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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現在我才知道,女人看似柔弱如水,其實,她們生命力比我們男人要頑強得多!”……那輛坦克被大“道奇”撞得飛離地麵幾米高,打了幾個滾後墜下了懸崖,“轟”的一聲觸地爆炸起火……蕭玉的聲音隨風而去,無論高軍武怎樣喊叫,怎樣搖晃蕭玉的身子,再也沒有回音……這樣一次小規模的會師,已經使他們成為了書寫中華曆史的人物……

  1

  攻克密支那後,史迪威將中國駐印軍總指揮部前移到密城,大批美國和中國的工兵把眾多機械和車輛開進城裏,立即著手清理戰場,搶修電廠水廠。甚至連作戰部隊也都被組織起來掩埋屍體,清掃滿地的殘磚碎瓦,砍伐樹木與竹子為大批回歸的難民搭建簡易住房。

  單是埋葬敵我雙方戰死者的屍體,就是一項浩大艱巨的工程。為此,美軍工兵出動了上百台推土機。處理日軍官兵屍體的原則是就地掩埋。

  被中國士兵清理出來的日軍屍體有4000餘具,先用推土機在地上推出一個籃球場一樣大小的坑,附近的日本士兵屍體被一車車拉來,胡亂地倒進坑裏,然後推土機轟響著來回幾遍,就碾成了一塊平地,士兵們在平地上搭帳篷架活動棚屋,在鬼子兵的屍體堆上安營紮寨,吃喝拉撒。而清理出來的近8000具中國官兵的遺體,則全部被集中到城郊的一座大山下集體安葬。

  中國官兵們對待自己犧牲的戰友自然要小心仔細得多,在坑裏一層竹席一層遺體地堆碼,每一具遺體均用膠皮雨衣包裹,碼得整整齊齊,最後再由戰士們用鐵鍬鏟土掩埋,壘成大墳,並勤碑以紀。

  鄭洞國軍長下令為戰死的中國官兵修建了一座烈士公墓和一尊紀念碑。並與史迪威、韋瑟爾斯、孫立人、廖耀湘等將領親臨烈士公墓,為戰死的中國官兵舉行了隆重的祭奠儀式。

  為避免瘟疫流行,除了在屍體集中的地方遍灑生石灰外,美軍還調來幾輛灑水車,在全城噴灑了大量的消毒藥水。雖然如此,密支那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依然彌漫著一股大家都已經非常熟悉的濃烈臭味。

  就在這充滿勝利喜慶的多雨季節裏,史迪威征得蔣介石同意,對中國駐印軍進行了補充擴編。將原有的新1軍擴編成兩個軍。鄭洞國被免去新1軍軍長之職,擔任中國駐印軍副總指揮,孫立人任新1軍軍長,下轄新38師,原114團團長李鴻升任師長;新30師由原新38師副師長唐守治升任師長;廖耀湘任新6軍軍長,下轄李濤新22師,潘裕昆第50師,龍天武第14師。

  中國駐印軍在密支那休整訓練,史迪威將軍手中的指揮棒移過作戰沙盤,又指向了下一階段的攻擊目標,八莫與南坎。部隊厲兵秣馬,又處在了戰前的緊張準備之中。

  隨著對密支那的占領,密支那以北區域已再無日軍力量存在,盟軍的運輸線也無被襲之虞,高軍武的特務大隊與趙狄的113團前出到密支那與八莫之間的廟堤一帶展開警戒,程嘉陵的獨立團則被調到密支那至廟堤的公路上,負責後勤補給線的安全,並負責管理設在密支那南郊公路邊上的一個規模不大的戰俘營。程嘉陵把團部也設在了這裏。

  在這片戰爭廢墟上,帳篷與簡易棚屋鋪天蓋地,整座城市,到處都晃動著中國軍人的身影。

  “飛鷹”劇團在密支那度過了一段和平美好而又激動人心的時光,蘇桂貞組織創作排演出一批短小精悍的節目,這批節目的素材大都來自中國駐印軍的戰鬥與生活,巡回到各支部隊裏演出。麻哥與騎兵連全體殉國,高軍武率領特務大隊長途穿插成功救出盟軍戰俘與僑民,徐小曼、白益兩名中國記者與義士李英士在弄滾寨演繹出的傳奇故事,全都被改搬成話劇、金錢板和配樂詩朗誦搬上了舞台。劇中的徐小曼,由對徐小曼知根知底親如姐妹的蕭玉出演。

  這樣的節目內容在各支部隊的駐地無不引起巨大的轟動,往往是台上一片哭聲,台下哭聲、口號聲一片。

  在台下默默看著蕭玉表演的程嘉陵不禁對迪克・楊感歎道:“現在我才知道,女人看似柔弱如水,其實,她們生命力比我們男人要頑強得多!”

  8月7日上午,一輛步倫履帶式機槍車輕快地奔馳在莫馬克至密支那的公路上。後麵,跟隨著一輛吉普車和兩輛坐滿全副武裝的獨立團士兵的“吉姆西”。

  近百天的密支那血戰剛剛結束,在孟拱經過休整的新38師各團,正按照史迪威製訂的下一輪作戰計劃,通過密支那向八莫方向挺進。密―八公路上不時奔馳著中美兩軍運兵和運輸輜重的車隊。

  確保運輸線的安全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日軍挑選出會說中國話的官兵組成小股部隊,駕駛著經過偽裝的各種戰車,經常插入中國軍隊後方大肆襲擾―據俘虜供認,這批官兵均來自滿蒙開拓團,他們已經在中國的東北生活了許多年,有不少士兵甚至是開拓民的第二代,自小在滿洲生活,一口東北話說得比日本母語還順溜。

  三天前,一支運送糧食的美軍車隊在獨立團負責安全的路段上遭到了厄運,14輛大“道奇”和車上的糧袋全部被燒毀,二十幾名美軍黑人士兵無一生還。

  聞訊後的孫立人極為震怒,一個電話打到獨立團,把程嘉陵罵了個狗血淋頭。

  程嘉陵急火攻心,自從接受護路任務以來,他不單把全團官兵和車輛分派到沿途重要地點安營紮寨,日夜巡邏,連他和迪克・楊兩位主官,每天都要率領步倫機槍車和滿載士兵的車輛沿著公路在密支那與莫馬克之間督察一個來回。日軍襲擾隊屢屢得手,不是獨立團官兵不賣力,而是敵人太狡猾!

  今日出巡,程嘉陵和迪克・楊原本坐在裝有電台的指揮吉普車上,但跑在前麵的履帶式輕型步倫式機槍車讓他倆心癢難耐,禁不住誘惑,他們把車上的兩名乘員換到了吉普車上,迪克・楊成了駕駛員,程嘉陵成了機槍手。程嘉陵對這種由美國阿雷斯公司生產的機關槍喜愛至極,此槍工作原理由槍管後坐式改為導氣式,采用彈鏈供彈配置,最高射速每分鍾高達1000發,被稱為世界上射速最快的機槍。

  不時有一輛輛糊滿泥巴的大“道奇”隆隆駛過緩緩前行的巡邏車隊身旁,碾起的煙塵躥向空中,遮天蔽日。

  中國官兵們一見便知這是美軍運輸隊的車輛,美國人的種族歧視相當嚴重,黑人與白人在部隊中彼此單列建製,絕對不會混合編在一起。眼前超車而行的,正是中國官兵十分熟悉的一支美軍黑人運輸團的車輛。車廂裏碼放著裝罐頭的箱子。駕駛員親熱地向中國官兵招手致意,感謝他們的辛苦保護。

  緬甸毒烈的夏季讓人苦不堪言,太陽像個火球似的高懸在頭頂,風撞到臉上如火苗般燎人。呆在蒸籠般的機艙裏迪克・楊大汗淋漓,熱得實在無法忍受,隻得把駕駛座升了起來,腦袋露在外麵,一邊開車,一邊和程嘉陵說話。

  車隊下了一道長長的陡坡,穿過一片樹林,公路右邊出現了一塊寬寬的壩子。一片片的香蕉林點綴其間,克欽人的高腳竹樓隱隱約約,檳榔樹亭亭玉立。右邊,則是陡峭的懸崖,崖底,就是洶湧奔騰的伊諾瓦底江。程嘉陵站在機槍後麵,四周綠波蕩漾,空中湛藍如洗,空氣清新像被過濾了一樣,雜花斑斕的田埂蜿蜒在綠波之中,景色美不勝收。

  他想,如果沒有戰爭,這該是多美的一幅圖畫呀!

  就在這時,前麵不遠處忽地響起“咚”的一聲巨響。

  “什麽聲音?汽車爆胎了麽?”迪克・楊警惕地大喊道。

  話音剛落,槍炮聲已經像熱鍋爆豆子似的響了起來。

  前麵的視線被一片濃密的香蕉林擋住了,隻聞其聲不見其影。

  程嘉陵從聲音判斷出事了,大叫道:“他媽的,鬼子正在伏擊美軍車隊,快,衝上去!”

  巡邏車隊剛一衝進香蕉林,子彈已經迎麵向他們掃來。

  子彈擊在汽車上,“叮當”脆響,四處亂飛。有的戰士中彈了,呻吟著倒了下去。而更多的戰士則立即掏槍向埋伏在路邊香蕉林裏的日本人開槍還擊。

  程嘉陵轉動槍口,向著香蕉林裏“嘩啦啦”掃出一梭子彈,扭頭對後麵吉普車上的警衛員叫道:“快呼叫所有的巡邏隊,讓他們火速趕來增援!”

  他突然改變了主意,“算了,巡邏隊來不及了,軍部特務大隊駐地離這裏最近,直接呼叫高大隊,請求他立即增援!”

  戰士們紛紛跳下車廂,或趴在公路上,或躲在樹身後,向著伏擊者開火。

  程嘉陵大聲喝道:“全部上車,衝過去保護美軍運輸隊!”

  戰士們愣了愣,又返身往車廂上爬。

  此時迪克・楊胸部已經中彈,聽到命令,忍住疼痛,加大油門,機槍車像一頭發狂的公牛迅猛地向前衝去。

  車隊剛一衝出香蕉林,程嘉陵看到一輛塗上了青天白日徽章的日本95式輕型坦克正在攻擊剛剛過去的那支美軍運輸車隊。隻見它左衝右突,追逐著滿載罐頭的大“道奇”和棄車逃跑的美軍黑人士兵。好幾輛大“道奇”已經被它打得起了火,還有一群身穿美軍軍裝,頭戴美軍鋼盔的日本人跟隨在坦克後麵,向著往香蕉林子裏狂奔的黑人士兵開火。

  程嘉陵怒火中燒,大聲咒罵著,手中的機槍隨即開始噴吐火舌,內行人一聽槍聲就知道是個地道的老兵在射擊,打的是點射,少則兩三發一個點,多則四五發一個點,力求準確,槍聲響起必定有敵人倒下,而且是在戰車快速奔馳中射擊,顯然是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

  日軍士兵的子彈紛紛向程嘉陵飛來,他的衣袖不斷被穿出窟窿,冒出一縷縷青煙。士兵們看見自己的長官如此勇猛,一個個血湧腦門,忘記了生死,迎著敵人的子彈衝了上去。中國人的增援鼓舞起黑人士兵的鬥誌,一些黑人駕駛員停止了逃跑,返身用衝鋒槍和手槍還擊。

  看到日本人不斷地倒在自己的槍口下,程嘉陵的情緒愈發亢奮。可是,子彈打到坦克上除了發出“當、當”的聲響,碰出一連串火花外,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

  戰車突然停下了。

  “迪克・楊,怎麽停下了?快往前衝啊!”

  沒有回應,他低頭一看,心中猛一揪扯。這時他才看到迪克・楊的頭垂了下去,戰車的艙蓋上,流淌開一大灘刺目的鮮血。

  程嘉陵恨不得馬上下車去把這輛猶如闖入羊群的老虎似的坦克幹掉,可他心裏清楚,步倫式機槍車根本不是坦克的對手。他看到坦克上粗短的炮筒已經對準了自己的戰車,剛想跳下車去,隻覺得眼前火光一閃,一聲巨響,他被震得騰空飛起,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長官!長官!”幾名士兵衝上來,圍住他惶惶大叫。

  還有人帶著哭腔大喊:“團長陣亡呐!弟兄們為團長報仇啊!”

  “嚷什麽嚷?我還沒死哩!”程嘉陵睜開眼睛,惱怒地喝道。

  是的,程嘉陵還活著,他仰麵朝天地躺在地上,腦袋裏雲蒸霧罩,可還能說話。他清楚自己已經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右邊袖子沒有了,手臂黑得像鍍了一層漆黑的釉,頭盔也被震飛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塊彈片鑽進了肉裏,身上頭上好幾個地方都在淌血,連眼睛也被黏稠的鮮血糊住了,剛才還藍湛湛的天空此刻看上去成了紅潮潮的一片。

  奇怪,整個兒變成了一個血人,卻一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

  程嘉陵猛一用力,站了起來,大喊道:“你們圍著我幹啥,快去救聯絡官,他負傷了。”

  警衛員哭喪著臉說:“長官,聯絡官……已經被鬼子的坦克炸成碎塊了。”

  程嘉陵身子一震,目光掠過原野,死死地盯住了那輛仍然在不停地向大“道奇”噴吐著炮彈的坦克。十幾名戰士拿著手雷勾著腰往坦克衝去,可人還離得老遠,不是被坦克上的機槍打倒,就是被坦克後麵的日軍士兵擊中。

  “團長,高大隊帶著特務大隊的弟兄們趕來呐!”

  突然,程嘉陵想到了卡車,大“道奇”自身有3噸,加上載重7噸,共有10噸重量。而日軍95式輕型坦克隻有7.5噸的戰鬥全重,裝甲也不厚,僅6至12毫米,如果大“道奇”開足馬力向坦克衝過去,完全可能把坦克撞下懸崖。

  這樣的主意讓他激動不已,程嘉陵拔腿向躥進香蕉林的一輛大“道奇”奔去,這時,他才發現左腿也負傷了,跑起來一瘸一拐。

  等他跑攏一看,大“道奇”的擋風玻璃被擊碎了,一名黑人士兵渾身是血地倒在駕駛室裏。

  他什麽也顧不得了,拉開車門,將駕駛員拉到地上,自己鑽進去握住了方向盤。

  程嘉陵沉著地開動大“道奇”,對準坦克的方向,在香蕉林裏橫衝直撞,一株株香蕉卷動著巨大的葉片“嘩啦啦”尖叫著倒了下去。等他衝出香蕉林,看見日本坦克還在公路上耀武揚威地轉來轉去。他把大“道奇”的油門加到最大。卡車飛快地向坦克接近,隻聽耳邊風呼呼作響。頃刻間,“砰”的一聲巨響,那輛坦克被大“道奇”撞得飛離地麵幾米高,打了幾個滾後墜下了懸崖,“轟”的一聲觸地爆炸起火。程嘉陵把車開得太快,慣性太大,也連人帶車緊隨著坦克一頭衝下了懸崖,龐大的車身觸地後,滿車的罐頭箱子被震破了,罐頭滾得滿河灘都是。

  特務大隊的增援車隊趕到了,戰士們爭先恐後地跳下大卡車,向著日軍襲擊隊員衝去。田壩上,香蕉林裏,到處響起了槍聲和喊殺聲。

  高軍武和徐小冬衝到懸崖邊上,望著被摔得七零八碎的大“道奇”,心中猛然一沉。

  獨立團的戰士們也趕到了,一邊失聲痛呼著他們的團長,一邊像群沒頭蒼蠅似的滑下懸崖,大聲呼喊著團長向程嘉陵擁去。他們以為團長已經死去了,於是紛紛痛哭著撲了上去,這才發現團長

  並沒有死,他的眼睛緊閉著,但憔悴而灰黃的麵孔還在微微抽搐。

  等高軍武和徐小冬下到崖底,程嘉陵已經被戰士們從駕駛室裏抬了出來。

  “嘉陵,嘉陵,你一定要挺住!”高軍武和徐小冬大聲叫道。

  程嘉陵的眼睛睜開了,他認出了麵前的高軍武和徐小冬,因為他的眸子裏泛起了溫柔而微弱的漣漪。

  眼淚從程嘉陵的眼眶中滾滾而下,他哀切地說道:“軍武,小冬,我……我不會……死吧?”

  “你怎麽會死呢?嘉陵,你一定會活著回到中國,回到重慶去的!”

  高軍武大聲鼓勵他,可是,當他看到程嘉陵肚子上的傷口,腦子裏轟地一炸,這個破損的傷洞裏,正源源不斷地湧流出大量的鮮血和許多汙穢難聞的稀稠物。

  “你的傷不重。”他強忍住哭泣喊道,“你不會死,會活下去……一定會活下去!”

  程嘉陵淚流滿麵地呢喃道:“我們有幸……經曆了這樣一場戰爭,沒有這種經曆的人恐怕永遠也不能理解……我們此時此刻的心情。”他的聲音悠遠而縹緲,“對我來說,這是一個無比壯麗的時刻,我為我的祖國貢獻了一切,我們……很快就會勝利了,我知道……我親愛的祖國……一個新的時期……很快就要開始了……”

  高軍武和徐小冬緊閉上眼瞼,臉頰上的肌肉戰栗不止,淚水拚命湧出眼眶,像冰冷的蚯蚓向下爬動,而心,在悲傷地哭泣……

  程嘉陵已經氣若遊絲,他向高軍武、徐小冬點點頭,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手伸向了上衣口袋,卻無力解開紐扣。

  高軍武幫他解開了紐扣,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來的,是一朵綠瑩瑩的翡翠胸花。

  程嘉陵盯著高軍武和徐小冬:“好兄弟……我不能參加你和蕭玉的婚禮了。這,這就算是我和丹妮提前送你們的結婚禮物吧……請……請……一定……收下。拜托啦……”

  高軍武把胸花接在手裏,心中百感交織,眼中淚水長淌,卻不知該怎樣安慰程嘉陵。

  程嘉陵的臉色蒼白了,明亮的眼睛也逐漸變得灰暗。他囁嚅著,艱難地吐出一串繼續的聲音:“星星在閃爍……我去了……啊,我也曾幻想過……時來運轉的時候……上帝,我愛你……啊,我是多麽的感謝你啊!丹妮,我來了,我看見你了……我陪你來了,永遠永遠……”

  噩耗傳到“飛鷹”劇團是在兩三個小時以後。

  一輛車頂上架著綠色偽裝網的吉普車風馳電掣地衝進了“飛鷹”劇團的駐地。車上,“咚、咚”跳下來高軍武、徐小冬。後麵,還跟著4輛坐著鄒喜子等警衛的帶鬥摩托。

  蘇桂貞本想和他們開個玩笑,可一看二人神情嚴峻,玩笑話到了嘴邊也咽了回去,叫上蕭玉迎了上去,對高軍武、徐小冬說道:“看你們一個個全都黑著臉,出什麽大事了?”

  從高軍武口中說出來的消息對蘇桂貞來說是致命的。

  “蘇團長,抱歉,我今天給你帶來的是最不幸的消息。兩個小時以前,迪克・楊和程嘉陵在保護美軍運輸隊的戰鬥中,雙雙戰死了……”

  蘇桂貞神情一震,仿佛腦門正中挨了一槍,驟發一聲尖叫後,兩眼發直,麵如白紙,軟軟地癱倒在地。

  蕭玉一聽程嘉陵也遭遇不幸,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可她還得強忍住悲痛,趕緊將蘇桂貞扶起,大聲喊道:“蘇團長,你快醒醒,快醒醒!”

  劇團的男兵女兵也都目睹此情此景,也都爭相跑了上來,大聲呼喊他們的蘇團長。“天呐!”蘇桂貞終於醒過來了,她悲愴地發出一聲呼喊,隨後,便如同一個痛失親夫的普通女人般號啕起來。這一刻,她似乎忘記了自己是個國軍軍官,是個領導著八十多名文藝兵的劇團團長,而把自己當做了一個純粹的女人,雙腿拚命蹬地,雙拳捶打地麵,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死去活來!

  蕭玉也哭了,既為迪克・楊,更為程嘉陵。

  劇團的男兵女兵們,也全都大放悲聲。

  高軍武和徐小冬沒有哭出聲,可牙齒咬得“嗒嗒”響,眼中溢滿了淚水。

  等到蘇桂貞緩過勁來,高軍武說道:“桂貞,節哀順變吧,部隊馬上就要打八莫了,我和徐小冬知道怎樣為迪克・楊,為程嘉陵報仇的!”

  2

  程嘉陵犧牲後第三天,新1軍軍部決定由徐小冬出任獨立團團長一職。徐小冬走馬上任沒兩天,高軍武被孫立人緊急召至莫馬克,命他立即率部執行一項重要任務。

  孫立人把高軍武叫到沙盤前,說道:“滇西遠征軍渡過怒江後,打得極為慘烈。現在,左翼已迫近芒友,右翼正在攻騰衝。等到我軍攻下八莫南坎,緬北滇西就會聯成一氣。我和衛立煌司令官決定先作一次小規模的會師,會師隊伍分別從密支那與騰衝兩地出發,相向而行。我現在任命你擔任中國駐印軍的代表,率領你部一個營的兵力前去與滇西部隊派出的代表會師。此去山高路險,沿途除有幾處日軍據點外,其餘大都為克欽軍控製。你高軍武雖說精明幹練,但我仍須提醒你,務必小心謹慎,對日軍,盡量回避,對克欽軍和緬甸民眾,要讓他們感覺到我軍的友誼和慷慨。美軍對我國兩軍會師也極為重視,決定派出隨軍攝影隊與數名記者同行,故而此次行動重在政治意義,而非軍事效果。為增強宣傳力量,我把‘飛鷹’劇團也派給你,這批多才多藝的青年人個個都是從事宣傳工作的好手。另外,再給你10名華僑誌願隊的隊員做翻譯,有了他們的幫助,一路上你們才可能最大限度地爭取到緬甸百姓的支持。”接下來,孫立人對這次會師的路線,和一路上應該注意的事項作了詳細的指示。

  高軍武認真聽取完孫將軍的指示,肅然道:“我明白了。請軍座放心,我一定慎用武力,多動腦筋,以與兄弟部隊順利會師為第一要旨。”

  孫立人繼續叮囑道:“我已叫後勤部準備了大批物資,這一路上,你先替國軍當善財童子,爭取緬甸民心。會師後,除了留下返回路上你部必需的給養,其餘的全部送給國內的兄弟部隊。我知道,他們的生活苦得很,菜裏沒油水,連飯也吃不飽,和我們簡直沒法比。”

  聽到這樣的話,高軍武心中頓時泛起一股暖意。接受任務後,他立即將古良的第1中隊和蘇桂貞的“飛鷹”劇團火速調到密支那集結,接受各種物資補充,向官兵們強調此次行動的重大政治意義,洗澡理發換裝,整肅軍容風紀,等候與同行的美軍會合。

  美軍派來的是一支駁雜的綜合性小部隊,有一個4人組成的電影攝影隊、7名隨軍記者,一個8人的醫療小隊,4名帶著兩部特勤機的美軍情報官,一支36人的騎兵隊。

  隨高軍武同行的,還有一支由臨時招募的克欽馬幫組成、騾馬超過了400頭的龐大輜重部隊。騾馬背上,馱運著大批生活物資。

  8月28日清晨,高軍武騎著高頭大馬,率領這支人數上千,騾馬成群的特遣隊渡過了伊諾瓦底江,高舉著國旗和軍旗,浩浩蕩蕩地踏上了通往中國滇西的茶馬古道。

  緬北重鎮密支那與中國滇西的騰衝之間,原來有一條茶馬古道,那是經年累月來往滇緬一帶的馬幫踐踏出來的。但這條茶馬古道人流最為擁擠並不是在滇緬商業交往最熱鬧的時候,而是在兩年前的初夏時期。那時,數十萬從緬甸逃出來的僑胞,扶老攜幼,沿著這條古道逃回到祖國的懷抱。還有大批負傷轉進的國軍官兵,也從這條古道轉往昆明。古道兩側,不知掩埋了多少在戰鬥中負傷和病餓而死的中國難民和中國官兵的屍體。

  自那以後,它就一直被人類遺棄在荒山野嶺之中,很多路段雜草叢生,以至於很難看出是一條千百年來曾經鳴響著清脆馱鈴的古道了。

  這條荒蕪了長達兩年多時間,浸染著中國軍民斑斑血痕的茶馬古道,如今又出現了中國駐印軍健兒們威武的身影……祖國、回家、親人、老屋、祖墳,這是一串讓隊列中的每一個中國軍人想起來便會淚流滿麵的詞兒。

  雖然他們人人都清楚,他們此行僅僅是走到某一處緬中國境線上,與祖國來的代表見上一麵還得繼續回到緬甸作戰。可畢竟此時此刻,他們已經踏上了回國、回家的道路,有機會抓一把祖國的土地,嗅一嗅祖國的空氣,看一眼久違了的祖國的山山水水。就這樣,他們無疑已經成為了數萬新1軍官兵中最為幸運,最令人羨慕的人!

  同行的美國大兵哥顯然不具備這樣的心情,但是,中國弟兄的興奮勁也感染了他們。離開密支那兩天後隊伍便開始爬山,雖然是山高路險,但興奮使美國人也忘記了疲勞,一路上和中國弟兄們一樣興高采烈,說說笑笑,幽深的山穀中,奇險的山脊上,不時回蕩著“OK”、“頂好”的聲音。

  尤其是“飛鷹”劇團八十多名靚女俊男,更使隊伍充滿了歡歌笑語,給部隊帶來了勃勃生機。接受任務後,他們突擊學會了演奏緬甸樂曲,演唱緬甸歌曲。一路上,部隊向老百姓分發緊缺生活物資,“飛鷹”劇團則演起了“壩壩戲”,用各種短小精悍的文藝形式向緬甸老百姓宣傳盟軍的戰果,宣傳中緬、美緬人民之間的“胞波友誼”。在沿途緬甸各民族人民的心目中,中美兩國軍人簡直如同救苦救難的菩薩和上帝。每到一個村寨,馬上通知老百姓前來領取物品,有山裏最為稀罕珍貴的鹽巴,也有因戰爭的原因同樣缺乏的布匹、煤油、針線和藥品。

  渡過伊諾瓦底江三天後,部隊便進入了連綿不絕的群山之中,而這些群峰大抵還隻能算是高黎貢山西麓的餘脈。隊伍幾乎都是往高處走,登上一座山嶺,大家還來不及鬆一口氣,前麵又橫亙著一座座更高更陡的山嶺,給人的感覺是綿延無邊,永無盡頭。

  雖然穿行在深山野嶺之中,美軍情報官一直與總指揮部保持著密切的聯絡,所以高軍武對前麵的情況一清二楚。

  滇西各地衛立煌將軍指揮的中國遠征軍“Y”部隊同樣憑著高昂的士氣浴血奮戰,收複了失地。

  雄峙於怒江西岸的高黎貢山正脈的鬆山,扼滇緬公路咽喉,是保山至龍陵必經之路的製高點,地勢險要,有“東方直布羅陀”之稱。日軍56師團自1942年5月占領鬆山後,用鋼筋水泥、汽油桶裝沙土及木頭、棉花等七八個保護層,構築了40多個極為堅固的堡壘群,將其自喻為“滇西馬其諾防線”。攻打鬆山之戰在滇西大反攻中打得極為慘烈。中國軍隊每攻占一個陣地,都要付出血的代價。第8軍先後用了9個團的兵力,在優勢空軍、炮兵和當地人民群眾的支援下,經過數十次血戰,才攻下滾龍坡和大埡口等陣地。

  剩餘日軍依靠險惡地形和牢固的工事,依然死守鬆山最高峰―子高地。第8軍在敵人的強大火力壓製下傷亡慘重,子高地始終久攻不下。最後軍長何紹周、副軍長李彌以及參謀長梁筱齋、82師師長王伯勳等人絞盡腦汁,同美軍顧問一道終於策劃出從山底往山上挖地洞埋炸藥,借助爆破的強大威力殺開血路,拔掉了這顆毒瘤。

  以犧牲7600餘人的巨大代價,滇西遠征軍才打破了鬆山僵局,部隊隨即潮水般開往龍陵。

  騰衝的戰役同樣傷亡慘重。占領騰衝的56師團不少士兵來自九州島福岡等地,礦工出身居多。在騰衝城裏,他們發揮了自己打洞的絕活,幾乎把城裏給翻了個底朝天,修築了大量地下工事,同遠征軍打起了地道戰。逐街逐屋的巷戰持續了半個多月,整個騰衝城在血雨腥風中幾乎毀之殆盡,片瓦不存。

  鬆山打通之後幾天騰衝才以一樣巨大的代價告捷。兩翼軍隊終於連成一片,夾擊龍陵,潰敗的日軍殘部紛紛越過國門逃到了緬北,大部去了八莫,一些零星的官兵則逃進了緬甸一側的一些村落。他們兵力薄弱,中美特遣隊一來,他們便逃到山上,遠距離打冷槍,或者是半夜裏摸營,給隊伍造成了輕微損失。

  高軍武牢記著孫立人的指示,遇上日軍騷擾,立即將其擊退,但並不窮追。

  離開密支那一個星期後,他們到達了此行路途中最大的一個村落―沙東。沙東居民有1500多人,其中除了由曼德勒、密支那逃難來的300多名華僑外,其餘都是當地的克欽人。

  山頂上有一座碉堡,住著一連緬共領導的克欽兵,連長是在印度接受過美國人訓練的特情人員,對中美特遣隊的到來自然是大加歡迎。一聽這支遠道而來的隊伍要向老百姓分發物資,附近幾十裏之內的老百姓全都爭先恐後趕來了。

  9月3日,特遣隊在沙東休息一天,上午向老百姓分發物品,下午召開村長和僑領大會,僑領和附近各村村長到了20多位。

  高軍武代表中美軍隊慰問民眾,“飛鷹”劇團為這些民眾代表進行了專場慰問演出。會講克欽話的華僑誌願隊員成了翻譯,忙得不亦樂乎。華僑們興奮不已,村長們感激不盡,大家都表示願意在各方麵協助中美聯軍。

  會後接著是聚餐,殺牛宰雞再加各種山珍野味,高軍武也將大量的牛肉羊肉各種罐頭拿出來打開。露天聚餐會中西合璧,軍民雜處,在這樣的深山溝裏,肯定是開天辟地第一回。

  尤其是在此避難的幾位僑領,激動得說話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他們說從來沒有看到過裝備如此精良,氣勢如此威武的國軍。中國有這樣出色的軍隊,何愁打不過小日本?

  4日一早,特遣隊離開了沙東。高軍武考慮到這一帶有日軍小股部隊活動,將隊伍一分為三,戰鬥部隊一頭一尾,被夾在中間的,則是“飛鷹”劇團和運輸隊。

  高軍武對劇團的女兵們十分照顧,由於一路上不停地向緬甸百姓分發物品,大約有一半的騾馬背上已經空了,這批空下來的騾馬,便成了女兵們的坐騎。

  直待進入高黎貢山的腹地,官兵們才知道,他們前些日子已經翻過的崇山峻嶺,根本就算不得山,如今聳立在他們眼前的一座座大山,高得令他們看一眼都得用手護住鋼盔和船形帽。山中的氣溫也比山外低了許多,到了夜間,一條薄薄的軍毯已經難以禦寒,大家隻得生起一堆堆篝火,圍著火堆而眠。

  高黎貢山也是著名的古戰場,官兵們一路走去,沿途不時還能看到古代留下的烽火台及戰坑、碉堡等戰爭遺跡。明正統年間,兵部尚書王驥帶100萬大軍“三征麓川”,在這裏進行過征討殺伐;明萬曆年間,永昌參將鄧子龍,率30萬南征大軍到過這裏;南明永曆帝西奔時,部將李定國與清兵在此決戰,血染山河。

  6日是個難得的好天,久違的太陽一早就掛上了天邊。天氣好,大家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走得也比往日快了許多。

  黃昏時分,隊伍拐過一道山梁後,很快便進入了一道狹長幽深寒意襲人的山溝裏。

  克欽向導說,鑽出這道山溝,就是距離中緬國境線距離最近的幹巴底了。

  山溝裏是蕭玉從未見過的奇特景情,目力所及之處如同遠古荒原一般寂靜,難聞雞犬之聲。就在這片對中美軍人來說既陌生而又充滿了神秘色彩的地方,卻突然出現了許多冒著嫋嫋白汽的河溝和小湖泊,在河溝和湖泊的邊上,還凝聚著一堆堆形狀奇特的雪白的石灰質物體。

  一路走去,他們看到已經有不少官兵在水裏泡上了。看見來了女兵,已經脫光衣服的男兵們大呼小叫著“咚咚咚”往湖裏跳。

  自從隊伍開始爬山起,天幾乎就沒有放過晴,雨不大,淅淅瀝瀝的毛毛雨讓人心煩,路麵泥濘滑溜,許多人都變成了泥猴子,身上也有了濃烈難聞的異味。再加上狹長的深溝裏寒風刺骨,見了這樣的情景,女兵們全都興奮得尖叫起來。

  蘇桂貞急不可待地從馬背上跳下來,到湖邊用手在水裏探了探,那水居然有些燙手。她興奮地向高軍武喊道:“高大隊,這水好熱啊,讓大家先洗個澡吧!”

  蕭玉也舍不得這溫泉,對旁邊的高軍武說道:“這是溫泉,我在重慶南泉洗過好多次,水裏含有多種礦物質,還能治皮膚病的,讓大家洗洗吧。”

  高軍武卻揮著馬鞭向前麵指了指,輕鬆說道:“你們不要著急,出發前我看過地圖和資料,在高黎貢山腹地,分布著大大小小90多座形似鐵鍋的新生代火山。火山之間,熱浪蒸騰,數百眼溫泉撒落其間。360多年前到此旅行的徐霞客也為之驚歎,對此地的溫泉留下了這樣的文字記述:‘作滾湧之狀,沸泡大如彈丸,啡枚齊躍而有聲’。而且剛才我已經問過向導,這樣的溫泉在幹巴底遍地皆是。”

  說罷,他立即命令下到溫泉中的官兵立即起來,到了宿營地再統一洗澡換裝。

  幹巴底是距中緬國境線距離最近的一個小村子,十來戶人家,落在一條蜿蜒的小河邊,根本容納不了如此龐大的一支隊伍。士兵到附近的山上砍伐楠竹,沿著河邊搭建臨時營舍。

  男兵們在竹林中砍下一根根碗口粗的楠竹,劈掉枝葉,順著陡峭的山壁溜放到穀底,再由女兵們扛回宿營地。

  蕭玉挑了一根粗大的楠竹剛往肩上扛,蘇桂貞叫住她:“喂,那根太大了,路遠,你扛不動的,扛根小的吧。”叫她去扛另一根。

  蕭玉扛上肩,果然覺得輕了許多。可走了不到一半路,肩上的竹子變得像鐵鑄的一般沉重,山路崎嶇,亂石又多,累得蕭玉腰酸背痛,氣喘籲籲,更難受的是肩上的皮肉被竹子磨破了,像火燒著似的疼。她隻好將竹子放下,手臂夾著細小的一頭,在山道上拖著走。拖著拖著,忽地覺得一下輕了許多,回頭一看,啊,是蘇桂貞,她一手穩住自己肩上的竹子,另一隻手提起了蕭玉拖在地上的竹子粗大的一頭。

  蕭玉叫道:“這怎麽行?團長你快放下!”

  蘇桂貞微微一笑:“這不算什麽,快走吧。”

  在蘇桂貞的幫助下,蕭玉總算走出了森林,到了小河邊。此後便輕鬆了,女兵們在河邊散開一大壩,用野藤拴住楠竹的一頭,將楠竹推進河中,隨後,39名女兵每人牽著一根楠竹,順流而下,蜿蜒的河岸上,展示著一道美麗的風景……

  等到竹棚搭好,炊事兵埋鍋造飯,山穀裏到處飄散開嫋嫋的炊煙。美軍情報官已經用無線電與滇西國軍取得了聯絡,約好第二天會師的時間。

  高軍武遂下令隊伍在幹巴底休息一天,洗澡換裝,整理軍容。

  一路上翻山越嶺,穿林過澗,原來的軍裝軍靴早已肮髒破爛,為了在會師時顯出駐印軍的軍威,軍部特意為每個官兵多準備了一套新軍裝。

  “飛鷹”劇團的男兵們好辦,拎著新軍裝一窩蜂去了宿營地旁邊的溫泉。女兵就要麻煩一些了。蘇桂貞帶著38名女兵出了宿營地,隻聽到處都有人在對她們大聲嚷嚷:“嗨,嗨,你們女同誌不要過來,這邊有男同誌在洗澡。”

  蘇桂貞無奈,宿營地附近的溫泉均被男兵們所占,她隻得帶著女兵們順著小河上遊走去。女兵也嘰嘰喳喳地嚷,離男兵們越遠越好,小心被心懷叵測的家夥看了不要錢的“電影”。

  此時已近黃昏,太陽銜在黛色的峰嶺之巔,將赤銅色的霞光“呼喇喇”潑灑下來,給清淩淩的小河、綠色的林莽抹上了一層胭脂。

  她們順著彎彎拐拐的小河一直往前走,十來分鍾後,女兵們高興得叫喊起來。果真讓她們尋著一塊洞天福地,眼前散落開幾眼大大小小繚繞著熱霧冒著氣泡的溫泉。旁邊還有一條小河從鋪滿栗子般大小的鵝卵石河床上歡快地流過,水中清澈見底,遊魚可數。爛漫著雜色野花的山壁、在燦爛的霞光下輕拂的鳳尾竹、濃密豐茂的水草,構成了一幅美麗的風景―夕陽、野花、小河、鳳尾竹,這是多麽的激動人心!

  蘇桂貞還來不及安排警戒位置,女兵們已經急慌慌脫光衣服,不怕冷的往小河裏跑,怕冷的往溫泉裏跳,全瘋著鬧著下到水裏去了。

  蘇桂貞搖搖頭,隻好掏出手槍,頂上火,站在河灘上為大夥兒充當哨兵。

  蕭玉一邊脫軍裝,一邊嚷:“團長,先到涼水裏洗洗,再到溫泉裏泡泡,這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呐!快下水吧,到處都是我們的人,不會有事的。”

  蕭玉一邊嚷著,一邊像白色的精靈一般飛跑過河灘撲進水中,那種驟然而至的涼爽與快意霎時充滿全身,使她產生了一種獲得解放的興奮。恍然間,她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條美人魚。

  幾十個女兵們一絲不掛地呆在一起,猶如山穀中飛進了一大群鬧林鳥雀,嬉鬧著打起了水仗。

  蕭玉注意到,這樣的氣氛和環境也強烈地影響了蘇桂貞。自從迪克・楊犧牲後從未露過笑容的蘇桂貞臉上,也顯得比往日輕鬆愉快了許多。

  蕭玉放任自己的身體隨水漂遊。幾隻不知名的雀鳥鳴唱著從她的頭頂飛過,蕩蕩碧波,撫摸著她修長的腿,白藕似的臂,輕輕地撫摸著她渾圓的臀部、纖細的腰部和那一對露出水麵的結實高聳的乳房,她沉浸在水的愛撫之中。

  她望著紅霞滿天的蒼穹,心中感到真是靜謐無邊!這個世界所有的煩惱與哀痛此時此刻都已無影無蹤,唯有鳳尾竹在徐徐的晚風吹拂下輕柔搖曳,像個美麗的克欽少女扭動著輕柔似水的纖纖玉手,她體味到了人生從未有過的安然,於是閉上了雙眼,將整個身心融化在美妙無比的大自然中去了。

  就在這時候,她突然聽到一聲尖叫,緊跟著就是“噠噠噠……”一串槍響。

  槍聲就在附近!

  開槍的是日本人,這是一支隸屬於日軍第56師團的工兵部隊。

  騰衝被中國遠征軍攻陷後,中隊長河勝原作少佐並未奉命作“玉碎戰”,帶著殘存的百餘名士兵翻越高黎貢山,竄進了緬北的崇山峻嶺之中。

  他們原本是打算逃往八莫的,一路上遭到了中國山民自發性的殺戮,死了將近一半。日兵獸性大發,血洗了沿途所遇的所有村寨,將女人強奸後通通殺害,男人更是不留活口,押著兩個身強力壯的山民為他們做向導。日軍發現山民故意將他們往與八莫相反的方向帶時,殘忍地殺害了他們。沒有了向導,54名日兵全成了睜眼瞎子,在老山林子裏胡亂轉悠了半個多月,全靠野菜野獸充饑,一個個頭發蓬亂,臉色煞白,軍裝爛得筋筋吊吊,活像一群山鬼。

  剛才,是幹巴底升起的一縷縷炊煙吸引了這群日本人。嫋嫋炊煙使他們激動不已。他們急迫地向著炊煙摸來,然後聽見了銀鈴般的笑聲。他們借著樹叢亂石作掩護,向著笑聲處摸去。所有人都瞠目結舌驚喜若狂―他們居然看見了幾十個一絲不掛的年輕女人。

  日本人眼中冒出了邪光,爭相向著女人們衝去。河灘上一個提著手槍,穿著美軍軍裝的女兵發現了他們,剛剛射出第一發子彈,就被彈雨打倒在地。

  聽見槍響,訓練有素的蕭玉和女兵們第一反應就是衝到河灘上去抓自己的槍。沒有人考慮到自己赤身裸體,也沒有人來得及去看一眼已經倒臥在河灘上的蘇桂貞血淋淋的屍體。

  日本人發現了女兵們的企圖,搶在她們衝上河灘前開槍了。不少女兵慘叫著倒在了小河裏、溫泉中。而拿到武器的女兵,在毫無躲避之處的河灘上也立即遭到了射殺。

  蕭玉尚在水中,幾名麵目猙獰的日本兵“嘩啦啦”衝進河中,將她拖上了河灘。緊跟著,還有十來名女兵也被日本人從小河和溫泉裏拖出來,押到了河灘上。

  一個鬼子兵欲火中燒,向著蕭玉撲來。蕭玉本能地往後退縮了幾步,身後是一株掛滿花朵的木芙蓉樹,被她的身子撞得落英繽紛。

  鬼子兵把蕭玉猛地按倒在地,撲了上去。蕭玉大喊大叫,拳打腳踢,一口咬掉了鬼子兵的鼻子。鬼子兵捂著鼻子跳了起來,抄起三八大蓋,一刺刀紮在了蕭玉的肚子上,拔出來,再一刺刀紮在了胸脯上,鮮血,噴起來老高。

  眼前的慘劇讓每一個中國女兵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寧願一死的女兵們尖厲地嘶叫著,紛紛衝上前抓住鬼子兵的槍,和他們廝打成一團。

  更加猛烈的槍聲和呐喊聲湧了過來……這是中國軍人和美國軍人的喊殺聲!好幾名鬼子兵中彈倒地。活著的女兵們頓時將生死拋到了九霄雲外,沒有武器,就抓起地上的鵝卵石,不顧一切地和日本兵搏鬥。她們用石頭砸,用手抓,用腳踢,用牙咬。

  蕭玉渴望著站起來,渴望著去砸日本人,去咬日本人。可渾身軟乏,雙手無力,動彈不了。在一片尖叫聲中,她看到自己的姐妹們紛紛倒在了河灘上,血水四處飛濺,將她赤裸的身子弄得像潑上了紅油漆。

  她咬緊牙關,抖索著抓起一砣鵝卵石,坐起身來,正想向日本兵扔去。

  隻聽一聲槍響,胸前一震,並無半點疼痛的感覺,眼前赤紅的天際陡然飄散開一團白霧,她仰麵朝天地倒了下去。

  中國兵美國兵趕到了,他們中至少有一半人僅穿一條褲衩,手裏抱著一支衝鋒槍。眼前的慘景令他們欲哭無淚,怒火萬丈。39名半個鍾頭之前還活蹦亂跳青春煥發的女文藝兵,已經變成了39具鮮血淋漓的屍體!

  早已經曆過無數激烈的戰鬥見慣了太多犧牲戰友的高軍武陡然看到蕭玉的遺體,恰似五雷轟頂,渾身戰栗不停。他感到自己的腦袋像顆地雷一樣“轟”地炸開了!

  他跪在河灘上,一把將蕭玉抱起,隻見蕭玉血糊糊的身子上飄落了一層木芙蓉花瓣,有粉紅的、雪白的、和帶有黃色斑點的深綠色葉片。

  高軍武痛苦得心都快麻木了,不住聲地狂叫:“蕭玉!蕭玉!你醒醒啊!”

  蕭玉醒了過來,她狂亂地喘息著,頭上冷汗直冒。她想動彈一下,全身軟乏得像被抽了骨頭抽了筋……啊,我怎麽了……她覺得渾身的血液快流盡了。她此刻看到的一切都變成豔紅的像一塊飄動著的厚厚的帷幕。她不知道究竟怎樣了,但她明白自己準是受了重傷。因為她的四肢好像已與身子脫離,而身子則像一個正在萎縮的皮球。啊,我死了!她的眼淚流了出來,但她突然又明白她還沒有死,因為她還能想到她已經死了……很奇怪,身上一點不痛,連那汩汩冒著鮮血的傷口也毫無知覺……軍武,高軍武!她含糊不清地呼喚著。她的眼前一片光明,她又看見了那張令人陶醉令人心花怒放的剛毅臉膛……哦,那麽英武,那麽知道體貼我疼我的人啊,我就要死了……死了……肯定要死了,我看到死神正向我逼近……她想起了程嘉陵送給她的那枚翡翠胸花。她再也看不見它那奪目的光澤了。籠罩眼前一切的那明亮飄動的豔紅逐漸變成灰白,變成墨黑……而她的腦海中蕩漾開一片瓦藍色的湖水……哦,那枝條垂掛在湖麵的水柳;那長滿茸茸青草與淡黃色金盞花的湖畔;在草葉與花叢間輕嫋飄忽的絮絮細語……似乎是回光返照使她擁有了最後的一點意識與力氣,她的雙眸死死地盯著高軍武,嘴唇呢喃出一串極其微弱的聲音:“我好想和你一起……去北平……作老師……”

  高軍武淚如雨下。蕭玉的聲音慢慢隨風而去,無論高軍武怎樣喊叫,怎樣搖晃蕭玉的身子,再也沒有回音。

  他明顯地感覺到,他的愛人的身子正在變冷、變硬……中國軍人和美國軍人的憤怒瞬間達到了頂點,他們眼含熱淚,狂呼大叫著向往林子裏逃跑的日本兵追去。一個個日本兵,倒在他們噴出的彈雨之中。

  鄒喜子跳在最前麵,衝著所有軍人大吼道:“不要開槍,抓活的!奶奶的!抓起來慢慢收拾!”

  戰鬥很快結束了,54名日本人無一逃脫,被擊斃37名,生俘17名。

  河勝原作少佐也成了俘虜,他原想在被俘之前切腹自盡,但鄒喜子的一梭子彈及時地打斷了他的右臂。

  高軍武讓鄒喜子拿來蕭玉的新軍裝,他小心翼翼地替她穿上,似乎擔心弄疼了她。

  他的雙眼明亮異常,那是被憤怒的火苗燒灼的緣故。

  古良帶著戰士們把女兵們的屍體,17名活著的鬼子兵帶回了宿營地。

  即將會師的歡樂喜慶氣氛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慘劇衝擊得蕩然無存。入夜後的宿營地裏陰風慘慘,充滿殺氣。追悼大會變成了令日本人魂飛魄散的殺人屠場。

  高軍武從未有過的頹廢,他從看到蕭玉倒下的那一刻起,就仿佛失語了,沒有再開口講過一句話。

  巨大的悲痛將這個勇猛剛毅的男人變成了一尊不會說話、不會行動的石像。刻骨的痛無時不在折磨著他。他一直緊緊抱著已經僵硬的蕭玉的身體,誰都無法讓他鬆手。

  他就這樣沉默著,整夜都抱著蕭玉坐著。任誰和他說話都沒有一絲反應,仿佛他的靈魂已經和蕭玉一起遠離了軀殼。

  蕭玉,關於蕭玉的一切記憶在他腦海中一一掠過:朝天門和她初識;她和小芸在大轟炸的廢墟裏救人,熏得黑糊糊的臉;嘉陵江上她的歌聲婉轉;出征的冬夜她在寒風中為他默默送行;在印度各個訓練基地演出時她的落落大方;海濱度假時她孩子般的歡言笑語……

  每回想一幕,就如一根針深深地刺進高軍武的心中。

  終於,他開始時而仰天長嘯,時而放聲大哭,淚如雨下:“小玉,小玉,我對不起你!我說過永遠保護你,我沒有做到,我好悔啊!啊!啊!”

  他極度悲哀的哭聲在靜默的山林裏回響,也震動了每一個人。錐心透骨的痛刺痛了每一個士兵。

  士兵們沒能將悲痛化為力量,卻化為了憤怒,尤其是“飛鷹”劇團的30多名男兵,他們哭著吼著衝上前去,向著打死了他們親密戰友,毀掉了他們熱愛的劇團的凶手們盡情地報複,用拳打,用腳踢,用牙咬,用一切能泄憤的手段。

  河勝原作等17名戰俘如同巨浪衝擊之下的幾星浮萍。麵對已經喪失了人性的一群野獸,中國軍人深藏心底的獸性的一麵同樣發揮得淋漓盡致,好幾名俘虜的耳朵、鼻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咬掉,撕裂,一個個俘虜連滾帶爬,鮮血淋漓。

  中國士兵去宿營地附近砍來樹枝,采來野花,紮成了花圈。為女兵們換上了嶄新的美式軍裝,戴好了船形帽,所有女兵的遺體已經用雨衣裹好,整齊地排列著停放在花圈前麵。而17名反捆雙臂的俘虜,被中國士兵強製成一排跪在女兵們的腳下。

  河勝原作掙紮著不肯跪下,鄒喜子掄起手榴彈“梆梆”兩下敲碎了他的兩隻膝蓋,讓士兵強行將他架成了跪姿。

  小河灘上成了人與篝火、刺刀組成的海洋,痛哭聲與口號聲匯成了持續不斷驚天動地的聲浪。

  不能便宜了這群魔鬼!

  河灘上片刻工夫後便展布開一幅肅殺恐怖的情景。士兵們砍來楠竹搭起一排長長的竹架,在竹架下堆滿了芭茅和幹柴。剝得一絲不掛的日本人被推到了竹架旁邊。

  河勝原作雙腿不能行走,被兩名中國士兵架著,仍挺起胸膛,帶頭高喊“天皇萬歲”,其餘的日本兵也都跟著他狂呼大叫起來。

  中國士兵用一團團濕泥巴塞進他們的嘴裏,悶住他們的吼聲,再用布巾在腦後牢牢勒住,將日本人一個個吊在了竹架上,點燃了柴火堆。

  柴草堆很快被點燃了,待火燃起來後,中國士兵又用濕土和青草撒上去,將火焰壓住,那無數束煙柱,就往懸吊在空中的日本人身上嫋嫋而去。

  河勝原作與他的士兵們在煙團中掙紮,扭動,卻叫不出一聲,眼珠子鼓凸得快彈出眼眶。鄒喜子帶著幾名警衛排的士兵,不停地往日本人身上撒鹽……很快,油被烤了出來,滴到煙火堆中“��”作響,身體也逐漸萎縮,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烈的烤肉味。

  劇烈的痛苦不僅被延長,而且被放大了許多,這正是中國官兵希冀達到的目的。……大約一個鍾頭後,日本人再也不動了。

  犧牲的39名中國女戰士被集體安葬在一個大坑裏,墳前立起了39塊小小的石碑,碑上鐫刻著每位女戰士的姓名和年齡:蘇桂貞,24歲;袁莉,18歲;白小娟,16歲……,還刻下了她們的軍階和籍貫。

  隻有蕭玉,高軍武不願把摯愛的人兒孤獨地埋葬在淒清的山林間,他要把她帶走!

  守著蕭玉火化之後,高軍武將骨灰小心地收集起來,和蕭玉的照片以及她親手送自己的玉墜放在了一起。

  安葬完畢所有的女兵,高軍武肅立墳前,下令鳴槍為蒙難女戰士送行。

  槍聲霎時震裂夜空,英魂繚繚駕鶴西去。

  隆重悲壯的葬禮結束後,高軍武立即用電台向總指揮部報告了“飛鷹”劇團39名女兵全部遇難的噩耗。

  3

  次日天剛亮,煥然一新的特遣隊離開幹巴底,向著雙方選定的會師地點―高聳入雲的高黎貢山山口逶迤攀登。

  山溝裏湧動著乳白色的濃霧,針尖兒似的雨粒,星星點點斷斷續續地飄灑。這煙雨像一張淡淡的網,輕輕地籠罩著這片浸染著中國軍人鮮血,埋葬著中國軍人遺體的土地……一切是那樣迷蒙綽約,若隱若現。隊伍已經走遠了,高軍武仍像一尊石雕似的肅立在女兵的墳前。隻有古良和鄒喜子陪著他,警衛們則遠遠地等候著他們。

  一團寂靜―一團博大蒼涼的寂靜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山中彌漫著濃濃的霧嵐,這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

  上午10點,隊伍爬上了海拔4000公尺的高黎貢山山口。山口上有一塊大約籃球場大小的草坪,中間豎起一塊石頭界碑。

  就這一刻,所有中國軍人瞬間便忘記了爬山的勞累,忘記了冷霧冷汗交滲的寒意,衝上前去圍著界碑撫摸親吻。

  高軍武和古良幾名軍官顯得稍為沉穩一些,他們排成一列,眼中淚光盈盈,向著長滿青苔的界碑,肅然獻上一個莊重的軍禮。

  美軍攝影師在國境線上架好了攝影機,將這一個個激動人心的情景全部拍入了鏡頭。

  曆史知識告訴高軍武,英國在過去統治緬甸的時期,在中緬邊界問題上長期製造糾紛。中緬兩國完成勘界是在清朝光緒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當時緬甸已易手為英國的殖民地,勘界事務由中國和英國組織進行。

  但從1898年至1907年,英方曾數次向中國一方暗移界碑,私自改變原標定界線走向,企圖將國界推至打洛江(南覽河)。直到1915年,中華民國政府委派王銘等一行8人到打洛照會英方,但英方竭力詭辯,中方請出地方上層人士及知情百姓逐一點出界碑原址,終將界碑恢複到原來的位置。

  一刻鍾後,從騰衝出發的會師隊伍也陸續從山口的另一邊,撥開雲霧爬上了山口。

  這數百人馬組成的會師隊伍由衛立煌將軍屬下的工兵團團副胡振國率領,也有十幾名美國的情報人員和聯絡官。

  有著同樣的麵部特征,打著同樣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和軍旗,同是自家兄弟,同為蔣委員長領導之下的中國軍隊,看上去卻顯得截然不同。

  駐印軍一律穿著黃色卡其布製服,內襯毛線衫,足登高腰齊踝的野戰靴,頭戴鋼盔,手持精良的武器。一個個臉色紅潤,精神飽滿,顯得威武雄壯,英氣逼人。而來自國內的遠征軍兄弟頭戴灰布軍便帽,身著灰布舊軍裝,雖不襤褸,亦頗陳舊,赤腳草鞋,手持美式步槍。而且許多士兵看上去麵帶菜色,明顯的營養不良。

  會師典禮開始,戴著白手套的高軍武指揮的身穿嶄新美式軍裝的駐印軍列成橫隊,站在國境線緬甸一側。胡振國指揮的身穿傳統國軍軍裝的滇西遠征軍同樣列成橫隊,站在國境線中國一側,雙方隔著國界正麵相對。

  駐印軍先向滇西遠征軍敬禮,在高軍武帶領下高呼:“歡迎弟兄們來緬甸!”

  接著胡振國帶領滇西遠征軍向駐印軍敬禮,同樣高呼:“歡迎弟兄們回中國!”

  然後,在一片熱烈的歡呼聲中,大家一擁上前,在彌漫於雲霧之中的國境線上緊緊握手擁抱,人人喜淚縱橫,歡呼雀躍。

  高軍武也和胡振國以及各部觀禮代表們敬禮、握手、擁抱,盡管大家並不相識,但戰爭和凱旋早已使他們的心相通,血相連,同樣眼中一起閃爍著晶瑩的淚光。他們都清楚,這樣一次小規模的會師,已經使他們成為了書寫中華曆史的人物。

  接下來的儀式是象征性的,但象征的意義極為深遠重大。兩支中國軍隊彼此交換了位置和方向,胡振國喊著口令,率領滇西遠征軍邁著正步開進緬甸。高軍武喊著同樣的口令,率領駐印軍邁著正步回到已經分別3年多的中國。每個官兵的臉上眼中,都籠罩著一層神聖的光澤。

  胡振國率領的滇西遠征軍進入緬甸國土,正步走到草地邊緣便隨口令轉身,肅然而立,隊列井然有序。

  可是高軍武率領的駐印軍大踏步邁過國境線,進入中國領土後,卻一下子亂了。士兵們有的雙腿觸地,眼淚汪汪,狂喊著自己的爹娘。有的歡躍高歌,遙望著界碑後麵隱約在濃霧之中的久違的祖國河山。萬語千言,激蕩胸間!

  “飛鷹”劇團的一位唱男中音的文藝兵站在懸岸邊的一塊岩石上,流淌著熱淚,麵對祖國的山川河流張開雙臂,用標準國語高聲吟誦起了一首在駐印軍官兵中廣為流傳的詩歌: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的土地,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裏麵。

  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男中音朗誦的是著名詩人艾青的詩歌,聲音渾厚且帶著磁性,猶似金石之聲。

  “立―正!”隨著高軍武發出一聲口令,混亂的隊伍馬上又“嘩”地排列成了一道整齊的人牆,猶如一排排巍然挺立的雕像。

  “向後―轉”、“齊步―走”,短促有力的口令聲響徹在海拔4000多米高的雲空之中。隨著“嘩嘩”的腳步聲,雙方又恢複了原來的位置,簡單而隆重的會師典禮便告完成。

  會師以後,雙方隊伍都下山到幹巴底休息一天。當天晚上,在營房內外,燃起一堆堆的篝火,雙方官兵圍著篝火親親熱熱地擺起了龍門陣。有的見著了老鄉,更是興奮得不得了。駐印軍說的是異國風光,遠征軍說的是鄉音國訊,其樂融融,笑語聲聲。

  當主人的當然是高軍武的駐印軍,他們拿出一箱箱各種精美的罐頭食品和香煙,熱情招待國內來的兄弟,著實讓這些長期吃不飽穿不暖的兄弟們美美實實地開了一次“洋葷”。

  通宵達旦,沒有一個人睡覺,大家都覺得這一夜的時光太短太短。

  第二天上午,滇西遠征軍帶著駐印軍贈送的100匹騾子馱的給養先行返國。臨行時,高軍武與胡振國彼此互道珍重,互相勉勵著早日將日本人逐出緬北,再舉行兩軍正式的大會師。

  4

  1944年的夏季對全世界反法西斯陣線來說是一段捷報頻傳凱歌高奏的日子,美英聯軍在諾曼底成功登陸,開辟了歐洲第二戰場;美軍在西太平洋戰場上接連取得重大勝利,麥克阿瑟將軍向全世界兌現了他的諾言,率領大軍重新回到了菲律賓。在德軍的瘋狂進攻麵前,蘇聯紅軍取得了斯大林格勒大會戰的徹底勝利,戰局從此由防禦轉為大踏步的進攻。在印度戰場上,英國軍隊粉碎了日軍的大舉進攻,將牟田口廉也指揮的第15軍趕回了緬甸;史迪威將軍指揮的中國駐印軍經過近百天的血戰,也攻占了緬北第一大城市密支那,使中國戰區又重新擁有了一條國際生命線。

  史迪威也因此役登上了人生事業的最高峰,8月2日,他被晉升為美國陸軍四星上將。8月8日,重慶《新華日報》發表了題為《祝密支那勝利》的社論,熱情謳歌:“這一輝煌的勝利,是由於史迪威將軍的卓越指揮,也是由於盟軍將士協同一致,英勇效命所取得的成功。”社論盛讚史迪威將軍“膽識過人的戰略,堅強的意誌和卓越的指揮。史迪威將軍的打通援華路線的戰略,浸透了他對中國人民的深厚友情。”

  然而,剛剛享受到一點勝利喜悅的史迪威很快就變得憂心忡忡。

  這是因為,唯獨在蔣介石直接指揮的中國戰區,出現了慘不忍睹的情況。侵華日軍發動了以打通從中國東北到越南陸上通道為主要目的的“一號作戰”,此次戰役整個國民黨正麵戰場一潰千裏,丟失了大小城市146座,失去了衡陽、零陵、寶慶、桂林、柳州、丹竹、南寧等7個空軍基地和36個飛機場,總計喪失土地20多萬平方公裏,損失近60萬軍隊,使6000萬同胞陷於日軍鐵蹄之下。出現了日軍突進貴州,重慶吃緊,國民政府已準備遷往西昌的局麵。

  國內的嚴重局勢立即影響到了史迪威擬定的下一步戰略計劃,在蔣介石的一再堅持下,廖耀湘的新6軍新22師和新14師空運回國增援,新50師留緬編入孫立人的新1軍。

  同樣是中國軍隊,麵對的是同樣的敵人,為何在蔣介石領導之下會被對手打得落花流水,丟城失地,而在史迪威的領導之下卻連戰連捷,凱歌高奏?

  如此強烈的對比終於使盟國領導人對蔣介石的能力,以及他領導之下的政權機構對國家的管理能力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1944年1月20日,史迪威在緬北指揮中國駐印軍作戰,他的政治顧問戴維斯從重慶飛到新平洋來見他。

  戴維斯交給他一份準備提交羅斯福總統的報告,內容是建議由駐華美軍司令部向延安和共產黨的其他根據地派遣觀察組。

  史迪威采納了這個建議,並通過美國政府對蔣介石施加種種壓力,終於在得到蔣介石同意之後,於7、8月間分兩批向延安派出了由18人組成的美軍觀察組。

  1944年7月22日,密支那正籠罩在隆隆槍炮聲中的時候,大衛・包瑞德上校率領由17名美軍軍官組成的觀察組飛抵延安,受到了周恩來、葉劍英、楊尚昆等中共領導人和延安軍民的熱烈歡迎。

  美軍為觀察組命名的代號是“迪克西使團”。取名於一首在美國流傳很廣的老歌歌詞,體現了一種很受美國人欣賞的反叛精神。

  在簡樸的宴會上,在美國人心中有著濃厚傳奇色彩的毛澤東主席和他身經百戰的戰友們,輪番用盛著烈酒的瓷茶杯向他們的美國朋友敬酒。觀察組的官兵得到的第一份禮物,是每人一套用手工編織的嶄新的土布八路軍軍裝。

  在後來參觀的日子裏,這些美國軍官看到了一個秩序井然、民主平等、勤儉節約的社會,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他們深入軍隊和農村進行考察,參與審訊被俘的日軍士兵,收集與日軍有關的情報,建立氣象收集渠道,與中共領導人作深入訪談,他們把自己也融入到了延安的生活之中。他們主動教八路軍如何使用他們帶去的各種美式武器,用他們的飛機為延安送來了貴重的醫療器械和藥品。

  經過這次考察,觀察組積極地建議用美國援助的武器裝備中共軍隊,甚至考慮啟運歐洲戰場上繳獲的德軍武器來武裝八路軍。

  參謀長聯席會議認真研究了中國的戰局,馬歇爾起草了一份備忘錄,並通過參謀長聯席會議於7月4日呈交羅斯福總統。備忘錄建議總統把史迪威晉升為上將,並致電蔣介石,要求他授予史迪威指揮所有中國軍隊的權力。

  7月6日,羅斯福給蔣介石發出了一份態度十分強硬的電報。蔣介石拿著羅斯福的來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電報中居然要求他把中國軍隊的指揮權交給一個自己萬分憎惡,屢次要求撤換的美國人,特別是還要求史迪威來指揮共產黨的軍隊。這樣的要求,猶如一把尖刀紮在他的心窩上。

  7月8日,熬過了人生中最為痛苦的兩天後,蔣介石玩起了中國人特有的太極功夫,他複電羅斯福,表示“在原則上完全同意你的建議”,但接著又提出,為了便於史迪威行使對中國軍隊的指揮權,需要有一個“準備階段”;並要求羅斯福派遣一名“全權代表”,以調解他和史迪威的關係。

  羅斯福沒有看透蔣介石的“緩兵之計”,對他的答複感到非常滿意。在7月9日的回電中,盡管他也催促蔣介石“盡快為史迪威承擔指揮權鋪平道路”,但這實際上等於承認蔣介石關於需要一個“準備階段”的托詞。同時,他同意向重慶派遣一名美國政治代表。羅斯福的答複雖然仍保持著強硬態度,但已給蔣介石留下了可乘之機。

  8月10日,美國方麵通知蔣介石,將由赫爾利將軍擔任總統的全權代表,並在近期內赴華。

  9月6日,史迪威陪同赫爾利飛抵重慶。

  次日上午,蔣介石在德安裏官邸分別會見了史迪威和赫爾利。

  然而,躊躇滿誌的赫爾利很快便明白,要讓通常習慣於把狹隘的民族主義當作愛國主義來加以狂熱歌頌的中國接受一位外國統帥來指揮自己國家的軍隊,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們和蔣介石的代表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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