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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水風輕,遣情傷

  煙羅生暖風,碧蓮荷池中的荷葉荷花不複往日素雅嬌嬈,及肩高的蓮蓬荷葉被利刃齊整切斷,東倒西歪跌進蓮池中,漣漪泛泛。池水宛若一麵巨大的碧鏡,映半池荷花,折半片天地。水紋浮散處,倒映出輕踮足於荷葉上、持刀對峙的一對男女的身影。

  女子緋紅羅紋袖裙色烈,娉立於荷葉上,如荷花仙子,一池粉蓮相映失色,嬌俏美曳不及她裙擺一角。她雙手持短刀,柳眉蹙緊,鳳眼半眯,皓齒咬唇,表情倔強無半分情麵可言。

  男子氣質冷戾,刀刻似的五官堅毅陰晦,眸色暗沉,頸部以下的線條緊繃著,黑麻武服掩不住他健碩的身形,同持雙刀的手背盡是傷痕,久經刀光劍影的弑殺之氣破壞碧蓮荷池的旖旎美景。他唇色泛白,身虛體乏,卻無懼眼前緋衫女子的威嚇,冷言相逼,已是最後的忍耐:“紅袖,讓開,我不想與你動手。”

  寧紅袖皺眉不應,十指一緊,刀身微顫,乃蓄勢待發前的蓄力:“你要上哪兒去?回稟琉璃夫人還是毒王聖母?再將我們的一舉一動告訴她們,教她們好有準備對付我們麽?”她猛吸一口氣,態度決然,“你要走,可以!殺了我吧,若你下得了手。”說著,徑自躍身上前,手中短刀並為雙頭利刃,白光橫掃,橫劈過他的肩頭。

  蕭烈咬牙,後仰避過。雙刀格擋,飄移後退一步,隻是抵住她逼近的迎麵劈招。她賭得是他的不舍,縱使每一攻招漏洞百出,也不管不顧,旨在將他節節逼退。

  她無所顧忌,出招狠。他卻顧此失彼,既不想傷她,又急欲製住她的攻勢。這一來一回,原本該是他占盡的上風盡數被她爭了去。彎刀化鉤,逼退他的去路,纖足橫掃,險令他摔落池水中,再以刀柄反擊他麻經軟肋,連串進攻徹底激怒蕭烈。他單手執雙刀,借力扣住她的手腕,手肘反頂,撞在她肩胛上,指下發力,掐出青紫淤痕,迫她雙頭利刃脫手。一返身,另一隻手臂已扼上她的頸脖,口中惱道:“紅袖,夠了!”他本無意傷她,她卻苦苦相逼,絲毫不留情麵,她所使刀法招招致命,這般冷血絕情方是令蕭烈理智崩潰的誘因。

  寧紅袖毫不屈服,皓齒如毒蛇纏食的毒刃,狠狠咬在他手臂上,留下兩排滲血的牙痕,足下傾力一踩,掙脫他的肘製,袖中銀鏈如鬼藤飛纏上蕭烈雙刀刀刃上,咬牙死磕:“蕭烈,今天你若執意離開,跨出這道門,你我就是敵人,再見麵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昔日我寧紅袖仍是聖域殺手時用過的手段,他日也會毫不留情的用在你身上!”她頓了頓,抽緊手中銀鏈,鳳眼犀利,半眯斜睨,逼他抉擇,“即使如此,你仍選擇離開,與我為敵麽?”

  蕭烈牙關一緊,頜下曲線分明,修頸繃直,悄咽半口唾沫。退一步,他就是聖域的叛徒;進一步,他與她便要兵戎相見。叛徒,他做不得;失去她,哪怕隻是對朋友的親和,亦可令他生不如死。一時間,千言萬語盡是蒼白,無聲已是他所能回答的全部。

  蕭烈身側,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苞遭二人先前打鬥的刃氣牽連,攔花莖截成兩端,荷苞直插入水中,水波微響,振起圈圈漣漪。蕭烈在池水中的倒影模糊,映射他此時的心境,淩亂難斷,波及甚廣。他踮足,跳上池岸,徒留孤寂背影,在陽光照射下,拖出一個長長的影子,映入碧荷池麵上。

  “蕭烈!”寧紅袖急聲叫住他,“我不願與你為敵……”她口氣軟了軟,亮出自己堅守的底線。

  且見蕭烈背脊僵硬,欲抬起的腳步又停在原地,徐徐回身,不是留下,而是警告:“在師父進城以前,你盡早離開。”他扭頭,大步向前,剛走出幾步,又停下了。寧紅袖剛剛熄滅的希望重新燃起,正要喜他留下,卻聽他背對著自己,躊躇許久方才開口:“不到萬不得已,我亦不想與你為敵……”

  寧紅袖一怔,初綻顏的笑容凝在臉上,苦笑不出。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蕭烈。他對聖域、對冉菁菁的忠誠,更甚於自己的性命。她欲抬起的手,重新垂至身體兩側,即使她拚盡全力將他打倒,最終他仍會離去。她不忍看他離去的背影,心知隻要他走出府門,重回毒王聖母冉菁菁身邊,他們,注定將成為敵人。眼下,她隻能別了眼,竭力令自己不去想與他以命相搏的殘酷。

  “休想離開!”

  震耳的斥聲驚得寧紅袖猛然回視,此時蕭烈已行至園門,止住他腳步的嗬斥者身影恰好擋在園門外,她看不見說話者,可那聲音,卻是她一輩子也不會聽錯的熟悉。

  隻聽利劍出鞘,“噌”一聲,月白袍公子的身影已擋下蕭烈離去的路。與此同時,銀槍如蛟龍忽閃,重重擊在蕭烈後背上,他猝不及防,踉蹌前傾。青甲黑披的冷峻身影從門旁閃出,與月白袍公子前後夾擊,將蕭烈牢牢鎖死在包圍圈中。

  長劍如虹,這是寧紅袖見識到容逸之使劍的功力,袍影紛亂,刺出每一劍看似點到即止,卻又逼人不得不防,詭異的劍招似曾相識,也是一身白衣飄然,宛若入世仙子,一招一式虛虛實實,詭異莫辨。

  ——分明就是沈青顏善舞的碎影劍法。

  刺,似仙子奉酒;劈,如宮娥舞扇;挑,仿佳人拂袖。這些輕靈飄逸的招式由男子使來,多了幾分力道,少了幾分幻美,卻襯出使劍者風流倜儻、從容不迫的氣韻。

  初時,容逸之仍能憑借劍招奇幻占盡先機,可數十招切磋下來,便可看出他對這套劍法並不純熟,隻及沈青顏使起來時一半的功力。蕭烈何等修為,若非鷹準槍法精妙,掣肘左右,他早已逃出生天,豈會陷入苦戰。

  若在平日,以容逸之和鷹準兩人能力,萬不屑同時對付負傷在身的蕭烈一人。可今日他們皆知若放蕭烈離開,等於放虎歸山,他日後患無窮。這才攜手以武力相逼,迫蕭烈屈服。偏生蕭烈性格剛烈,從不屈服人前。這番龍虎爭鬥下,他早已顧不得傷勢,傾盡全力,戾氣橫生,不惜犧牲任何人,也執意離開。

  三人身影籠罩在劍氣之下,恍如一股小旋風,旁人靠近不得。

  起先,寧紅袖隻是束手旁觀,心理矛盾,既不願就此放蕭烈離開,亦恐容逸之與鷹準二人聯手傷了蕭烈。漸漸,蕭烈力薄勢微,不敵容逸之與鷹準聯手對抗,明顯落於下風,疲於應付對方攻勢,身困其中,難以抽身。她左右為難,仍是不知從何插手。

  隻見鷹準銀槍橫挑,從他肋下直抵喉舌,他偏身以短刀相搏,卻又落入容逸之的虛實劍招下,下一秒劍式做實,竟是直刺向他右胸膛。

  寧紅袖愕驚尖叫:“蕭烈小心!”腳下輕功加速,箭步衝身上前,在容逸之劍尖觸及蕭烈左肋刹那,單刀劈刃而落,左袖一晃,尖銳銀箔飛出,不偏不倚擦傷容逸之持劍右腕,血花濺起,星星點點染紅他月白長褂。長劍劍刃迸斷,順勢被蕭烈看準時機反擊脫手,斷劍在騰空翻滾,渺小恍若一點,而後急速下落,斷刃朝下,深插入泥土中。

  對陣戰鼓驟停。

  容逸之捂著受傷的右腕,麵無表情俯低看,血流汩汩,從他左手五指指縫中淌滴在地上、衣褂長擺上。鷹準意外收勢,豎起長槍,極詫異地看著寧紅袖,沉聲不語。

  飛入廊柱一側的銀箔迎光閃耀,箔刃如鏡麵反射,映出四人,神色各異。

  寧紅袖攻勢未收,僵在半空中,刀刃空顫,利器微響似在見證前一刹的驚心動魄。她滿眼關切直盯著容逸之受傷的右手,一句問候、道歉也說不出口,隻是失神地看著,眸中有痛楚碾過。

  蕭烈氣喘不止,先前一幕是他始料不及的意外,他從不敢想,她竟如此在乎他的安危,甚至為護他免受險致命的一劍,反傷容逸之。無論如何,隻要她心裏有他,足矣。他心跳怦然,離去的步伐不如先前堅定,猶疑間被人從背後來襲,隻聽風聲有異,他脖頸一梗,昏厥過去。

  白裙飄然,掠過蕭烈倒地的身形,廣袖平垂,袖挽湧雲,呼呼作響。青絲延至發梢,每一寸皆是放肆的張揚。她側臉,頜旁碎發縷縷遮住她瞳底的疑問,從寧紅袖身畔走過時,不曾流連探究一眼,便徑直走向容逸之,極善解人意地從袖中掏出一瓶金創藥,塞進容逸之手心。

  尾隨她歸來的淡金袍男子行至鷹準身側,冷瞥倒地昏迷不醒的蕭烈,簡單吩咐:“暫將他收押府內,萬不可走漏風聲。”

  這對逢時歸來的男女終將目光重置在僵立一旁、不言不語的寧紅袖身上,白衣女子率先開口,善意示意:“紅袖……”後半句深藏在眸中,瞳孔斜瞥,自是示意身旁容逸之和他血流不止的傷。

  金袍男子極默契地搭話,亦是有心化解眼前這對怨侶之間的矛盾:“鷹準,從黑甲精騎中挑選幾個靠得住的人,日夜看護這位不速之客,免得旁人插手,多費心思。”他明麵上是對鷹準下令,實際上,聽者稍加留心便能明白他話中之意實乃斷絕寧紅袖與蕭烈碰麵機會,以免多生事端。他知沈青顏有心勸容、寧二人重歸於好,更想助她達成心願。

  寧紅袖得沈青顏提醒,又聽郎觴軒話中深意,恍惚從失神中覺醒,躊躇挪了步子,緩緩靠近容逸之,伸手欲扶他,豈料還未等她指尖觸及他衣袖,他已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乍看之下似是無意,可誰都明白他有心避開寧紅袖,隻是不戳破。

  寧紅袖剛伸出的手尷尬收回,緊拽著自己的袖口,盯著地上卵石小徑發呆,掩飾心中挫敗慌亂。

  隻聽容逸之開口,喜慍不明,卻是給沈青顏一個交代:“青顏多慮了,這點小傷,我足可以應付。”他掃視在場數人,略一欠身,禮貌離去。背離眾人時的背影,仍是貴公子式的優雅知禮,教人絲毫察覺不出他此時心境。

  沈青顏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愈行愈遠,直到拐入另一段庭徑小道中不見,方才收回追隨的目光,轉視寧紅袖,幽然一笑,若有所指:“蕭烈……出現得真及時。”

  人黯然,影旁斜。

  碧色荷塘圍繞亭台水榭,萬綠叢中一點紅,紅廊畫漆,飛簷彎鉤,回廊蜿蜒,將賞荷亭閣環繞在中心。這處賞荷亭閣緊挨碧荷苑,又自成一體,占地不大,隻因位處僻靜,容逸之才選擇此處靜居。

  他腕上血跡已凝,暗紅的血漬如蜈蚣盤踞右腕,寬袖上月白紋路微染血色,沿袖口及下的長袍旁側血跡斑斑,白的如雪,紅的刺目。他左手捂了眼,躬坐石椅上,肘撐膝蓋,一闔眼,腦中無可避免地重現那襲烈焰紅衣飛身撲至,射銀箔,斷長劍。

  曾有一幕,似曾相識,那時奮身撲救的是蕭烈,奮不顧身的也是蕭烈。短短幾個月後,她竟會以同樣的姿態擋在蕭烈身前……

  他睜眼,又合眼,彼時站在暮月山莊廳堂上那種痙攣似的抽搐再次由胸腔溢出,極不舒服地擴展到他的發梢指尖。他思緒遊離,竟連沈青顏倚在門邊多時,也渾然不覺,直到她打破沉默,出言提醒:“容公子,”她邁前一步,不請自入,輕瞥他手上的傷,“不是說這樣的小傷,自己足可以應付麽?怎麽傷口仍未清理?”

  容逸之尷尬起身,手藏身後,心想自己的失態被沈青顏一一看去,自是難堪。他接過沈青顏遞來的紗布,還沒拿穩,隻見沈青顏反手掣住他左腕,寬袖一卷,夾帶勁風,裹著他的手,他身不由己,那卷紗布徑自飛脫出手,滾向角落,拖出長段白紗。

  容逸之以右手肘相抵,借力打力掙脫她的牽製,後退兩步,瞪視著她。她唇角染笑,分明想說什麽,卻又等他獨自體會。深湖靜水似的明眸中宛若微風拂過,波紋蕩,湖浪起:“看明白了麽?”她蹲身拾起落地紗布,重置桌案上,翩身離去。

  屋外陽光明豔,她的背影逆光,漆黑如夜,身畔金光輻射,不似某人,又身似某人。邁過門檻時,她側臉微偏,半張臉隱在黑影之下,似笑非笑:“婚禮那日,她亦是用同樣的招式掣肘紅袖……”

  語音落,一人旁拐離開。她身前強烈的陽光直射入門內,強光逼人眼,他隻能眯了眼,久不願重憶起的一幕再現——

  是他的新婚妻子寧紅袖,緊握那把深入心扉的刀,刀身穿過他父親容顯的身體,父親的鮮血沿著嗜血的刀刃,點點滴落……

  他頹然跌坐,久久無法回神——

  ……

  “殺害我爹的那一劍……究竟,是不是你的本意?”

  ……

  當時的她並未回答,徒留沉默奪步而逃的背影,是心虛膽怯?還是有所顧忌?

  ……

  “你我正邪不兩立,要怪……就怪你與容顯有眼無珠,怎會相信在狼窩裏生活五年的寧紅袖,還是幼時那個少不經事,懵懂善良的寧紅袖?”

  ……

  她曾殘忍決然,不啻扼殺他心中最後一絲希冀。那一刻,她將“殺手寧紅袖”的冷酷絕情展現在他麵前,嘲笑他的愚鈍、踐踏他的希望。

  “正邪不兩立”的餘音繚繞,是她的膽怯與顧忌,是她的難堪和卻步。

  此時此刻的容逸之和寧紅袖,仿若相對站在溝穀高崖的兩端,相隔不過十米,腳下卻有深穀懸崖阻滯。他自可奮身一躍,可蕭烈的意外出現,絆住他邁開的雙腿……

  他駐步觀望,隻想探明懸崖對岸的寧紅袖,是否仍是他眷愛多年的寧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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