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啟超、吳行成、肖潤澤、王遠明、鄭開忠、楊興全等,都是1964、1965年由重慶北碚區到四川省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林場的知青,當時都隻有十五六歲。
1968年12月22日,毛澤東發表了上山下鄉的最高指示,年底,開始解散社辦林場……林場知青分散插隊落戶,幾人或一人到一個生產隊。這樣,林場知青就全部拆散了。知青被安置在當地農戶的空房或集體的房屋(生產隊保管室)居住。插隊落戶中知青生活上遇到了很多難以克服的困難,很多知青家中一無所有,連最起碼的木凳、盛米的木桶、裝衣的木箱也沒有,更別談其他的。一個字:難呀!
正是知青安置過程中當地幹部的不理不管,才引發出了這場慘案。
知青王遠明已與一女知青結為夫妻,他們與另一知青鄭開忠落戶於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二大隊一隊。王遠明夫妻被安置在一農戶的空房中,除了在空房靠牆處用泥砌了一個灶之外,四壁空空。王遠明、鄭開忠就找到隊上反映情況,請求隊長幫幫忙,砍棵樹讓他們做點小家具。可時間一天拖一天,隊裏始終沒有回複。
王遠明他們又向公社革委會反映此事,同樣也杳無音信。當時公社的幹部正為那點權成天鉤心鬥角,根本就沒把知青的困難放在心上。就這樣反複多次,王遠明……鄭開忠在萬般無奈之下,就商議自己動手解決眼前的困難,反正沒人管―砍樹……
一場慘案就此拉開了序幕。
這天王遠明、鄭開忠在柴山看到棵較大的白楊樹,滿心歡喜,這麽一來做點家具就不用愁了。二人忙回家提來斧子就開工了。“叮咚、叮咚”的伐木聲敲醒了沉睡的山林,也引來了一位過路的農民。當樹砍到一半的時候,這位農民趕了過來……“喂,做啥子的?這樹也是你們能砍的?曉得這樹是哪個的嗎?”王、鄭二人給問呆了。“你說是哪個的?”“生產隊會計吳騰祿家的。”“不可能吧,這明明是生產隊的嘛。”王、鄭二人打量著對方,“你是哪個呀?”“我就是他屋頭的,這樹說是他家的就是他家的,就不許砍。”這下可把王、鄭二人惹毛了,心想:“媽喲,比老子還橫。”王遠明道:“爬開點喲,你說是他的就是他的?這明明是隊上的樹。我還說是我的呢。別理她,老鄭,砍!”那人一見苗頭不對,轉身溜走了。這樹後來證實確實屬生產隊。
兩人累了大半天,終於把樹給放倒了,接著請了些社員把樹鋸開抬回了住地。三人(包括王妻)忙裏忙外地款待社員們,又忙著商議該先做啥,後做啥。就在他們滿懷希望紮根農村的同時,一場噩夢卻悄悄逼近。
當生產隊會計吳騰祿得知知青砍走了他看中的樹時,心頭的火騰地躥了上來,心想,我吳騰祿看中了這棵樹,隊上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這兩個膽大妄為的知青!
這不是明擺著當著眾人扇我耳巴子(耳光)嗎?大小我也是個幹部,你才來的知青就這麽橫,要是以後再多來點知青那還得了?不行,我要讓他們知道我可不是好惹的,一定要好好教訓一番這幫知青。吳於是四處秘密找人,準備打王、鄭二人。
1969年7月上旬某日,這天王遠明家中好不熱鬧,知青、社員坐了一屋,談笑聲。
鬥酒聲不絕於耳。這天是王遠明兒子滿百日的喜慶日子,再則好多知青自農場解散後還是首次聚會。正當大家沉浸在這喜悅之中時,隊上一社員李某滿頭大汗跑了過來。李某是王非常要好的朋友,王正要埋怨他咋這時才來,他卻把王拉出門……告訴王說:“不好了,會計吳騰祿約了好多人,帶著凶器要來修理你。他們把東西藏在秧田邊,他們正在薅秧,可能待一會兒會來找你。”“我又沒惹他!”
王遠明感到不可思議。“唉,還不是為了上次砍樹的事。”李某說。王氣壞了:
“又沒砍他的樹,還想修理我,知青怕過誰?”轉身就把這事告訴了在場的知青們。這下可炸開鍋了,一下就激起知青們的怒火。“走,打死這狗日的!”(一群“大黃蜂”正愁找不到目標泄憤,你說這會計不是自找嗎?當時,萬啟超。
吳行成、肖潤澤等幾個知青一下子衝出房門,王遠明、鄭開忠就帶著眾知青來到秧田邊。一群農民(全是男子)看到一幫知青衝了過來,全嚇傻了,呆呆地站著……眾知青上前就把他們手中,還有藏在田坎邊的凶器全部收繳了,有鐵劍、馬刀……棍棒等。王遠明叫正在田裏的吳騰祿上來,吳這時心裏害怕:“咋搞的?一下冒出這麽多知青?王遠明、鄭開忠兩人都已不好對付了,怎麽又來……”他不知道今天是咋回事,隻好戰戰兢兢地上了田坎。王遠明見到那些凶器,心中那個恨呀,這不明擺著要置人於死地嗎?見吳上了田坎,就忍不住衝過去打了吳幾下:
“格老子,為了棵樹你還要整死老子嗦。”眾知青見狀忙拉開了王。眾知青見吳已怕了,就商議讓吳寫份保證書,保證再不與知青為敵,不與知青起衝突(這主要還是怕以後王、鄭遭報複)並限吳在下一趕場日將保證書貼到公社的黑板報上。吳見眾知青都是些不怕事的主兒,又怕繼續遭打當眾出醜,所以滿口好話一再承諾:“行,行,回去就寫。”眾知青見吳如此識趣,也就回王遠明家繼續慶賀百日酒。
7月15日,這天正值當場,趕場的人擠滿了本就很小的大德鄉場(屬旺蒼縣)知青們當然也不會放棄這難得的熱鬧、聚會的日子,況且還要買些必需的日常用品……茶館、小飯店就成了知青們聚會的場所。王遠明這天也在場上,先後遇見了肖潤澤、吳行成,眾知青免不了一番親熱打鬧,來到茶館閑聊起來,聊著聊著就扯到了王的事情上了。“走,哥幾個,反正沒事,我們去瞧瞧那吳小子的保證書去……”於是幾人直奔一河之隔的團結鄉場而去。幾人來到公社一看,啥也沒有。“狗東西竟敢涮老子壇子嗦。”王遠明一時氣不打一處來,轉身返回大德場上,在場口遇上一本村農民,王問他見到吳騰祿沒有,那農民說在場上,剛才還遇見的……王等人在場上找了幾個來回,終於在後街碰到了吳。王將吳拉到後街一僻靜處就問:“你寫的保證呢?耍我嗦?”吳見場上人來人往的,離公社也不遠,料想知青也不敢把他怎樣,底氣足了說話也顯得從容了,“啷個嘛,忘了。”吳坦然地說。眾知青那個氣喲,立刻就一人給了他一巴掌,這幾巴掌可把吳給打蒙了:
“我寫,我寫,行了吧!”吳這時嚇壞了,好漢不吃眼前虧,連忙求饒:“我回去就寫,下次趕場天我一定貼在公社,一定。”“那好吧,我們再相信你一次,要是下場再看不到你的保證書,絕對就沒今天這麽好說了喲。”眾知青轉身走了……
7月20日,又一個趕場日到了,我也來到團結鄉場上。公社正在召開三級擴幹會。
在場上我遇見了王遠明、鄭開忠、萬啟超、肖潤澤、吳行成等人。我問他們到哪去,他們就對我講了吳的事,我說待會也去瞧瞧。王等就先去了公社,沒見到吳的保證書。正巧吳也在公社開會,眾知青找到吳,就拉著他到樓上公社社長艾永林那裏評理。到了辦公室社長就問:“你們有啥事?”王就把砍樹以及吳帶人準備打他的事詳細地反映給社長,同時也提到保證書一事。“我們今天就是要吳騰祿給我們個交代。”吳心想現在在公社,又是社長辦公室,你幾個知青還敢造反不成?諒你們也沒這個膽,況且大小我也是個幹部,這臉我可丟不起,所以就硬著頭皮耍起橫來:“不寫,不寫,就是不寫,你們敢怎樣?告訴你們,這裏可是公社,這是社長辦公室,這可不是街上,不是你們耍橫的地兒!”眾知青站在一旁,沒想到吳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這可惹惱了在一旁的知青萬啟超,他一下從衣兜裏摸出一把裁紙刀,順勢就紮在吳的大腿上:“狗日的,你還凶?”這時的吳才知道知青不是隨便惹得的。吳哭喪著臉,用手捂著傷口連聲說:“我寫,我寫,你們饒了我吧,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當時我正在公社同武裝部長安懷和談論二大隊王砍樹的事,商議如何善後,要是處理不當可能會引起械鬥,因吳已組織過人想打王遠明,知青中也有人想打吳,這事可得妥善處理。正談論間就聞樓上出事了,我和武裝部長隨即趕到樓上社長辦公室,見公社書記何碧忠、社長艾永林都在場,門外站滿看客。社長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書記何碧忠把我拉到一旁征求意見:“怎麽辦,老楊?現正在開擴大會議,這影響……唉!”“快,快把吳騰祿送鄉衛生院。”我說。“那知青怎麽辦?”書記環顧四周群情激奮的知青,說。“等大家情緒稍稍穩定下來,再坐下來談吧,”我說。可武裝部長安懷和卻非常激動:“談,談,談啥子,在公社都敢殺人了,這還得了!”書記則說:“就先按老楊說的辦,別把事態整大了。老楊,你先把知青的情緒穩住,稍後再談。”
午飯後,雙方的情緒都趨於平和,雙方來到公社小會議室坐下,由書記主持會議……商討解決辦法。王遠明就把為砍樹所引發的事詳細地告訴了在場的領導。書記總結了事件的根源,然後對眾知青致歉:“這是我們的失誤,這是安置過程中我們出現的漏洞。今後的安置工作一定要落實到人、到戶,保證知青們的住房,還有必備的日常用品。”又讓王與吳握手言和,雙方保證不再起摩擦。眾知青聽了書記的一番話後,心裏感到特溫暖,臉上洋溢著歡笑,開心地揮手告別,回到各自的生產隊。
誰知,幾天後,一場災難悄然而至。
鎮壓
7月23日,公社財糧幹事鄧弟星急匆匆跑到公社辦公室,說有緊急情況要向書記和武裝部長反映。書記同武裝部長在書記辦公室接見他,鄧說他剛從九大隊返回,在路過筒車壩鐵匠鋪時,親眼看見肖潤澤、吳行成等一夥知青在裏麵打刀,還聽見他們說下場要來搶信用社,並揚言要殺書記、部長和其他公社幹部。全是謊言。
這鄧弟星就是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鄧弟星與知青慘案有何關聯?為何要陷害無辜的知青呢?
鄧弟星,本地農民,為人奸滑、內向,處事不擇手段而冷靜。他初中畢業後在財會培訓班接受培訓,後被安排為公社財糧幹事,但他不甘心屈人之下,總想找機會往上爬。當時公社成立革委會,他削尖了腦袋四處鑽營想當選革委會成員,抓點實權。可由於既不是公社頭兒們的親信,又沒後台,結果落選了。他就把怨恨集中在了公社幾位頭頭身上,準備尋機報複。作為財糧幹事的他經常下隊,在下隊的日子裏結識了九大隊的社員周登科。周這人膽大,但頭腦簡單。後來兩人結成了幹親家。周登科正好又是吳騰祿家親戚,所以鄧也時常出入吳家,同吳家關係很是熱絡。鄧弟星得知吳被知青紮傷後,就與周、吳聚在一起商議如何教訓教訓那幫知青,出出心中的惡氣(這些都出自當時的交代材料,筆者閱過)當時鄧已得知本區另一公社新店公社7月17日武裝部長主使農民殘殺知青二人的事,鄧覺得機會來了,冥思苦想後,暗想:公社革委會主任何碧忠(也是公社書記)
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頭腦簡單,大老粗一個,好糊弄;革委會副主任、武裝部長安懷和,性情急躁,做事不計後果,也好蒙。要是能在革委會與知青中挑起事端,這樣既能報吳的仇,又能把書記等人趕下台(鄧弟星心中清楚,殘害知青一定不會有好結果)這不是一舉兩得嗎?於是就出現了謊報知青要搶信用社、殺公社幹部的一幕。
何書記、安部長聽了鄧的報告後坐不住了,當即通知公社各單位召開緊急會議,書記就把鄧匯報的情況在會上講了,然後商議該如何對付這起突發事件,眾人議論紛紛。在會上何書記也講了新店公社打死知青的事,他說:“這夥知青太狂妄了,特別是萬啟超,上次在辦公室用刀傷人的事還沒找他算賬呢,居然又敢聚眾打造凶器圖謀不軌。既然新店子的群眾都敢與知青鬥,我們又何必怕呢?既然他們要打死我們,不如我們先下手,把他們最凶惡的頭頭萬啟超整死,其餘的都打他個半死不活,看他們還敢凶不!”“不,要整就絕不能手軟,要整就多整死他們幾個。啥子王遠明、吳行成、肖潤澤這幾個都可以整。”武裝部長安懷和起身說。大家接著又商議該如何下手、組織人手等等,其間還有人提議要打殘楊興全(筆者)與另一知青方明仲。當即決定組織督戰隊,由公社治安員安興德、劉祥生、張子林、徐世太等人為督戰隊隊員,由書記、武裝部長統一指揮。在整件事過程中,其他革委會成員無一人表態,公社社長也沒表態。還有一人低著頭坐在一旁悄無聲息,他就是鄧弟星,心懷鬼胎的他暗自高興。接著書記又召集二、三……四、五、八、九各大隊民兵連長火速到公社開會,讓他們回隊組織青壯年基幹民兵,隨時聽候調遣,服從督戰隊的指揮。又派鄧弟星回九大隊找來周登科,讓周找人去探萬啟超、吳行成、肖潤澤的行蹤,嚴密監視,有情況隨時匯報。一切安排妥當後,何書記同安部長就打電話將此事向區武裝部作了匯報,請示下一步行動。區武裝部長安雲德的回複讓人瞠目結舌:“你們的手長來幹啥的,是用來端豆腐的嗎?”(作為高一級的領導,可悲可歎!就這句話就斷送了三條人命,也為自己招來八年的牢獄之災,斷送了一生的前程。
7月24日晚七時左右,各監視點相繼回報一切正常,這幾個知青都沒外出。當即,書記、武裝部長就召集督戰隊、基幹民兵在公社集合,隨時待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滴答、滴答”的鍾聲在死寂般的書記辦公室回蕩,門外候命的幾十人也悄無聲息,不時閃亮的煙頭如同鬼火,恐懼充滿在場的所有人的心中,好些人身子都在不由自主地哆嗦。他們知道要對付的可不是一般人,而是那些在“文革”的武鬥中亡命衝殺、經曆沙場不要命的主兒,所以他們隻能各個擊破,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晚九點整,書記一聲令下:“出發!”由督戰隊帶領的幾十名基幹民兵摸黑向八大隊三隊的萬啟超家撲去。
當晚萬啟超在家閑著無事,就想起了他的牌友、生產隊長嶽星全,到嶽家打起了長牌,全然不知死神正悄悄地向他逼近。十時左右,督戰隊人馬根據眼線的情報聚集在嶽家大院外,在督戰隊的指示、安排下,幾十人分成兩組堵住前後門,又命住同一大院、嶽星全的侄兒嶽安德(民兵排長)先進屋下手。嶽安德手持大馬刀,雙手藏在身後就進了隊長的家門。萬啟超背對門外,聽見有人進屋,轉頭一看是嶽安德,就招呼:“你也來了呀,來,來,大家一起打幾把。”嶽一言不發……上前一步亮出身後的馬刀朝著萬的頭部就劈了下去。由於心慌意亂,這一刀卻砍錯了方向,把木桌的一角給砍了下來。萬當時就愣了,忙起身閃在一旁。“搞啥子?我是萬啟超!”“砍的就是你!”嶽聲嘶力竭地大聲喊道,舉起馬刀再一次劈向萬啟超。一道寒光直奔萬的右肩,“嚓”的一聲,萬的右臂應聲而斷,鮮血像噴泉似的灑滿了這間土坯房。萬還沒來得及叫喊,門外的打手一湧而入,手裏的鋤頭、木棒雨點般擊向已毫無抵抗能力的萬啟超,萬當場就癱倒在地。眾人並未住手,繼續擊打不見一絲動彈的萬。過了會兒,有人喊:“別打了!人早死了!”眾人這才從慌亂中緩過勁來住了手。嶽安德叫身邊的一人拿燈去照照看人死了沒有,那人拿燈照了照,嘴裏直嚷:“死了,死了!”(事後這人告訴我,當時自己怕得要命,尿都撒在褲襠裏了,哪裏還敢看喲。嶽聽說人已死,就說……“快去找塊板子來,把人抬出去扔掉,扔遠點!”板子找來後,眾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誰也不願意幹這事兒。嶽沒法隻好在人群裏硬拽出位身強力壯的,過來把血肉模糊的萬搬上木板,兩人把萬抬出房門朝著離大院不遠的一處懸崖鬆林坡奔去。大約走了三四百米的時候,木板上突然傳出萬的哀求聲:“求……求求你們……救救我……快送我上醫院吧……求……”話還沒完萬再次昏死過去。
這可把兩人嚇壞了,“糟啦,還沒死呢,這可怎麽辦?”同嶽一起的那人嚇得都快哭了。“管他的,抬到鬆林坡再說。”嶽強壓心中的恐懼。兩人抬著萬,膽戰心驚地來到鬆林坡,剛把萬放下,那人撒腿就跑,嶽就喊:“跑!跑啥子,給我回來,要不有你好瞧的!”那人被嶽的淫威嚇了回來,邊走邊說:“是怕嘛,人都還沒死。”回到原處已不見板子上的血人了,原來嶽已經把還沒死的萬推下了懸崖。正當兩人抬著板子準備回去時,懸崖下方再一次傳出了萬的呻吟聲,原來是可憐的萬被崖下的小樹給卡住了。兩人頭皮一陣發麻,“狗日的命還長�,快……快去搬石頭,砸!”兩人手忙腳亂地搬來石塊,一塊塊朝著那點微弱的呻吟砸去。一塊接著一塊,兩人不知砸下了多少石塊,“轟隆隆”的巨響在山穀中回蕩……驚飛了宿鳥,驚醒了周邊的山民。萬啟超就這樣被砸成了一攤肉泥,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抹殺在大巴山的土地上!
當晚,督戰隊確認萬啟超已死後,馬上帶領基幹民兵速疾撲向八大隊二隊,準備趁勢除掉家住二隊的肖潤澤。到二隊後,監視點的人就迎了過去,悄聲匯報肖的情況,說:“肖潤澤家中今天來了好些知青,可能不好對付。”督戰隊員經過商議,怕打起來遭到眾知青的反抗,眾知青都是些亡命之徒,搞不好自個還得搭幾條人命進去,所以決定當晚先撤,不動肖,派周登科負責,第二天在肖趕場的路途中埋伏人手,見機除掉肖。其實肖潤澤家裏隻來了一位客人,是從八廟鄉來的知青張大模,好友相見的激動當然不用提,可他們歡快的談笑聲卻驚走了死神。
晚十二時左右,督戰隊率領的基幹民兵潛入了八大隊一隊吳行成的住所周圍。當時吳連自己的安身之所都沒有,隻好暫住在隊上的保管室裏,每晚隊裏都派一社員與吳一起照看保管室。當天值班的社員是嶽雲輝,事後回憶此事時,雙眼裏還不時透露出一絲恐懼。當晚他們很早就睡了,一陣急促的打門聲把他們從睡夢中驚醒,吳大聲問:“是哪個?”聽到屋外人聲嘈雜,吳頓感不妙。這時屋外就有人喊:“吳行成!快把你的刀扔出來!”吳說:“我隻有菜刀、柴刀,哪裏還有其他啥子刀嘛。”“把你平時在院壩耍的那把刀丟出來。”屋外人接著叫嚷。其實吳玩的是把鐵劍,這把鐵劍就是從二大隊吳騰祿那夥人手中繳獲的。“啊,曉得了,是鐵劍嗦,等到,我找一下。”吳就下床找了起來。屋外一社員趙文清在督戰隊的授意下,在門縫架上了火槍。當吳把鐵劍從門縫丟出的那一瞬間,趙文清的火槍也隨之閃出一團火光,而後一聲巨響回蕩在山穀中。我當晚像是預感到有事似的,整晚沒睡好,這槍聲也曾聽到,當時以為是山民趕山放的槍。這一槍正打在吳的臉上,一群人踢開木門就衝了進去,隻見吳雙手捂著臉,痛苦萬分地蹲在地上連聲叫疼。隨著一聲“打”字,無數的棍棒就落在了吳行成的身上……一陣“噗、噗、噗”的悶響伴著陣陣的慘叫聲,縈繞在公房上空。全身是傷。
疼不可耐的吳一邊慘號著一邊從棍棒如雨點般的屋內掙紮著爬到屋外的曬壩,而等候在門外的打手們也一擁而上棍棒齊下,活活將吳打死在曬壩上,讓血淋淋的屍身暴屍於曬壩上才揚長而去。
打死吳行成之後,他們就向一大隊我的住所進發,準備順便幹掉我。吳行成所在的八大隊與我所在的一大隊隔河相望,我家住在離河岸不遠的小山坡上,河對岸的小徑正是督戰隊回公社匯報戰績的必經之路。24日這天正值河裏漲水,水勢很大,加上又是深夜,泅水渡河得冒很大的危險。可督戰隊卻毫不顧忌,他們來到河邊住戶嶽雲義家,嶽家人常在河邊打魚,水性很是不錯,他們就想讓嶽雲義的父親帶著他們渡河。可老人家跟我關係特好,待我就像他孩兒一樣,他不但不願領路,還告誡這群打手,知青可不是那麽好惹的,說不一定那楊興全手中還有家夥呢(槍之類的武器)其實那時參加武鬥時的武器全都上繳了,我最後的兩顆手榴彈也用來炸了魚。可他的兒子嶽雲義年輕氣盛,不顧他爹的勸阻,帶著十幾個會水的打手冒險渡過了河(後來被老爹一頓狠揍)悄悄摸到我的住處。當晚……一兩點鍾時不知怎的我心裏特煩,難以入眠,後來幹脆搬來小凳在院壩裏拿著笛子胡亂地吹了一通,而後又進屋生火炒了幾個雞蛋喝上了悶酒,結果把愛人給吵醒了,還被罵了一通。一群打手的悄然逼近我卻絲毫沒有察覺,他們潛伏在我家四周聽著我與愛人對話,也許是他們太緊張了,聽見我說什麽炒雞蛋,居然聽成了什麽手榴彈、地雷、手槍之類的,嚇得這群人連滾帶爬地溜掉了,死神就這樣與我擦肩而過!他們回去匯報說,楊興全家裏很是凶險,啥武器都有,別去招惹他。嶽雲義也說前幾天還曾看見我用一支小口徑步槍打過鳥呢!其實那是武裝部長安懷和讓我幫他修的,早就還給部長了。
7月25日(當場日)上午八點多鍾,對昨夜的慘劇與險情全然不知的肖潤澤與張大模準備去三隊邀約萬啟超同去趕場,剛走到萬啟超家對麵的一個山坡時,突然從旁邊的樹林中躥出一大群村民,全是清一色的男人,有拿火銃的,有拿鋤頭鋤把的,有拿刀棒的,為首者是九大隊的周登科與鄧弟星。周大叫道:“肖莽子,站倒!”肖見幾十個村民殺氣騰騰的狠樣就知不妙,轉身撒腿就朝去區上的路一陣狂跑,村民緊追不舍,隻留下驚魂未定的張大模。肖沒跑多遠,前麵又出現一群手持凶器的村民堵住了去路。肖掉頭朝一山坳跑去(地名陰彎)後麵追趕的村民不停地狂喊:“快,快抓住他,不要讓他跑了,打死他,打死他!”肖本就跑不過常年走山路的村民,更何況在奔跑中,一雙破膠鞋早就不知蹤影,一雙腳上紮滿了草叢中的棘刺,血肉模糊,疼痛難忍。村民順著血跡很快就發現了癱在紅苕地旁的肖潤澤。周登科帶人慢慢地圍了過來,見肖手中有把三八式的爛刺刀,停住腳步,厲聲叫喊:“把武器交出來!快點扔過來!”肖沒辦法隻好順從地把刺刀扔了過去。周見肖現在赤手空拳已無反抗餘地了,這才囂張地大喝一聲:“給我打!給我往死裏打!”帶頭撲向手無寸鐵的肖。麵對這群村民,肖雙手無力地護著頭部,哀求這群雙眼赤紅的村民別打了。轉眼間一陣刀棍雨就將他放倒在地,渾身是血的他不停地在苕地裏翻滾,慘痛的哀叫聲在山穀中回蕩。肖在生命已快走到盡頭時,再次哀求:“叔叔……伯伯……求求你們,求你們別打我了,我家就我一個孩子,我是家裏的獨子呀……求求你們啦!”誰知這群打手中有個一字不識的文盲、八大隊三隊的社員張培和,因頭上無幾根毛發,被人戲稱為“張禿子”,他把肖哀求聲中的“獨子”誤聽成了“禿子”,他的怒火騰地一下就躥了出來:“狗日的肖莽子,死到臨頭還敢罵我,老子整死你!”說完舉起手中的鋤頭,反過來,用“鋤腦殼”對著肖的頭部惡狠狠地砸了下去。一連三下重擊,肖的頭就如同摔爛的柿子,腦漿四溢,死於非命。又一條冤魂留在了南江的土地上!
7月25日上午,對昨夜的慘劇同樣毫無知曉的王遠明和鄭開忠去公社趕場,剛走到公社小學旁,就見路邊廁所板縫中支出許多黑洞洞的槍管,廁所裏人影幢幢,慘白的夏日照在空無一人的操場上,可喧嘩聲卻無處不在:“來了!來了!”兩人一見黑洞洞的槍管已感不妙,轉身就往回跑。“衝!別讓他們跑了,打死他們!”一聲叫喊,無數農民從旮旯處湧了出來,手中的火槍、大刀、木棒四處揮動著瘋狂地追趕王、鄭二人。二人見四麵八方全是氣勢洶洶的農民,來路也給堵上了……隻好順著平壩狂奔到河邊。河水雖退了些,可勢頭還是不小,二人不知在濕滑的石灘上摔了多少跟鬥,鼻青臉腫的他們不顧一切地躍入河中撲河而過。後麵的人群步步緊逼死命追趕,隨著河中水花的漸漸消逝,疲備不堪的二人被圍困在了大德公社塔子山上。衝在最前麵的幾個打手幾棒就將癱坐地上的鄭開忠打翻,而後圍著王遠明就是一陣亂棒。人越集越多,棒如雨下,王遠明甚至連一聲哀號也沒來得及就被打得暈死過去。這時,四大隊社員馬萬發手持馬刀大喊一聲:“閃開,看老子的!”照著王的脖子一連就是三刀。血流如注的王皮肉外翻,慘白的骨頭露了出來。據鄭開忠講,第三刀要不是被一根較粗的樹枝擋了一下,王遠明的頭很可能就被砍掉了。正在危急關頭,後麵有人傳話過來:“死了沒得?莫要打了,書記和部長喊把王遠明、鄭開忠弄回去,開批判大會!”這時眾人才住手……叫鄭開忠背上王遠明,下山回公社。鄭背著血人到公社球場放下,王已是毫無知覺奄奄一息,鄭全身衣物已被王的鮮血浸透。當天的太陽又凶又毒,一息僅存的王又這樣被暴曬在球場上,鄭束手無策地呆立一旁。球場上站滿黑壓壓的人群……許多善良的村民早就被這血腥一幕嚇得麵無人色,更多的是在暗自落淚。當場也有一些知青,絕大部分是女知青,他們的悲憤早已替代了恐懼,眾人迅速集結在王、鄭周圍,知青劉桂伍找來急救包,同鄭一起給王包紮傷口。
批判大會開始,書記首先講話:“今天是一個大快人心的好日子,公社那些害人蟲被我們廣大的社員降服了,公社往後也就太平了……”接著部長發言:“今天,我們齊心協力把一貫橫行鄉裏的幾顆毒瘤給鏟除了,這些反革命分子已經被我們鎮壓了……”“什麽是害人蟲?啥又是反革命?”在場的所有知青憤怒了……“說清楚,這到底是人民內部矛盾,還是敵我矛盾?誰是反革命?你們才是反革命!你們殘殺知青,破壞毛主席的上山下鄉運動,你們才是真正的反革命!”
麵對知青們的責問,書記、部長愣在當場。知青們又要求道:“快去找醫生救人……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的戰友死去!”迫於無奈、害怕激怒眾知青的公社頭頭們隻有請來大德醫院的郝醫生給王遠明縫合傷口,送往鄉衛生院治療,幾天後傷情惡化,才被送往縣醫院,幾周後才從死神手中把王拉了回來,王從此落下全身病根,終日與藥罐為伴。後來也是在眾知青的強烈要求下,公社才叫生產隊找了幾塊破木板將那三名死者就近掩埋了事。
7月25日下午,太陽漸漸西沉,我心中疑惑怎麽今天沒見隊上的社員趕場呢?河邊路上也不見趕場的人回家,我家可是隊裏上公社的必經之路呀。平日趕場天我家可熱鬧了,村民歇腳的、討水喝的、還有打牌的,人可多了。今天是怎麽回事呀……一個人影也不見呢!正在我思緒不寧的時候,門外路上閃過一道人影,出門一看,原來是一小隊的社員莆明珠,神情慌張地疾步而行。我就更納悶了,這小子平時最愛上家裏坐坐,討幾支煙抽,今兒怎麽跑得這麽快?轉眼間他已到我家側旁的一道山梁上,他停下腳步,四麵望了望,然後很是神秘地向我招手,讓我過去。“啥子事嘛,做得神神秘秘的。有啥子快點說。”我慢騰騰地走了過去。“楊二哥,不得了啦,今天王遠明在趕場的時候遭砍了,不曉得活得過來不。鄭開忠也遭打了。安部長(武裝部長安懷和)讓我給你捎個信兒,讓你這幾天提高警惕,注意自身的安全。”說完轉身匆忙離開。這時我已感到不妙,知道事態的嚴重性了。我忙與妻子商議,準備出去避避風頭。我急忙出門找來一要好的社員安平德,把被蓋與一些衣物交與他,寄放在他家中。夫妻二人又心急火燎地來到隊長陳兆裕家中,請求借點隊上的公款返回重慶。當隊長了解到情況後,對我說:
“別怕,你又沒幹壞事,怕啥,我看哪個龜孫子敢到老子隊上打人!老子隊上兩百來號人又不是吃素的,要打,我們一起幹,怕個呀!”為了安全起見,隊長叫來副隊長陳琪富,讓他騰出房間,先把我們藏在他家。當晚十點多鍾,我們就隨著副隊長翻山越嶺,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匿在他家裏。
7月27日,躲藏了兩天的我妻子就待不住了,她嚷著要過河去找萬啟超老婆玩兒(她們是很要好的姊妹)順便也打探一下情況,看看那邊有啥事沒有。當時還不知萬他們出事了。我想這也對,就沒攔她,她一人就下山了。妻子走後我就琢磨著王遠明的事,可始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估計是不是他們在場上與人發生了糾紛,可為啥武裝部長又派人來警示我呢?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拿出我自製的兩顆手雷(準備炸魚用,點燃導火索五秒鍾左右起爆)仔細地作了一番檢查,以防萬一。正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妻子滿頭大汗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驚魂未定地說:“糟了,糟了,快點跑!”“啥子事嘛,你說清楚噻。”妻子帶著哭腔說:
“別人講,萬啟超他們遭打死了!”“他們?還有誰呀?”“還有肖莽子和吳行成!”“啊!”這時我如雷擊般愣住了。“快走吧!馮媽說那些人連我也要抓,說要逼你出來,各處埋伏了好些人!快點走吧!”我這才知曉情況比我想象的更加嚴重。當即我倆決定馬上翻過後山到石礦公路,搭車離開南江。我將手雷插在腰間,直奔生產隊會計家裏準備借錢出逃。
正在打借條的時候,隊長帶著六七名公社幹部走了進來:“楊二,莫慌,公社幹部給你保駕來了。”我抬頭一看,這幾位平日裏同我都挺要好,其中還有武裝部長的侄子安星德。“保駕?騙誰呀!是來抓我,還是來殺我的?”我怒氣衝衝地說,一邊警覺地拉著妻子緩緩退到門邊。看到門外曬壩上空無一人,躁動的心情才慢慢地平息了一些。“萬啟超他們真的遭打了?”我問。他們很難過地點了點頭,接著說:“楊二,我們平時的為人你是曉得的。何況有些事我們想管也管不了哇,這次的事也不是要整所有的知青,也沒有針對你。今天我們就是代表革委會主任、副主任來的,主要就是讓你們生產隊保護你的……”正在談話間我隱約聽到屋外傳來陣陣叫喊聲,急忙轉身出門來到院壩,吼叫聲更加清晰地從山穀中傳來,隻見山下有許多農民手中提著東西,沿著河岸直撲我所在的小隊而去。“走呀!快點呀!聽說楊二在山兒岩,快點去打喲,別讓他跑了呀!”這群農民直朝我家所在方向奔去。見著這一切,我心裏一橫,反而坦然了,心想:這些農民沿河而上到達我家起碼也得走一兩個鍾頭,況且我腰間插的那兩個東西也不是吃素的,要是這是公社幾爺子搞的鬼,老子先炸翻他幾個再跑,整死一個夠本,整翻兩個賺一個!我轉身點了一支香煙,望著隨之而出的幾位幹部說:“聽到了噻……狗日的,喊到我的名字打,這就是你們革委的決定?”安星德連忙說:“楊二……你不要衝動,這絕對不是我們搞的,真的不是呀。你要是不信,我們就在這兒陪你,等到晚上一起回公社,這總行了吧!”我說:“那好嘛,我暫時就相信你們幾爺子,要是扯拐噻,老子是不得認黃的喲!喂!有煙沒得?給一包噻。”“有,有。”區食品公司的老李摸出一包“朝陽橋”遞給了我(以防萬一呀。
就這樣我夫妻二人在惶恐中熬到了太陽落坡。傍晚,趁著天空中那絲微光,踏上了去公社的小徑。前麵三個幹部領頭,後麵是另四人,我夫妻二人居中,一路無語,異常沉寂。天漸漸地黑了,清冷的月光灑滿山穀,盛夏的燥熱被這淒冷的月光所替代。雖說早已準備以死抗爭,我還是感到一絲戰栗。當我們一行人下到山腳河邊,快踏出本生產隊時,我點燃了香煙,在到公社之前讓這拚命之火始終不離手中,我擔心在平壩中遇到埋伏。
快到公社時,安星德就帶著我們去武裝部長二哥家吃飯,離公社也就一千多米。
飯後才又向公社走去,剛到公社醫院旁,一條黑影從路邊躥出,冷冷地喝道:“口令!”“消滅害人蟲!”走在前麵的幹部答道。聽到這口令我的手就悄悄地插入懷中(與我一起的這幾個幹部當時也猜到我身上有東西,他們也是一樣的膽寒……事後全都罵我)沒過多會兒書記和部長都來了。
到公社後我同書記和部長展開長達三四個小時的詳談,他們在談話中提到7月23日知青在筒車壩鐵匠鋪打刀打凶器、要殺公社幹部的報告。這時我才知道事情的起因。我說:“糟了,你們上當了!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碼事,7月23、24號河裏漲那麽大的水,哪個知青不要命敢過河到筒車壩去。部長你敢不敢過河嘛?是哪個狗日的說的,把他娃揪出來問就曉得了!”這時書記和部長才大夢初醒,哭喪著臉相互望望,又搖了搖頭。看來他們感到事情的棘手了。談話完後,部長讓社長帶我到一王姓社員家中休息,妻就留在公社。社長一夜一直陪著我。我懸著的心這時才稍稍安定下來。
就在這夜,社長詳細地把整個事件全告訴了我。他說他對此事早就產生了懷疑,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道理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呀。所以他在這問題上隻好選擇沉默(因無實權)這事將來誰也脫不了幹係。翌日,天還沒亮,部長就匆匆來到王家,單獨給我講述了事件的經過。他懊喪說:“都怪我自己太衝動了,雖說請示了區武裝部長,可事發後才感到事態的嚴重,後悔也晚了。我隻好極力地保護好你同方大哥(方明仲)事已經錯了,不能再錯下去了!唉!”我冷冷地看著他那可憐樣兒一言不發。當天又是趕場的日子,他們怕發生意外,早早地書記也來了,而後就讓社長護送我們夫妻到遠離公社的十大隊山中一社員家暫避,直到8月2日。就在這幾日裏,公社領導不時來勸慰我,讓我留下,可我堅決要求離開南江。
1969年8月2日,是我永遠難忘的日子,這天他們終於妥協了。我們夫妻二人在治安員安星德等幾位公社幹部的護送下,離開了團結公社,再搭乘上南江至廣元的班車,離開了南江。
公社怕出逃的眾知青回來報複,於是調集全公社各大隊的公積金,購買了許多鋼管、火藥,造了大量的土槍、土炮,日夜防守。一時間弄得全公社雞犬不寧,村民們惶惶不可終日,很多村民逃避外地。其實當時也真有此事,如不是種種因素使複仇計劃流產,可能南江真的會死很多人。當我們夫妻二人到達廣元時,廣元已聚集了從南江縣各處逃出的知青七八十號人,他們正在計劃如何打回去。這時已經有人聯係上了群眾的派別組織廣元鐵路局兵團,鐵路局有很多重慶籍職工,聽說我們知青的慘況後,當即表示支持我們的行動,支援我們武器彈藥。雖是“文革”中的武鬥剛結束,可他們的武器還沒上繳完,居然還有幾門迫擊炮。由於種種因素使複仇計劃流產,一場災難再一次與我們擦肩而過!
南江縣打死五知青的慘案發生後,縣、地區的有關部門都沒處理,但死傷知青們的親友悲痛欲絕,不依不服,他們向縣、地、省的有關部門層層反映、告狀,但都沒有結果。在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的情況下,他們想到了告禦狀。原來,在被打死的知青中,有三人是重慶天府煤礦的子弟,而天府煤礦有一個礦工吳金全,是全國勞模,在1969年4月的中共九大上又作為產業工人的代表被選為候補中央委員。於是,死難知青的親屬便多次到吳金全家中哭訴,要求申冤;天府煤礦的很多其他職工也要求吳候補委員出來伸張正義。在這種情況下,吳金全用了極大的勇氣,向中央反映了南江知青慘案的情況。中央在得知這一情況後,非常重視,因為就在幾個月前,毛主席發表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指示,今後還有以千萬計的知青上山下鄉,若殘害知青之風不刹,“最高指示”何以貫徹。在這種情況下,中央國務院下發文件,出台了保護知青、懲辦破壞上山下鄉運動罪犯的政策,並敦促四川省革委、省法院認真處理殘害知青事件。
1969年秋,在四川省革命委員會主任李大章的親自督促下,成都軍區派出部隊,撇開達縣軍分區、達縣地革委,將殘害知青的罪犯繩之以法。
事件中主要人物及其結局
萬啟超,死難者,知青,落戶於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八大隊三隊。
吳行成,死難者,知青,落戶於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八大隊一隊。
肖潤澤,死難者,知青,落戶於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八大隊二隊。
王遠明,重傷者,知青,落戶於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二大隊一隊。
鄭開忠,受傷者,知青,落戶於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二大隊一隊。
楊興全,筆者,知青,落戶於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一大隊。
何碧忠,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革委會主任,公社書記,死刑。
安懷和,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武裝部長、革委會副主任,死緩。
周登科,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九大隊村民,死刑。
殷仕華,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二大隊村民,無期徒刑。
嶽安德,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八大隊村民,有期徒刑十五年。
安雲德,南江縣沙河區武裝部長,有期徒刑八年。
鄧弟星,南江縣沙河區團結公社財糧幹事,有期徒刑七年。
作者簡介
請見《不應忘記的少年沉冤》後的作者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