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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泣血的映山紅

  孟華

  這是2007年春節的前一天。我和妻子上街采購了一大批年貨回家,晚上兒子夫婦倆將帶著我那乖巧的小孫女回家團年。

  路過三峽廣場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叫我:“孟華哥!”我循聲回頭看去,叫我的人是一個老婦人。隻見她頭發花白,臉上溝壑縱橫,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棉襖,手上挎著一個大塑料袋,活脫脫一副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形象。

  我懷疑她認錯了人,但她分明叫出了我的名字。她見我愣愣地看著她,臉上立刻現出淒楚的神情,低下頭說:“你真的認不出我了?我是李玉英……”李玉英?

  這名字好熟!我拚命在大腦裏翻動著記憶,幾秒鍾就定格:“啊,你是李玉英…………”她欣喜地點點頭,盡管眼角掛著淚珠。

  可我印象中的李玉英絕不是這個樣子。

  四十多年前,我家和她家同住在沙坪壩一條老街上。我和她的大哥李誌強是初中同班同學,1961年我升入高中後,她也來到這個學校讀初一。那時的她是一個漂亮活潑的女孩,皮膚白皙,身材勻稱,有一頭自然卷曲的黑發,臉上常帶著微笑……她喜歡唱歌跳舞,在學校組織的新年文藝演出中,她在《有一個美麗的地方》傣族舞蹈中表演孔雀舞,曼妙的舞姿轟動全校,後來大家就叫她“孔雀公主”。

  她也很想將來能在這方麵得到深造,走上正式的舞台。

  可是“以階級鬥爭為綱”擊碎了她的美麗願望。

  她不幸出生在資產階級家庭。她的父親是歸國華僑,“抗戰”時從新加坡回國效力,出資開了一家小糖果廠,生產糖果糕點出售。如果是現在,他肯定會被列入民營企業家的行列,沒準兒還會被推薦當上政協委員或人大代表,可惜那是國民黨時代。解放後,她父親因雇有十多名工人,被定為資本家,廠子也在1956年大規模的資本主義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的高潮中被公私合營了。從此以後,她家就每況愈下。她父親仍在廠裏上班,每月有四十幾元工資(這工資一直到他1980年去世都沒再加過)她母親在街道運輸隊拉板車送貨,每月沒有固定收入。靠這點工資要撫養李玉英兄妹六人是很艱難的。大哥李誌強為了減輕家庭負擔,初中畢業後盡管成績優異,仍放棄繼續升學將來報考大學的機會,去讀不收學費的重慶煤校。在嚴厲貫徹無產階級教育路線的1963年,他還沒畢業就被趕出學校,發配到重慶鬆藻煤礦去當挖煤工。但和後來陸續下鄉當知青的弟妹相比,他又無疑算最幸運的。1964年,李玉英初中畢業,因父親是資本家,她自然不能繼續升學……戴著“資本家”、“特嫌”、“裏通外國”頭銜的父母,經曆了多次政治運動的批鬥,早已成驚弓之鳥。街道剛開始動員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他們就趕快替女兒報了名,根本沒考慮女兒此去麵臨的凶險。李玉英於是同年9月上山下鄉去了地處大巴山區的通江縣社辦林場落戶。她是一個溫柔孝順的女孩子,理解父母的難處,到農村去好歹可以使家裏少一個吃飯的人,讓不堪重負的父母能鬆一口氣。

  我和弟弟在1964年高中和初中畢業時,因父親是曆史反革命分子也雙雙失學。為讓我留下照顧母親,弟弟於當年9月去了巴中縣社辦林場落戶。但街道上的幹部並沒因此放過我,仍天天上門糾纏動員,實在待不住,我也在1965年5月下鄉到通江縣社辦林場。

  臨行前,李誌強聞訊趕來為我送行,他囑咐我有機會關照一下李玉英,說她性格柔弱,容易被人欺負。我滿口答應。到通江縣後,才知道我所在的林場離李玉英很遠,況且大巴山區交通極其落後,我連見她一麵都不可能,“關照”更無從說起,真是愧對朋友的叮囑。

  1966年5月,“文革”狂飆發難,不久就波及到大巴山。當年滿懷豪情上山下鄉的知青們,理想和信念早已被殘酷的現實擊得粉碎,大家想的是怎樣早日離開農村……回家和親人團聚,於是喊出了“砸爛社辦場,我們要回家”的口號,也起來造反了。

  1967年5月初,通江縣各社辦林場派代表到縣城開會,協商如何統一行動,決定林場的去留命運。我當時是林場的團支部書記,受全場知青的委托出席了會議。會後,因造反派奪權,交通癱瘓,我們一行人決定結伴走回林場。我所在的林場距離縣城近百裏山路,要兩頭黑走整整一天,但還不算最遠的。

  清晨天未亮,我們在縣城匆匆吃了早飯就上路了。

  中午時分,我們到達毛浴河邊。為了節省每人五分錢的擺渡費,有人提議遊過去……大家欣然同意。於是各自把衣褲脫光,裹成一團頂在頭上,先後跳入河中。

  初夏時分,毛浴河水還冰涼激人。我的水性本來不錯,可能因為走熱了突然被河水一激,再加上沒吃午飯,遊過大半便眼前慢慢發黑,四肢發軟,身子往下沉。

  我情知不妙,掙紮著大聲呼救。眾人慌忙向我遊來,七手八腳架著我趕快向岸邊遊去。好不容易腳踩到了沙灘,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醒來後,我已經躺在床上,有人說:“好了,好了,他醒過來了!”我睜眼一看……眾人圍在床邊,一個很麵熟的女孩子正笑盈盈地望著我。

  “孟華哥,你終於醒了,可把我們嚇死了!”那女孩說。

  我這才認出她是李玉英,三年未見麵,她出落得更漂亮了。

  我隻是不明白怎麽會在這裏。大家七嘴八舌告訴我,上岸後我就昏迷不醒,撐渡船的老漢說我是發了急痧,要趕快找醫生看。但這裏前不挨村後不挨店,到哪裏找醫生?大家商議後決定先到最近的一個林場落腳再說,於是眾人輪流背著我到了李玉英所在的林場。玉英是林場的衛生員,略懂醫術,她急忙用銅錢沾上菜油在我背上刮痧,又喂我吃了“十滴水”,我這才醒來。

  這時大家饑腸轆轆,玉英他們趕快煮飯給大家吃。飯後,眾人急著趕路,我本想跟著走,但玉英堅決阻攔,說我沒有完全康複,還要好好休息。我也自覺頭暈,決定第二天再走。

  這天下午,玉英一直在床邊陪我。在擺談中,我知道這個林場的知青全是同校的高、初中畢業生,也幾乎全是“黑五類”家庭出身,大家平時團結和睦,親如兄妹。我聽後也放了心。當時林場很多知青都趁亂回重慶了,我問她怎麽沒回去。

  她說在這裏種糧種菜,好歹有飯吃,回去反而增添父母負擔,再說回去有什麽用……她這樣體貼父母真讓我感動。

  第二天上午,我去向她告別。她和另三個女孩住一間屋。走進她的寢室,隻見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幾張木板拚成的桌子上整齊地擺著一碼書,全是初中的數理化等課本。我問她:“你現在還看這些書?”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說:“沒事的時候翻一翻。”桌子當中一個玻璃瓶裏插著一枝正開得繁茂的映山紅,花兒紅得耀眼,花瓣上還掛著水珠,顯然受到主人精心嗬護。

  玉英知道我要走,說:“你沒來過這裏,路不熟,我送送你。”我先推辭,後見她執意要送,隻好同意。

  我倆沿著山間小路向山頂爬去。在山腰一塊平地上有一所村小,孩子們正在上課……玉英停住腳步,凝神望著,充滿向往地對我說:“我經常來這裏……如果我能在這裏當一名小學教師,教孩子們唱歌跳舞該多好啊!”難怪她一直在複習功課……依她的性格,我想她完全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鄉村女教師,但這可能嗎?她又問我:“孟華哥,你說我們真的要在大巴山當一輩子農民嗎?”我無法給她準確的回答,因為政府當初動員我們到山區安家落戶,恐怕就沒準備再讓我們回城市……我們根本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我隻好安慰她:“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大巴山有一萬多知青,政府總得考慮我們的出路。”

  走上山頂,這裏少有人來,遍坡的映山紅在朝陽的照射下一片火紅。玉英說:“我就不送你了。你看,翻過前麵那兩座大山就是你們林場了。孟華哥,你多保重……”說著她拿出一個紙包,裏麵是幾張烙餅,叫我帶上餓了吃。這姑娘真細心,我從心裏感謝她,也祝福她。

  我走了很遠後回頭望,在初升的朝陽映襯下,還見她站在映山紅叢中向我揮手,這一幕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裏。

  從那時起我沒再見過她,後來回重慶見到她大哥李誌強,才知道她遠嫁到河南省去了。那時社辦林場被解散,知青們分散插隊落戶,很多知青結婚真的準備紮根農村一輩子了。不少女知青千方百計想通過婚姻來改變命運,隻要男方有工作有工資,能把戶口辦出農村,就不管對方是跛子瘸子,一嫁了之。至於婚姻幸不幸福,那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今天在這裏遇見她,我的第一感覺就是她過得一定不妙。

  我和妻子邀請她到家裏去,她很高興地答應了。

  在我家客廳裏,我仔細問起她這40年來的經曆,她沉默一會兒後竟失聲痛哭起來……我不知所措,妻子示意讓她哭,一個人受的痛苦太多,哭出來才好受些。

  哭了好一陣,她才斷斷續續講了這40年的經曆。這是一段催人淚下的曆史,我今天如實把它記錄下來,隻為後人能客觀地評論那個時代。

  以下是她的講述:

  1969年初,林場要撤銷了,知青們都在聯係各自要去的生產隊。一天晚上,同林場的男知青王旭悄悄找到我,把一張紙條塞到我手裏就跑了。

  王旭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學,他的父親是重慶某大學的教授,在1957年反右時被打成右派分子。王旭的學習成績在班上是最好的,可是初中畢業時也沒考上高中。

  他是一個靦腆的男孩,平時和女孩說話都要臉紅,今天給我塞紙條不知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

  我進屋在煤油燈下打開紙條,上寫“玉英:要下隊了,我倆交朋友吧,你同不同意?”紙條沒有落名。

  我第一次收到男孩子求愛的紙條,臉一下就紅了。我知道王旭是很不錯的男孩子……忠厚善良,家庭教育很好,就是書呆子氣很重。

  我拿不定主意,馬上寫信回家告訴父母,征求他們的意見。家裏很快回信嚴厲製止我和王旭談戀愛,說兩人家庭出身都不好,將來孩子怎麽辦?他們要我趕快回重慶,他們已經給我物色了對象。

  第二天,我找到王旭,把父母的回信拿給他看,委婉地拒絕了他。王旭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把信還給我,扭頭走了。我知道傷了他的自尊,為此我後悔了一生……

  回到重慶後的第二天,家裏就來了一位四十多歲的客人。他個子高大,看起來很富態,身穿一件藍色中山服,說一口普通話,一看就是國家幹部樣。他帶來了不少禮物,有臘肉、香腸、白糖等當時要憑票供應的緊俏物資。

  媽媽喜笑顏開,熱情地招呼他進屋坐。憑著少女特有的敏感,我知道這人肯定和我的婚姻有關。

  來人作了自我介紹,他是四川省財政廳宣傳處處長,南下幹部,老家在河南省沈丘縣,此次來重慶是專為弟弟娶媳婦相親。他的姨妹和我父親同在糖果廠工作,就向他介紹了我,今天按照北方風俗特地上女方家送聘禮。

  婚姻是人生大事,一步不慎,帶來的將是人生悲劇。我不願意就這樣草率地把自己嫁給一個從未謀麵的男人。我把母親悄悄叫到屋外,告訴了我的想法。她又氣又急地說:“人家出身是貧農,他大哥是國家幹部,條件那樣好,你還有什麽不滿意?再說你快滿21歲了,也該出嫁了。你下麵還有四個弟妹要靠我和你爸撫養……你現在這麽大了連自己都不能養活,隻有嫁人這條路,你好好想想……”

  那時生產隊一個勞動日十分工才一角多錢,我一天最多掙七分工,也就是說勞動一天得不到一角錢。如何養活自己?我心裏矛盾極了。

  那人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講他弟弟忠厚老實,個子和他差不多,家裏條件很好……絕不會讓我吃虧。他許諾我和他弟弟結婚後,一定設法給我安排工作。

  他最後一句話打動了我。能有個正式工作,每月發工資,這是當時每個知青心中最大的祈求。我考慮再三,提出一個條件:可以先去看看,如果不滿意要允許我回來。那人滿口答應,拍著胸膛說先去看一個月,不習慣就回來。

  第二天,那人帶我登上了東去的火車,臨走時我身上沒帶一分錢。

  我第一次出遠門,稀裏糊塗地跟著一個剛認識的男人轉了一道車又一道車,幾天後一個下午乘汽車來到河南省東南部的一個縣城。那人說快到家了,當晚就宿在縣城一家客棧裏。那人說客棧隻剩一間屋,屋裏剛好有兩張床。我當時並未在意……因為他一路上對我照顧都很周到,又是國家幹部。

  但是我錯了。半夜時,困倦中熟睡的我突然感到有人在脫我的衣褲,驚惶中睜開眼,隻見那人正撲在我的身上。我憤怒地叫道:“你怎麽能這樣做?我馬上就要和你弟弟結婚了!”他嬉皮笑臉地說:“重慶姑娘太漂亮了,我一見你就被迷上了。那小子有豔福,今天你得先讓我嚐嚐!”

  我拚命掙紮著不讓他得逞。那人惱羞成怒地說:“你的命現在捏在我手裏,你還想不想要工作?”

  我被他掐得頭發昏,一股絕望湧上心頭。

  那一夜,他把我強暴了!

  而這僅僅是苦難的開始……

  第二天下午,我們到了目的地―河南省沈丘縣張家村。這是豫東南的一個農村,“抗戰”時國民黨為阻擋日軍掘開了花園口黃河大堤,使這裏成為黃泛區,到處都是沙質土地,不積水,莊稼收成低,吃的糧食主要是麥子和紅苕,每人每年隻分七八十斤麥子,其餘就是紅苕,還比不上通江。

  到了張家,我首先見到了我要嫁的男人。他叫張旺財,在家排行老五,今年29歲……接我來的那人是他大哥。張旺財個子確實像他大哥一樣魁梧,黑紅的臉膛,頭頂上包著毛巾,一副北方莊稼漢模樣,後來才聽說他沒上過一天學,是文盲。他大哥讀過幾年書,淮海戰役時是民兵隊長,後來當上縣委副書記。劉鄧大軍南下時,他隨隊來到四川,後分到財政廳工作,當上處長。

  村裏人聽說張家小五子未過門的媳婦來了,都跑來瞧稀奇。圍觀的人群紛紛議論……“你瞧,四川的女子長得多俊啊!”“是啊,是啊,你看她那臉多嫩,掐得出水來……”“小五子真有福氣!”

  聽著這些議論,屈辱的我坐在屋裏又氣又惱。

  張家父母是兩位善良的老人,他倆見我臉色不好,連忙將圍觀的人群勸走。

  第二天,張旺財讓我坐上馬車去公社趕集。在公社辦公室裏,他逢人就敬香煙,嘴裏不停說著我聽不懂的當地土話。那些人都笑嘻嘻地望著我。不一會兒,張旺財就拿著一張紙又趕著馬車和我回家。我問他拿的是什麽,他遞給我看,原來是結婚證書。我氣憤地說辦結婚證的人還沒征得我的同意怎麽就辦了?他說別人都是這樣辦的(2006年我和他離婚,出示結婚證時,那上麵仍沒有我的簽名)

  回到張家,我哭鬧著要回重慶。張家的人七手八腳拉住我,不讓我出門。我要見張家老大,這時他不知躲到哪兒去了。我身陷絕境,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孤苦無援,身無分文的我即使想回重慶也無可能了,我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當天晚上,張家辦了幾桌酒席,我和張旺財就算正式結婚了。後來才知道,因為貧窮,當地的姑娘大多嫁往外地,使這裏男多女少,男人娶媳婦要送女方很大一筆聘禮,很多男人因此娶不上女人,於是就千方百計到南方貧困地區去騙女孩子甚至拐賣女孩子。幾年後,一個四川省巫山縣的女孩才16歲也被騙來這裏。她長得非常清秀,常到我家玩。她想念父母多次鬧著要回家,她男人把她看管得很嚴……走哪兒都有人跟著,直到她懷孕七個月後才稍稍放鬆看管。有一天她悄悄找到我,哭著要回老家。我給了她200元錢作路費,讓她跑了,至今她男人都不知道是我把她送走的。

  第二年初我就為張家生了一個兒子。臨產時,沒錢上醫院,就請農村的接生婆接生。她竟然將手伸進產道將胎兒硬拉出來,造成我的宮頸撕裂,流了大量的血,差點死去。孩子出來後,按照當地的習慣做法,用高粱稈皮割斷臍帶。

  張家見我為他們生了個兒子,非常高興,盡量讓我吃好有充足的奶水喂孩子。

  此後幾年,孩子一個接一個地生下來,七年間就有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後來還人工流產兩次。張旺財和北方其他漢子一樣,身體強壯,性欲亢奮。盡管白天莊稼活很累,可到了夜晚他在床上永遠不知疲倦似的沒完沒了地折磨我。我不堪忍受,偷偷跑到公社衛生所安節育環,可還是懷孕。後來醫生檢查後告訴我:生第一個孩子時宮頸撕裂傷口恢複不好,宮頸口已變得嘴巴一樣寬,根本安不穩,環是什麽時候掉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這裏的農民生活很苦,一年到頭隻有過年過節才舍得吃幾頓白麵,其餘時間就隻能吃紅苕。他們把紅苕切成片曬幹,然後磨成粉,吃的時候再加水調成麵團,用手拍成餅或蒸或烙,就著缺鹽少油的菜湯吞下肚完事,沒有一顆大米吃。我真懷念老家的生活,那裏有親人,有白米飯,盡管也吃不飽。

  但就是這樣的苦日子老天爺也不讓我平靜度過。1999年底,我帶四個孩子第一次回重慶探親,張旺財和村裏的一個年輕寡婦勾搭上了,那女人竟然住進了我家。

  我探親返回後很快就知道了這事,氣得差一點兒發瘋。我為他付出了一生,他竟然這樣回報我。我絕望中想吞農藥自殺,是孩子們哀哭著勸阻了我。我向張旺財提出離婚,他堅決不同意,孩子們也苦苦哀求我,但我實在不願意再延續這個噩夢。抗爭幾年後,張旺財終於讓步了。

  2006年5月,我孑然一身回到久別的重慶,父親早已去世,母親身患重病,大哥和弟妹們都已各自安家,境況也不大如意。

  我離開重慶時是一個青春少女,現在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婆,且一身傷病,既有肉體的,也有心靈的。

  我租了一間屋安身,撐著有病的身體去找工作。我當過清潔工,做過保姆,給藥房守過夜,每月靠幾百元工資養活自己。我不好意思去見過去的同學,他們也沒人能認出我,我隻想默默無聞地打發掉人生剩下的日子。

  空閑的時候,我愛獨自一人坐在三峽廣場的石凳上,打量從身邊走過的一對對歡樂的少男少女,從他們陽光般的笑臉上追憶我失去的青春年華。我真羨慕他們能自由戀愛,隻要心心相印,而不會計較對方是什麽家庭出身。他們升學、就業可以自由選擇,再也沒有人去追查他們的父母甚至爺爺輩曾經做過什麽了。現在的年輕人多幸福啊!不知他們意識到這種幸福沒有……

  聽著玉英的講述,我和妻子早已淚流滿麵。

  高爾基曾說:人生是漫長的,但緊要處隻有幾步。玉英因輕信別人而對婚姻作出了錯誤的選擇,由此釀成了一生的悲劇。可這能全怪她嗎?對別人而言,噩夢總有醒來的時候,而玉英做了一生的噩夢,她能醒嗎?誰能回答她?

  注:應文中女主人公要求,李玉英係化名。另鑒於隱私權方麵的考慮,作者也用了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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