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
自從恭親王被罷免,西太後慈禧心裏並不輕鬆,朝中大小事務全壓在她一人身上,她有意授權於醇親王奕譞,她很希望這個當朝幼主的父親能成為恭親王第二,孰料這個醇親王同他的同父異母兄弟比起來,資質差得太遠,不但處理不了政要,而且還擺起了譜,以皇上親生父親自居,並立馬有人恭維。尤其是其子載湉登位後,於光緒元年正月十二,和魁齡榮祿相度山陵,在東陵踏勘惠陵陵地時,翁同龢趁機向醇親王獻媚,因翁同龢在同治“遺詔”中必欲用“嗣皇帝”字樣,為醇親王所心感,故傾心結納。而榮祿則本為醇親王嫡係,榮祿與翁同龢結交成兄弟,翁同龢還作詩題為《野寺盆梅盛開,淒然有作,次伯寅韻》。詩雲:
騶騎傳呼仆隸催,
新篇捧到客停杯。
果然大呂黃鍾奏,
壓倒唐賢宋傑來。
悱惻動人皆至性,
陶熔無跡是詩才。
白頭舊史慚何用?
一一齊竿許鑒陪。
原詩恰有一“才”,一“陪”字,“才”可以用作頌,“陪”則正可自下為翁同龢。
東陵歸程,翁同龢複有“催”字韻三首,《次韻醇邸留別簡園》雲:
征輶已駕仆夫催,
且酌村醪盡一懷。
盤穀未容招隱去,
簡園何日看花來?
輕陰釀雪如留客,
飛鳥依人解愛才。
安得此身成石馬,
隧門鬆價永相陪。
“簡園”為醇親王自題行館之名,翁同龢為進一步恭維醇親王,達到自己的目的,將醇親王比作“即論餘事亦雄才”的“雄才”,可謂恭維到家了,無論翁同龢這位飽學之士怎麽奉承醇親王,但醇親王的才識和閎闊的器局,一點也比不上恭親王,使西太後大失所望,又加上醇親王以皇上父親自居,雖不是太上皇,卻有了太上皇的派頭,慈禧對以前的這個情人心生了厭惡感。
光緒四歲衝齡即位,其時慈禧住長春宮,親自撫養這個小皇帝,然光緒秉賦甚弱,入宮時臍中流黃水,又畏雷,故風雨之夜,慈禧得親自起來照料,她已厭煩了。尤其是光緒天性畏金鼓之聲,後來侍立觀看京劇,苦於大鑼大鼓而無可如何,複在慈禧積威之下,以致有了極嚴重的神經衰弱症,驟聞巨響,每致遺泄,慈禧氣極,大罵光緒:“像你親生阿瑪一樣,是個沒用的東西。”
這句罵詞傳到醇親王耳朵裏,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心想著是慈禧要選自己的兒子嗣續大統,兒子年幼無知,罵就罵了,何必要罵我這個當爹的呢?
醇親王越想越氣,有次到長春宮去看自己的兒子時,故意對慈禧這樣說:“太後,皇上年幼無知,又加上本王教育無方,讓太後費心了。”
慈禧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大膽!醇親王你敢說皇上無知,該當何罪?”
慈禧本來心裏有氣,又聽醇親王也在她麵前“本王,本王”地開始自稱,氣就更大,對皇上的親生父親自己過去的舊情人不留一點情麵。
醇親王嚇了一跳,慌忙伏地道:“太後息怒,微臣罪該萬死,語犯皇上,微臣錯了,請太後饒過微臣吧!”
慈禧一聽醇親王又改口自稱“微臣”了,氣得說不出來,心裏歎道:當初自己怎麽就看得上這麽一個沒出息的貨色?
當初,慈禧被選進宮做秀女,無緣進宮,在圓明園時,獨歎自己命苦,偏偏碰上了遊園的醇親王,醇親王看到美貌的她,有意勾引,她春心已動,能和醇親王這樣的人有染,一生也享不盡榮華富貴,她就主動迎。後來,趕上鹹豐遊園注意上了她,她沒敢有非分之想,依然戀著醇親王,可醇親王畏懼鹹豐帝威,不敢再來找她,叫她傷心不已,直到進宮成為嬪妃,慈禧心裏一直還有醇親王的位置。但後來的事實證明,她沒有和醇親王連上,是她的福分,如今的醇親王看起來,確實是個沒用的角色。
“醇親王,念你生養皇上的份上,哀家就饒了你這次吧,不過……”
醇親王伏地一聽慈禧伴隨後音很長的“不過”,頭皮發緊,心裏發毛,但還是口呼道:“謝太後,太後壽比天齊!”
“醇親王,你抬起頭來看著哀家。哀家問你,近來哀家常聽到一些讚美你的詩句,還有你也擺起了譜。哀家想問你一句,你的‘雄才’你的‘功德’到底有多高呢?你說來聽聽。”
醇親王一聽,冷汗濕了全身,不敢言語。
慈禧緊逼不放:“說!”
“太後,奴才的情形,太後聖明,奴才哪敢擺譜?至於那些詩句,奴才就更不知道了,望太後明察!”
“奕譞,你也太狂妄了,自恃是當今皇上的生父,就以雄才功德無量的太上皇身份自居,你配嗎?皇上是大清子民的皇上,是真龍天子,你生養了他,你就有功了嗎?”
“奴才不敢!”
“不敢?哀家諒你也不敢!”慈禧發完怒,出了一口惡氣,心裏還是不太舒服,但又不好降罪於奕譞,便說,“奕譞,哀家看你現在處境也難,不如你就幹些積德行功的大事,讓天下看看,也不辱皇上臉麵。”
醇親王這才長舒出一口氣,心想慈禧還是念舊情的,不然,她要治罪於他,他還不落得和恭親王一樣的下場。便說:“太後聖明,奴才遵從太後吩咐,奴才定會盡力去做,不負太後厚望!”
慈禧臉色緩和了點:“叫你幹什麽呢?既快又功德圓滿。天下之大,隻有大事才能功成名就。”
“太後明鑒!”
慈禧做出思考的樣子,過了會兒才說道:“這樣吧,哀家看你在朝中難成氣候,不如到外麵去闖闖。”
“外麵?”醇親王眼瞪得大了。
“對。想一舉成名,成為有功之臣,隻有上戰場,帶兵打仗才能既快又準。剛好西域被列強侵占,你就去西北,任西征大帥,帶兵去規複新疆吧!”
“太後,”醇親王急了,“太後,奴才不懂軍事,怎能領兵打仗?況且西征大事,關係到大清國威,奴才恐……”
“好了,哀家不想聽你羅嗦,當年西北左宗棠一再奏請掛帥西征時,你不是揚言要親征嗎?現在機會給你,你又推辭,是何道理?你跪安吧!”
“太後!”
“跪安!”
醇親王痛苦不堪,心想這是她在報複自己,情不成愛,便成恨,看來,她一直還恨自己,可當初自己敢去會她嗎?現在要他去西北征討,不是要他的老命嗎!
“太後,奴才當年有難言……”醇親王堅持力爭太後開恩。
慈禧火了:“閉嘴!大膽!退下!”
報複!
女人的報複,比毒蛇還狠!
醇親王失魂落魄地走出皇宮,回到醇王府門前,連門都不願進了。
管家隔著轎簾,小心地問王爺還要去哪裏,醇親王火起,本想罵管家一頓,突然一個念頭叫管家的話勾了出來。
“去恭親王府,快!”
他想,隻有恭親王才能想出計策,救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