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保恒,字蓧塢,河南項城人,進士出身,旋以翰林院侍講學士補用。其父袁甲三,曾在李鴻章鎮壓撚軍時,為淮北大營普通統領,無甚功勞,沒有被啟用,遂告病開缺在家。
李鴻章雖沒有與袁保恒的父親袁甲三有隸屬關係,但最終撚軍敗北於河南、山西、陝西等地,是李鴻章的大功。所以,隻能勉強扯上同是平撚的同僚。
李鴻章坐著綠呢大轎,來到碾子胡同裏的袁家府第。
袁保恒一聽家人通報,著實嚇了一跳,像李鴻章這樣的大人物,還是第一個來他府上。
袁保恒慌忙提著綢袍,小跑出門迎接。
李鴻章已進到了院子。
袁保恒嘴裏連呼:“卑職不知是李中堂大駕光臨,沒有遠迎,有罪,有罪。”就要行跪拜之禮。
李鴻章上前一步,忙扶起:“蓧塢,見外了,不要造次,折殺少荃了。”
少荃是李鴻章的字。
袁保恒即抱雙拳,打著哈哈:“李中堂親臨敝舍,求之不得,卑職受寵若驚嗬。”
“蓧塢何出此言?”李鴻章突然莊重地說:“高堂是少荃昔日平撚的同僚,雖不在一個戰場,但是一個目標,都為朝廷出力,我來貴府暢談,理所應當嘛。”
袁保恒見狀,忙說:“中堂大人高抬,錯愛家父及卑職了。快請進,請進。”
李鴻章做了個謙讓的動作,隨挽上袁保恒的左手,使袁保恒激動得兩膝都軟了,差點跪下來。
倆人一同進到屋裏。
袁保恒喚下人上茶。請李鴻章高坐。
“中堂大人,敝舍狹小,望大人海涵。”
“又來了,再這樣說,少荃就要走了。”李鴻章欠了欠身,做了個樣子,給袁保恒看。
袁保恒慌忙上前按住:“大人見怪,見怪,卑職口賤,口賤。”
“這就對了,我們同為朝臣,一家人嘛,何必見外呢。”
袁保恒畢恭畢敬地點頭,在李鴻章的示意下,坐了一邊。
李鴻章打量了一下屋裏的擺設,中堂掛一上山虎圖,從山石底襯,至虎形、睛目之間似有唐寅之風,但若細瞧,虎額之上的“王”字飄飄浮浮,減了虎威,是絕對的仿製品。
也難怪,一個剛提升的左侍郎家裏,不可能有江南怪才的真跡。李鴻章心想著,又看一邊的屏風。
屏風之上繪的是鄭板橋的墨竹圖。這幅臨摹就更不敢細看了,倒是兩邊題的五言詩:“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引起了李鴻章的話題。
“鄭板橋愛竹如命,才落下千古絕句和流芳佳成,蓧塢也喜愛竹?”
“哪裏,哪裏,我這是隨便擺設的,我這是隨便擺設的,隻是個裝飾,別無他用。”
“愛竹高雅,何必掩飾?”李鴻章故意把袁保恒往雅處引,“竹品性儒雅,滿身清翠,寧折不彎,又節節相扣、相連,直線上升,為歲寒三友中之貴,它無鬆之高,無梅之媚,乃賞品中之雅物。木秀於林,竹麗於形,光潔清亮,如江南仕女,挺拔如江南秀士。愛竹者,皆才識過人,智慧超群,故蓧塢乃恃才博慧之人,心性儒雅之高人。”
一席話,聽得袁保恒心裏那個適坦,比剛提升為戶都左侍郎還要興奮,更重要的是大學士,漢臣領班在評價他。這個附庸風雅的無知之徒快要醉了:
“中堂大人,百聞不如一見,卑職今聽大人一言,對大人的才識和學問算是領教了,大人乃當今第一奇才、奇人,叫卑職一生一世也說不出這麽高的話來。”袁保恒奉承著,想找出一些深奧的話來應對,無奈肚中無貨,隻好遺憾一回了。
“蓧塢過獎了,少荃哪裏是當今第一奇人、奇才。”李鴻章含而不露的說,“論當今第一人,是西北的左宗棠,這是恩師曾帥在世時說的,少荃也認同,左季高才識過人,智勇雙全,今後成為你的上司,你就會親眼目睹到的。”
袁保恒神色變了一下,隨即恢複,說:“中堂大人過謙了。”這麽一句,立馬打住,他不敢妄加評說,這官場之中說東道西可是要吃虧的。袁保恒摸不著深淺,便順著李鴻章的話,換了話題:“這次卑職去西北幫辦糧草,托聖上的福,卑職可以鍛煉鍛煉,多學些東西。”
李鴻章說:“蓧塢去西北,肯定會受些苦,但西北是你今後的基礎。少荃隻望你日後飛黃騰達,達官顯貴時,別忘了少荃。”
袁保恒吃了一驚,李中堂何出此言?愣了愣,便說:“原來是中堂大人在暗地提攜卑職,卑職祖上積了陰德,讓卑職沾了中堂的光。”像發現了登山的雲梯,袁保恒往上靠去。
“蓧塢此言差矣,”李鴻章不動聲色地說道,“那天皇太後問少荃,誰可為西北糧台,少荃想到了你,就保了。誰讓你是袁甲三的兒子,和少荃有這一杆子呢。”
袁保恒一聽,站起來要拜,被李鴻章扶住:“蓧塢呀,你我算是世交,我今也給你交個底,西北赴任,非同一般。古語道‘時勢造英雄’,如今時勢在西北,你要好自為之。”
往下,李鴻章就不說了。
袁保恒再蠢,也能明白。於是,他感動得差點涕淚俱下,腿軟得撐不住軀體了。
李鴻章看在眼裏,心裏喜極。
袁保恒便表達內心的真跡:“中堂大人,卑職有今日,全仗大人錯愛,日後定當犬馬相報。大人,卑職有個請求,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說看。”
“卑職——想拜大人為師!”
“這個,”李鴻章猶豫了一下,“暫時不妥,我剛保了你,你就拜在我的門下,難免叫人非議,日後再說吧。”
李鴻章沒想到袁保恒會來這麽一下,可見此人乖覺,日後必得提防。像這麽一個要才無才,要智無智的蠢才想拜李鴻章為師,簡直是異想天開。
想當年,李鴻章由其父引路,拜到曾國藩門下時,曾才是個左侍郎。李鴻章心氣高傲,還看不上曾國藩。其實曾國藩也有點看不上李鴻章,曾國藩用人,一向主張德才兼備,而更偏向於德。認為德若水之源,才若水之波;德若木之根,才若木之枝。德而無才,則近於愚人;才而無德,則近於小人。二者不可兼時,與其無德而近於小人,毋寧無才而近於愚人,李鴻章有才無德,一直使曾國藩隱隱心痛。但李鴻章倚靠這個恩師,達到了仕途的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