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是英國人駕駛著自己的戰車,開向日本人在瓦魯班為他們設下的戰俘營……徐小冬很為史迪威與戈蘭博士對傷兵表現出這種難能可貴的人情味所感動。他當然能夠預見到,在此後的日子裏,這批傷員會給他們帶來多麽大的麻煩……杜聿明一念之差,就讓近兩萬名官兵白白送命野人山!無數懷著一腔報國之情的青年就這樣將自己年輕的熱血死不瞑目地灑在了異國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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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潰敗的狂潮中,作為中國軍事委員會駐緬參謀團派駐英軍澳大利亞第7裝甲旅的一名聯絡官,程嘉陵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也會被困入絕境!
當他接到參謀團的電話,命令他立即返回梅苗時,澳大利亞人和英國人一樣,已經開始了後撤。
程嘉陵帶著隻有12個人的中國衛士班,乘坐一輛裝甲車與兩輛敞篷吉普車,與澳大利亞人分道揚鑣後,直馳梅苗。
英軍撤出曼德勒後,也正沿著這條連接著耶那加裏瓦、百靈廟、鐵定直通印度英帕爾的公路拚命撤退。當初為建造這條公路,英軍動用了不少工兵部隊,還征用了數萬民工,晝夜施工,拚命趕修。雖是急造公路,但標準並不低,路麵寬8米,橋梁能承受20噸的重型坦克通過。英軍滿以為這條公路夠用了,沒想到到撤退時,局勢大亂,不僅軍隊後撤,政府機關後撤,還有成千上萬的難民也隨著軍隊一起往後撤。人車一齊湧上公路,把路麵擠得一塌糊塗,混亂不堪。軍人和老百姓、戰車和牛車馬車攪在一起,像蝸牛般爬行。
程嘉陵一行人馬由於途中兩次遭到日機轟炸,延誤了不少時間,等他們趕到梅苗時,日本轟炸機丟下的炸彈已經使美麗的古鎮變成了一片廢墟,鎮上所有的英國人、中國人、印度人全都已經撤走,不少房屋在燃燒。
一群群的緬甸老百姓正在幾天前的各個機關以及英國人的別墅和商鋪裏搶劫各種財產,街上一派狼藉。這樣一支武裝精良的小部隊的突然出現引起了緬甸人極大的混亂,膽小的扔下東西便逃,膽大的則一群群離得遠遠的,用充滿殺氣的目光盯著他們。
程嘉陵此時與參謀團已失去取係,12名戰士的性命全壓在他的身上,他陡然感到了這副擔子的沉重,何去何從?一切全得靠自己拿主意。時間緊迫,不容他猶豫不決。最終,他果斷選擇了西去印度的近路。
此時往北的公路上,已是一派慘狀,後撤的大部隊均已通過,一些掉隊的士兵與亂成一團的英國中國印度的僑民會合在一起,像一道道汙濁的河流越過山岡平原向著北方湧去。
逃跑的途中也不安寧,日軍便衣和“緬甸義勇軍”組成的一支支突擊隊像尖刀一樣趁亂衝到了潰逃者的前麵,追殺著盟國軍隊的士兵,到處是火光、槍聲與狼狽逃竄的人群。
日緬突擊隊希望用恐怖來摧毀逃亡者殘存的最後一點意誌,他們竟然把死在他們刀槍之下的英國人、中國人、印度人的屍體剝得一絲不掛,劃得支離破碎,鮮血淋漓,然後像曬幹魚似的一排排懸掛在公路邊的樹林邊上。這樣的恐嚇取得了十分明顯的效果,逃亡者不僅已經特徹底地喪失了繼續戰鬥的精神,連對偶爾從林中射出的子彈所能作出的唯一反應,便是更快地逃避。
第二天上午,一位手裏拿著扳手,臉上糊滿油汙的小個子英國姑娘不顧死活地攔在了在前麵開道的衛士班長鄺順的車頭前,用中國話大叫著:“停車!停車!”
一路上他們對這樣的情景早已見慣不驚,鍛煉得心如鐵石,警衛班長鄺順橫眉怒目,操著衝鋒槍厲聲嗬斥,讓姑娘趕快離開,否則便要開槍了。
程嘉陵放眼一看,卻是一驚,猛地掀開車門跳下地,大步奔到姑娘跟前,問道:“丹妮,你怎麽會在這裏?”
丹妮一看是程嘉陵,高興得哭了起來:“是程先生啊,我們的車拋錨了,我修了半天也修不好,現在所有人都顧著自己逃跑,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助我們。”丹妮回過頭對站在一輛小轎車旁邊的母親和弟弟大叫道,“媽媽,這下我們可有救呐!”
程嘉陵對衛兵們喝道:“他們是我們中國參謀團的房東一家子,弟兄們擠一擠,讓他們上車。”
他趕過去對丹妮的母親客氣說道,“尊敬的夫人,我是在你家住過的中國參謀團的程嘉陵。請上車吧,我一定會平安地把你們送到印度。”
丹妮打開小轎車的後備箱,喊道:“程先生,讓你的士兵幫幫忙吧,把吃的喝的都搬到你們的車上去。”
“喂,下來幾個人。”程嘉陵吩咐一聲,率先走過去,從後備箱裏拖出一口精致的小皮箱。他心中激靈了一下,皮箱怎麽如此沉重?
程嘉陵叫衛兵到後麵的車上去,請姑娘一家上了他的車。
“擦把臉吧,你都變成一隻小花貓了。”程嘉陵掏出毛巾遞給坐在他身旁的丹妮,關心地說道:“據我所知,梅苗的盟軍兩天以前就開始撤離了,你們怎麽這時候還在路上?”
丹妮告訴他,兩天前他們正準備撤退時,日本飛機突然來轟炸,父親被炸死了,為了安葬父親,他們不得不多耽誤了一天。
在接下來的一天多時間裏,逃難的隊伍不斷分流,或是轉向東行,穿越野人山,那是去密支那、去中國的方向,或是折頭向西,穿越那加山,那是去欽敦江,去印度的方向。
在溫藻,程嘉陵和他的衛士班扭頭向西,匯入了英國人和印度人組成的逃難隊伍裏。這場敗仗給印度人造成的災難遠遠超過了英國人,在近百年的曆史中,英國人把大量的印度人移民到了緬甸,經過不斷的繁衍生息,在緬甸的印度僑民已經高達90萬人。而如今,隨著英國人的敗逃,這90萬人也都攜帶著家中的貴重財產,爭先恐後擁上了西行的道路。
駕駛著吉普車的程嘉陵注意到,隊伍變得緩慢起來。沒有一個人奔跑。饑餓、疲勞與恐懼使這些白皮膚黑皮膚的外國人變得像一群綿羊,可憐巴巴地向著欽敦江方向慢吞吞地挪動。拉著大炮的汽車“嘎啦嘎啦”響,騎兵緊緊地伏在馬背上,形容枯槁疲憊不堪的步兵把槍掛在脖子上,懶懶散散地拖著步子……前麵發出一聲巨響,一團黑色的煙雲衝上高高的空中,那是英國工兵在炸毀自己的彈藥庫和油料庫。
這時是下午三四點鍾光景,太陽正輝煌。日本人的遠程大炮越過逃難者的頭頂飛向遠遠的後方。沿途隨處可見被炸死的士兵和難民的屍體,容貌猙獰,有的屍體成了一具空殼,花花綠綠的五髒六腑飛在一旁。路邊的平地上到處壘起一個個小土堆,土堆頂部插著一支支來複槍,槍托上頂著一頂頂淺盆形鋼盔,睡在裏麵的人終於有幸提前解脫了這場慘烈的戰爭……
就在已經離欽敦江不到50公裏時,備用汽油用完了,程嘉陵等人不得不扔掉車輛,人人背上軍用背囊徒步前進。
程嘉陵扛著皮箱,走到路邊的樹林裏,他把丹妮叫到跟前,悄悄問道:“我們現在得靠雙腳走到印度去,這口皮箱太重了,我們沒辦法把它帶到印度,必須扔掉。”
丹妮驚慌地說道:“不能扔,那裏麵全是我父親生前花巨資買下的價值連城的寶物。”
程嘉陵心中猛地一跳,叮囑道:“這事千萬不能敞了風,否則容易惹出大麻煩的。”
“我明白。”
程嘉陵思忖片刻,說道:“我擔心的是,帶著這樣一大筆珍寶逃難,隻能使我們的處境變得更加不安全。因為,我不能向你保證,我的每一個士兵都能像我一樣,在財富麵前心如止水。”
丹妮已經完全沒有了主意:“程先生,你說怎麽辦?我聽你的。”
程嘉陵說:“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隻能揀最好的帶幾樣走。其餘的,找個地方埋起來,做上記號,等到戰爭結束後你再回來取。”
丹妮十分舍不得,可也無計可施,歎了口氣說:“還能怎麽樣呢?就照你的主意辦吧。”
隨即,程嘉陵走出樹林,對衛兵們吼道:“休息10分鍾,吃完東西馬上出發。”
程嘉陵去車上找來一把小鋼鏟,回到樹林裏,把皮箱扛在肩上,叫上丹妮向著林子深處走去。林子濃密得遮天蔽日,大白天裏也陰沉沉一片。他讓丹妮打開皮箱挑選寶物,自己在地上挖個坑。可是,等他把坑挖好,丹妮卻隻挑選出了一朵他曾見過的獨粒綠寶石鑲嵌的胸花,望著一大皮箱其他的寶物卻沒了主意。打開的皮箱裏,那白色紅色紫色、大大小小晶瑩璀璨的稀奇物件,令程嘉陵眼花繚亂,愣怔著竟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怎麽?選了半天,你才隻選了這朵胸花?”
“這可不是一般的胸花,這是一件稀世珍寶。”丹妮把胸花遞給程嘉陵,問道:“你看看,這朵胸花上的綠寶石是什麽料質的?”
林子裏光線太暗,程嘉陵摁亮美式軍用方型電筒,將胸花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細看了,隻覺得這粒寶石全身晶瑩潤浸,光彩奪目,但他畢竟是個玉盲,隻覺著精美無比,但究竟是用什麽玉料製成,價值幾何,卻是一概不知,說道:“我知道冠以群玉之首的,得數緬甸玉,世界上凡屬名貴的玉器首飾,無不是用這種玉加工而成的。這應當是一塊珍貴的緬甸玉吧?”
丹妮說:“鑒別玉器千萬不能拿到燈光下進行,因為燈光的照射容易使玉器失去原色,有時還能掩飾一些瑕疵以假亂真,所謂‘燈下美玉’,指的就是這個道理。”丹妮把胸花拿過去,走到一處枝葉稀疏的地方,用兩指拈起胸花,讓當空灑下的明亮的零碎光斑,直接落到綠寶石上。然後說道:“在判斷一塊玉的優劣時,主要是觀其色,看它是否具備濃、陽、俏、正、和這五個特點。濃即濃鬱,陽即鮮明,俏即以美,正即純正,和則指光色柔和。如果基本具備這5個特點,就應視為珍品,稱之為美玉。否則如果有淡、陰、花、老、斜的話,則屬劣品了。”
程嘉陵道:“你是緬甸玉石大王的女兒,自小耳濡目染,當然是行家裏手了。”
丹妮繼續說道:“這是一塊珍貴的緬甸玉不假,可它的用料不是普通的緬甸玉,而是緬甸翡翠。行話說‘黃金易得,翡翠難求’,翡翠是玉石中最為珍貴的品種。雖然美國、蘇聯、危地馬拉幾個國家也產翡翠,但是這些國家所產的翡翠都達不到寶石級別,無法加工為飾品因而沒有商業價值。上等的翡翠,隻產在緬甸的伊洛瓦底江支流露露河一帶200多平方公裏的範圍內。由於翡翠產地的唯一性、成礦的複雜性、產量的不確定性,造成了翡翠比鑽石更加珍貴,更具有收藏價值。因此緬甸翡翠在行內收藏界中享有盛譽。這朵翡翠做的胸花,它的貴重並不在於它的料質,而是它的來曆。這朵胸花,是緬甸曆史上有名的信修浮女王的珍愛之物,1430年信修浮得到中國明恭王幫助,使阿瓦軍隊中了埋伏,幾乎全軍覆沒,40年戰爭才告結束,信修浮被擁戴為王。仰光著名的瑞德宮大金塔,就是她執政時所建。20年後,信修浮被東籲王朝所滅,這朵鐫刻著緬甸皇族徽記的胸花,也流落到了民間,成了玉石收藏家的夢寐以求的精品。我父親當年買這朵胸花,就花了120萬英鎊。”
聽她這麽一說,程嘉陵一聲苦笑:“在眼下的情境下,再珍貴的寶石,到底也隻是一塊冷冰冰的石頭啊。”他把胸花塞進背囊,說道,“除了這朵胸花,那就再選幾樣吧,不過,不能太多了,太多我可背不動。”
丹妮索性不再挑選,隨意往程嘉陵的背囊裏捧了兩捧,說:“行呐,就算路上遇到個難處,也足以用它們解難濟急了。”
程嘉陵把皮箱埋了,上麵壓上幾塊長滿苔蘚的大石頭。還用小鋼鏟在旁邊的樹上刮去樹皮,在上麵刻上“1942.5”一行數字。讓丹妮仔細觀察一下附近的山形地勢,以備戰爭結束後重回此地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