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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無邊思緒細如愁

  暗藍色調的夜空,寥寥繁星懸掛其中,彎彎的月牙黯淡的散發著銀魅的光,照不亮孤戚戚的大地。

  江東城郊,那座冷清安靜、卻氣勢非凡的大宅子在夜色下,更顯得毫無生氣。園內,似銀河天外來的山崖瀑布唰唰的水流聲,已是整座大宅子中唯一的聲響。千萬朵水花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借著月光的亮色,就像一粒粒璀璨的珍珠,輝映了半壁崖麵。

  瀑布正對著的漢白玉八角涼亭內,一個琥珀色的背影直挺挺的坐著,背脊筆直,卻滿是落寞。夜間無風,就連掛在涼亭幾角的水晶風鈴也發不出脆耳的鳴響,風鈴下係著的白絲帶自然垂落,完全沒有清風吹拂時好似仙女起舞的妖嬈。

  涼亭內的石桌上,白釉瓷細嘴酒瓶和一個同色同款的酒杯都被同一個人握在手中。夜色中暗暗綻放白光的小酒杯被輕靠在玫瑰色的唇邊,杯內隻剩下半杯酒,可這半杯酒卻讓他喝了一夜。

  “東主……”管家淩楚丞在涼亭外小心翼翼的喚:“夜色已深……”

  “知道了。”酒杯被兩根修長蒼白的手從嘴邊挪開,放在石桌上。郎觴軒深吸一口氣,撐著桌邊站起,“我去趟‘離苑’。”他從淩楚丞身邊走過,簡單的一句話算是交代。淩楚丞心下早已了然,應聲跟上去。

  一隻黃鸝落在屋簷窗下,窗虛掩著,屋內冉冉燭光徹夜不滅。

  床上的白衣少女在夢什麽?徑自昏睡了好些天,麵色依舊,姿勢依舊,就連倦意也依舊。她露在白裙外的皮膚幾乎白得與裙色一致,是極不健康的白皙。隻有腕間那根褪了色的紅繩,是她全身唯一的暖色。黃暈的燭光披在她身上,有溫暖的溫度,卻喚不醒她沉睡多日的意識。

  黃鸝不解人意的朝屋內張望,忽地撲哧揮著翅膀,驚嚇的飛離。房間的門咯吱一聲打開,琥珀色的人影跨步進來,第一眼便看到床上少女靜謐的睡臉,仍和一個月前一樣,感覺不到真實的存在。

  “不用等了,你下去吧。”他煙灰色的眼眸中略有失望,衝屋外的管家淩楚丞說道。自己收身進屋,關上門,慢慢的走到床邊坐下。

  自上次將她從聖域的殺手手中救下,到如今,整整33天,她仍未蘇醒。請來的大夫注意到她掌心刺紅的血點,卻誰也說不出那究竟是不是她久睡不醒的原因。他等了十六年,本不應該在乎這短短的一個月,可這33天就像要耗去他全部的耐心。當她靜靜的躺在麵前,而他卻無法看到她對他笑、看著他說話,甚至連那雙在他心裏從未離去的沉靜通透的眼眸,此時也是緊緊閉著,失去神采。

  她的手冰冷,冷徹他的心。他就這麽握著,整整一夜,整整33天,從不放手。那兩根在時光的清洗下褪色的紅繩,曆經多年,終於再度匯集在一起。

  她的手在他掌中顫了顫,他還以為是錯覺。慢慢的,她的手反握著他的手,那聲離別已久的聲音重新回盼在他耳際,隻是輕嚀一聲,卻似萬千甜言蜜語,瞬間融化了他內心的孤寂和冰冷。

  “顏兒?”郎觴軒輕聲喚著她的閨名,實在忍不住內心的狂喜,猛地起身打開門窗,朝外大喊:“來人!叫大夫!”

  她幽幽轉醒,神智尚未完全清醒,掌心傳出的沁沁溫熱像奔騰的山洪,衝破了他全部的心防。

  “是我!你睜開眼看看!”那雙煙灰色向來清冷孤傲的雙眸,此時難掩鋪天蓋地的歡欣鼓舞。他將她抱在懷裏,輕搖著她的肩,“顏兒?醒了嗎?”

  “師父呢?我要見師父……”她迷糊的亂語,偎依在他懷裏的身軀如葦草飄搖,虛弱得好像隻要他一放手,她便會隨風而去。

  可是,她至少醒了。此時此刻,在郎觴軒心中,比起她微不足道的失憶,隻要她平安無事就是他最大的欣慰。

  沈青顏恍然睜開眼,房中的每一件器物都如她在風鈴穀的房間一模一樣。細白紗的窗簾在風中旋舞著,窗棱前那個瑩透的水晶風鈴隨風搖晃,鈴墜上係著一條白絲帶,小巧的蝴蝶結仿若女子的寬袖,迎風搖擺。

  可她的耳邊,什麽聲音也聽不到,風鈴左右搖晃,在她聽來卻是一片靜寂。她的雙眸依舊清透淡然,眼底卻是空空的茫然,仿佛有一層厚厚的白霧蒙在她的瞳孔中,看什麽都不真切。

  她滿是疲倦的淡掃過屋中的擺設,梨花木不規則形狀的茶盞似乎有些不同,可盞上那盞水簾燈就跟她離開風鈴穀時一樣,純淨的木蘭花蕊在水中綻放,點點燭火在蕊心透著星火微弱的光芒。粉白的圓帳上依舊有清雅的百花香,她在穀中常戲耍的紙鳶掛在她正前方的牆麵上,徽墨繪成的木蘭花素雅別致,畫旁一行篆體小字極不應景的寫著:“多情隻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那是師父慕容昭常念在嘴邊的詩句,當時她提著新做好的風箏求師父幫她作畫時,他毅然提筆寫下這兩句詩。當時沈青顏年紀尚小,未能體會其中的蘊意。而如今,當親身經曆過那段酸楚時,才算明白師父的無奈與悲涼。

  “我要見師父……”她掙紮著起身,步履搖晃的便要朝門口走去,卻被扶著她臂膀的那雙強而有力的大手緊緊拉著。她感覺到他在說話,但他在說什麽,她一個字也聽不見。隻是口中反複念道:“我要見師父,我要見師父。”

  房門猛然間被撞開,三五個大夫在管家淩楚丞的引領下邁著大步進屋,大汗還未幹,一進門就見郎觴軒強權一抱,將沈青顏橫抱起,轉頭衝目瞪口呆的大夫們喝令:“還不快過來給她把脈?杵在那兒幹什麽?”他們這才手忙腳亂的打開隨身背的藥箱,一一上陣,輪番為沈青顏診治。

  沈青顏像一個木偶一樣呆坐在床邊,眼神失焦,任由郎觴軒不放心的抱著她的手臂,也全無反應。她看見大夫們的嘴唇在動,也知道他們在說話,而她卻失去了“聽”的能力。隻能看著他們飛快張合的唇,不知所謂。

  郎觴軒在她身旁喚她,若不是他下意識的抖動她的手臂,她還渾然不覺。她莫然的側頭,盯著的嘴形,用眼睛來“聽”他說的話,慶幸他說得很慢:“你有哪兒不舒服?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33天?”

  33天?她默然的接受了這個事實,似乎一切都在慢慢應驗。於是,她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答道:“我沒事,我很好,他們也幫不上什麽忙,請他們出去吧。”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人多吵雜。”她當真佩服自己能佯裝無事的說出這句話,吵雜?她的耳邊再也不會出現“吵雜”,再大的聲響在她聽來都如同蚊蟲嚶嚀。

  幾個大夫麵麵相覷,等著郎觴軒發話。隻見他微一頷首,淩楚丞當即了然,催促著大夫們速速離開房間。房中又隻剩下沈青顏和郎觴軒二人。

  緊抱著她手臂的那個懷抱慢慢鬆開,沈青顏隻感覺一直坐在她身旁的那個琥珀色身影緩緩起身,就在她的頭頂說了些什麽,身子停頓了一下。她抬眼,意識到他是在道晚安,準備離去,遂報以感謝的一笑,淺淺的,抿著嘴,唇形似月牙彎彎,卻是他渴望已久的笑容。

  郎觴軒遲疑片刻,仍走到門邊,回頭望正坐在床沿發呆的沈青顏,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局促:“早點休息。”他所能盡力表達的關心僅限於此,卻見她毫無反應,低垂著眼簾,若有所思,這才帶著不甘開門離去。

  沈青顏隻知道他走了,屋中就剩下她自己,關門間夾帶的夜風擠吹入屋,吹滅了梨花木茶盞上的水簾燈,她的視線裏一片漆黑,隻有細白紗窗簾映透著的黯淡月光,細細碎碎的傾灑進屋中,照亮窗前的地板,鋪滿滿地銀光。水晶風鈴的光影黑漆漆的擋住部分銀光,就像她心中的陰影。

  命中有劫逃不過……終於在她身上應驗了。沈青顏苦笑著翻開掌心,凝視著那個殷紅的血點,思緒飄然,回到了若幹天前,月吟從明鏡湖取回冷霜劍的夜裏……

  “小姐,怎麽無端端想起要看這部‘毒卷’來了?”

  “你的問題真是越來越多了,”沈青顏回眸一笑,“我還有些東西不太明白,或許太師父這卷手劄能讓我想明白。”她特意換了一直蠟燭,緩緩展開那本錦麵的卷軸,熟練的找到她想查的內容,隸書小楷的字體工整清秀的的寫著“失心奪魂丹”幾個字,標題下的注解隻有短短幾行字——

  “來源不詳,九九八十一日發作一次,如萬蟻噬心。”接下來的一段文字中簡單的描述著中毒症狀。沈青顏微微側著頭,食指成環頂著額邊,腦中回憶的是幾個月前她在鳳兮閣為寧紅袖把脈時的症狀。她已然明白紅袖屈從於冉菁菁的原因,心下歎然。

  月吟背對著她整理完被褥,回頭催促她:“小姐,床鋪好了,你早點休息。”

  “好,”沈青顏隨性應了一聲,指尖指向另外幾段文字:“遺花清露丸,奇藥,傳言能解百毒,現已失傳。體態為淺黃色丸狀,帶異香。”旁邊還有一行潦草的文字,似是太師父天行者後來補上的批注:“失心奪魂丹。”料想是當時為冉菁菁尋找療傷方法時寫下的,此時無形中卻解了沈青顏的疑惑。

  她舒了一口氣,困惑已久的問題得到解答。那邊月吟已一再催促,“小姐,很晚了。”

  “知道了。”她收起卷軸,站起身,有些無奈的笑:“別催了,你呀,越來越嘮叨,看來我要快點給你找個人家嫁了。”她的寬袖掠過桌沿,那卷錦麵卷軸順著她的衣袖滾落在地,“看吧,都是你催的。”她邊笑著惱月吟,邊蹲下身,欲將全然展開的卷軸收起……

  無意中,竟看到卷尾寫的最後行字……

  她的指尖無意識的撫上字麵,輕輕一顫,一絲惶然的情緒從她的身體慢慢溢出,牽動她渾身不可遏止的顫抖。

  “小姐,你怎麽了?”月吟莫名其妙的望著半蹲在地、一動不動的沈青顏,便要上前幫忙,卻被沈青顏攔住了。隻見她迅速卷起散落的卷軸,嘴角牽起一絲笑,“睡吧。”她手中那卷錦麵的卷軸,此時猶如巨石壓在她的心口,令她無法呼吸。

  直到月吟離開屋,她才重新展開直接看最後那行字,最終,卷軸順著她乏力發軟的手,滑落在地,白紙黑字隱約可見:

  “天蠱,蠱毒,無解。中蠱者傷口為細小血點,毒發時傷口劇痛,內力盡失。而後將逐步失去嗅覺、味覺、聽覺、視覺……到亡。”那行字旁邊還有一段潦草的注釋,顯然是天行者當年並不相信天蠱存在,嘲笑的寫下:“傳言矣,不可信。據傳此蠱能化百毒?繆言!”再往下,還有幾個墨跡較新的批注,筆跡與前如出一轍,仍是天行者寫下:“或以三顆遺花清露丸化解之?”

  沈青顏還想再往下看,卻是一段修補的痕跡,字跡早已被水沁染化開。按那一段篇幅不少的文字,許是太師父而後又有什麽發現,但她卻已無從得知。

  夜風吹上她的臉,絲絲涼意滲入她的身體裏。沈青顏倚著窗,釋懷的淺笑,眼中空無一物。莫說這世界上可能根本沒有3顆遺花清露丸,即便有,就連天行者也無把握定能解此毒。

  而她的決定,早在西湖湖畔那夜便已做出,既然她已不可活,就把活著的希望交給別人。

  或許真是“命中有劫躲不過”,她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掌心的殷紅,與他共入滴雲峽穀是她選的,放血救他亦是她選的。許是師父慕容昭有先見之明,一早就以千百種草藥為她沁身,保她百毒不侵。可慕容昭又怎會料到,傳言中的天蠱詛咒竟真的存在!而她,卻偏偏遇上了——

  滴雲峽穀的地下秘道……

  ……

  “青顏,你要不要坐起來?”容逸之回敬的反瞪郎觴軒,轉問她。

  “坐起來?難道抱著她?那不是更過分?”郎觴軒橫著眉,就像占有一件屬於自己的珍愛之物般不放手。

  “別爭了。”她橫撐著身子,遵從容逸之的建議勉強坐起來,頭頂著天花板,身子難受的彎曲著。

  “青顏,到這兒來。”容逸之好心扶著她,助她慢慢挪動身子。卻被郎觴軒霸道的一摟,她在狹窄的空間裏本來就重心不穩,被這麽一抱,整個人跌進他的懷裏,手不知被什麽尖銳物紮了一下,她本能的“啊!”一聲。

  ……

  天蠱的傳說,慕容昭的預言,都在她身上一一實現。如今她已經失去了味覺、嗅覺,聽覺似乎也在漸漸離她而去。“蜻蜓飛去複飛來,命中無情卻有情。”這又是什麽?

  沈青顏有種無力的被擺布感,她以為自己可以算盡天下,卻不知自己才是被天下算盡的人。這是命運的無奈,還是命運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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