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逸之還想再追,卻被沈青顏攔住,她手持軟劍橫在容逸之身前,急勸道:“別追了!”
“袖兒還在他們手上!”容逸之已全然將什麽風度、理智丟到九霄雲外,嘶吼道。
沈青顏立在原地動也不動,長長睫毛下掩著的褐色雙瞳中映著容逸之急切得失去理智的模樣,半響,她才緩緩開口道:“容公子若執意要追,青顏是攔不住的。”說罷,長劍垂下,身側一旁,隻看著他。
容逸之側眼望她,明白了她勸阻的警告,劍眉下燃起的怒火漸漸冷卻,手一耷,不再執意要追,搖頭道:“罷了……”那言辭中的落然和挫敗結成一擰,抽在沈青顏的心上。
“我還在擔心,若容公子執意要追,我怎能勸住你。現下看來,青顏的擔心倒似多餘了。”她話中有話,說得隱諱,但容逸之還是聽出端倪,詫異的回望著她,問道:
“沈姑娘,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容公子,我已經提醒你們趁早離開,此處危險。是你不聽勸告……”
“發暗器之人是你?”還未等沈青顏把話說完,容逸之已氣急狠抓著她的手肘,原本白皙光潔的皮膚上一圈淤。
“容公子,放手……”她的身子隨著手肘扭向一邊,麵色發青,極忍著疼痛,卻不還手,顫著聲解釋道:“鷹準已收到消息,有人要對西楚雲王不利,莫不是你認為他們會袖手旁觀?”說著話時,她仍舊昂著頭,眼中似倔強、委屈,直對著容逸之說:“現在,怕是已經晚了……”猶疑許久,她才說道。
“什麽意思?”
容逸之幾乎是拽著沈青顏飛奔往小樹林往東5裏的小酒莊,此時晨霧已散,空氣中非但沒有清晨泥土的清香,反而隱隱約約透著著腥味兒,越接近酒莊,這種味道愈甚。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眼前的酒莊竟是這樣一副慘象——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酒莊的牆麵、屋頂、甚至莊旁的大榕樹幹上盡是血跡,刀槍棍棒丟了一地。鮮血混著打破酒壇的酒水滲進土裏,酒莊周圍一圈都混雜著這種血酒的腥味兒。
這兒曾經曆了一場惡戰!
沈青顏不禁打了個冷戰,喉間一陣惡酸翻滾,轉頭正想借容逸之壯膽,卻見他已跨著滿地的屍體,插著空向酒莊內走去。她不敢遲疑,也緊緊跟上去,緊眯著眼抓瞎探路。才沒走兩步,身子竟撞在一件軟物上。驚得她猛睜開眼,正對上容逸之似笑非笑、嘲弄般的眼神,隻聽他說道:
“沈姑娘,你的演技倒不錯。這不是你意料的結果嗎?何必裝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樣?”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嘲弄已變為質問,聲量也大了許多。
“你懷疑是我幹的?”沈青顏眼中僅存的一點的怯弱全被決絕的情緒所蓋,“或者,你幹脆認為我和擄走紅袖姑娘的人是一夥的?”她朝天伸出三隻手指,鏗鏘堅定道:“我沈青顏發誓,若有害暮月山莊之心,活該讓我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容逸之心中一凜,注視著她,好似要將她全然看穿。過了好一會,才將目光轉向別處,回道:“若害怕就扯著我的衣衫,閉著眼跟我走便是。”說著,提著絲織素色金線外罩衫的一角,遞在沈青顏手中。
沈青顏定在原地,一動不動,良久,才伸出手,手指不小心碰觸到容逸之的掌心,輕顫一下,略有遲疑才牽上他的外罩衫,邊跟著走邊問:“你和紅袖姑娘一大早到這荒郊野林來做什麽?這酒莊中有你認識的人?”
“嗯。”容逸之直接跳過第一個問題,繼而用最簡潔的擬聲詞回答了第二個問題。
聽到肯定的回答,沈青顏的腳步停了下來,手中拽著的容逸之的罩衫卻沒鬆開,容逸之被她這麽一扯,也停了下來,轉頭看她,隻見她澄如秋水的眸子正對上他,眼中竟然有些悲傷,她直直望著他,好半天才開口道:“你那位朋友莫不是福威鏢局的馮總鏢頭?”
容逸之一愣,莫名問道:“你怎麽知道?”
沈青顏伸手一指:“他在那兒……”容逸之順著她的指向看去,卻見馮元虎奄奄一息被壓在兩具屍體的下麵,身子還在抽動,看樣子是想掙紮著爬起來。
容逸之見狀,忙三兩步跳躍至他身前,將他從屍堆中扶起,一摸他的鼻息,已經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馮大哥!馮大哥!發生什麽事了?你快醒醒!”
馮元虎勉強撐開眼皮,也就一條眼縫,看見來人是容逸之,才困難的牽動嘴皮,幾欲探到容逸之耳際說些什麽。容逸之了然,湊近他嘴邊,隻聽他氣若遊絲、用殘存的唯一一點力氣在他耳邊說出:“滴……雲……峽……穀……”
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時,聲音就跟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飄忽不定,瞬間消逝在空氣中。手一耷拉,雙目圓睜,體溫漸漸冷去。
沈青顏上前一摸頸脈,衝容逸之搖搖頭,也不忍看馮元虎死時痛苦的表情,頭扭向一邊道:“他好像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死也不瞑目……”
容逸之蹙眉閉眼,深吸一口冷氣,才睜開眼輕輕撫上馮元虎的雙眼,合上他的眼皮,將他的屍身平放在地上。心裏猶豫著要不要將馮元虎臨死前說的話告訴沈青顏。他抬頭望向沈青顏,卻見她雙眉緊鎖,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什麽:
“沈姑娘,你在幹什麽?”
沈青顏回望他,將食指放在唇邊,輕聲道:“噓,你聽。”
容逸之屏息傾聽,隱約聽到酒莊地窖傳來一兩聲家具輕微的碰撞聲,一皺眉,自言自語:“還有生還者?”
沈青顏也不回答,隻對他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一起跟著來,自己提起裙擺,小心翼翼的走進屋內,向聲音發出的方向尋去。容逸之也不懈怠,起身跟過去。兩人順著聲音一路繞到酒莊後門的地窖入口,容逸之指指地下,示意自己先下,很自然的將沈青顏回護在身後,二話不說先行跺下樓梯。他無意識的一個小動作讓沈青顏心中一顫,生起些許感動,也跟在他身後走下地窖。
地窖不大,打起火折子即一目了然——三排大酒桶並立,十幾缸酒罐堆放在角落,唯一可能藏人的地方最角落裏的酒桶後。容逸之和沈青顏相視一眼,默契的分兩頭包抄繞過大酒桶。
容逸之眼明手快,擒拿手一拽,生從酒桶後拽出一個人來!沈青顏手拿火折子一照,容逸之即認出手中製伏之人——竟是“西湖客棧”的店家李福記?
李福記“撲通”跪倒在地,沒命的磕頭:“爺,別殺我!別殺我……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看見……別殺我!別殺我……”
“誰說要殺你?”容逸之鬆開擒他衣領的手,淡淡問道。
李福記一聽,這聲音怎麽有點耳熟?微微顫顫的抬起頭,正對上容逸之漠視的棕色眸子,嚇得又磕頭求饒:“爺,我……我……我真什麽都不知道。”
“你別磕了,快說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沈青顏急欲想知道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也開了口問。
李福記聽到這個聲音清麗無濁,語氣平和,倒真不像是想要他的命,一顆心稍稍定下,額頭還頂著地板,頭微微歪向一側,睨著眼角看說話的女子。不看不要緊,一看竟看癡了……連磕頭都忘了,坐起身子,兩眼發直,直勾勾盯著沈青顏,口中結結巴巴回道:
“馮爺……馮爺他招了一夥人來這小聚,以前他們也常來……我……我隻是奉命伺候酒菜,別……別的什麽都不知道!”
容逸之注意到他肆無忌憚的眼神在人家姑娘家身上打量,手握著扇子往他腦袋上就是一下,疼得李福記不得不把注意力轉向他。隻聽他問:“這上麵的事兒,誰幹的?”
“不……不知道……盡是一夥黑衣人,我哪敢細看,趁著亂就跑到這兒來躲著……”李福記兩手護著腦袋瓜子,恐再挨打一下。
“他們在談些什麽?你聽到了嗎?”沈青顏接過話,問道。
李福記巴不得在美女麵前顯擺一番,直剌剌就回道:“他們在找一把劍!”
沈青顏一驚,追問:“是不是叫冷霜劍?”
容逸之還想攔著李福記,不讓他多嘴胡言,哪料他早已脫口而出,小雞啄米似的猛點頭:
“對對對,就是冷霜劍!”
“全江湖的人都想要這把冷霜劍,但僅憑他們,也是不可能找到的。容公子,你說對嗎?”沈青顏注視著容逸之的反應,饒有趣味的輕笑道。
容逸之尷尬的點頭,掩飾自己的情緒,轉問李福記:
“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李福記,是……是西湖客棧的店小二……”
“我知道。你聽著,拿著這個信物,去找槖龠門的馮元彪馮門主,告訴他這裏發生的一切,交給他處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塊漢白玉的月型吊墜,交到李福記手中,“他看到這信物便知是怎麽回事,快去!”
李福記雙手接過玉佩,就跟得到赦免似的,蹭一下站起來,一溜煙便跑得不見蹤影。
地窖中隻留下容逸之和沈青顏兩人,隻聽沈青顏開口道:“容公子已經知道冷霜劍的下落,打算獨自前去尋劍換回紅袖姑娘。青顏沒猜錯吧?”
容逸之萬沒料到沈青顏的心思竟細膩至此,一時無言,隻直望著她。
沈青顏接著說:“馮總鏢頭臨死前已經把冷霜劍的下落告訴容公子了,公子不打算告訴青顏嗎?”見容逸之沒吱聲,她輕笑兩聲,道:“就算容公子不說,我也知道。馮總鏢頭臨死前說的地點是——”她對了一個口型,容逸之看得真真切切,真是“滴雲峽穀”!