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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資治通鑒》與隋唐史研究

  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是中華民族古代文化方麵的一份寶貴遺產。它是我國傑出的史學名著。在它的影響下,出現了很多類同的著作與有關的著作。研究《通鑒》的人也不斷增多,以致形成了“通鑒學”。由此可見,它的史學價值很高,值得我們深入探討。本篇僅從隋唐史研究與《通鑒》的關係方麵談談它的史學價值。

  就中國斷代史的研究來說,不管從事哪個階段的曆史研究,都必須有一種或幾種主要的參考書。研究秦漢史,決不能拋開《史記》、《漢書》、《後漢書》;研究魏晉史,決離不開《三國誌》、《晉書》。隋唐史的研究也是一樣,《隋書》、兩《唐書》、《通鑒》是主要的參考書。其中《通鑒》是最主要的參考書。為什麽《通鑒》是最主要的參考書呢?

  便於掌握隋唐史的概況

  任何人物、事件、典章製度等等,都不是孤立的,都是一定社會階段的產物。因此,對隋唐史的研究,即使是對隋唐史中某一具體問題的研究,首先需要弄清隋唐史的基本線索,甚至要追溯魏晉南北朝或者更古的曆史淵源。在這方麵,《通鑒》是一部最適當的史書。

  《通鑒》上起戰國,下至五代,係統地敘述了上下1362年的曆史。在《通鑒》問世以前,要了解隋唐以前的曆史,必須遍讀有關各代的紀傳體史書。由於書多量大,又都是斷代史書,互不銜接。既有重複,又有空隙,讀起來頗為困難。正因為如此,司馬光說:“史記》至《五代史》,一千五百卷,諸生曆年莫能竟其篇第,畢世不暇舉其大略”,所以他要“仿荀悅簡要之文,網羅眾說”,編撰《通鑒》。

  除了史書的量多,互不銜接,讀起來困難以外,資料分散,使人不易掌握曆史的全麵情況也是一大問題。例如,要了解赤壁之戰的全貌,至少應從《後漢書》、《三國誌》等有關人物的紀、傳裏去查閱有關資料。這些資料,都是零碎的、片麵的,必須經過綜合分析,才能對全麵情況有所認識。另如,西晉滅亡以後,與東晉同時並存的十六國割據政權,《晉書》雖以《載記》形式敘述其事跡,但《晉書》的缺點較多,很不理想,和《通鑒》相比,差距甚大。所以,清人李慈銘說:“晉書》頗病蕪雜,而孝武以後三秦五燕五涼迭起迭衰,紛ij(交)k(錯),尤苦雜糅;《通鑒》敘之井井,不漏不煩,實非後人所能及。胡身之注地理,秩然亦為有功。”司馬光把錯綜複雜的曆史,敘述得井井有條,再加上胡三省的注釋,就更加清楚明白。由此可見,要縱觀隋唐以前的曆史,以讀《通鑒》為優,既節省時間,效果也好。

  對隋唐史基本輪廓的認識,更以讀《通鑒》為好。

  首先,《通鑒》雖以政治史為其主要內容,但也涉及經濟、文化、典章製度等各個方麵。這正適合了解隋唐史概況的要求。因為了解任何一個時期的曆史背景,必須以政治鬥爭為主要內容。事實證明,曆代王朝的興衰,就是政治動蕩的反映。即使土地製度、賦稅製度等經濟方麵的問題,也必須和有關王朝的興衰結合起來考慮。例如,不了解黃巾起義打擊東漢王朝的政治形勢,就不易認識曹魏實行屯田的可能性與必要性;不了解安史之亂以後的政治形勢,就無法理解兩稅法為什麽會代替租庸調製。這就是說,作為曆史研究的手段,研究任何問題,都必須把它放在一定的曆史時期。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弄清這一時期的政治形勢,把要研究的問題和當時的政治形勢聯係起來,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否則,就會使曆史研究陷入孤立的靜止的形而上學。

  編年體的《通鑒》,對隋唐時期政治形勢,敘述得係統而周詳。誠然,通過《隋書》、兩《唐書》的各帝本紀與有關列傳,也可以看出這段曆史的政治概況。但是,紀傳體的史書是以人物為中心的。一個人的紀或傳,隻記載與他本人有關的人或事。這樣一來,要了解一個事件來龍去脈就很困難。例如,玄武門之變,《高祖紀》、《太宗紀》的記載都極簡單。要了解這一事件的全部過程,在《高祖紀》、《太宗紀》之外,還要閱讀李建成、李元吉、高士廉、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秦叔寶、程知節、段誌玄、侯君集等人的傳。在這些紀、傳中,涉及玄武門之變者,都是廖廖數語,支離破碎,不成體係。要了解玄武門之變的全麵情況,必須把這些分散的資料綜合起來進行分析,才能理出頭緒。

  通過《通鑒》了解玄武門之變的全貌是事半功倍的。如果要係統地掌握其全過程,隻要閱讀從唐朝建立到武德九年的7卷中的有關部分即可。如果隻想知其政變本身的過程,則隻須翻閱武德九年六月的記載。這些記載,按照時間的順序,有條不紊,依次翻閱,一目了然。這樣,不僅可以省去許多遍翻各紀、傳的辛勞,而且可以更全麵更深刻地認識這一事件。因為《通鑒》對這一事件的記載更為詳細,內容更加充實。

  其他重大的曆史事件,如安史之亂、黃巢起義等等,也都大體類同。對於這些重大曆史事件的了解,沒有任何一本史書可以代替《通鑒》。

  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就研究隋唐史的資料而言,通鑒也是居第一位的。任何一種曆史研究,首先需要廣搜博引,占有大量的史料。有關隋唐史的史料很多,但沒有一種可與《通鑒》相提並論。

  《通鑒》是戰國至五代的通史,為什麽對隋唐史的研究特別重要呢?

  戰國秦漢階段,和北宋相距甚遠,在多次的政治動蕩中,各種史料大量散失,有些已經湮沒無聞,不為人知。因此,《通鑒》史料的來源,不得不以《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誌》等正史為主。有些地方是逐字逐句照抄,甚至連不妥之處也未改動。例如,《通鑒》所載,戰國時蘇秦遊說各國,對韓王、魏王、齊王等人的言論,與《史記·蘇秦傳》的內容完全相同,顯然是整段的照抄。其中蘇秦說齊王的話中有:“夫韓、魏之所以重畏秦者,為與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當,不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根據胡三省注釋,最後一句“勝”下當有一“負”字,這樣才文意明通。由此可見,《通鑒》照搬《史記》這段話時,既沒有其他參考資料,也推敲不夠,所以,明顯的失誤之處也未能改正。

  魏晉南北朝階段,與北宋相距較戰國秦漢為近,正史以外的資料相對的多些。但是,由於長期分裂割據,資料分散;隋統一不久,又遭戰亂。因此,到北宋時也有很多資料散失,保存下來的也不是很多了。這樣一來,《通鑒》的這一部分仍然需以正史為資料的主要來源。

  有位學者統計,《通鑒》的戰國秦漢部分取材正史的資料約占3/4,魏晉南北朝部分取材於正史的資料占2/3.這就是說,《通鑒》的隋唐以前部分,其史料價值並不是十分珍貴的。

  隋唐五代部分就截然不同了。

  隋唐五代階段與北宋的年代銜接,對北宋人來說,隋唐五代是近代史,唐末特別是五代的人,到宋初還大量存在。這些人的所見所聞就是活的資料。這種條件,至少說能使北宋的史學家對唐到五代的曆史更加熟悉。不僅如此,更重要的是直接保存下來的資料極為豐富。除了《陳書》、《隋書》、《南史》、《北史》、《舊唐書》、《新唐書》、《舊五代史》、《新五代史》等正史以外,參考的其他資料還有260多種,占《通鑒考異》全部引書的5/7以上。在資料的種類上,除了正史以外,還有實錄、起居注、文集奏議、編年史、雜史、霸史、傳記行狀、碑碣墓誌、地理小說、政書譜曆等多種類型,每類書的數量也往往多達十幾至幾十種。由於正史以外的資料極其豐富,所以《通鑒》資料的來源中,正史所占的比重有所下降,其他資料的比重有所上升。《考異》的《隋紀》部分采用正史的資料還占3/4,《唐紀》部分則下降到1/3,五代部分還不到1/3.這就是說,《通鑒》從前到後,越來越多地利用了正史以外的資料。其實,《通鑒》的史料來源不僅比有關正史廣泛,同時也超過了稍早於《通鑒》的類書《冊府元龜》。因為《冊府元龜》的史料來源也著重於經、史、諸子及正史,不像司馬光那樣,“遍閱舊史,旁采小說”,凡是有關的資料都看到了。當然,這並不是說司馬光愈到後來愈輕視正史,而主要是因為其他方麵的資料相對的增多,使用各種資料的選擇的範圍擴大了。這些正史以外的資料,多數已經散失,現在無從查找,隻有通過《通鑒》可以知其大概。正是這種原因,《通鑒》的史料價值,隋唐五代部分高於以前各部分。另外,從《考異》中還可以知道,司馬光使用任何資料都是經過認真辨別,慎重選擇的。由此可見,《通鑒》的隋唐五代部分,其史料價值不僅在範圍上大於《隋書》、兩《唐書》等正史內容,而且在準確程度上也超過有關正史。

  《通鑒》所采用的正史以外的各種資料都是非常珍貴的。例如,唐代的實錄、國史、起居注、文集、雜史等等,都是研究唐史的第一手資料。

  唐代的實錄,除了《順宗實錄》以外,其他實錄現在都看不到了。但通過《考異》可知,《通鑒》共采用各實錄的資料共558條。國史之一的《唐曆》,被《通鑒》所采用的資料有72條。其他各種史料被采用者也都有相當分量。

  《通鑒》所取唐代實錄、國史的內容很多,但司馬光不像《舊唐書》的撰者那樣,全文照抄,而是對所用的資料都認真分析考辨,慎重選擇。例如,貞觀十九年(645),唐太宗率李、李道宗等進攻高麗。《實錄》載:李奏曰:“向若陛下不自親行,臣與道宗將數萬人攻安市城未克,延壽(高麗將軍)等十餘萬抽戈齊至,城內兵士複應開門而出,臣救首救尾,旋踵即敗,必為延壽等縛送向平壤,為莫離支等所笑;今日臣敢謝陛下性命恩澤。”唐太宗“素狎,笑而頷之”。司馬光認為:“後獨將兵取高麗,豈必太宗親行邪!此非史官虛美,乃諛辭耳。”於是,他沒有采用這段資料。不采用這段違背事實的“諛詞”,當然是正確的。類似這種情況,在《唐曆》與其他資料中也都不取。這都充分說明,《通鑒》隋唐五代部分的史料價值,不僅在於其數量多,而且也在於其質量高。換言之,《通鑒》並不隻是資料的匯編,而是真正研究曆史的成果。

  《通鑒》的史料價值高於《隋書》、兩《唐書》等正史,還在於有《通鑒考異》、《資治通鑒音注》、《通鑒補》等有關的著作,使我們更容易理解《通鑒》的內容,同時也加深加寬了《通鑒》的內容。

  正史中的《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誌》,都有一家或幾家注釋,讀起來頗為方便。後來的正史,都沒有注釋。所以,《隋書》、兩《唐書》等,讀起來困難頗多。《通鑒》則大不相同。由於《通鑒》的社會影響較大,研究《通鑒》者,各代都不乏其人。就注釋方麵說,南宋末到元初的胡三省,明朝的嚴衍,都是造詣很深的。

  胡三省的《資治通鑒音注》,不僅是給難念的字注音,並解釋其意,起到字典的作用,同時,還對典章製度、地名、人名、服飾等等,都作詳細的注釋。例如,貞觀二年(628),唐太宗命盧祖尚出鎮交趾,盧堅決不去,唐太宗怒而斬之。不久,唐太宗悔恨自己過於簡單從事,遂“命複其官蔭”。對這一句,胡三省注釋道:“複其官,則得蔭其子若孫。”同時,還對唐朝的蔭官製度作了係統的敘述:“凡用蔭:一品,子正七品上;二品,子正七品下;三品,子從七品上;……三品以上,蔭曾孫;五品以上,蔭孫;……”非常清楚,胡三省既注釋了《通鑒》內容的本身,還涉及有關製度。這樣,既加深了《通鑒》的內容,也擴大了唐代曆史知識的範圍。

  胡三省對於地名的注釋也很詳細,不僅對州、郡、縣等地名的演變詳加注明,而且連都城的宮殿、城門、橋梁等,也細述其位置。例如,武德四年(621),李世民率軍進攻洛陽的王世充。《通鑒》載:“世民移軍青城宮,壁壘未立,王世充帥眾二萬自方諸門出,憑故馬坊垣塹,臨穀水以拒唐兵……”這裏提到的方諸門、青城宮,都注釋得極為具體。他說:“東都城西連禁苑,方諸門蓋自都城出禁苑之門也。青城宮在禁苑中,穀、洛二水會於禁苑之中。”另外,在注釋“世充出右掖門”時,既注明右掖門是洛陽城南部右邊的一門,又注明“洛水逕其前,有天津、永濟、中橋三橋”。這些注釋,對於我們了解李世民與王世充在洛陽的戰爭情節,都較《通鑒》更為具體。

  “嚴衍的《通鑒補》,不僅對《通鑒》正文進行了許多補充、改正和移置,並擇要注明根據和理由,同時還作了許多補注、辯誣、存疑、備考等,是一部有補有正的著作。”這部著作,對“通鑒》記載不夠周詳,不夠準確的”,“便考證史實,加以補充”;對“通鑒》記載疏誤,或稱謂不一的地方”,“便加以訂正;對《通鑒》編次失序的史實,便加以移置,對《通鑒》中的誤字”,“也加以改正”。另外,對胡三省的注有遺漏或解釋失當者,也進行補充或糾正。例如,《通鑒》載:武德元年十二月,李淵“車駕幸周氏陂,過故墅”。嚴衍經過考證,認為下應加“丁亥還宮”四字。另如,《通鑒》關於西突厥與周圍各國的關係載:“統葉護勇而有謀,北並鐵勒,控弦數十萬,據烏孫故地……”嚴衍認為,在“鐵勒”之下應加“西拒波斯,南接l賓”八字。這些補充,無疑都更充實了《通鑒》的內容。

  嚴衍對胡注的訂正,也很有意義。例如,貞觀十七年(643),褚遂良在上疏中讀到關於唐與薛延陀的關係時道:“陛下(指唐太宗)君臨天下十有七載,以仁恩結庶類,以信義撫戎夷,莫不欣然,負之無力……”胡三省注道:“此二語考之《舊書·褚遂良傳》亦是如此,然其意義難於強解。或曰:‘力’當作‘益’;言負延陀之約為無益也。”嚴衍認為:“恩重力輕,故曰負之無力。”這個否定的否定,至少促使我們要進一步思考《通鑒》的原意。至於改正《通鑒》的錯字,更是直接有助於對《通鑒》的理解。例如,貞觀三年(629),唐太宗命李、李靖、柴紹、薛萬徹等,率眾十餘萬,分道出擊突厥,所有各軍皆受李靖節度。但《通鑒》誤為“皆受李節度”,嚴衍把它改正了。類似這種情況頗多。不難看出,《通鑒補》確是我們閱讀《通鑒》非常必要的輔助著作。

  《資治通鑒考異》對讀《通鑒》的作用,更是史學工作者盡人皆知。

  首先,《考異》告訴我們,司馬光選用史料是非常慎重的。例如,關於武則天入宮時間問題,必須和她的生卒年代聯係起來。究竟武則天活了81,還是82或83歲,司馬光看了多種資料。《考異》說:“舊則天本紀》,崩時年八十三,《唐曆》、焦璐《唐朝年代記》、《統紀》、馬總《唐年小錄》、《聖運圖》、《會要》皆雲八十一。《唐錄》、《政要》,貞觀十三年入宮。據武氏入宮年十四。今從吳兢《則天實錄》為八十二,故置此年(貞觀十一年)。”可見《通鑒》記載武則天於貞觀十一年入宮為才人,是經過分析大量的資料以後作出的結論,武則天的入宮時間與年齡,無關大局,司馬光還是如此認真嚴肅,可見他是不會主觀、武斷地亂作結論的。

  其次,司馬光非常重視史料的曆史背景。唐代的實錄,無疑是研究唐史的第一手資料,但他並不輕信實錄,而是把實錄的內容和其曆史背景聯係起來視其真偽。例如,當唐太宗東征高麗時,“留侍中劉洎輔皇太子於定州,仍兼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總吏、禮、戶部三尚書事。”劉洎狂妄地說:“願陛下無憂,大臣有罪者,臣謹即行誅。”有人誣奏曰:“洎言國家事不足憂,但當輔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異誌者誅之,自定矣”。於是,唐太宗賜劉洎自盡。根據實錄,誣奏者是褚遂良,《考異》說:“遂良忠直之臣,且素無怨仇,何至如此!蓋許敬宗惡遂良,故修實錄時以洎死歸咎於遂良耳。今不取。”許敬宗是一個史德極其惡劣的史官,他曾經多次根據自己的利害、好惡篡改或歪曲曆史。在高宗立武則天為皇後的問題上,他與褚遂良、長孫無忌等人進行過針鋒相對的鬥爭。司馬光考慮到這些情況,認為許敬宗有意在實錄中加罪於褚遂良是合情合理的。由此可見,司馬光對待曾經篡改或歪曲過的曆史文獻是極為慎重的。

  和《通鑒》有關的著作,當然不止以上三種。通過各種有關的讀物,無疑可以加深加寬《通鑒》的內容。在這方麵,《隋書》、兩《唐書》等正史是不能與《通鑒》同日而語的。

  有助於認識唐宋史學思想的發展

  《通鑒》的史學思想,是唐代史學思想的繼續和發展。深入研讀《通鑒》,可以更好地認識古代史學思想的發展過程。

  古代史學思想的發展是有其階段性的。早期的史書《春秋》,是孔子為了維護江河日下的奴隸製度而修的。所以,孟子說:“世衰道微,邪說暴行又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關於《春秋》的內容,司馬遷說:“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不難看出,孔子修《春秋》的用意是以恢複奴隸製社會秩序的手段以求挽救奴隸製滅亡的危機。

  西漢時,董仲舒提倡天人感應說,司馬遷雖然主張“究天人之際”,以示反對,但董仲舒的思想影響還是很大的。東漢的封建正統史學家班固,為了說明漢代秦的必然性,宣揚天人感應的神學曆史觀。他說:“漢承堯運,德祚已盛。斷蛇著符,旗幟上赤,協於火德,自然之應,得天統矣。”南朝劉宋人範曄撰的《後漢書》,也宣揚類同的曆史觀。他認為曹丕迫使漢獻帝退位也是天意。他說:“傳稱鼎之為器,雖小而重,故神之所寶,不可奪移。至令負而趨者,此亦窮運之歸乎!天厭漢德久矣,山陽(獻帝)其何誅焉!”西晉陳壽的《三國誌》,也同樣宣揚這種觀點。這種消極思想,隻能說明統治者的君權神授,改朝換代是合理的,但不能促使統治者千萬百計地去鞏固自己的統治地位。

  到了唐代,史學和政治的關係進一步密切了。史學家們不是消極的在史書中說明統治者的地位合乎天意,而是通過史書為統治者總結經驗,吸取教訓,積極地為鞏固統治者的地位出謀劃策。例如,魏徵在論述北齊的滅亡時說:“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齊自河清(武成帝年號)之後,逮於武平(後主年號)之末,土木之功不息,嬪嬙之選無已,征稅盡,人力殫,物產無以給其求,江海不能贍其欲。所謂火既熾矣,更負薪以足之,數既窮矣,又為惡以促之,欲求大廈不燔,延期過曆,不亦難乎!由此言之,齊氏之敗亡,蓋亦由人,匪唯天道也。”既然北齊的滅亡是由於統治者的驕奢淫逸,政治腐敗,當然與天無關。這無疑是要統治者引以為戒。魏徵的這種思想,全麵地貫穿在他“總知其務”的五代史中。

  在論述隋滅陳的時候,魏徵沒有說明陳被隋所滅是天意的表示,反而是大肆批評陳“後主生深宮之中,長婦人之手,既屬邦國殄瘁,不知稼穡艱難。初懼阽危,屢有哀矜之詔,後稍安集,複扇淫侈之風”。在用人方麵,“昵近群小”,重用“侵漁之吏”,故而“政刑日紊,屍素盈朝,耽荒為長夜之飲,嬖寵同豔妻之孽,危亡弗恤,上下相蒙,眾叛親離,臨機不寤,自投於井……”以致陳朝滅亡。在論及隋朝的滅亡時也同樣如此。魏徵認為隋朝滅亡的原因應追溯到隋文帝:“稽其亂亡之兆,起自高祖,成於煬帝,所由來遠矣,非一朝一夕。”直接導致隋朝滅亡的是隋煬帝“負其富強之資,思逞無厭之欲……恃才矜己,傲狠明德,內懷險燥,外示凝簡,盛冠服以飾其奸,除諫官以掩其過。淫荒無度,法令滋章,教絕四維,刑參五虐,鋤誅骨肉,屠剿忠良,受賞者莫見其功,為戮者不知其罪。驕怒之兵屢動,土木之功不息,頻出朔方,三駕遼左,旌旗萬裏,征稅百端,猾吏侵漁,人不堪命。乃急令暴條以擾之,嚴刑峻法以臨之,甲兵威武以董之,自是海內騷然,無聊生矣。”這種從統治階級本身尋求封建王朝興亡原因的曆史觀,與唐朝統治者的政治要求是完全一致的。

  唐朝初年,李淵就注意總結秦、隋滅亡的教訓與漢、唐興盛的經驗。他說:“秦以不聞其過而亡……漢高祖反正,從諫如流。”隋朝末年,“上不聞過,下不盡忠,至使社稷傾危,身死匹夫之手。朕撥亂反正,誌在安人,平亂任武臣,守成委文吏,庶得各展器能,以匡不逮。比每虛心接待,冀聞讜言。”唐太宗一登上皇帝的寶座,就與弘文館學士討論古今,“道前王所以成敗,或日昃夜艾,未嚐少怠。”他還“詔魏徵、虞世南、褚亮及德言裒次經史百氏帝王所以興衰者上之”,他“愛其書博而要,曰:‘使我稽古臨事不惑者,公等力也’!”既然他收到了“稽古臨事不惑”的效果,所以他認為“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這裏說的“古”,當然是指曆史。把曆史當作鏡子,可見唐朝統治者重視曆史經驗是超過前人的。由於政治上的需要,魏徵等史官在修撰史書時就充分反映了統治者的要求。

  非常明顯,古代史學思想的發展,到唐代進入了一個新階段,也就是改變了天人感應的神學曆史觀,進而通過史書總結曆史經驗,吸取教訓,直接為統治者尋找鞏固其統治地位的借鑒。這種思想,到宋代更加完整、係統化了。司馬光是這種思想的集大成者,《通鑒》充分反映了司馬光的這種思想。

  最初,宋英宗命司馬光撰《曆代君臣事跡》。本來,君臣關係早在春秋時孔子就有定論了,這就是“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但是,在曆次改朝換代中,多次是臣取代了君的地位。宋代的開國皇帝趙匡胤也是以臣的身份奪取了皇帝的地位的。這就不能不使宋統治者感到君臣關係問題並未解決,從而通過《曆代君臣事跡》去尋求答案。

  司馬光並未受曆代君臣事跡的限製,而是縱觀古今,從《史記》、《漢書》以來的大量史書中,“刪削冗長,舉撮機要,專取關國家盛衰,係生民休戚,善可為法,惡可為戒者,為編年一書”,而成為《通鑒》的。在司馬光看來,“治亂之原,古今同體,載在方冊,不可不思。”因此,係統地總結曆史經驗,從中吸取教訓,是有現實意義的。宋神宗看了《通鑒》,頗為欣賞,並親自為之作序,序中說:“其所載明君、良臣,切摩治道,議論之精語,德刑之善製,天人相與之際,休咎庶證之原,威福盛衰之本,規模利害之效,良將之方略,循吏之條教,斷之以邪正,要之於治忽,辭令淵厚之體,箴諫深切之義,良謂備焉。”正是由於其內容如此豐富完備,所以,“神宗皇帝以鑒於往事,有資於治道,賜名曰資治通鑒,且為序其造端立意之由。”為封建統治者如此重視的史書,當然是迎合了他們的需要。

  胡三省也對《通鑒》有過很高的評價。他說:有人認為,經與史不能同日而語,是因為“經以載道,史以記事”。他不同意這種看法。他說:“夫道無不在,散於事為之間。”司馬光自己也說:“臣今所述,止欲敘國家之興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觀者自擇其善惡得失,以為勸戒,非若《春秋》立褒貶之法,撥亂世反諸正也。”這就是說,司馬光的史學思想是寓於敘事之中。根據所敘之事,《通鑒》必然產生很大的社會影響。所以胡三省說:“為人君而不知《通鑒》,則欲治而不知自治之源,惡亂而不知防亂之術。為人臣而不知《通鑒》,則上無以事君,下無以治民。為人子而不知《通鑒》,則謀身必至於辱先,作事不足以垂後。乃如用兵行師,創法立製,而不知跡古人之所以得,鑒古人之所以失,則求勝而敗,圖利而害,此必然者也。”顯而易見,司馬光是要通過《通鑒》竭力維護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封建秩序。封建秩序鞏固了,統治者的地位當然也就不會動搖。

  《通鑒》刻印以後,宋哲宗曾當作珍品賜給臣下;金、元、明三代,都有皇帝要臣下為他進講《通鑒》。可見在宋代以後,曆代統治者都把《通鑒》奉為鞏固其統治地位的指南。

  從唐開始的總結曆史經驗,為統治者提供借鑒的史學思想,到宋代司馬光時已經達到成熟階段了。這種思想,從唐到宋有一個形成發展的過程。《通鑒紀事本末》把《貞觀君臣論治》作為一個分目,可見“以古為鏡”的思想在唐代政治生活中是發揮了重要作用的。魏徵“總知其務”的五代史已如前述,吳兢的《貞觀政要》更為突出,劉肅的《大唐新語》與《貞觀政要》又大體類同,司馬光的《通鑒》係統而完整。不言而喻,唐宋時期的政治思想和史學思想是一脈相承的,研讀《通鑒》可以更好地認識這種思想的形成和發展以及其社會意義。

  修史的方法可資借鑒

  《通鑒》是我國封建社會史學研究的重要成果。它不僅從史料方麵、史學思想方麵有助於我們今天的史學研究,而且司馬光的研究方法也使我們受到很多啟發。對史學工作者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麵。

  就整個《通鑒》的分量來說,隋唐五代部分所占比重最大。例如,全書1362年的曆史共294卷。唐朝289年的曆史就占81卷,而有426年曆史的兩漢才占60卷。同時,這一段的史料也最多。因此,修撰起來就不能像戰國秦漢那樣,主要是整理正史所有的史料,必須對大量的史料逐步進行審查、辨別,去偽存真。《通鑒考異》正是司馬光在這項工作中的成果。該書共30卷,隋以前的隻有7.5卷,22.5卷是隋唐五代的內容。另外,範祖禹所草成的唐紀長編有600卷,經司馬光修訂後成為81卷。這都充分說明,司馬光對史料所下的功夫,主要精力用在了隋唐五代方麵。

  在《考異》中,有人名、地名、時間等考證,也有對事件的分析。考證、分析的方法是弄清事實的基本途徑。

  關於薛舉的兒子薛仁果的名字,各種史料記載不一。“唐高祖實錄》先作‘仁果’後作‘仁杲’。新、舊《高祖》、《太宗紀》、《薛舉傳》、柳芳《唐曆》、《柳宗元集》皆作‘仁果’。《太宗實錄》、吳兢《太宗勳史》、《革命記》、焦璐《唐朝年代記》、陳m《唐統記》皆作‘仁杲’。”司馬光根據這些史料,又對照昭陵六駿之一的銘文:“白蹄烏,平薛仁果時所乘。”最後作出結論說,昭陵六駿之一的銘文最可信,應是薛仁果。這種把文獻資料與實物結合起來的考證方法,至今仍是可取的。

  關於地名的考證,方法也是對頭的。武德二年(619),唐軍與宋金剛部將尉遲敬德戰於夏縣(山西夏縣)。據《高祖實錄》是“戰於下n”,司馬光在《考異》中說:“按下n乃在關中,去夏縣殊遠,《實錄》之誤也,今從《舊書·孝基傳》。”唐軍平定宋金剛的戰爭是在河東諸郡進行,下n既在關中(今陝西渭南北),當然與這次戰爭無關。反之,當唐軍兵臨夏縣時,據守夏縣的呂崇茂曾求援於宋金剛,宋派尉遲敬德前往增援,可見唐軍與尉遲敬德戰於夏縣是合情合理的。這種把地理位置與戰爭過程結合起來的考證結果,比僅據文獻資料更能服人。

  時間是否準確,直接關係到曆史事實是否真實。所以,司馬光對時間的考證也極慎重。例如,武德四年(621)四月,竇建德增援王世充。《通鑒》載:“竇建德迫於武牢不得進,留屯累月。”用“留屯累月”四字,司馬光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兩《唐書》的有關記載不同,“舊書》,停留七十餘日;《新書》,六十餘日。”司馬光分析道:“按二月戊午,沈悅(王世充鄭州司兵)始以武牢降唐,至五月己未,建德敗,才六十二日。若沈悅今日降唐,明日建德即至,亦不能自固。又吳兢《太宗勳史》:三月己卯,建德率兵十二萬次於酸棗(河南原陽北)。去敗才四十一日,故但雲‘留屯累月’。”看來,司馬光對停留70餘日、60餘日的惑疑,理由是充分的,不輕率地定出其具體的停留日數也是妥當的。

  司馬光對事實的分析也是比較客觀的。例如,他對唐太宗曾有過多處讚揚。但他並不因為讚揚過唐太宗而為其隱諱缺點和錯誤。武德三年(620)五月,李世民率軍進攻夏縣,曾經屠城。據《高祖實錄》,李淵下詔曰:“平薛舉之初,不殺奴賊,致生叛亂,若不盡誅,必為後患。”故“詔勝兵者悉斬之”。司馬光認為是“作《實錄》者歸太宗之過於高祖”,故而“不取”。司馬光的分析頗有道理。直接指揮唐軍平定劉武周、宋金剛的是李世民。在全部戰爭過程中,有過許多地方的得失,為什麽在攻取夏縣的時候李淵想起了與薛舉作戰的事而下詔屠城,而其他地方沒有類同的事件呢?與此相反,李淵聽到平定並州的時候是“大悅”而不是下詔屠城。由此可見,屠城者隻能是李世民,與李淵無關。

  根據以上數例,可知司馬光運用史料的態度是嚴肅認真的,鑒別史料的方法是正確的。這些方麵,都是史學工作者需要繼承和發揚的。因為《考異》的絕大部分內容是隋唐五代部分,所以這種態度和方法,在隋唐五代部分表現得最為充分。不言而喻,研究隋唐史最有必要研讀《通鑒》。

  司馬光等人集體編書的經驗也是值得我們借鑒的。在這方麵,翦伯讚教授曾經給以高度的讚揚。他說:“劉o、劉恕、範祖禹都是司馬光自己邀請的誌同道合的人,他們都是當時有名的史學家。”所以,“都具備獨立處理問題的能力,都能擔負起他們所承擔的那一部分的任務,都能寫出基本上具有當時學術水平的初稿。”作為主編的司馬光,不是簡單地匯集大家的初稿,使其成為“百衲被”,而是把大家的勞動成果變成“完整的連針線的痕跡都看不出來的錦繡文章”。事實證明,司馬光不僅是個造詣很深的史學家,而且也是個很好的學術工作的組織者。例如,他在與範祖禹《論修書帖》中,把修長編的各種細節都談得非常具體。這正是他對編書的組織工作考慮得非常周到的表現。

  司馬光與他的合作者,雖然都是誌同道合的朋友,但在某些問題的認識上也不是完全一致的。例如,司馬光與範祖禹就有不同的見解。清人王鳴盛說:範祖禹的《唐鑒》,“純是議論,於考證無益,議論佳者,已俱采入《通鑒》。”既然“議論佳者,已俱采入《通鑒》”,當然是未被采入《通鑒》者就是二人觀點不一致的地方。對玄武門之變的評論,就是一例。範祖禹一針見血地指出,皇帝“立子以長不以功”,李世民殺其兄是“無君父也”,而司馬光則千方百計地為李世民進行辯護。這正是範祖禹另撰《唐鑒》,專發議論的原因。不難看出,司馬光與範祖禹等人的合作,能夠作到求同存異,互相尊重。在《通鑒》中完全貫穿了司馬光的觀點,前後一致,係統完整。這樣,既能各抒己見,也保證了《通鑒》的質量。另外,《通鑒》雖為三人分修,但司馬光能夠把不同風格的文筆融為一家之言,不僅思想前後一致,而且文字也如出一人之手。這種分工合作,編撰巨著的成功經驗,今天也是應該重視的。因為任何一部巨著,用一個人的力量是難以成功的,必須有學有專長的學術帶頭人組織力量,分工合作,共同完成。當前,隨著各種事業的迅速發展,學術的發展也日新月異,各種學術刊物與著作,也都日益增多,誰也無力遍讀盡知。在這種情況下,學術帶頭人的組織作用,合作者之間的互相尊重,各人發揮自己的所長,友好合作,都顯得更為重要。所以,總結司馬光等人合作編撰《通鑒》的經驗,頗有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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