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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弄巧成拙遷戶口

  黃鶴生

  1967年3月,春寒料峭。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進入高潮,這是一個造反派的“吉日”。安順縣委門口,全是滿插紅旗和標語的宣傳車,高音喇叭裏毛主席語錄歌響徹雲天。號稱十萬大軍的造反派戰士擁進大院,實行革命大聯合,成立了安順縣革命造反派總指揮部,並趁熱打鐵一鼓作氣挺進縣委、縣政府,奪取了全縣的黨政財文大權。

  我們蔡官區白墳公社知青造反兵團,在這“大好形勢”鼓舞下,決定對安順縣城鎮下鄉知識青年安置辦公室(簡稱“知青辦”)進行奪權。

  在串聯了其他知青點的造反戰鬥隊並得到安順縣革命造反派總指揮部支持後,安順六四屆第一批下到寧穀公社的知青代表劉玉明,六五屆下到舊州公社蘇呂堡大隊的知青代表安華榮,小二毛、胡格和我們六四屆第二批下到白墳公社的四十多個造反知青,在縣委門口匯集後,喊著口號,團團圍住“知青辦”。我把大紅紙寫的奪權公告往辦公室門上一貼,和劉玉明、安華榮帶頭站到龍主任辦公桌前,向他嚴肅地宣布:“‘知青辦’長期以來,忠實執行舊縣委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嚴重影響了當前‘文化大革命’的發展!我們下鄉知青革命造反派,代表寧穀公社的25名知青,白墳公社的49名知青,舊州公社的53名知青,向舊‘知青辦’奪權!勒令你立即交出一切權力!”遭到意外衝擊的龍主任一臉驚慌,滿頭是汗地說:“沒有縣委的指示,我不能交權!”安華榮的大嗓子不容他考慮地說:“縣委已被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奪權了!你還要頑固抵抗嗎?不交權,我們將采取革命行動!”麵對眾多情緒激昂、氣勢咄咄逼人的造反知青,龍主任無可奈何地交出了公章、文件櫃和門鎖鑰匙。一個小時的快速行動,我們打了個小小的勝利奪權戰。

  奪權後咋辦?以白墳公社造反兵團為主,召開了有各知青點代表參加的聯席會。

  會上,反響最大鬥爭最堅決的白墳公社女知青王婭玲一馬當先說:“我們那裏受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迫害最深,許多同學被打成牛鬼蛇神遊鄉示眾,挨批挨鬥,尤其是李浩然、謝光前二人,僅僅是說了些牢騷話就被打成反革命遭逮捕關押。想起當初滿腔熱情奔赴農村,最後落得灰溜溜夾起尾巴做人的下場,白墳那地方太叫人傷心寒意了,我們死都不回去!”

  被觸及痛處的舊州公社知青安華榮接過話茬說:“一提起當初,許多同學都後悔……原先以為因成分不好、家庭問題而未讀上大學和高中後,響應號召下農村,圖個表現才有前途,誰知道一個個的運動還是揪住家庭關係不放。這裏沒有出路,幹脆出外去新疆闖一闖!”寧穀公社的劉玉明似乎要老成點地說:“闖不好還得要回來,我看是就地想辦法的好!”王婭玲一下子站起來道:“如今我們造反知青掌權了,還怕哪樣?把戶口辦回來!”“對!”我也趁此說出大家的心裏話:

  “下鄉幾年來,我們起早摸黑頂風冒雨,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老實實幹活,一年到頭的爬坡上坎,肩挑背磨,犁田掌耙,打場收割,可年終結算一個工才1角7分錢,工分少的還要倒補口糧款!尤其是我們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黑五類’子女……‘狗崽子’,講話要注意,做事須謹慎,背著沉重的思想包袱,猶如戴上冰涼的精神枷鎖,再不離開那地方,今後日子怎麽過?先把戶口辦回來再說!”

  最後安華榮又說:“我也同意把戶口辦回來,你們白墳的先動手搞,我們舊州和寧穀的回去和大家商量統一後,接著就辦。還有兩點要注意,一是保密不許講出去,二是也不告訴家中父母。大家想想,下鄉幾年間,我們的日子多難過,他們心裏也跟著多難過。哪家父母不在盼望我們回來,萬一事情辦不好,他們已操夠的心,還不更擔驚受怕嗎?”知青戰友們紛紛讚同。

  散會後,我們白墳造反兵團的頭頭們又專門留下來討論辦戶口的事,當即決定由搞宣傳和聯絡的黃鶴生、王婭玲、鄧天順、廖國昆、王韻霖五個委員負責去研究如何辦,並要求盡快行動,免得夜長夢多出問題。

  我們五人小組初涉“官場”,深知此事的分量,不敢貿然就去,仔細策劃後,決定以重新安置為名去辦戶口,為把握起見,找我們公社幹部不認識的華嚴區寧穀公社知青劉玉明來扮成“知青辦”幹部下公社去辦。因在幾次的批鬥會上顯現出他老練穩沉,做事幹脆利落,又能學說一口北方話,很像幹部模樣。

  第二天,找他來商量,一聽說是知青的如此大事,他便毫不猶豫地滿口答應。我們立即給他借來一套四個兜的幹部服和一雙好皮鞋,像模像樣地裝扮成一個知青辦幹事模樣,並且由他想好同白墳公社領導講話的“台詞”,我們配合其進行。

  接著按計劃專門排練了半天,戰友們看後覺得語言表情都不錯,沒有破綻,才放心地讓我們去完成這個關係大家命運的大膽而冒風險的任務。接著,我找出辦公室的函頭紙,編寫了一份給白墳公社關於對下鄉知青轉點重新安置的公函,主要內容是說,由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形勢發展的需要,將對白墳49名知青轉點重新安置,望支持並給予辦理。最後蓋上“知青辦”的紅色大印。

  那天下午兩點多鍾,我們趕到白墳公社。在五個知青代表陪同下,“劉幹事”四平八穩領頭走進公社書記辦公室。習慣了被批被鬥的朱書記趕忙站起來讓座迎候……我們有些緊張但還是沉住氣把“知青辦”的“劉幹事”介紹給書記。“劉幹事”將公文包放桌上,主動伸出右手一個握姿狀笑盈盈地說:“書記你好,辛苦啦……”喜得書記急忙伸手相握:“為人民服務!大家都辛苦!”寒暄後落座,“劉幹事”給書記送上公函,然後不快不慢的一句句北方話,把函件內容及來意簡明扼要地敘述清楚,說完抽起香煙等待書記的應答。

  真是“官性”相通,衣妝照人。正宗的河南籍書記和操一口北方話的“劉幹事。”

  竟然如此容易地語音融洽,事情很順利。書記不假思索地說:“‘知青辦’要重新安置這些知青,我們支持,公社照辦!”邊說邊在函件上簽字同意辦理。我們緊張而擔憂的心情一下子興奮到極點,跟著“劉幹事”連聲感謝書記對知青安置工作的大力支持,在握手道別後,去找秘書蓋公章辦遷移證。

  公社秘書謝××,三十來歲,農校畢業生,公社唯一的知識分子。由於我們進城造反不歸影響了公社林場的種植任務,他一直對我們很有意見。見今天又來辦戶口,頓生疑忌,狡黠的眼睛把函件看了兩遍,才勉強地給蓋上公社公章後領我們去辦了遷移證。

  已是四點多鍾了,我們趕到離公社不遠的轎子山煤礦地磅房,等搭乘煤車回安順……忽然我們大隊抽到公社食堂做飯的林媽的兒子跑來告訴我們:“我媽送開水去會議室聽見公社領導開會講,要追回你們來辦的戶口遷移證,你們快跑吧!”

  猶如一聲驚雷臨空炸響,我們一下子呆住了!還是“劉幹事”臨危不懼,望著地磅房前“Y”字形的叉路口問我:“哪條路走安順近?”我說:“東麵經蔡官公社去安順三十多裏,南麵過跳燈場公社到安順也是三十多裏!”他又問:“除了運煤車還有其他車嗎?”“沒有汽車了,兩條路上都是煤車少,馬車多,我們進城多是走路。”他自言自語道:“隻有看天意了!”然後拿出遷移證分散給大家,說:“一人帶幾張藏在鞋底裏,分頭跑吧,隻要到了安順城就不怕啦!”於是我們人分兩路,向安順方向奔跑而去。

  原來是公社謝秘書的“點水”。他總覺得此事蹊蹺,就向朱書記報告,書記不敢怠慢,立即召開會議研究。會上秘書自鳴得意地分析說:“他們來辦戶口遷移證……我有三個疑點,一是那個劉幹事,我去過幾次‘知青辦’未見過此人。二是這麽重要的調動安置知青行為,縣裏應以政府文件行文下達,咋會是一紙公函?三是這個公函函件無編發字號。”朱書記說查實這問題不難,給縣裏掛個電話就清楚了。於是電話打到縣“知青辦”,誰知知青們運氣就這麽倒黴,竟是龍主任來收拾東西時接聽了電話,他說自己已被奪權了,是那些知青們搞的,他不知道這件事。就這樣,我們的事情完全露餡。

  情況核實後,書記著急了,又是謝秘書乘機大出主意:“我已打電話問了地磅房……他們說那些知青沒等到車,分兩頭跑了,才半個多小時,趕緊派民兵班跑步去追回來!”書記點頭同意,但很詫異怎麽是分兩頭走呢?秘書肯定地說:“他們是心虛分頭走,上頭走蔡官,下頭走跳燈場,這有何難,我們也兵分兩路追!”

  公社武裝民兵班接受追奪任務後,正副班長各帶一半人,朝著南向著東往兩條路追去。

  我們由地磅房分手後,劉玉明帶著王婭玲、王韻霖往東向蔡官跑,我帶著鄧天順……廖國昆朝南向跳燈場跑。

  三月的天,寒意撲打在臉上生冷刺痛,半明半陰的天邊低垂下灰色霧幕,加重了我們沉悶的心情。跑著跑著,黃豆大的汗珠從頭上滾下,一顆顆一串串繼而匯成汗水流進前胸,淌進後背,襯衣濕了,毛衣潤了,心裏像小鼓在一陣陣敲打,咚咚咚!又像兔兒鑽進去在使勁蹬腿,撲騰!撲騰!這失魂落魄的奔逃是生平第一次。見兩個知弟沒有跟上來,我放緩腳步邊走邊等他們。近黃昏了,已沒有煤車……隻見三三兩兩的馬車在過,那負重的老馬蹣跚地拖著腿,沉悶的馬蹄聲敲擊著我們脆弱的心靈。

  跑到袁家屯寨子,隻見原本冷清的寨子正熱鬧起來,放牛娃尖聲尖氣地吆喝著牛群,老大爺趕著慢搖慢擺的鴨子步隨其後,收工的人們扛著柴火,背著豬草,抱著娃兒,拎著野菜跟進寨頭。一時間,茅草房、石板屋、土牆裏的上空升起一縷縷青煙。我們跑進人家戶要些水喝後,不敢停頓,相互鼓鼓勁又小跑起來。我估算已跑得十多裏路了,還有二十來裏,隻要一個小時就可以脫離險境了。

  不停地緊跟慢跑,遷移證在鞋裏梗著腳底,腳痛起來,腳底板火燒火燎的,像針刺刀割,看著兩知弟咬牙忍痛一臉汗水的可憐樣,我心疼地喊停下歇歇氣。

  歇下氣來,方才看清兩邊田野裏一片片金黃。啊,正是陽春三月,滿田滿壩的油菜花,昂頭吐蕊開放,山風吹來,撲鼻的香,田邊地角的蠶豆花紫色白色相間,迎風左搖右擺;大塊大塊的麥地裏,粗壯的麥穗挺直向上。唉!多美的春天,不由令人想起三年前我們上山下鄉時的轟轟烈烈,光榮無比,而今,嚐盡各種苦難的我們,卻在奔逃之路上冷寂無助,悄然無聲!這是曆史對我們的嘲諷嗎?還是命運給我們的折磨?剛想到此,僅僅幾分鍾時間,隻見路後邊有七八個人朝我們方向跑來,我驚呼一聲“追來了!”三人便一躍而起抬腳就跑,這下可是難逃了……我心亂如麻,頭腦混沌,一下想到神話裏的天兵天將從天而降,一下子又想到了一首歌裏“追兵來了,莫奈何!娘啊,我像小鳥兒回不了窩……”

  突然,“站住,跑不了啦!”的陣陣呐喊聲把我震住,雙腿一軟,癱倒在路坎邊……

  兩軍相逢勇者勝。已筋疲力盡且手無寸鐵勢單力薄的我們三個文弱書生,在訓練有素荷槍實彈的武裝民兵麵前,隻得“束手就擒”,毫無辦法被他們帶回公社大院。

  真是放幹河底撈魚―一網打盡。當我們三個被喊進公社會議室問話時,知青辦幹事劉玉明和兩個知妹已站在那裏。唉!他們也沒有跑脫。彼此看著疲憊不堪的一副俘虜樣,心裏卻十分悲觀,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一下子被冷水澆滅了!我們眼裏都在噴著怒火,現在的形勢是造反派當家,大家根本不把公社和背槍的民兵放在眼裏,氣的是他們破壞了我們的好事。

  謝秘書看去很得意,他慢條斯理地說:“現已�明,你們奪權辦戶口是非法的,重新安置是借口,快交出遷移證,放你們走!”

  “什麽非法?法在哪裏?奪了權就是革命造反派當家了,我們說的不算,要你們小當權派說的算?我們辦戶口是革命形勢發展的需要!你這是破壞革命!”劉玉明可能是被謝秘書的話激怒了,他提高聲音,幾乎是吼出了這些話。

  我也跟著來了勁:“你們用武裝民兵對待知青革命造反派,決沒有好下場,快放我們走!”

  王婭玲幹脆帶著其餘幾個知青喊起來:“革命無罪,造反有理!”

  一見這形勢,謝秘書的語氣軟了很多,解釋說:“這事我也作不了主,朱書記到區裏去了,希望大家別為難我們了,把遷移證交出來,以後正式下個文件來我們照辦。”

  說完後,僵持了一會,見我們仍無交出的意思,他似乎無可奈何地說:“不客氣了。”說完,示意民兵們搜身。鄉下的民兵們,根本不怕什麽造反派,也不理睬什麽革命大好形勢,他們唯命是從於自己的上級。

  我們一再辯解不聽,齊聲抗議無用,想要反抗沒法,也不能和十多個帶著槍的強壯漢子硬拚,隻得任憑他們從鞋底搜去那裝熱不多時的寶貝戶口遷移證才算罷休……就這樣,我縣知青奪權辦戶口的事,以失敗告終。

  曆史開了太大的玩笑。十年浩劫中,我們這群被愚弄得幾乎毀了一生的造反知青……經過深深反思和磨煉,才在知青返城大潮中,通過招工、參軍、讀書、教書轉正等形式回到離別多年的安順,才算“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者簡介

  黃鶴生,男,貴州省安順市人,貴州省建築四公司退休職工。1964年安順地區二中高中畢業後,上山下鄉到安順縣白墳公社插隊勞動。1970年參加湘黔鐵路大會戰,1972年抽到貴州省機械化土石方公司工作(後改為省建築四公司)曾擔任省建築四公司四處黨支部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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