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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從範祖禹對玄武門之變的評論看《唐鑒》與《通鑒》的異同

  範祖禹,北宋成都華陽(四川華陽)人,生於仁宗慶曆元年(1041),卒於哲宗元符元年(1098),享年57歲。他對唐史很有研究,司馬光撰《通鑒》,唐代部分由他助修。他與司馬光合作得很好,所以,《通鑒》成為史學名著包含著他的辛勤勞動。他在助修《通鑒》之餘,又編撰了《唐鑒》。

  《唐鑒》不像《通鑒》那樣,詳細記載曆史事實。該書所記曆史事實非常簡單,而且與《通鑒》基本一致。該書的突出特點,是對唐代的曆史事件或人物進行評論。從其評論中看出,範祖禹與司馬光有很多不同的觀點,範祖禹對玄武門之變的評論,就明顯地體現著他與司馬光的觀點有嚴重的分歧。這種分歧,集中表現為範祖禹尖銳地批評唐太宗,司馬光則為唐太宗辯護。

  範祖禹和其他許多封建史學家一樣,對唐太宗也曾有過多方麵的讚揚。他稱讚唐太宗“以武撥亂,以仁勝殘,其材略優於漢高”,並且還說:“夫賢君不世出,自周武、成、康,曆八百餘年而後有漢,漢曆八百餘年而後有太宗。”視唐太宗為罕見的“賢君”,當然是很高的評價。不過,範祖禹又和許多封建史家不同,他不是一味歌功頌德,而是在讚頌的同時,也有尖銳的批評。他對玄武門之變的評論,就是他批評唐太宗的重要內容。

  對唐太宗的尖銳批評

  《唐鑒》關於玄武門之變的記載,非常簡單,連計時的年、月在內,也不過48個字。其內容是“九年六月,秦王世民殺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立世民為皇太子,詔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八月,高祖傳位於太子”。這種記載本身,就是對唐太宗殺兄奪取太子地位的無情揭露,因為“太子者,君之貳,國之本”,殺太子,當然就是犯上。範祖禹正是按照這種道理,極力反對為唐太宗辯護,直截了當地對唐太宗進行了尖銳的批評。

  範祖禹說:“建成雖無功,太子也;太宗雖有功,藩王也。太子,君之貳,父之統也,而殺之,是無君父也。立子以長不以功,所以重先君之世也,故周公不有天下,弟雖齊聖,不先於兄久矣。”這段話的要點有二:其一,是唐太宗不該殺兄奪取太子地位;其二,不應該因為唐太宗有功而為其辯護。

  在封建社會裏,統治階級竭力提倡君臣、父子、尊卑、長幼之道。這種封建秩序的核心,是維護君的地位。因為“君之於臣,猶父子也”,尊卑、長幼是君臣、父子關係的延續,既然君臣與父子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麵,太子又是“君之貳”,無疑唐太宗殺兄奪取太子地位是“無君父也”。也可以說,忠和孝是一個問題的兩種表現。其次,按照儒家思想,孝和悌也是緊密相關、不可分割的。孔子的學生有若說過:“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為人孝悌就不會犯上作亂,當然可以說提倡孝悌就是維護封建秩序。為了指出唐太宗殺兄犯上的錯誤,範祖禹說:“弟雖齊聖,不先於兄久矣。”顯而易見,在範祖禹看來,李世民殺李建成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範祖禹反對為唐太宗辯護,也是有其針對性的。《舊唐書》卷六十四《隱太子建成傳》:“時太宗功業日盛,高祖私許立為太子。”《新唐書》的記載與此大體類同。範祖禹認為“立子以長不以功”,正是對唐高祖違背嫡長子繼承製的批評,也是對《舊唐書》的批評。

  範祖禹對把唐太宗殺建成、元吉比做周公誅管叔、放蔡叔也進行了批評。他說:“論者或以太宗殺建成、元吉,比周公誅管、蔡,臣竊以為不然。……管、蔡啟商以叛周,周公為相也,則誅之。……管、蔡流言於國,將危周公,以間王室,得罪於天下,故誅之,非周公誅之,天下之所當誅也,周公豈得而私之哉!……若夫建成、元吉豈得罪於天下者乎!苟非得罪於天下,則殺之者,己之私也,豈周公之心乎!”

  把唐太宗比做周公,把建成、元吉比做管、蔡,是唐太宗自己首先提出來的。唐太宗發動玄武門之變,是違背君臣、父子、尊卑、長幼之道的。當時,懾於唐太宗的權威,參與者嚴為其保密,不敢有任何點滴泄漏,但史官怎樣記載此事,卻關係到後人如何認識此事的問題。因此,唐太宗非常關心《國史》、《實錄》中有關玄武門之變的記載。貞觀九年(635)五月李淵死,十月,李世民就迫不及待地要了解《起居注》中有關自己的內容。以後,又多次提出要看《國史》、《實錄》,屢被勸阻。貞觀十四年(640),又向房玄齡提出這個要求,並於最後命令“撰錄進來”,於是,他終於親自看到了史官們關於玄武門之變的記載。

  唐太宗看到有關玄武門之變的記載是“語多微文”,於是他告訴房玄齡:“昔周公誅管、蔡而周室安,季友鴆叔牙而魯國寧,朕之所為,義同此類,蓋所以安社稷,利萬民耳。史官執筆,何煩有隱?宜即改削浮詞,直書其事。”受其重用的房玄齡當然照辦。這樣一來,範祖禹批評的鋒芒所向,也就不言而喻了。

  範祖禹認為,唐太宗自比周公,視建成、元吉為管、蔡,這是掩飾自己的罪過。因為,“管、蔡啟商以叛周”,離間王室,“得罪於天下”,所以,“天下之所當誅也,周公豈得而私之哉!”建成、元吉“非得罪於天下,則殺之者,己之私也”。這就是說,周公誅管叔、放蔡叔是為天下,唐太宗殺建成、元吉是為自己,唐太宗是不能和周公相提並論的。由此可見,範祖禹對唐太宗發動玄武門之變是持否定態度的。

  對另一種為唐太宗辯護的意見,範祖禹也極不讚成。他說:“或者又以為使建成為天子,又輔之以元吉,則唐必亡。臣曰:古之賢人,守死而不為不義者,義重於死故也;必若為子不孝,為弟不弟(悌),悖天理,滅人倫,而有天下,不若亡之愈也,故為唐史者書曰:秦王世民殺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立世民為皇太子,然則太宗之罪著矣。”

  有人認為:“建成殘忍,豈主鬯之才,元吉凶狂,有覆巢之跡,若非太宗逆取順守,積德累功,何以致三百年之延洪,二十帝之篡嗣?或堅持小節,必虧大猷,欲比秦二世、隋煬帝,亦不及矣。”如果李建成做皇帝還不如秦二世、隋煬帝,邏輯的結論,必然是唐太宗“逆取順守,積德累功”,才使唐朝存在了300年之久。範祖禹的批評,正是針對這種觀點的。他認為“為子不孝,為弟不悌”,就是“悖天理,滅人倫”,也就是“不義”,不義之人“有天下不若亡之愈也”。既然如此,《唐鑒》所記“秦王世民殺皇太子建成、齊王元吉,立世民為皇太子”,就是有意使“太宗之罪著矣”。總而言之,範祖禹不允許以任何理由為唐太宗辯護。

  範祖禹不僅對玄武門之變本身持否定態度,而且對與此有關的人和事,也有明確的評述,在評述中也嚴厲地批評了唐太宗。

  在玄武門之變以前,魏徵曾勸建成早除秦王,以免後患;建成被殺以後,魏徵又被唐太宗重用。對此,範祖禹尖銳地批評了魏徵。他說:“今建成為太子,且兄也;秦王為藩王,又弟也。王、魏(徵)受命為東宮之臣,則建成其君也,豈有人殺其君,而可北麵為之臣乎!且以弟殺兄,以藩王殺太子而奪其位,王、魏不事太宗可也。夫食君之祿,而不死其難,朝以為F,暮以為君,於其不可事而事之,皆有罪焉。臣之事君,如婦之從夫也,其義不可以不明。”在範祖禹看來,王、魏不應該先事建成,後事太宗,應該與建成共生死,同患難。雖然這是指責王、魏,但也是批評唐太宗,因為唐太宗以弟殺兄,以藩王殺太子而奪其位,王、魏事太宗就是以仇人為君。顯然其中有為建成鳴不平而指責太宗之意。

  當唐太宗急於想了解《起居注》、《國史》、《實錄》等史書怎樣記載玄武門之變的時候,他先後向褚遂良、房玄齡提出要親自審閱有關史書的要求。對此,範祖禹也給予批評。他說:“人君善行被於天下,炳若日月,眾皆睹之,其得失何可私也!欲其可傳於後世,莫若自修而已矣,何畏乎史官之記而必自觀之邪!”既然“善行”靠“自修”,不必“畏乎史官之記”,唐太宗要看《國史》、《實錄》當然無理。他還進一步指出,唐太宗要看《國史》、《實錄》必然引起嚴重後果。因為“古者官守其職,史書善惡,君相不與焉。故齊太史兄弟三人死於崔杼,而卒不沒其罪,此奸臣賊子所以懼也。後世人君得以觀史,而宰相監修欲其直筆,不亦難乎!……人君任臣以職,而宰相不與史事,則善惡庶乎其信也!”人君觀史可以引起修史者難以“直筆”,以致史書的內容失真,不能使其起到“奸臣賊子懼”的作用。這樣一來,唐太宗不僅是文過飾非者,而且也是曆史的罪人。

  玄武門之變後,唐太宗納元吉妃楊氏為妃,長孫皇後死,唐太宗又欲立楊氏為後,因魏徵勸阻未成。對此,範祖禹深惡痛絕,他痛斥“太宗手殺兄弟,曾不愧恥,而複納元吉之妃,惡莫大焉;苟非用魏徵之言,過而遂之,立以為後,何以視(見)天下之人乎”!實際上這就是說,唐太宗罪上加罪,不能容忍。

  不難看出,範祖禹對唐太宗發動玄武門之變的批評,是毫不留情,也是不放鬆任何機會的。

  《通鑒》與《唐鑒》的不同

  範祖禹是參加編撰《通鑒》的成員之一,主要負責《唐紀》部分。應該說,司馬光定稿後的《通鑒》,包括了範祖禹所撰《唐紀》的內容。那麽,範祖禹為什麽又在《通鑒》之外另撰《唐鑒》呢?這需要根據兩書的內容進行分析。

  清人王鳴盛說:“司馬光修《通鑒》……唐屬範祖禹……而祖禹別自作《唐鑒》,采唐事可為法戒者作論,凡三百六篇……此書純是議論,於考證無益,議論佳者,已俱采入《通鑒》。”這種說法是正確的。《唐鑒》不像《通鑒》那樣,主要是詳細的記載曆史事實,而主要是發議論。既然“議論佳者,已俱采入《通鑒》”,無疑也可以說,未被采入《通鑒》者就是司馬光所謂的不佳者,或者是他不同意的地方。這樣一來,我們閱讀《通鑒》和《唐鑒》,就很自然地要注意司馬光與範祖禹的不同觀點了。筆者就是以此為出發點,來探討範祖禹對玄武門之變的評論的。

  關於玄武門之變的評論,司馬光與範祖禹有哪些不同觀點呢?最基本的不同之點,就是範祖禹一針見血地指出玄武門之變是唐太宗的罪過,而司馬光則是千方百計地為唐太宗辯護,而且還對其同情、惋惜。

  司馬光雖然承認“立嫡以長,禮之正也”。但他又認為“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隱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勢逼,必不相容”。如果說太宗有功,就可以和建成爭奪太子地位,那麽,和範祖禹堅持的“立子以長不以功”就水火不容了。顯然,司馬光有意為唐太宗辯護。

  事實證明,司馬光也確實是為唐太宗辯護的。他在談到玄武門之變爆發的原因時說:“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則亂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發,然後應之,如此,則事非獲己,猶為愈也。”在司馬光看來,玄武門之變的悲劇,李淵、李建成、李世民人人有責。範祖禹則截然不同,他直截了當地指責李世民殺其兄“是無君父”,反之,對李淵、李建成沒有任何批評。如果說範祖禹也曾有過“高祖不明”的說法,也不能和司馬光同日而語。

  武德七年(624),慶州都督楊文幹舉兵造反。楊文幹造反的原因,是李建成為了壯大自己的力量,和楊文幹暗中有所勾結,後因被人揭發,李淵怒斥建成,楊文幹懼罪而舉兵造反。對於這一事件,範祖禹曾批評過李淵、李建成。他說:“建成為太子,而擅募兵甲於東宮,又使楊文幹反於外,以危君父,此天下之惡也,罪孰大焉!高祖不以公義廢之……此高祖不明之過也。”在這個問題上,範祖禹雖然批評了李淵、李建成,但他和司馬光的批評有截然不同的內容。他批評李建成勾結楊文幹是“危君父,此天下之大惡”,批評李淵是不因李建成“危君父”而“以公義廢之”。這與司馬光說的李淵沒有“文王之明”(像周文王那樣舍伯邑考而立武王),李建成缺乏“泰伯之賢”(像古公G父長子太伯那樣知父欲立少子季曆而奔吳),顯然不能相提並論,“危君父”,是以下犯上,違背君臣、父子之道。“文王之明”,“泰伯之賢”,是曆史上罕見的事例,這是選能讓賢,屬於道德範疇。犯上作亂和缺乏高尚的道德,當然不是一個問題,前者是違背封建製度,後者是沒有模範地為人。由此可見,在司馬光看來,玄武門之變是由於李淵、李建成、李世民都沒有模範地為人所致,而範祖禹則認為是唐太宗一人的罪過。不言而喻,司馬光即使批評唐太宗沒有“子臧之節”,也不過是和建成沒有讓賢一樣,是個道德問題。把犯上作亂的罪過解釋為道德不夠高尚,顯然是為唐太宗辯護。

  司馬光的辯護,是逐步深入的。他認為,唐太宗如果不先下手,俟李建成“先發,然後應之”,自己就無責任,“猶為愈也”。封建皇帝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對臣下有生殺予奪之權,既然“太子君之貳”,即使李建成“先發”,李世民“然後應之”,也不能說沒有責任。因此,範祖禹根本不談這些問題,而是明確指出,藩王殺太子是“無君父”,“為弟不悌”是“悖天理,滅人倫”。顯而易見,在這個問題上,司馬光是不會把範祖禹的觀點納入《通鑒》的。

  關於王、魏徵在李建成被殺以後又事太宗的問題,唐太宗要看《起居注》、《國史》、《實錄》的問題,以及玄武門之變以後太宗納元吉妃楊氏的問題等,範祖禹雖然都有尖銳的批評,但司馬光卻均未“采入《通鑒》”,可見,範祖禹對唐太宗的批評,司馬光並不認為是“佳者”。關於這三件事的敘述,其中兩件,《通鑒》與《唐鑒》都完全相同,可見司馬光是照錄了範祖禹的初稿。另一件,也就是唐太宗要看《起居注》、《國史》、《實錄》的問題,司馬光雖然基本上照錄了範祖禹的初稿,但在要害的地方,卻有字句的修改。例如,關於唐太宗看高祖與他本人的《實錄》事,範祖禹的記載是“帝見書殺建成、元吉事,多微隱”,而司馬光則改為:“上見書六月四日事,語多微隱。”數字之差,可以看出二人的觀點頗有分歧。範祖禹是一針見血地寫出“殺建成、元吉等”,而司馬光則用“六月四日事”掩蓋了殺建成、元吉這一具體內容。顯然這是“為尊者諱”。這種“諱”,是司馬光為唐太宗辯護的另一手法。

  根據以上內容,司馬光和範祖禹在對唐史的一些問題的看法上,是有很大分歧的。研究這些分歧,至少可以幫助我們更具體地理解唐史的有關內容,甚至從中受到啟發,更加深入地考慮有關問題。從史學史的角度說,具體地理解史學家的曆史觀,是必不可少的內容。

  殊途同歸

  範祖禹與司馬光在編撰《通鑒》過程中,合作得很好,《通鑒》被稱為史學名著,與他們能夠很好地合作密切相關。但他們為什麽又在唐史的某些問題上,特別是在玄武門之變的問題上有不同的觀點呢?這些觀點上的分歧,又是什麽性質的問題呢?

  首先,應該明確,司馬光主編《通鑒》和範祖禹撰《唐鑒》的目的是一致的。司馬光認為,“治亂之原,古今同體。”為了使宋朝皇帝能夠在不長的時間裏,周覽史書,總結曆史經驗,取得借鑒,所以,他“專取關國家盛衰,係生民休戚,善可為法,惡可為戒者,為編年一書,使先後有倫,精粗不雜”,以供皇帝閱讀。範祖禹認為:“自昔下之戒上,臣之戒君,必以古驗今,以前示後。”所謂“以古驗今,以前示後”,也就是“觀古所以知今,彰往所以察來”。既然如此,從唐史中為宋朝統治者總結經驗,吸取教訓,就非常必要。因為,唐對宋來說,“如夏之於商,商之於周也,厥監不遠,著而易見。”正是這種原因,他“於職事之餘,討論唐史,摭其行事,緝成一書”,成為《唐鑒》。不難看出,二人編撰史書的目的,都是為宋朝皇帝從曆史中總結經驗,吸取教訓,尋找借鑒。如果加以區別,則司馬光是根據通史實現其願望,而範祖禹是根據唐史實現其願望。僅此而已,豈有他哉。

  其次,他們的政治思想也是一致的,共同都反對王安石變法,主張恢複舊政。司馬光說:“先帝之法,其善者雖百世不可變也。若安石、惠卿所建,為天下害者,改之當如救焚拯溺。”因他臨死時還未徹底廢除新法,所以他說:“吾死不瞑目矣。”範祖禹說:“自古國家之敗,未有不由子孫更變祖宗之舊也。”“罷安石、惠卿所造新法,而行祖宗舊政。故社稷危而複安,人心離而複合。”他要求宋哲宗“痛心疾首,以為刻骨之戒。”這都充分說明,他們都是政治上的保守派。他們修史都是為了鞏固當代皇帝的統治地位,也就是為政治服務的。既然政治思想一致,修史的目的相同,就決定他們的曆史觀點不可能有根本性的分歧。

  司馬光為唐太宗辯護,是從道德的角度要求統治集團不要互相殘殺。其所以如此,是因為宋太宗和唐太宗一樣,都是從兄長手中奪取的帝位。同時,真宗以下的皇帝又都是宋太宗的後代,如果麵對宋太宗的後代痛斥李建成殺兄之罪,當然會刺痛宋英宗、宋神宗的。反之,把唐太宗犯上作亂之罪解釋為道德問題,當然也是為宋太宗辯護。他對唐太宗的同情、婉惜,說明他希望宋朝不要再有宮廷政變的發生。他認為:唐太宗殺建成、元吉,雖是為“群下所迫”,但卻“貽譏千古”,令人婉惜,因為他帶來了不利的影響,“中、明、肅、代之傳繼,得非有所指擬以為口實乎!”不難理解,這是要宋朝統治集團不要再幹“貽譏千古”的勾當,以利於鞏固其已有的地位。

  範祖禹對唐太宗進行尖銳批評,決不是他不知道唐太宗和宋太宗有類同之處。問題在於,他在批評唐太宗的同時,卻又讚揚了宋太宗。這樣,就把二者區別了開來。他說:“貞觀之治,幾於三代,然一傳而有武氏之篡,國命中絕,二十餘年;中、睿享國日淺,朝遷濁亂,明皇以兵取而後得之;開元之治,幾於貞觀,而終之以天寶大亂,唐寶遂微;肅宗以後,無足稱者,惟憲宗元和之政,號為中興。”由於這些統治集團內部的鬥爭接二連三,所以,他認為:“凡唐之世,治日如此其少,亂日如彼其多也。”唐朝為什麽治日少而亂日多呢?範祖禹認為,主要是唐統治者“不修身齊家”的結果。他說:“昔三代之君,莫不修身齊家以正天下,而唐之人主,起兵而誅其親者,謂之定內難;逼父而奪其位者,謂受內禪,此其閨門無法,不足以正天下,亂之大者也。”他還認為,正是由於唐朝皇帝不能修身齊家,所以,“或變生於內,或亂作於外,未有內外無患,承平百年者也。”反之,對於宋朝的皇帝,他卻竭力稱讚。他說:宋太祖“順天人之心,兵不血刃,市不易肆,而天下定……繼以太宗文治,四宗守成,太平百有餘年,雖三代之盛,未有如此其久者也。其取之也,雖無以遠過於前代;其守之也,則不愧於三王。內則家道正,而人倫明……外則縣之政聽於令,郡之政聽於守,守之權,歸於按察,按察之權歸於朝廷。上下相維,輕重相製,藩鎮無擅兵之勢,郡縣無專殺之威……較之唐世,我朝為優……夫惟取鑒於唐,取法於祖宗,則齊世保民之道也”。

  在範祖禹看來,宋優於唐,就是宋朝皇室內部以及整個統治階級,都沒有發生危及皇帝地位的事變,其原因是“內則家道正,人倫明”,所以未曾發生宮廷政變;外則中央能控製地方,未曾發生以下犯上的叛亂。這樣一來,無形之中就掩蓋了宋太宗奪取帝位的不悌行為。他這樣總結曆史的經驗和教訓,要求宋哲宗“取鑒於唐,取法於祖宗”,繼承“永世保民之道”,當然也是為了鞏固宋朝皇帝的統治地位。這就是說,範祖禹批評唐太宗,是為了要宋朝皇帝吸取教訓,以免重蹈覆轍。非常明顯,在這一點上,司馬光和範祖禹是殊途同歸的。司馬光從道德的角度希望統治集團不要互相傾軋,範祖禹根據封建製度要求統治階級不要以下犯上,共同的目的都是為了鞏固宋朝政權。方法不同,目的一致,這就決定他們在曆史觀上的分歧,隻是他們在鞏固宋朝政權的方法上有所不同,並無實質性的差別。正因為如此,他們在編撰《通鑒》的過程中能夠很好地合作,取得了卓著的成績。又正因為他們在某些問題上有不同的看法,範祖禹又別撰《唐鑒》,表示了自己的見解。我們研究唐史,把《通鑒》和《唐鑒》對照起來閱讀,可以促使我們發現問題,進一步思考問題,對深入研究唐史頗為有益。同時,也可為史學史的研究增加新的內容。

  《唐鑒》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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