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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鳳去台空江自流(下)

  容顯最後一掌用了八成功力,重重的撞擊在冉奉韞的胸膛上。他的心髒就像被閃電劈中,狠狠一抽,渾濁的瞳孔慢慢放大,直到變成空洞的白色,熊一樣健壯的身子如一堵倒塌的牆,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二叔!”冉菁菁絕望的尖叫著,眼睜睜看著容顯殺了她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個親人。

  零碎的畫麵飛快的從她腦中飛閃而過……

  當二叔冉奉韞告訴她,她爹沒有被西楚雲王殺死,而是逃入駭人聽聞的滴雲峽穀,過了十幾年生不如死的生活,嚐盡百草百毒,隻為這個獨生女兒能活下去;

  當他告訴她,害死她父親的是闖入穀中的兩男一女,一個叫容逸之,一個叫沈青顏,還有一個人的名字,還沒等他打聽到,已是現今的結局;

  當她決裂般的下令誓殺容逸之、沈青顏,徹底扭斷那微妙的、維係在聖域和暮月山莊之間的一根名為“風鈴穀”的紐帶……

  如今,一切都完了!

  冉菁菁的嘴角邊浮起一絲陰冷的笑意,寧紅袖隻覺得有一股寒意從冉菁菁的周圍滲入她的四肢百骸,她跟隨師父多年,那是複仇的刀尖將要刺穿仇人的心口。

  “寧紅袖,你要為背叛我而付出應有的代價!”她陰森的衝寧紅袖笑道,無視寧紅袖手中的雙刀將插入她的肩膀。冉菁菁寬袖一卷,夾帶勁風,裹著寧紅袖的手和她手中的刀……

  “容公子,製敵要緊,紅袖姑娘的事等日後再讓她解釋!”沈青顏的聲調淡淡的,卻如醍醐灌頂,容逸之強打起精神,也許在他內心深處,仍希望能給自己一個理由,原諒那個他愛了一輩子的女子。“拿著!”沈青顏將一柄輕便長劍遞到他手裏,“還記得我們在滴雲峽穀時的配合嗎?”說著,徑直奔往寧紅袖和冉菁菁纏鬥的方向。

  那席卷著寧紅袖的手和雙刀的寬袖像吸鐵一樣牢牢牽製住她的一舉一動,容顯焦灼的深皺眉頭,邊疾步衝向冉菁菁,邊好言相勸:“菁菁,回頭是岸!”他神色雖嚴肅,可手下並無使勁,無論如何,不到萬不得已,他都不想與她為敵。

  “太晚了……”冉菁菁悲戚的笑著,衣袖揮舞,甩向的是容顯奔來的方向,“你……殺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她話語中幾近帶著哭腔,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她的牙關已咬得生疼,挾帶著寧紅袖手中的雙刀,傾盡全力刺向容顯空洞大開的胸膛。

  那一刻,寧紅袖意欲急縮回的尖利刀刃生生刺穿容顯毫無防備的心口,可為什麽,她竟從這位養育她多年、猶如親父的容顯眼中,看到了徹底的解脫。沒有痛苦,沒有悲傷,分明還有一絲化不去的情意……

  容顯胸口的鮮血沿著嗜血的刀刃,滴滴落地。而冉菁菁衣袖適時的鬆開,她冷冷的退後——

  隻容眾人看到寧紅袖手握那柄索命的雙刀,臉上還凝留著麵對冉菁菁時殺意,刀尖深深插入容顯的心窩。

  容顯的身子僵在原地,瞪大雙眼盯著寧紅袖,不,應該說是盯著寧紅袖身後半步的那個華服美婦,慢慢跪倒,伸長手臂意欲拉住她的手,身子卻因撐不住而重重倒地,沾滿鮮血的雙手錯身而過,在美婦人的裙擺上留下一道濃重的血痕,嘶啞的嗓音已耗盡他僅存的一口氣力:“不要錯下去……”

  他愛了她二十餘年。

  終於在刀尖穿胸的時候,隨著他漸漸流失的體溫,煙消雲散……

  “拜見師叔,我叫冉菁菁。”她笑顏如花,一身紅妝明豔照人,那是他們初次見麵的情形。那一年,他28歲,她16歲。

  “怎麽辦?我想……我喜歡上了慕容師兄。”荷花池邊,她苦惱的撐著下巴向他訴苦。

  ……

  一切都結束了,容顯困倦的閉上眼,這一句愛,他藏了二十餘年,直到死,也未能說出口,卻已萬事成空……

  寧紅袖的手劇烈的顫抖著,五根手指仿佛已經不再是她的,僵硬得不知道離開那把殺人的刀。容顯的體溫隔著寒冷的刀鋒,淌入流轉的空氣中。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從她的眼角不停的溢出,她的嘴唇動了動,艱難的輕喚:“伯父……爹……”她和容逸之已經正式拜堂成親,她卻還沒來得及喊他一聲“爹”。

  “爹!”容逸之撇開擋路的眾人,衝向容顯冰冷的身體。他看到了他最不敢相信和永遠無法原諒的一幕——

  那把深入心扉的刀,緊緊的握在寧紅袖、他的新婚妻子手裏!

  原諒?他該如何原諒?他殘存的一點原諒也被這把嗜血的刀斬得魂飛破碎。出離的悲憤占據了他身體的全部,他沒有半點退縮,咆哮著舞出手中的長劍,以同樣的方式刺向寧紅袖的心。

  寧紅袖甚至沒有躲,痛苦的閉上眼。她不敢看他曾經滿是柔情的眼眸,如今爆發的是撕心裂肺的仇恨。失去他的愛,就算活著也隻是行屍走肉,能死在他的劍下,對她而言,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他的劍最終擦過心口,深深的插入她的左肩。他恨自己的心軟,竟無法下手殺她,隻能粗暴的對她嘶吼:“滾!滾!我再也不想看見你!滾!”他逼自己狠下心來,徹底斬斷他們之間的情絲,呼嘯的掌風毫不留情的擊中她受傷的左肩。傷口受外力巨大擠壓,鮮血奔湧而出,沾汙了他和她的喜服,卻又很快隱沒在同樣的豔紅下,變成一塊暗色的斑駁。

  “逸之哥哥……”寧紅袖啞著嗓子,試著哀求。卻被容逸之粗暴的打斷:

  “我叫你滾!滾啊!”容逸之不留情的指著門外,頭半埋在父親冰冷的屍身上,雙肩劇烈的抖動。

  “背叛我,這就是背叛我的下場……”冉菁菁仰天呼喊,同樣的悲切,終於,她又成了孤家寡人。她抱起冉奉韞的屍體,腳下發力,疾奔而出,很快便化作一道光影,消失不見。

  沈青顏站在距離容逸之身後幾步之遙的地方。她親眼見到冉菁菁挾持著寧紅袖手中的武器,刺向容顯。是冉菁菁故意這麽做的,她的報複不是殺人,而是噬心。她很想上前勸住容逸之,可眼睜睜看著真正的凶手逃之夭夭,她的步伐不得不遲疑了一會兒,料想容逸之如今很難冷靜聽她說出事實,遂調轉步伐,施展輕功追向冉菁菁。

  正是——

  多少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

  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往事隨風……

  冉菁菁萬沒想到沈青顏會追來,更沒想到她的輕功竟似在自己之上。她抱著冉奉韞的屍體已然僵硬冰冷,沉重不堪。一路疾奔的冷風吹幹了她眼角的淚,迫使她冷靜下來。她索性停下身姿,一躍落到一棵鬱蔥榕樹頂端,足尖踮在枝頭,側眉望向緊隨她而來的白衣少女。卻見對方也不緊跟上來,反而落在她不遠處的另一棵小樹上,初春的新芽並不費力的承擔著她全部的體重。

  “看樣子,慕容昭將你調教得很好。”冉菁菁的表情冰冷徹骨,言語間有絲不悅。

  沈青顏幽幽然注視著她的眼,聲若晨風:“你不想知道師父的近況嗎?”

  “不想。”冉菁菁言不由衷的別過頭去,不願別人看見她眼中的痛。

  “你還在恨當年師父沒有隨你一起離開風鈴穀?”沈青顏垂著眼簾,話中似有惋惜,也並不指望冉菁菁的回答:“直到今天,你還想利用冷霜劍打開穀中的機關?難道對你來說,師父對你的感情,還比不上一把冷霜劍,還比不上太師祖留下的武功?”

  “你說反了,是對慕容昭放不下,無論我當年怎麽哀求他,他也不肯助我報滅門之仇!天行者死前命他不得將《幻計》外傳,他就連我的請求都不在乎!”

  “所以你利用紅袖,利用師叔祖對你的同情?”沈青顏的聲音有些激動,這是她從未有過的口吻,她為師父所承受的一切不值。

  “你連紅袖的事都知道?”冉菁菁流露出一絲驚訝,不認輸的嘲笑道:“是容顯自己把寧紅袖送到我這來,求我救她;也是紅袖自己甘願服下失心奪魂丹,我也沒逼她。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順手推舟,滿足他們的要求罷了。”

  “如今,紅袖對你沒有利用價值了,你便要在喜堂之上拆穿她的身份,令暮月山莊陷入兩難,遭受武林同道的恥笑?”還沒等她說完,冉菁菁已揚起樹枝上的綠葉,似飛刀一般疾擊向沈青顏:

  “你住口!”她居高臨下的斜瞥著她,“是你們……是你們殺了我爹,還有二叔!這筆帳還不算完!”

  沈青顏淡淡的望著她,回道:“可當日卻是你布局殺了福威鏢局的馮元虎一幹人等,還讓他相信冷霜劍在滴雲峽穀,你想找人當開路虎,卻沒想到把我們引了進去……”她注意到冉菁菁的表情慢慢僵硬,兩顎的線條繃得緊緊的,頓了一下,接著又說:“換句話說,是你害死了你的父親和你二叔……冉姑姑。”

  沈青顏的語言像一把把利劍,刺向冉菁菁。她也在報複,為冉菁菁對容逸之和寧紅袖的殘忍,和對師父慕容昭的無情:

  “還有,殺死冉前輩的是西楚雲王的三皇子駿爻和他的手下,並非我和容公子。我隻承認冉奉韞前輩的手臂確是因我而斷,其他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若非你尋錯仇,大鬧喜宴,或許,冉奉韞前輩也不會命喪黃泉……如果你要報仇,還是先殺了你自己的好。”她咄咄逼人的話一步一步將冉菁菁逼入瘋狂,她厲聲製止沈青顏進一步說下去,那雙魅惑的鳳眼中滿是殺意:

  “沈青顏,你今天說得太多了!”她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八個黑衣人從四麵八方躍起,手中銀琤琤的精鋼銀鎖像八條銀蛇,吐著凶狠的信子向沈青顏甩來。

  “蕭烈,這兒交給你!”冉菁菁臉帶猙獰的笑意,衝帶頭黑衣人下令,“殺了她!”最後那三個字,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那一瞬,她將對慕容昭的怨,一股腦傾瀉到沈青顏頭上。

  沈青顏避開八條直衝她而來的精鋼銀鎖,騰空上天。

  強烈的太陽光包裹著她,她就像一粒金色的光點,從高高的天空一墜而落,軟劍的劍尖直對著帶頭黑衣人蕭烈的頭頂俯衝下來,亂舞的白綢纏住了蕭烈手中的鎖鏈,硬生生逼得鎖鏈脫手,朝另外7個黑衣人的方向甩去。

  蕭烈索性放棄鎖鏈,以赤掌一把拽過那飄然的白綢,狠力一拉,沈青顏的身體急墜而落,7個黑衣人配合默契的將她圍繞在戰局中。

  沈青顏的視線一陣模糊,周圍七個人的身影化成十幾、二十幾個人影,她甚至看不清他們的招式,被動的憑著直覺一一格擋。她的雙頰泛著異樣的潮紅,紅潤的臉色配上白皙的皮膚,仿若一朵幾欲盛開的桃花,美得不真實。心髒不規則的在她體內蹦跳,擾亂她體內的氣息,雙耳轟鳴,似有千軍萬馬在她耳邊馳過。

  “命中有劫逃不過……”師父慕容昭為她批的命在她腦海中浮響,她知道,她已無力再同時抵抗多個人致命的攻擊。7條鐵鏈不約而同的纏上她的四肢,向相反方向一拉,將她整個人騰空撐開。

  她的意識漸漸化去,四肢被扯得生疼,她依稀感覺到那個領頭的蕭烈好像在對緊縛著他的下屬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聽不見……陽光下金屬的反射刺痛了她的眼睛,可除了這道光,她好像什麽都看不見。

  突然,緊緊捆住她四肢的鐵鎖猛的一鬆,她就像負重千斤,身體無法遏製的從半空中重重墜地——

  一個寬闊溫暖的胸膛接住了她,那絲薄荷香味夾雜在風中,鑽進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她體內那股擾亂氣息的力量,似乎隱隱將深埋在她身體某處的悲傷……和一種揪心的情感釋放出來。煙灰色的眼眸牽引著她全部的注意力,在他的眼底,她再次看到了那日他在花神祭上從高空踏籃而落時的所蘊藏的感情,那種深深凝視著她,從未離去的深切感情。

  沈青顏在那種強烈感情的包裹下,昏死過去,徹底跌入他的懷中……

  刺眼的陽光急速吞噬著寧紅袖混亂不堪的意識,她捂著不斷流血的左肩,腳步乏力、漫無目標的走著。斑駁的血跡掩去了大紅喜慶的鳳褂應有的嬌豔,一個暗色的血點沾在那翅幾欲騰空的飛鳳上,就像一滴痛徹心扉的淚。

  她的眼前不斷掃過他悲痛欲絕、帶著深切悔恨的模樣,衝自己怒吼,叫她滾。那雙從來隻被她一個人占有的瞳孔,已被背叛的憤怒淹沒。

  他刺向她肩膀的那一劍,刺穿的是她疲憊不堪的心;

  他擊向她的那一掌,打散的是她孤立撐著多年的生存欲望;

  他望著她厭惡的眼神,已將她的靈魂一片片剝落……

  寧紅袖的腳步愈發沉重,已然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她不知道能上哪兒去,她早已沒有家……她無力的倚著一棵樹慢慢坐下,烈烈灼目的陽光像是在嘲笑她的絕望,烘得她心煩意亂。

  一個蘇繡錦囊從她懷中掉出,有一層迷蒙的光暈籠罩著。不知是眼花還是意識消散,寧紅袖竟覺得這就像上天留給她的最後一道門,走進去,她就徹底解脫了。沈青顏給她的另外半粒毒藥,為了鉗製她背叛暮月山莊的毒藥,此時竟像是她的“救命”稻草。寧紅袖慢慢打開錦囊,半粒淡黃色的藥丸跌入她的掌心。

  遠處依稀傳來歌女悲戚戚的吟唱:“天長夢短,問甚時,重見桃根者次第,算人間沒個並刀,剪斷心上愁痕……”正應了寧紅袖的痛徹心扉,情已逝,夢已空,今生與郎終不見。她毫無猶豫,一口吞入那半粒淡黃色的藥丸,然後帶著解脫的笑容,悠然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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