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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未知何處是瀟湘

  月冷高崖,半山腰的宮殿承煉色銀光,森嚴的冷,無情的靜。

  夜空中,雛鷹展翅橫越山巔,陣陣嘶鳴籠罩宮宇樓閣。天階白披仍在,蕭條的悲戚如青磚濕冷,掩蓋在厚實的白披下,滲不透登階者的腳心。

  黑暗光線下,腳步聲扶階直上,閃入宮門,沿曲徑小路探向宮宇深處的後殿。

  殿門高豎,繁紋飾的窗格中入室一地冷白,褚白宮磚上八寶琉璃圖案的磚紋透著詭異的灰黑色,直指昏暗殿內。

  鳳鸞牡丹紋紗屏風後,是高髻金線牡丹朝服的華奢身影,淡灰映在屏風上。額間瓔珞吊墜輕晃,投影忽大忽小,竟是這死寂大殿中唯一的動態。來稟宮人呈上絲竹箭筒,不敢久留,悄聲退下。剛退至門外,便聽殿內玉瓷脆裂的陣響,玉瓷器具撞上琉璃宮磚,如淒鬼夜鳴,由這死寂後殿中傳出,更添淒慘。

  來稟宮人識趣地攔下殿前禦侍入殿的腳步,使了個眼色,兩人合力闔上殿門,無聲退下。殿內修羅女王震怒,不知誰將是她嗜血修羅刀下的下一個犧牲品?

  殿影搖曳,昏黃燭色黯淡,將那身金線牡丹朝服的尊貴放大至牆麵上,修頸削肩的嬌媚在燈影中化作寬肩高大的昂揚,修染丹蔻的五指死拽著絲竹箭筒,似將其折斷亦不能減輕她內心一分氣怒。

  她甩袖,手扶鳳座軟榻,危身挺立,唇齒咬合,斜眼瞥向珠簾一側,冷言道:“二殿下已與甯王私下會麵,他們何時有聯絡,竟將本宮瞞在鼓裏!”

  珠簾簌簌,簾後隻露一雙冷瞳,戾氣肅殺,在昏影內容貌不明,赫赤色及地鬥篷遮住神秘人口鼻,隻是那聲答,靨冷冰寒:“甯王初入碧雲城,與二皇子有所接觸有何出奇?若當真憂心甯王勢力,就要盡早商定聯姻一事,打他們措手不及。”

  “說得不錯……”琉璃夫人丹緋媚眼斜睨,丹蔻纖指幾乎要摳進椅木中,腦中隱有一人身影,她冷笑,“我們初時還惱那沈青顏礙事,現下看來,二殿下癡迷情陷於她,寧願頂著得罪滇南八部的壓力,也不願娶聶鸞卿,如今更不會與我皇兒爭辰敏郡主……”

  “沈青顏仍要防,”簾後神秘人無禮打斷琉璃夫人的洋洋自得,道,“她久居風鈴穀多年,一身絕學盡得慕容昭真傳,你可記得當年雲王召集整個宮闈侍衛隊企圖活抓她師祖天行者時的狼狽麽?莫因一時大意,重淪雲王當年的錯處。”

  琉璃夫人神色一凜,顯是憶起當年舊事,再笑不出來,訕訕道:“罷了,本宮倦了,你下去吧……”

  神秘人蹙眉飛鬢,眉間劃出一道皺痕,心有不悅卻不發作,臨走時隻提醒:“別忘了,你允諾的事……我既能助你登頂,亦能反手將你從頂峰推落。”

  琉璃夫人驚起,猛回視簾後,隻聽珠簾作響,哪還見簾後神秘人的蹤影?

  沙沙竹影映落,竹簾後,人影孤依。

  一曲蕭瑟的樂聲畢,梳妝瑟琴重回吹奏者五指間,盤桓反側。夜風清涼,嬈起他雙鬢長發,發散披及腰,淡金色罩衫長褂未束,任誰也無法將這疏離清冷的風姿與人前那高高在上的高貴皇子聯係起來。他梢角輕挑,嘴邊隱有笑意,就連那雙冷色的煙灰色瞳孔似乎也有了些許暖意。

  他食指輕敲窗欞,咚咚咚……遙似早時策馬同行的蹄聲,從她開始,由淺藍玉帶雲袍的男子結束——

  歸途中,她淡笑,雙眸眺視前方,怡然自得駕馬漫步。兜轉十年,她終得一刻駐留在他身側,彼此的默契與生俱來,無需語言,仿若她與他仍在風鈴穀,看朝朝日出,暮暮日落。

  “你怎麽不問?”她側眼,勒緊馬韁,等他上前,“我與甯王如何相識,你不想知道麽?”她鮮少這般沉不住氣,隻是見他一路寡言少語,心事重重,這才主動提起。

  “嗯,說吧。”他仍是漫不經心地騎著“追風”跟在“照夜白”身後,並未駕馭上前,抬眼,凝視她的眼,遂她的疑問,卻連追問的口氣也未盡深究,“說罷,你與甯王如何相識?”

  “我救下他心愛的女子,”她翻身下馬,行至“追風”旁,仰望馬上的他,續言,“說來巧,若非如此,我還不知宮內的聶鸞卿是假,更不知真正的聶鸞卿長相如何。”

  “難道……”他愣了愣,體會她話中意,頓時明了為何他派去的人費勁心思也未探得聶鸞卿身份相貌,她卻篤定宮內的“聶鸞卿”身份有疑,真正的聶鸞卿與她的容貌相差甚遠。

  他見她明眸瞬黯,知她念起月吟出嫁,心刺難拔,遂伸了手,拉她上馬,坐在自己身前,環上她的腰,湊近她耳畔,道:“我知你仍為月吟一事怨我……”

  “你可知月吟一直心有所屬……”她冷不丁轉了調子,扭身看他,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指,卻走得不易,未來更是難測悲喜,“她喜歡的人是你,從在風鈴穀時起,她便喜歡你……那個傻丫頭對誰都不曾提起過。我一直在想……她願嫁鷹準,究竟是為誰?”

  她語調飄忽,有一瞬間竟讓他錯覺她遠在雲霧另端,令他不安。他環在她腰上的臂彎收緊,並不答話,答案卻似由他環抱的體溫徐徐傳入她心裏。她失笑,那種甜澀的情緒漸漸蔓延,他的情深、她的愧疚交織在一起,令她無所適從,倦意的向後倚在他肩上,悵道:

  “月吟成親那晚,紅袖曾惱過我,斥我鑽進牛角尖,她說月吟嫁給鷹準,或許能覓得意外的幸福……”她澀澀抱上雙臂,越發沉聲,似自言自語,又似欲從他口中聽到些許安慰,“可是……會麽?”

  他沉聲多時,終開口:“……連旁人都明白,為何你卻不明?”說罷,他揚鞭駕馬前奔,帶著她的困惑,將一切阻撓在他們之間的障礙遠遠拋至馬蹄後。

  她迎風呢喃,風聲掩蓋她部分話語,隻有半句他聽得清楚明白——

  “……此生了無遺憾……”

  她的無憾,可能是他一生的遺憾。或許上天不曾將她賜予任何一人,他卻想霸道的將她獨占身側。

  沉溺愛戀後,是誰肝腸寸斷?又是誰的過眼雲煙?

  雲煙旖旎,異香撩嬈,浮想與真實疊合,她在他身後不知立了多久,凝望著他的背影,並未急欲踏入他的思緒中。直到他驚覺異香在側,茫茫回視,方對上她靜謐恬笑地注視。見他探手迎向自己,她盈盈上前,將纖長細指放置他掌心,任他輕輕一拉,與他並肩憑窗下而立。

  “在等我麽?”她笑吟吟地回眸相視,早時不經意流露淒涼的落寞似沉入她瞳底的深湖中,不露絲毫。

  他不答,挽上她的腰,將她帶至書案旁。案上,一軸半舊錦帛絹紙的半卷半開,經他修指輕輕一推,卷軸展,軸內上下錯落描畫若幹件女子飾品,設計精巧,鏤花紋飾極少見。

  他指腹輕按在卷角一處篆文印鑒上,來回摩挲,久久方解釋:“這是當年為設計我母後嫁妝所畫的圖紙,可惜收集不全,製作的工匠也因為當年的宮變無辜遭牽連……”

  “這印鑒……”她依稀覺得熟悉,伸手由他五指縫隙,觸上卷角印鑒。他五指一收,順勢反握住她的手,合眼憶起一段不堪的往事:“這是我母後的印鑒,上刻的是我母後的閨名……符衾。”

  衾兒……衾兒……衾兒……

  沈青顏一怔,原來這就是師祖念念不忘、卻隻敢在獨處時喚出的閨名,在風鈴穀後山石室中,曾有半牆劍刻此名。師祖仙逝時,師父更承師命,立衣冠合葬墓,墓碑長沉風鈴穀溪湖底,墳頭鏟平,除師父外,無人知曉師祖仙骨所葬何處。

  她歎而又歎,體會師祖這番驚世愛戀下,無可奈何的小心翼翼,盡是為保符衾身後清白。

  她垂眼,隻覺心內酸梗,呼氣似凝固成塊,堵在胸口。上至師祖、後至師父,現是她,風鈴穀的人似乎都逃不過情障之苦,曆經苦戀後,不是生死永隔,便是愛恨難見,無一善終。

  多情隻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直到今日,她方能徹底體會師父每每吟誦這句詩時的徹骨錐心……

  她上臂一緊,是他的體溫、他的懷抱將她攬在其中,念念私語:“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他的下頜抵在她肩側,雙臂捁緊,她纖瘦的身形如縹緲的浮草,仿若會在他不經意間隨風飄離,“百年之後,我們同葬湖光山色間,在那之前,你哪兒也去不得……”

  他的薄荷清涼與她的百草異香混合彌散,難分彼此。是他們的命數,也是他們剪不斷理不亂的宿世糾葛……

  簷下風鈴叮叮,是誰的不滅?誰的徹骨?誰的沉淪?

  刀劍急觸,震動一池靜水碧荷,叮當脆響是無處可發泄的鬱結,也是懸走懸崖獨木的驚心。

  白衣旋舞,紅裙張揚,冰火交融,短刀相接。她的軟劍劃過她鋒利的刃尖,“呲”聲長響,她的短刀斬落她翩起的長發,縷縷青絲遺落。彼此雙手交結拉扯,又借力掙脫,雙雙璿身退後回眸間,白衣軟劍成為紅裙手中的短刀,紅裙短刀取代白衣軟劍。她們互奪對方的兵器,相視一愣,隨即抿嘴相笑。

  “紅袖姑娘好大的火氣……”白衣女子輕笑,率先以刀柄相對,遞出手中短刀。

  “沈青顏,你這是讓我麽?”寧紅袖不悅撇嘴,接過短刀,拋空軟劍。

  沈青顏袖中白緞纏劍,一轉身,軟劍重收腰際:“想來紅袖姑娘不過是想找個人一疏悶氣,青顏自討苦吃了。”

  “聽說,已有符後嫁妝的消息?遺花清露丸,有頭緒麽?”寧紅袖收刀,盤腿坐在荷池岸邊,故作漫不經心地問。

  沈青顏淡淡然一笑,隨她坐下,雙腳垂放岸下,雲紗裙擺沁入碧水中,眺著不遠處的荷花,回道:“嗯,觴軒找到當時工匠的圖紙,雖說殘缺不全,但能藏放一粒藥丸的不多,也算有些頭緒了吧。”

  “甯王呢?滇南來人,你與淩楚丞又將聶鸞卿從牢內救出,萬一他們追查起來,你就不怕牽連郎觴軒?此時正是與甯王聯盟的好時機,不是麽?”寧紅袖隨手彈射一粒石子,石子彈落水麵,一躍一落,“叮棱”一聲沉入池底,由它漣起的波紋卻未消失。由沈青顏私藏的聶鸞卿,恰恰就如那粒震湖的石子。

  “你知道甯王的事……”沈青顏驚訝側目,反問,“你私下見過蕭烈?”

  “不是蕭烈,”寧紅袖揚眉,戳穿她的擔心,“你擔心蕭烈探知此事,已私稟琉璃夫人?”她兀自一笑,否認,“郎觴軒吩咐鷹準時,我從旁經過,無意中聽見的……”

  沈青顏也不掩飾,暗鬆一口氣,直言道:“你既已偷聽知曉,我亦不用多說,我正是為此事前來找你商量。”她頓了頓,蹴聲不語,怔望腳下碧荷池水,“甯王此次實乃為與拉祜族聯姻而來,勢必……有人將為此犧牲一生幸福。”

  “拉祜族?怎麽不是苗顯族?”寧紅袖驚愕瞪視,她腦中反應極快,隨即領悟到什麽,試探問,“難道……”看沈青顏表情,她知一猜中六七分,遂言,“你在猶豫什麽?難道你忘了月吟麽?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她率然起身,拂去裙擺汙塵,俯看仍呆坐不動的沈青顏,徑直道,“你專心尋遺花清露丸,這事兒你別管。”說罷,拂袖而去。

  她裙影如炬,點燃得不僅是新一輪戰火,更是整個碧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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