獨立團則另有重任,留在後方的戰車與重裝備,包括迪克・楊留守的一個營和團部直屬部隊,全部趕到了莫馬克。

  孫立人交給程嘉陵的任務,就是務必保證這條公路的暢通無阻。為了加強獨立團的機動能力,孫立人還特地撥給程嘉陵20輛嶄新的帶鬥摩托和10輛“吉姆西”大卡車。

  5

  史迪威接到日軍援兵已全部被殲的捷報,趁熱打鐵,決心集中兵力,命眾將領三天之內一舉將密支那拿下。

  但是,他的這一決定卻遭到了已經在密支那指揮作戰多日的鄭洞國和中國將領們的一致反對。鄭洞國和潘裕昆、龍天武、代理已被撤職的胡素的新30師副師長許星幾位將軍力陳日軍工事堅固,火力極強,絕不可與其死拚,而當采取坑道戰術,和用小部隊鑽隙迂回,打破敵之火網體係,先奪其側防火力點,再摧毀其觀測指揮堡壘,分塊圍攻破其一點,再逐步推進;同時加強空中支援和空投作業,密切步炮協作。對必須要奪占的目標,由飛機遂先施行“地毯式”轟炸,再以山炮和榴彈炮進行密集的麵積覆蓋,徹底摧毀日本人的防禦設施。由前沿觀察所隨時向飛機和炮兵通報轟炸、炮擊成果,一俟炮擊、轟炸轉移,中國軍隊即利用坑道或鑽隙接近敵軍陣地,發起突擊。

  史迪威最終采納了中國將軍們的意見,拿下密支那的時間雖然比他渴望的慢了許多,但一直在前麵衝鋒陷陣的中國官兵的傷亡卻因此而大為減少。

  8月1日,史迪威因卓越的戰功,被美國陸軍部晉升為四星上將。

  這時,從英軍方麵傳來的好消息極大地鼓舞了中國駐印軍官兵的士氣,牟田口廉也統帥的日軍第15軍在英帕爾城下遭到了重創,已經向緬甸潰敗,英軍正在乘勝追擊。

  英帕爾大捷的消息傳到密支那,無疑給了已經奄奄一息的守城日軍當頭一棒。

  戰鬥持續到8月,中國軍隊仗恃著美軍的充裕空投物資,穩紮穩打,節節推進,日軍既無援兵,又無給養,已瀕臨彈盡糧絕的境地,逐漸被壓縮到城中心區一片狹小的街區。

  8月3日淩晨,蕭玉所在的1營接到了7時向殘敵發起全麵進攻的命令。炊事班給官兵們送上來一頓較之平時豐盛得多的早餐,包括大米飯、炸牛肉、雞肉罐頭、水果等。

  早餐後,山炮、榴彈炮一齊怒吼,國軍的全麵進攻開始了。炮彈對敵作縱深轟擊後,接著是八一迫擊炮對敵人的重機槍陣地進行效力射擊。每個連以上的作戰軍官都有一份軍用地圖,圖上標有敵人的炮兵陣地、交通壕、機關槍巢和各種軍事設施,還有坐標方位,按圖可以決定任何“點”的位置。這是美軍偵察機的功勞。P―40戰鬥轟炸機和B―25轟炸機就是依據空中攝影圖轟炸日軍陣地的。

  司令部給1營派來了4門美軍重迫擊炮,由一個滿臉大胡子的美軍排長指揮向日軍陣射擊。這是一幫久曆戰陣的老兵,他們全都揭去頭盔,赤裸著上身操縱火炮。隻經過幾發試射,便進行效力射擊。隻見炮彈落處,一個個巨大的火團爆開,磚頭泥石與破碎的屍體飛得老高。

  美軍炮兵排長是個30歲出頭的中年人,他一邊指揮手下不停地開炮,一邊笑著得意地衝中國士兵大喊大叫。

  中國營長朱明聽不懂英語,扭過頭大聲問:“這個大胡子在嚷什麽?”

  蕭玉翻譯道:“他說,他們在北非就是這樣揍德國人的。”

  朱營長驚奇地說:“蕭上尉你不簡單啊,外國人說的話你都懂。”

  “那有啥呀,我在重慶外語學校學的就是外國人的話嘛。”

  “可惜,可惜!”朱營長傷感地搖著頭說,“我家裏窮,自小隻念過幾個月私塾,如今連報紙上的字還讀不全。我最羨慕你們這些懂洋文的學生兵了。蕭上尉,如果你不嫌棄我朱明是個大老粗,一會兒我請你和我一起吃頓午飯,我有威士忌和士兵搞來的野味。”

  蕭玉說:“你現在是我的長官,你的話對我來說就是命令,我一定和你共進午餐。”

  朱營長擺著大手說:“別這樣,別這樣,不要把長官下屬那一套搬來,那樣一弄我們就顯得生分了。實話說吧,這些日子咱看出你是個難得的好軍人,所以我才厚著臉皮請你吃頓飯。我明白,等到城一攻下來,我們這輩子能見麵不能見麵,就隻有天知道了。”

  “朱營長,那我先謝謝你了。”

  炮兵轟擊後,被犁過一遍的敵人陣地上一片死寂,緊接著,無數架飛機又尖嘯著趕來了。

  在空中飛來竄去投彈掃射的飛機不僅有美國的,還有中國的。當蕭玉見到繪有中國國徽青天白日的B―25型轟炸機向敵陣地俯衝轟炸時,她與官兵們發瘋一樣地衝出戰壕,流著眼淚大喊大叫,把鋼盔拋向了空中。

  炮擊、轟炸過後,在無數把衝鋒號激動人心的刺激下,中國軍隊的全麵總攻開始了。一時喊殺聲、手榴彈爆炸聲四起。

  可是,飛機大炮並沒有把日軍全部消滅,他們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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