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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更令程嘉陵痛心疾首的是,包括他這一營之長在內,所有在瓦魯班戰俘營呆過的官兵均被下了槍……美國人的這一斷然措施深深地刺痛了上一輪和美國人扳手腕贏了一局的蔣介石……就在太陽欲起未起之際,石板坡監獄裏傳出一聲槍響,兵役署長程德惠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1

  美國人的一個看似不經意的疏忽,使原本唾手可得的密支那變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率增援部隊突入密支那的水上原藏少將從潰逃下來的第18師團114聯隊長丸山大佐手中接過了指揮權,根據本多政材司令官的指示,33軍主任參謀已經把“水上原藏將軍務必死守密支那”的命令拍發到了密支那。

  中國軍隊的攻城部隊除了黃春誠率領的兩個營,和稍晚空運趕到的88團。他們帶的全都是輕武器,打的又是大規模的城市攻堅戰,更何況隸屬第50師的150團在藍姆伽接收美式裝備後僅僅進行過短暫訓練,而隸屬新30師的88團是剛剛從國內空運到利多,連裝備還沒來得及換就被緊急運到密支那,投入了攻城戰鬥,雖然扛的也是美國槍,身上穿的卻是老土布軍裝,腳上穿的是草鞋。士兵們士氣雖然無比高昂,但一個個麵帶菜色,瘦骨嶙峋,身體素質極為糟糕。這兩支部隊與新38師和新22師相比,兵員素質與武器裝備差了好幾個檔次。他們沒有被強大的日軍殲滅,就已屬萬幸,哪兒還能奢望他們一舉拿下日軍精銳部隊據守的密支那?

  史迪威這時才意識到密支那之戰可能出現的艱巨性。

  在隨後的時間裏,他陸續把藍姆伽基地的胡素新30師,和陸續從國內空運來的龍天武第14師和潘裕昆第50師的主力投入到了密支那戰場。

  作為對中國軍隊的安撫,在已經完成自己戰鬥任務的“加拉哈德”突擊隊撤離戰場前往錫蘭島度假時,他將美軍的兩個戰鬥工兵營以及剛從印度匆匆調來準備補充“加拉哈德”突擊隊的600名美國新兵加入到了攻城作戰的序列中。

  打下孟拱的第三天,被美軍飛機炸得一塌糊塗的飛機場,就被美國工兵不分晝夜,加班加點地修複了,一架架美軍運輸機開始在此起降。因為密支那西機場尚處於守城日軍的遠程火炮射程之內,從印度空運來的大量作戰物資,都是先運到孟拱,然後再轉運到密支那。源源不斷的中美援兵,也都是先在孟拱機場下飛機,即刻換乘大卡車,沿著剛剛接通的孟―密公路奔赴火線。

  帶著加強營在孟拱整訓的程嘉陵心急如焚,他判斷史迪威絕對不可能讓最具有戰鬥力的新38師長時間按兵不動“隔岸觀火”,史迪威的計劃一定是等到日軍消耗得差不多了,才把新38師派上去給日本人來個一擊斃命。自己指揮的加強營個個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要不了多久也會被投入到密支那戰役中。

  他想搶在下一輪大戰開始之前,把一件重要的事情辦了。

  雖然他手裏有丹妮家中的電話號碼,但使用軍用電話辦私事是受到嚴格禁止的,何況打外線也無法繞過總機。而孟拱地方上的電話通訊尚未恢複,他整天想念著丹妮,卻沒有辦法與丹妮說上一句話。

  好在,在他和丹妮之間出現了一位信使,才使他和丹妮靠著鴻雁傳書,得以互訴思念之情。

  這位信使,就是迪克・楊在西點軍校的同期同學,現在的美軍第10航空隊C―47運輸機中隊的飛行官史密斯・哈盧比中校。

  哈盧比駕駛的飛機三天兩頭在印度的加爾各答、孟買、班加羅爾與孟拱軍用機場之間穿梭往返。這三座城市都是盟軍生產軍火與各種軍需物資的重要基地。每次史密斯飛到孟拱,都會來找迪克・楊喝啤酒聊天打橋牌。迪克・楊也準會把他和蘇桂貞、高軍武、蕭玉、徐小冬邀來作陪。

  與哈盧比第一次見麵後,程嘉陵便將丹妮家的電話號碼告訴了他,托他飛往孟買時給丹妮捎封信。哈盧比果真把信帶到了,而且飛回孟拱時,不僅給程嘉陵帶回一封丹妮的信。同時還捎來大量後方才有的各種美味食品。哈盧比說,這全都是丹妮準備的。當然,程嘉陵也篤定會把高軍武、蕭玉、迪克・楊、蘇桂貞請來一起享用這些美味。

  “嗨,朋友們,你們知道印度的英國商人是怎麽生活的嗎?他們不是生活在人間,而是生活在天堂裏!”去過一次丹妮家裏的哈盧比談到他對丹妮家的觀感,竟然是以如此驚奇的口吻。

  他們也因此從哈盧比的口中,聽到了許多有關丹妮以及她的家庭的事情。

  哈盧比說,丹妮的家是一個占地上百畝的花園別墅,坐落在孟買西郊瀕臨阿拉伯灣的一處海灘上,是丹妮父親10年前從一位急欲回到紐約的以色列籍美國巨商手裏買下的,包括一大片海灘,其豪華氣派,怎麽想象都不過分。任何人未經允許走進這片海灘,都可被視為非法侵入,一個電話,印度巡捕的警車馬上就會趕到。

  這樣的信息讓蕭玉很受用,這麽長的時間裏,她一直對程嘉陵懷有一種深深的歉疚,覺得自己傷害了他,可這樣的傷害又是無法避免的。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嘉陵能擁有美滿的婚姻和幸福的生活。

  她說:“嘉陵,我和丹妮接觸雖然不久,但我能看出,她是個好女孩,我衷心地為你祝福。”

  蘇桂貞卻叫了起來:“程嘉陵,你這是祖上燒了高香,讓你落到福窩窩裏了!”

  這樣的信息同樣讓程嘉陵吃驚,他知道丹妮家非常富有,但富有對他並不具備太強烈的吸引力,因為他畢竟也是自小在中國少有的豪富之家長大的。但富有到能讓一個出自美國中產階級家庭的美國空軍軍官也嘖嘖驚歎,羨慕不已,這就大大地超過了他的想象能力。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丹妮的心始終是連接在一起的。

  他們每時每刻都在思念著對方,那就夠了!

  哈盧比就像一個快樂的天使,穿梭在他與丹妮之間,為他們傳遞著信息。每一次收到丹妮來信的日子對程嘉陵而言都仿佛是快樂的節日來臨,每一點關於丹妮的消息都讓他心底無限牽連。

  但是,很快程嘉陵卻從丹妮的信中隱約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如果說丹妮的信是一塊燒紅的鋼鐵,那麽他明顯地感覺這一塊鋼鐵正在快速降溫,字裏行間充溢的不是戀人之間最最渴望的熾熱和溫情,而是多了讓他感到了一種生分。

  最近的一封信裏,丹妮竟寫下這樣的話:“如果我們不能一起等到戰爭結束,我沒有機會和你一起分享你為祖國取得勝利的喜悅,也無法和你一起過上我們期望的生活,我希望你能原諒我。雖然,我心底還是那麽的想念你。”

  為此,程嘉陵夜裏輾轉反側,心中七上八下。

  程嘉陵不禁萌動了心機,辦這件一直梗在心中的大事,有哈盧比這樣的人幫忙,就容易多了。

  他終於決定采取行動了。

  “嘿,迪克・楊,你能讓你的老同學幫幫忙,讓我和丹妮見上一麵嗎?”

  “啊!”迪克・楊一愣,“十分抱歉,這事,我早就應該主動替你想到啊,都怪我這人太粗心了。嘉陵,我馬上替你辦,絕對沒有問題的。”迪克・楊馬上拿起了電話。

  哈盧比此時正在班加羅爾,他說他第二天下午就要運一批炮彈到孟拱,然後馬上就要轉飛孟買運軍裝和軍靴。

  迪克・楊說:“程嘉陵和丹妮已經很久沒有見麵了,嘉陵想她都快想瘋了。哈盧比,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能幫忙讓他們見上一麵嗎?哪怕是兩三個小時也好。”

  哈盧比爽快地答應了。

  有哈盧比熱心幫忙,再難的事情也都辦得一馬平川。為了給丹妮一個驚喜,程嘉陵沒有讓哈盧比與丹妮聯係。

  程嘉陵吃過早餐後給趙福源和鄺順交代了幾句,連衛兵也不帶,獨自駕著吉普車離開了孟拱,沿著當初潰逃的路線一路飛奔,靠著在樹幹上刻下的標誌,找到了埋藏珍寶的地方,把那隻小箱子挖了出來。

  下午3點稍過,他又重新出現在自己的兵營裏。正在抹臉,電話響了,是哈盧比從孟拱機場打來的,他已經卸完貨後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今天夜裏,程嘉陵就能與丹妮見麵了。

  程嘉陵一想到兩個鍾頭後就能與日思夜戀的丹妮重聚,興奮得心尖兒發顫。他將箱子裏的珍寶轉移到軍用背囊裏,趕緊驅車去了機場,很快便登上飛機直飛孟買。

  大約兩個小時後,高樓大廈林立的孟買城,已經出現在程嘉陵的視線中。

  正是夕陽西下時分,地處大後方的孟買軍用機場依然呈現出一派戰時特有的繁忙景象。

  飛機離地老高,程嘉陵就睜大眼睛尋找丹妮,隻見停機坪上車輛穿梭,人影幢幢,他望穿雙眼,也沒看見丹妮的身影。

  程嘉陵還是生平第一次來到孟買,“孟買”一詞來源於葡萄牙文“博姆・巴伊阿”,意為“美麗的海灣”。

  下了飛機,程嘉陵坐上了哈盧比為他安排好的轎車,沿著濱海大道飛掠而過。

  孟買市區背依青山,麵臨大海,廣闊的海濱沙灘和幽靜的街頭花園使市容顯得典雅秀麗。在月牙形的海岸上,一座座新式的高樓大廈和舊式樓宇交相輝映。正是夜幕垂落時分,隻見華燈耀彩,金光萬點,讓剛從炮火紛飛的戰場上下來的程嘉陵頓生隔世之感。

  大後方的感覺真是幸福無比,轎車在纖塵不染的柏油路麵上輕快奔馳。路邊挺立著蓬勃的棕櫚樹,鳳尾般的巨大樹葉,在涼爽的晚風中瀟灑地搖動。到處是常青的樹,滿眼是絢爛的花,火紅的扶桑花燔灼於野,雪白的雞蛋花香熏於園。在綠樹與花叢中,一幢幢風格各異充分顯示著主人獨特個性與審美情趣的小洋樓掩映其間。透過修剪整齊的天然植物長成的籬笆牆頭,看得見裏麵的綠草坪、遊泳池、網球場,卻很難看得見一個人影。

  天地間籠罩著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博大寧靜。

  雖然程嘉陵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可是,當轎車沿著一條花團錦簇的濱海大道行駛了10多分鍾,然後拐進一道鐵欄杆大門,向著一幢在他的印象中豪華得像一座皇宮似的巍峨建築物緩緩馳去時,他的心也禁不住地在胸腔裏“咚咚”狂跳起來:丹妮,就要見到丹妮了!

  轎車爬上大樓前的平台,在門前停了下來。十來名印度仆人已經在此恭迎。兩名仆人上前打開車門,恭敬地伺立在側。

  走出大門來迎接他的卻沒有丹妮。丹妮的弟弟長高了不少,這個同樣有著白皙皮膚的金發男孩像極了丹妮,他親熱地跑向程嘉陵時,碧藍的眼睛裏卻流露出一種深深的憂傷。

  丹妮的母親,明顯衰老了很多,比最後一次見她時還要蒼老,同樣藍色的眼睛裏埋藏著令程嘉陵窒息的憂傷。

  程嘉陵惶惶然了:為什麽,為什麽看不到丹妮?那個甜美的天使,她應該歡呼著跳出來擁抱她,熱烈地親吻他才對啊?她在哪裏?

  他把沉甸甸的背囊交給了丹妮的母親,明白無誤的詢問眼神急切地逼視著丹妮的母親,蒼老的夫人終於沒有控製住,一把摟住程嘉陵,大哭起來:“我的孩子,你應該早一點來啊!”

  程嘉陵感覺到自己腦袋突然間一陣發懵,五髒六腑仿佛瞬間就被掏空了,緊繃的弦已經拉到了極限,氣緊地說道:“太太,丹妮,丹妮呢?告訴我,她在哪裏?”

  夫人的眼淚已經止不住了。

  “請原諒我不夠勇敢,我的孩子。我們的丹妮,已經帶著她純潔的靈魂在天堂裏安息了。”

  仿佛一柄重錘猛擊到程嘉陵頭上,他瞠目結舌:“丹妮―”

  “不!”他喉嚨裏發出像受傷的野獸一樣的號叫:“怎麽會!丹妮不會的,她不會丟下我的!瓦魯班那些噩夢一樣的日子我們都過來了,還有什麽我們不能一起挺過去啊。啊!啊!”

  吃驚的哈盧比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端莊的夫人已經哭得泣不成聲,程嘉陵則完全像瘋了一樣。

  良久,夫人才鎮靜下來,痛苦地告訴程嘉陵,可憐的丹妮回到孟買不久就發現自己已經懷上了哲內的孩子,她實在不願意生下這個魔鬼的孩子,但又不願告訴嘉陵,怕影響他戰鬥的情緒。強烈的恥辱感一直折磨著她,最後她選擇了以結束自己的生命來終結這個讓她痛不欲生的現實……

  程嘉陵聽著這一切,身子猶如狂風中的一根幼竹,兩肩不停地抽搐,兩腿不停地顫抖。

  他心如刀絞,聲音細如遊絲:“丹妮,你好傻啊!難道你忘記了在卡巴分手時你曾經對我許諾過的海誓山盟?從那時起,我就已經把你當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意義!這不是你的錯,為什麽你要一個人承擔?為什麽要這樣懲罰自己啊?!”淚水順著他的腮幫子一直在流。心尖上也一直在淌血。

  他機械地隨著丹妮的母親來到墓園。看到寫有丹妮名字的墓碑,他發了瘋一樣地撲上去,直直地盯著墓碑上嵌著的丹妮的照片,滿頭金發,孩子般撅著嘴的丹妮衝著他依然在甜甜地笑。

  心如刀絞。

  程嘉陵跪在地上,哭得氣噎喉幹。

  老夫人站在風中,任憑白發散落在風裏飄動,程嘉陵的巨大悲痛讓她的心也痛到了極致。她無法去安慰這個年輕人。

  墓園裏兩個灰色的剪影就這麽哀傷地呆在丹妮的墓碑前,如同凝固了一般。

  哭幹了眼淚的年輕中國軍官終於站了起來,緊攥著的拳頭捏得嘎嘎作響,“丹妮,我一定要為你報仇!”

  他眼中飽含著淚堅毅地站了起來,他的神情和步態,充滿了一個真正的男人鋼鐵般的意誌!

  他大步走出了墓園,驅車開上了空寂無人的濱海大道。

  哈盧比已經在等待他,安排了飛回孟拱的飛機。

  一路上,哈盧比無限歉疚地回望程嘉陵:“對不起,程,我太粗心,很多應該想到的,沒有給你想到……原諒我,程。不要這樣悲傷,你要振作!你這副樣子,你的丹妮天使會傷心的!”

  獨自無語地呆在堆滿貨物的機艙裏,程嘉陵這才發現,丹妮那朵翡翠胸花還揣在他上衣口袋裏。看著這朵璀璨奪目的胸花,程嘉陵禁不住百感交集,禁不住又俯首嗚咽起來。可愛的丹妮,甜美的笑顏,正慢慢地消失在遼遠的天際……

  中午之前,一臉嚴肅的程嘉陵風塵仆仆地回到了孟拱。

  但是,當他剛剛走近營房,看到的卻是一副令他大為震驚的場麵。全營官兵正在操場上列隊。在這裏發號施令的是軍部政治處的王世洲處長和他帶來的10幾名政工幹部。他們正在宣布對脫險戰俘進行政治甄別的有關規定。

  更令程嘉陵痛心疾首的是,包括他這一營之長在內,所有在瓦魯班戰俘營呆過的官兵均被下了槍,加強營就此不複存在。

  2

  史迪威雖然集中全力投入了中國遠征軍“X”部隊反攻緬北的作戰,同時也一直關注著集結於雲南的中國遠征軍“Y”部隊的行動。在他原來設想的作戰計劃中,“X”部隊和“Y”部隊是應該同時發起進攻的,這樣就能對緬北的日軍形成鉗形攻勢,更快地打通中印之間的地麵聯係。為了實現這一計劃,他在“X”部隊和“Y”部隊的整訓與裝備工作上花費了巨大精力。

  但,中國的最高統帥卻有自己的盤算。

  3月8日,駐緬甸日軍向英帕爾發動進攻,阿薩姆邦的形勢岌岌可危。

  同時,日軍主力集中到緬甸西部戰線,也給“Y”部隊從雲南發起反擊提供了有利條件。為此,史迪威致電蒙巴頓,建議由兩國首腦和聯合參謀長委員會向蔣介石施加壓力,要求他立即出動“Y”部隊入緬作戰。

  3月19日,羅斯福致電蔣介石,詳述了緬甸戰場目前的形勢。他認為,雲南遠征軍的當麵之敵隻有日軍第56師團,而且難以得到增援,這正是中國軍隊出擊的好機會;同時,也可以支援史迪威向密支那的作戰和英帕爾的戰場。他希望蔣介石“充分考慮和認清當前形勢,命令‘Y’部隊抓住大好時機,共同推進對日作戰”。

  3月28日,史迪威從緬北戰場趕到重慶,試圖說服蔣介石。

  可是,倔強的蔣介石已經在前一天給羅斯福發去了回電,斷然拒絕出動“Y”部隊。蔣在電報中說:“7年的抗戰,消耗了中國大量的物資和軍事力量,如果堅持要它做超出能力的事,將會招致災難性後果,其結果不僅會嚴重影響雲南和四川,而且會影響遠東戰區的整個形勢。倘若此事發生,日軍將侵入雲南和四川,新疆的叛亂和共產黨在山西的活動將會取得新的進展,他們將推行把中國布爾什維克化的計劃,這將使我們的政府無法在這場世界戰爭中發揮自己的作用,同盟國也將失去在東亞抵抗日本的作戰基地。我認為,隻要我們的防線沒有得到充分的加強,我們的主要兵力就不能從雲南發起進攻。”

  羅斯福在白宮的地圖室裏接到了蔣介石的回電,他抬頭凝視著幾天來一直關注的緬甸戰場形勢。地圖上的彩色符號清楚地顯示,史迪威率領中國駐印軍兩個師的兵力,像一把利箭插入緬北的胡康河穀,日第18師團退入孟拱河穀作拚死抵抗;日軍主力3個師團黑壓壓一片衝向印度的英帕爾,威脅到阿薩姆的空運司令部和利多基地;中緬邊境隻有日軍第56師團,且有1個聯隊已向緬北第18師團增援,雲南的中國遠征軍11個師竟坐視不動。他憤怒地搖搖頭,陷入了沉思。

  史迪威的電報一封封地飛向華盛頓,“烏克魯爾陷落”,“英帕爾被圍”,“科希馬危機”……

  不能再讓蔣介石拖延下去了。4月3日,羅斯福親自口授了一份給蔣介石的電報,幾乎字字句句都包含著慍怒和警告:“日軍對英帕爾的進攻,直接目標就是切斷向中國運送物資的交通線。如果日本人的這一企圖得逞,他們下一步就能集中力量對付利多的駐印軍,而後就會輕鬆地轉向你的遠征軍。當緬甸西部和阿拉幹海岸的戰鬥正在激烈進行的時候,薩爾溫江(怒江)前線卻依然保持平靜,其結果是,日軍第56師團已經轉移兵力,去對付史迪威向孟拱河穀的進攻和遠程突擊部隊在緬北的威脅。我確實無法理解,用美國武器裝備的遠征軍會不能對付實力業已削弱的日軍第56師團。我認為,時候到了,不要再拖延了,立即出動你的軍隊,奪取騰衝―龍陵地區。在過去一年裏,我們一直在裝備和訓練遠征軍部隊,就是為了抓住這樣的機會。如果這支部隊不用於共同的事業,我們為空運裝備和提供教練人員所付出的最熱情而廣泛的努力,就不能證明是有意義的。

  我切望你能立即行動起來。”

  當羅斯福的電報傳到重慶時,蔣介石奇怪地“病了”。一切事情由宋美齡出麵,與史迪威的參謀長赫恩將軍周旋。

  為了使總統的要求迅速得以實現,馬歇爾於4月7日致電史迪威:“如果‘Y’部隊還不采取行動,就停止提供租借物資。”

  史迪威立即把馬歇爾的意見轉告在重慶的赫恩將軍,並指示他:“我完全讚同喬治的意見。如果我們再三催促,蔣介石還是一味推托不付諸行動,那就一噸物資也不要給他們。我的意思是,停止向所有的中國軍隊供應物資。”

  4月10日,赫恩根據史迪威和馬歇爾的指示,正式通知中國軍政部,由於“Y”部隊不能投入對日作戰,決定停止向該部隊供應物資,當月的734噸物資移交美國第14航空隊使用;同時,取消與中國航空公司的合約,將該公司的租借飛機轉給阿薩姆的美軍空運司令部。

  美國人的這一斷然措施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也深深地刺痛了上一輪和美國人扳手腕贏了一局的蔣介石。他知道事情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美國人這回是動真格的了,但他不會輕易認輸,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繼續“生病”,讓何應欽等大員出麵來挽回可能失去的巨大利益。

  4月12日,軍政部次長林蔚會見赫恩將軍,保證在48小時之內就出動“Y”部隊問題采取“積極措施”,要求暫緩發布停止供應租借物資的命令。何應欽也隨後表示,立即會就此事與蔣介石進行“磋商”。

  4月14日,何應欽當著美國人的麵正式簽署了中國遠征軍“Y”部隊發動進攻的命令,並加蓋了參謀總長兼軍政部長的大印。

  赫恩將軍看著何應欽血紅的大印落到了文件上,立即宣布,恢複向“Y”部隊提供租借物資。

  美國的租借物資挽回了,何應欽還要為蔣介石挽回點兒麵子。同一天,他致電馬歇爾,通報了關於出動“Y”部隊的決定,並指出:“關於出動雲南遠征軍越過薩爾溫江的決定,是中國方麵主動作出的,它是基於我們必須對共同的戰爭作出自己貢獻的考慮,而不是由於任何外部壓力的結果。”

  命令下達之後,遠征軍司令長官衛立煌將軍和參謀長肖毅肅立即開始了具體的作戰準備。根據衛立煌將軍的要求,史迪威命令駐昆明司令部的參謀長多恩將軍在前方設立了野戰司令部,隨同遠征軍長官部一起行動,負責在部隊訓練、交換情報、後勤補給、地空聯絡等方麵為“Y”部隊提供幫助。美軍人員在“Y”部隊團以上單位設立了巡回教練班,具體執行上述任務。美方還派出戰地救護組、野戰醫院和獸醫分隊,隨同“Y”部隊出征,並在重要橋梁和機場配置了美軍高射炮部隊。美軍工程部隊參加了昆明至保山公路的修建工作。美軍第10、第14航空隊對作戰區域用航空拍照的方法,繪製了精確的地圖,並承諾在作戰中提供空中支援。

  5月11日,雲南遠征軍葉佩高師作為先頭部隊渡過怒江,拉開了滇西反攻的序幕。第二天,遠征軍主力分兩路向龍陵和騰衝的日軍第56師團發起了全麵進攻。

  史迪威雖然沒有參加“Y”部隊的具體指揮,但他為這支部隊的整訓和換裝,為推動這支部隊早日投入對日作戰,傾注了巨大的心血。當看到“Y”部隊終於以前所未有的威猛之勢衝向日軍陣地時,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3

  在孟拱整訓期間,高軍武接收了500名由國內部隊中的戰鬥骨幹組成的“新兵”,美軍運輸機又把他們留在藍姆伽基地的重裝備和戰車全部空運到了孟拱。特務大隊達到了1300人,真可謂兵強馬壯,今非昔比。

  特務大隊繳獲的幾十匹身軀高大的東洋馬派上了用場,高軍武從特務大隊配屬的戰馬中再挑出100來匹,組成了一個騎兵連。在叢林中作戰,戰馬往往比車輛更管用。

  不過,這也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騎兵,騎兵連除了戰馬,還有16輛帶鬥摩托車和4輛越野吉普車。兵員達到了214人。騎兵連單獨住在西郊一個叫崩馬的村子裏。第一任連長,是在戰鬥中表現出色,已經獲得高軍武充分信任的麻哥。

  由獲救中國戰俘組成的加強營的命運卻令人唏噓。在中國人的戰爭觀念裏,“不成功,便成仁”,中國軍人沒有其他選擇。從中國人的道德層麵上講,俘虜幾乎等同於“怕死鬼”、“軟骨頭”、“叛徒”。依照國軍軍法,“臨陣脫逃者殺無赦”,更何況繳槍投降喪師辱國者!

  軍部對這批俘虜極為重視,將他們集中在崩馬伐木場的工棚裏,特別派政治處王世洲處長帶來一個由10幾名政工幹部和一個保衛連組成的專案組,對俘虜進行嚴格甄別。

  俘虜們半天和隨軍前來的各國勞工一起伐木,半天接受審查。每個戰俘必須詳細如實地交代自己是在何種情況下被俘的,而且還得找出證人,證明自己投降或被俘,既未辱國格,亦未損軍榮才能過關。

  這樣的甄別對士兵相對寬鬆,對軍官則尤其嚴格,士兵隻要能找出證人證實自己並非貪生怕死主動投降,被俘實屬萬般無奈無法避免,身體健康者馬上集結待命,準備繼續投入戰鬥接受進一步的考驗,身體虛弱有病者被送往後方治療休養。經查實確有變節行為者,則被移送軍法處審判。

  對排級以上軍官和國民黨黨員的甄別就要嚴厲多了,每人必須寫下文字材料,詳細說明自己被俘的經曆,還要如實交代自己在戰俘營裏的表現,涉嫌變節,即會受到嚴厲懲處。

  程嘉陵遇上了麻煩,雖然和他一起戰鬥過的高軍武、迪克・楊等人出麵為他洗刷,與他同時被捕的鄺順等一幫弟兄竭力為他證明,說他機智勇敢,率領隊伍與英軍一起撤往印度的途中,在英軍奉命投降的情況下,也絕不投降,率領他們進入深山。後來被俘,是因為遭到了緬甸人的埋伏,才不得不放下了武器。尤其對他在戰俘營裏的表現,更是讚不絕口。

  但是,他卻有一個致命的軟肋難以讓王世洲們法外開恩放他一馬:正是他,下令讓整支小部隊投降的。

  王世洲和他帶來的政工幹部們的確不想為難程嘉陵,甚而還對他在戰俘營中的表現暗生敬佩之心。可是,依照國軍軍法,僅他下令隊伍投降這一條,就無論如何也難逃一死!

  身處戰場,政工幹部們把甄別工作也進行得像打仗一樣迅速,有結論後,解脫的解脫,移送的移送,來到伐木場三天後,600來人的隊伍,就隻剩下了43名還需進一步審查的排連營級軍官。

  程嘉陵和趙福源的級別最高,也就成了最重要的審查對象。被留下在伐木場的軍官們已經停止了半天勞動,整天反複地接受開導和不厭其煩的詢問。政工幹部們也沒有就此視他們為敵我關係,不僅在伐木場裏行動自由,允許到森林去散散心。晚上,還可以到崩馬的酒吧裏去喝上一杯。

  這是因為沒有必要對甄別對象興師動眾,在這樣的地方,後麵是印度,前麵是日本人控製的地區,中國人隻要還尚存一線希望,就絕對不可能自己逃到深山老林裏去。

  程嘉陵忍受不了這種人格上的侮辱,他焦急地盼望著立即離開這幽謐得令人窒息的森林,重返戰場去殺人,或被殺!

  得知程嘉陵等被俘軍官被移往崩馬伐木場繼續審查,蕭玉、高軍武、迪克・楊、蘇桂貞、徐小冬心急如焚,三天兩頭地開著車到伐木場來看望程嘉陵。每次來,都會拉上他到崩馬的酒吧裏去聊聊。他們不僅關心眼前的甄別,也關心遠在孟買的丹妮。他們安慰嘉陵不要灰心,說他們正在努力地尋找更有力的證據,向專案組證明他不僅無罪,而且有功。

  蕭玉甚至勸他,為了丹妮,眼下受到再大的委屈,也必須咬緊牙關挺過去。沒有人知道丹妮已經成了插在程嘉陵心上的一把尖刀,動一動,便會熱血四濺。在朋友們麵前,程嘉陵不希望把自己得到的關於丹妮最殘酷的消息告訴任何人,丹妮的死,幾乎讓他萬念俱灰。

  6月20日淩晨,程嘉陵被一個惡夢和無數隻雀鳥聒噪不休的叫聲吵醒了。

  他從窗口望出去,森林裏飄散著淡淡的霧嵐。一架運輸機轟響著從低空掠過,接著一隻貓頭鷹因受驚而停止了梟叫,“潑剌剌”扇著翅膀躥出了山林。從密支那方向的某個地方發出低沉的而緩慢的隆隆聲,當炮聲最後平息下來的時候,耳邊隻聽得一片熟睡者的呼嚕。

  戰爭在休息。他看看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天光黯淡森林裏更是漆黑一團。

  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惡夢,心情也從來沒有如此煩躁。他平生煙酒不沾,而此時最渴望抽一支煙。他摸著黑湊到旁邊趙福源的床頭,找到他的軍裝,從上衣口袋裏掏出煙和火柴。

  他點燃一支煙,於是一粒火星,長久地明明滅滅……

  他被自己做的惡夢嚇壞了,此時額頭上和背溝裏還在嗖嗖地冒冷汗。

  他看見父親躺在地上,胸上插著刀,渾身是血,伸出手向他呼救。他魂飛魄散,向著父親狂奔過去,可是,近在咫尺,他的雙腿卻似被灌了鉛,怎麽也挪不動步,急得大哭大喊……就在這時,他突然醒了過來。

  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做這樣的不祥之夢?他心如鼓搗,再也難得安寧。

  這既是夢,也是一種科學上無法解釋的現象―親人之間才可能出現的心靈感應。

  此時此刻,在遠隔萬水千山的中國戰時首都重慶,程德惠的末日已經來臨。

  石板坡軍法部特別監獄內,槍刺森然,殺氣盈天。考慮到程德惠的特殊地位和身份,獄方法外開恩,並沒有像對待其他被決人犯一樣給他紮二龍膀子,沒有上手銬,由兩名法警將他帶到院壩上驗明正身後,也沒有在他背上插名字上勾了紅的斬標。

  當程德惠看到軍法官在自己的名字上重重落下一個紅勾時,他感到的不是恐懼,而是窩囊。想不到自己權高位重,威風一世,竟然會如此窩囊地死去!

  一年前他“自投羅網”時,並沒有想到會因如此一樁小事送命,就算是不堪羞辱當麵頂撞了蔣委員長,他想隻要假以時日,蔣介石氣頭過後,頂多也就給他個撤職查辦。對此,他是有充分思想準備的。可怎麽也沒想到,如今竟然會走到了黃泉路上。

  軍法部上將總監鹿鍾麟也認為程主管兵役,對部隊虐待新兵事負有一定責任,但無須軍法處置。由軍法部將詢問情況簽呈送蔣,稱:“程所犯之罪,尚未構成處決條件,請予從寬處理……”

  此時的鹿鍾麟認為程德惠確屬有錯,但罪不當誅。故而采取了拖延之術,心想隻有等到蔣介石消氣之後,再為程德惠說情。

  程德惠在監獄裏受到了優待,住的是單人號子,部屬和親友都可以去獄中探望。

  在關押期間,老上司蕭紫石為他兩肋插刀,上下奔走,竭力說項,還與鄧錫侯、王陵基、王纘緒、唐式遵、潘文華、楊森、範紹增等川軍高級將領聯名請求蔣介石從寬處理。蕭紫石甚至還請馮玉祥、何應欽出麵向蔣說話。

  不久,軍委會參謀總長兼軍政部長何應欽調任陸軍總司令,離開重慶。

  何到貴陽後,立即打電話給蔣介石,請調程德惠出任陸軍總司令部中將參謀長,蔣明白何應欽是想救程德惠,一口拒絕。

  蕭紫石成了石板坡監獄的常客,讓他感到蹊蹺的是,他居然有兩次碰上了鄭麗卿和她兄弟鄭永卿也在號子裏。而且他一進去,三人都顯得有些不自在。呆了沒一會兒,姐弟倆就告辭了,似乎他倒成了個礙事的主兒。

  八麵來風,蔣介石對殺程也有些躊躇難決。

  偏偏在這關鍵的時候,遠在滇西與日寇隔著怒江對峙的宋希濂卻成了程德惠的催命判官。

  中國遠征軍兵敗緬甸時,宋希濂率部急赴怒江,將已經突破怒江天險的日軍前鋒部隊打過河去,並負責收容整編從緬甸潰退回國的官兵。在此過程中,他從潰退官兵的口中了解到張軫、郭勉吾、馬維驤等人上下勾結,大肆截留美援物資牟取暴利之事。宋希濂知道事關重大,專門派人組成了一個班子,進行了長達半年的調查,才將事實查證清楚。張軫、陳勉吾、馬維驤在前線弄物資,然後運往重慶交與兵役署長程德惠組織銷售。

  宋希濂盛怒之下,直接上書蔣介石,要求嚴懲這幾位禍國殃民之徒。

  有了這道鋼鞭,程德惠即便再多長幾個腦袋,也都注定難逃一死了。

  就在程德惠命喪黃泉的前一天晚上,從鹿鍾麟口中得到消息的蕭紫石讓衛隊長趙之剛提著食盒,為程德惠送來了斷頭飯。

  蕭紫石明白,這是幾十年在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哥倆見的最後一麵。他也知道,直到此刻,鹿鍾麟還沒有把蔣介石的手諭告訴程德惠,而他,無疑會扮演一個給程德惠送去噩耗的人。

  程德惠精明,一看蕭紫石深夜帶來酒菜,立即說道:“大哥,看來,明日太陽出山以前,就該我上路了?”

  蕭紫石待趙之剛將酒菜擺在桌上,親手打開茅台,將酒杯斟滿,雙手端起,說道:“兄弟,你原本是活得下來的。可是,宋希濂捏住了張軫、陳勉吾、馬維驤幾個雜種在前線截留美援物資大發橫財的證據,上書老蔣,言此等國賊,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此事涉及到你,我現在要問你一句,宋希濂說張軫等人在前線弄物資,用軍車運到後方交給你,由你組織人轉手銷售,你說,此事當真?”

  程德惠一聲苦笑:“我已經是必死之人,沒有必要對大哥說假話。這事,我的確幹了。”

  蕭紫石像被子彈擊中一樣,身子猛然一震:“程德惠,你跟我幾十年,莫非還不知道,我今生最恨,莫過於此!我親口下令處決的貪贓枉法之徒,不下百人。何況,眼下還是在國難當頭之際!你實話告訴我,宋希濂所言可否屬實?如若沒有此事,就算老蔣殺了你,我也為你收屍祭奠,大禮厚葬,如若有此事,你就怪不得大哥我心狠,在你明日即赴黃泉路之前,還要與你割袍斷交!”

  程德惠呼地起身離桌,猛然跪在蕭紫石麵前,重重磕了兩個頭,說道:“兄弟對不起大哥,這些年硬是讓鬼迷了心竅,讓張軫一幫貪婪之輩牽著上了賊船。以至於越陷越深,扯不出腳杆了。愚弟落到今天這個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蕭紫石氣得胡須直顫,劈麵給了程德惠一巴掌,像老子罵不爭氣的兒子一樣拍著桌子大罵道:“狗日的東西,你又不是不曉得,老子為了打日本鬼子,連一世家當全都拿出來拉隊伍上前線。你倒好,反倒利用職權,在後方大撈特撈!錢是個啥東西?就能讓你不顧廉恥,不顧軍人的榮譽!不顧做人的良心!老子就弄不醒豁,你雜種過去在我手下當團長當師長,弄的錢還少了麽?此後身為政府的兵役署長,就每月那份俸祿你用得完麽?弄那麽多錢幹啥子,想帶到棺材裏去生崽崽呀!”

  程德惠雙目垂淚:“愚弟已經曉得自己錯得沒底了,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賣……”

  “想想你我手下那麽多好兄弟,如今還在前線和日本人拚命。想想我那些可憐的兵娃娃,冰天雪地裏光腳板穿著草鞋和日本人拚刺刀,就連你那心肝寶貝嘉陵娃娃,也在為國爭光,為你程家祖宗墳頭爭氣,去年報上還登了他在緬甸打下日本飛機的事情。可你這當老漢的,卻在後方挖國家的牆腳!要讓嘉陵娃娃曉得了,你讓他咋個想?咋個活?你呀你……你硬是要活活氣死老子啊!”

  蕭紫石盛怒之中的一番斥罵,恰恰戳到了程德惠的痛處,他竟然像個小娃娃似的號啕大哭起來,痛不欲生地叫道:“大哥呀,兄弟死到臨頭,啥子都放得下,唯獨放不下的,就是我那嘉陵娃娃呀!”

  “呸!你還有臉提嘉陵!你死了不要緊,就當國家少了個禍胎!可你害得嘉陵這輩子,人前人後咋個抬得起腦殼?”

  程德惠雙手一拱,丟了個拐子,痛切說道:“大哥,看在小弟與你也曾出生入死的情分上,臨死之際,隻求你一件事。”

  “狗日的,說!”

  “我死之後,肯定全國的大報小報都會登消息,這事兒無論如何也是瞞不住的。嘉陵在部隊也沒法呆了。他這人自小性子懦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兄弟我死到臨頭,百事都放得下,就放不下他。我隻求你,幫我照應一下嘉陵,讓他少受點人家的白眼。我程德惠就他一根獨苗,如今不敢奢望光宗耀祖,可傳宗接代,還得靠他呀!”

  “這算個啥事?嘉陵到底在英國喝過幾年洋墨水,就算沒法在部隊裏呆,到了地方上,憑著他自己的本事,莫非還找不到一個飯碗麽?不過,為了讓你放心上路,我答應你,隻要我蕭紫石碗裏有幹的,就決不會讓嘉陵娃娃喝稀的。”

  就在蕭紫石與程德惠見麵結束沒過幾個小時,就在太陽欲起未起之際,石板坡監獄裏傳出一聲槍響,兵役署長程德惠也倒在了血泊之中。兩名身穿黑色中山裝的侍從室官員上前查驗完畢,打著閃光燈拍了幾張照片,然後趕回德安裏委員長官邸複命去了。

  4

  半夜裏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天亮後依然斷斷續續地下著。

  程嘉陵在床上躺著一動不動,仿佛一具死屍。

  今天早飯後,王世洲紆尊降貴地來找他單獨談了一次話。程嘉陵如同一個本已傷痕累累、精疲力竭的拳手,終於被對手的一次重擊徹底地打倒了。王世洲首先給他送來了一個好消息,專案組對他的甄別已經結束了,一切調查結果證明,無論是被俘前和被俘後,他都是一個對黨國忠心耿耿的國軍軍官,並通知他馬上到新38師司令部報到,孫立人將軍會直接安排他的工作。他還撇開專案組長的身份,從私人角度告訴程嘉陵,高軍武、蕭玉、蘇桂貞、迪克・楊、徐小冬三天前的晚上來過這裏,他能這麽快結束甄別,和他們幾人的努力和20多位中、美軍官聯合簽名上書軍部是分不開的。

  可是,這一切原本應當使程嘉陵感到驚喜,感到溫暖,感到信任的舉動對於王世洲最後告訴他的一個消息而言,都顯得那樣的毫無意義―他那身居高位的父親,竟然成了一個腐敗分子,被國民政府槍斃了!

  顯然,王世洲所言是官方消息,準確無誤。與父親腐敗一案有牽連的幾位高官均受到了查辦,第66軍軍長張軫被褫奪軍權,進了中央軍校洗心革麵,陳勉吾與馬維驤兩位師長則被送進了軍法部監獄,極有可能也會人頭落地……

  天塌地陷,斷骨吸髓,這種打擊之沉重無法用語言來加以描述。從小養尊處優,充滿優越感的程嘉陵陡然間就像被擲進了冰窖,奇恥大辱猶如無數條噝噝吐信的毒蛇將他緊緊纏繞,讓他喘不過氣來。而與此同時,他又對自小一直敬畏的父親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憎恨,家裏幾時缺過錢?現在正是國家處於極度危難的緊要關口,身為軍界高官的父親,怎麽能做出這種人神共憤令親人蒙羞的不恥之事?

  王世洲給了他許多安慰和鼓勵,然後把他的佩槍和一篇幾乎等同於為他評功擺好的讚美文章似的甄別結論放在桌上,才起身告辭。臨出門時還客氣地說道:“幾時走,打個招呼,我派車送你。”

  程嘉陵靜靜地躺在床上,頭腦中翻江倒海,趙福源等還需留在此地接受審查的軍官得知他已獲解脫,都來看望他。他們看到的卻是一個一言不發,眼中清淚長淌的程嘉陵。稍後得知他的父親的遭遇,始才明白他為何如此難受。

  下午4點鍾左右,天終於放晴了,程嘉陵聽到棚屋四周雀鳥啁啾,清靜無人,才起床收拾行李,去城裏的司令部報到。

  他沒去找王世洲要車,也沒有走公路,一個人背著背囊,順著山溪向孟拱城方向走去。

  20來分鍾後,山溪拐了一個大彎,匯入了一片瓦藍色的湖泊裏,再往前流入南恩河,河的對麵就是孟拱城了。

  湖畔綠草茵茵,長著許多粗壯的水柳,長長的綴滿細碎眉葉兒的枝條依依垂掛下來。無風,便顯得寧靜而幽謐。

  “啪”地響起一聲清脆的槍聲,把程嘉陵嚇了一跳。噫,難道是日本人的便衣隊?

  他趕緊拔出槍,貓下腰。循著槍聲響起的地方走去,猛然間,他的心跳蕩起來。

  “小玉!”他脫口喊道。

  蕭玉提著一支自動步槍,從一叢低矮的灌木後麵走了出來,見了程嘉陵也是一驚:“嘉陵!你怎麽在這裏?”

  程嘉陵鬆了口氣,將槍插回槍套,說道:“王世洲今天上午找我談了話,我的審查已經結束了,讓我去孫長官的指揮部報到。”他頓了一下,鼓足勇氣說,“哦,蕭玉,我爸爸的事,你可能已經曉得了吧?”

  蕭玉臉上頓時布開了愁雲:“營房裏都傳開了,昨天,重慶的中央電台已經廣播了,好多人都是在收音機裏聽見的。”蕭玉歎了口氣,“你爸爸也算是老成持重的人了,怎麽也會犯這樣的糊塗?一腦殼鑽進錢眼裏就出不來了?”

  “啊啊,小玉,這事,我已經想開了,古人說天作孽,猶可違;人作孽,不可活。想想在異國他鄉拚死作戰的官兵,我爸爸真要做了天怒人怨之事,那他就是罪有應得,死有餘辜!”

  蕭玉詫異地盯著程嘉陵:“你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小玉,你一個人跑到林子裏來幹什麽?聽見槍響,我還以為是日本人的便衣隊哩。”

  蕭玉沮喪地叫了起來:“哎呀,我真沒用,一頭麂子……我讓它跑掉了。”

  蕭玉的夾克式軍官服敞開著,薄薄的襯衣掩蓋不住她那青春勃發的胸部。腳下擦得鋥亮的皮靴上,沾上了幾星草屑和泥星。今天沒戴頭盔,斜扣著一頂美式船形帽,千嬌百媚中透著幾分英武之氣。

  蕭玉把自動步槍放下,在緊靠水邊的草地上坐下了。湖心裏有幾座草木蔥蘢的小島,盛開的杜鵑花像一塊塊豔紅的雲錦散綴在萬綠叢中。

  “啊,景色多美,簡直像大師筆下的一幅油畫。”蕭玉回過臉兒望著程嘉陵:“呃,你怎麽不坐下?”

  他坐下了,與她保持著一段雖近在咫尺卻又無限遙遠的距離。

  程嘉陵的心緒紊亂。他顯得那麽可憐―因為他驀地發現,他理想中的超然物外,清靜無為的境界,原來隻不過是寒冷雲空中一縷被風吹散的輕煙。

  幾條黑色的小魚兒一動不動,仿佛凝固在透明的水晶裏。蕭玉撿起一塊草皮扔去,“噗”,水麵濺起幾星水花,魚兒一擺尾,倏地不見了。

  她是那麽恬然、安適。她那美麗的臉蛋上煥發出被愛情的蜜汁陶醉了的女人才有的燦爛光輝……一股酸澀的滋味驀然襲上了程嘉陵的心中,眼前那無比嬌嫩的身影模糊起來,像一個繽紛遙遠的夢。漸漸地,又顯得那麽清晰了。

  “小玉。”

  “嗯?”

  “你信仰宗教嗎?”

  “宗教……啊,我家裏的人雖然大都是信奉菩薩的佛教徒,但是,我並不是如來和觀音的女兒。”她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驚異,“程嘉陵,你怎麽會同我談起宗教來了?”

  程嘉陵悲苦地說道:“那麽多人都毀滅在戰爭中了,使我常常為人類的可憐渺小而痛苦不安。我發現,人類生命的存在隻不過是兩片永恒的黑暗中閃現出的瞬息光亮。小玉,你說,還有什麽罪惡比得上肉體存在的本身更應該受到詛咒?”

  蕭玉驚訝萬狀地叫了起來:“天呐,多麽可怕!嘉陵,你還這麽年輕,怎麽會生出這種悲觀厭世的思想?”

  “因為對我來說,生命本身就是一場悲劇,一場持續不斷的掙紮,尤其是組織上對我的懷疑和我父親的出事,幾乎讓我喪失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我不瞞你,我曾經好幾次想到過痛痛快快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沒有勇氣。更何況,作為一個男人,一名軍官,我沒有權力逃避,因為,我的祖國和民眾還在日本人的鐵蹄下受難。所以,我企盼著尋找一條既能解脫精神痛苦,而又不帶來肉體痛苦的道路。”

  蕭玉一邊安慰著程嘉陵,一邊為他的一反常態的思想感到吃驚。她很快便意識到自己的安慰是那樣的蒼白無力,她敏感地意識到嘉陵的痛苦之源除了來自他父親的噩耗,組織的不信任,還有自己無法避免的“寡情薄義”。

  於是,蕭玉坦誠說道:“啊,嘉陵,假如……因為我……給你造成了不幸,我真是……啊啊,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因為我愛軍武!愛他!死心塌地地愛他!”

  程嘉陵的臉色白得嚇人,一陣輕微的暈眩襲來,使他的思維混亂不堪。

  他非常清楚迄今為止他仍然深深地愛著蕭玉。可是,他已經失去了承認的最後一點勇氣。

  他囁嚅著:“蕭玉,你誤會了,我的痛苦絕不僅僅是因為情場失意……”

  蕭玉激動地叫了起來:“你沒有失意啊!你的丹妮,難道不是你的最愛?你的所有的朋友,都為你能擁有這樣一段美好的姻緣而高興。”

  程嘉陵失聲笑了起來,淚水奪眶而出。

  蕭玉大愕:“嘉陵,你怎麽了?”

  程嘉陵突然覺得能在這裏與蕭玉邂逅恐怕也是一種天意。父親成為國賊,自己遭受組織懷疑,蕭玉的離他而去,如果再讓朋友們知道連丹妮―人人眼中鼓勵他的唯一勇氣都已不複存在,他還怎麽有勇氣在這個世上活下去?

  “小玉,你不知道被自己的同誌弄來審查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我為我的祖國已經毫無怨言地獻出了我所擁有的一切,作為一名國軍軍官,我甚至會在需要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獻出我的生命。可是,我仍然被當做了一個就像犯了嚴重過失而被同夥拋棄在荒無人煙的孤島上的水手。自小,我的家庭讓我成為人們羨慕的對象,可是,我的先天性的缺陷又使我充滿了自卑心理。啊啊,承認自己是弱者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而我眼下正陷入這種深重的痛苦之中……我就像在黑暗的深淵裏向著透出一線光明的洞口爬去,可是,每一接近洞口總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將我推了下去。從理智上講,我已經充分地認識到自己對高軍武的嫉恨是沒有道理的,而且也絲毫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然而,感情卻是個奇怪的並非完全聽憑理智支配的東西,它總是固執地違背自己的理智而偷偷地在心中啜泣……”

  他叫了起來,“噢,天呐,我怎麽了,我為什麽會說出這些讓我們都不愉快的話來?請原諒,這的的確確不是我願意的。”他痛苦地喊道:“小玉,小玉,我不能隱瞞自己的感情,我當然深深地愛過你而不可得。不過,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那種屬於個人的情場失意造成的悲哀是微不足道的。而真正的巨大悲哀是我無法在生存中掙脫許多無法解決的深重的悲愁苦難。”“哦,程嘉陵程嘉陵,你快振作起來吧!你是我和軍武最好的朋友,我們真誠地希望你能快活起來。”

  程嘉陵的聲音清晰而顫抖:“我承認我陷入了絕望的痛苦之中,但是,那一天在孟拱的教堂裏,我看到了一個催人淚下的場麵,它震撼了我,使我從迷茫中清醒過來。當我聆聽數百名善良的和追求善良的人們在古老的管風琴的伴奏下齊聲合唱《馬太受難曲》的時候,我掉淚了。我躲在角落裏啜泣。小玉,你聽聽,‘再見,我的耶穌!我們落淚,我們伏跪,呼喚著墓中的你。請平靜安息吧!負傷的玉體,請平靜安息吧,請將你的墓石,當做我們恐怖之心的安適褥墊,成為靈魂的安息之地!’我望著圍繞著神的遺體哭泣的男人和女人,聽著他們的祈禱之聲,我被人類對宗教稟有的虔誠、悲憫所感動得不能控製自己。”

  “啊,是的是的,能夠尋求到精神慰藉的人們,才能在生存中具備幸福的基礎。”蕭玉已是熱淚潸潸而下。

  程嘉陵語調沉重地接著說下去:“當我得知我從小引以為自豪的父親成為了國家和人民的敵人後,我的痛苦已經是永遠不能化解的了……那一刻,在激情的撞擊下,我突然意識到那真像是一道閃電掠過我的大腦,唯有通過熾熱狂烈的不顧一切的獻身行為,人類才得以擊破與生俱來的矛盾絕望。痛苦,可能是平庸的,也可能是高貴的……肉體已經無所謂了,為了求得高貴的痛苦,我已經……”

  “程嘉陵,你千萬不要幹蠢事啊!想想你的丹妮……”

  程嘉陵猛然一震:“丹妮?不要再說了!我的丹妮,她受盡了折磨,現在終於解脫了。她已經在主那裏了。她不安的靈魂已經可以在主那裏得到安息了!我的天使,我的希望,都不複存在了!我已經永遠失去她了……”

  蕭玉驚愕不已:“你說什麽?丹妮她……”

  林子裏靜極了,山溪注進湖泊的地方泛起一片白色的漣漪,幾隻紅喙藍翅的鳥兒飄然滑向湖麵,濺起閃爍的水星。

  聽到這個噩耗,蕭玉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程嘉陵了。她真的不知道這個在她眼中一向軟弱的小夥子獨自承受的心靈負擔遠比她想象的重!丹妮,那個甜美的女孩,寄托了她所希望的上天應該賜予嘉陵的幸福的天使,居然已經不在了!不管是什麽樣的原因,嘉陵承受的痛苦都是難以想象的。

  終於,程嘉陵又開口了:“你以為我會自殺麽?不,小玉,你誤會我的意思了。程嘉陵是一名國軍軍官,清楚自負的責任。我樂意為國家戰死沙場,而絕不會愚蠢得對著自己的腦袋開槍!”

  與蕭玉分手後,程嘉陵匆匆趕到了孟拱城。進城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到指揮部報到,而是跨進了城裏唯一的一座天主教堂的門檻。這所教堂的牧師們在盟軍潰敗時逃到了印度,前些日子又隨著勝利的盟軍欣喜若狂地歸來,一邊傳道,一邊開始維修遭到炮火損毀的教堂。

  正是夕陽墜山的時候,在晚禱之聲飛布天空的時候,程嘉陵帶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莊重地跨進了孟拱教堂的大門。

  當牧師把涼津津的聖水施灑到他額頭上的那一瞬間,他的身體像一塊巨大的電石“轟”地燃燒起來,一種從未經曆過的神秘感油然漫起,自小人們的白眼、感情生活上受到的一連串挫折、組織的不公正對待、父親的不光彩死去,過去一切光怪陸離的生活與記憶須臾間變得遙遠而蒼白……

  牧師的聲音清爽,富有魅力,仿若天籟之聲。

  “你願做神的忠實奴仆,追隨著群羊的大牧人耶穌的腳蹤,做好靈命緊固的牧人嗎?”

  “我願意。”

  “你願做牧長的小學生,盡心竭力地追求真靈,傳揚純正的福音嗎?”

  “我願意。”

  “你願為同工同道,在基督裏互相聯絡成肢體,成為主所喜悅的團契嗎?”

  “我願意。”

  “噢!感謝創造萬物的耶和華上帝和為我們信心創始成終的耶穌基督,揀選你為主的兒子。”

  頓時全堂肅靜,無數教徒的眼睛聚集到程嘉陵身上,他凝視著正牆上背負十字架的耶穌,霎時有了一種空靈奇幻的飛升感。

  “你現在正遭受著磨難,你的靈魂被魔鬼纏住了,讓所有的神的兒女為你祈禱,求神憐憫你這隻迷途的羔羊,將賜給舊約先知底波拉的靈魂,也澆灌到你的身上。祈禱吧,阿門!”

  一片嗡嗡嚶嚶的禱告聲衝騰而起,向著寬敞高大的神殿上空漫散開去。這聲音如潮如湧,持續不斷地衝擊著程嘉陵的心身。他被溫暖與友愛震撼了……喔,讓這上帝賜福的時刻延續下去吧!讓我得以永恒的安息吧!就在此地,就在此時,就在這種莊嚴而又神聖的氛圍裏。隻有在這片寧靜的湖中,心靈才能夠平緩止息來自於邪惡世界的回音!無窮的欲望,現在已被驅散並且將永遠不在夢中騷動……

  仰望著神聖的天空,周圍升騰起一片悠揚的聖歌、讚美詩,如同天使們來自天國聖潔的召喚。金發,藍色的眼睛,潔白的長裙,雪一般的羽翼,丹妮,親愛的丹妮,你也應該與上帝同在吧……

  孫立人將軍在他的指揮部裏接過程嘉陵的審查結論一眼未看便扔在一旁,口頭宣布了他的任命,委派程嘉陵去組建軍部獨立團。

  程嘉陵心中狂跳,惴惴說道:“長官,我恐怕不太適合去挑這樣一副重擔。我必須如實地告訴你,我的父親程德惠,因為在後方大搞腐敗,剛剛被政府槍決了,你現在改變這一決定還來得及。”

  孫立人臉色一沉:“程德惠搞腐敗被殺,關你程嘉陵什麽事?我們是充滿民主精神的新型軍隊,不搞一人有罪,株連九族的蠢事。我隻要你回答,在日軍的戰俘營裏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升起國軍軍旗的人是不是你程嘉陵?在攻打巴卡時駕著日本人的坦克,把日軍指揮官碾了個稀巴爛的人是不是你程嘉陵?你回答,大聲回答!”

  一腔熱血充上腦門,程嘉陵敞開嗓門,歇斯底裏地吼道:“報告長官,是我!”

  “那還有誰認為你程嘉陵沒有資格當我新1軍的軍官?”

  熱淚奪眶而出,程嘉陵激動地說道:“謝謝長官的信任,豪言壯語我一句也不想說,唯請長官觀吾其行。我程嘉陵隻要還有一口氣,就永遠不會做任何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民族的事!”

  程嘉陵前去走馬上任的獨立團,基本力量正是他曾經指揮過的由脫險戰俘臨時組成的加強營。這支新創建的部隊在兵員、裝備與物資上得到了充分的補充,全團達到了2200人。史迪威派來的美軍顧問官也正好是他過去的臨時搭檔迪克・楊。唯一讓他心情不暢的是獨立團接收的全為英式裝備,和接收美式裝備的特務大隊的弟兄們比起來,就差了威風和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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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菊花與刀:日本文化諸模式

    作者:美 魯斯·本尼迪克特  

    紀實傳記 【已完結】

    作者運用文化人類學研究方法對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礎、社會製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進行分析,並剖析以上因素對日本政治、軍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麵曆史發展和現實表現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義的兩種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